“从高处跳下的结果。”余清言简意赅概括白常的长篇大论,“损伤不是很严重,大概两到三米,从孟言开家的窗户下来差不多距离。”
她话说一半,手机震了一下,拿出看。
就近的颜悦瞥了眼,顿时瞪大眼睛,“《魔吻》首映礼!”
她嗓音不大不小,顿时整个办公室人尽皆知。
“这么快就出首映了?网上一点消息都没看到。”
“这两天大概会放先导片。”余清说:“有四张票,你们谁要去?”
“给我留一张!”颜悦率先抢座,余清准备带余歆,所以只剩一张……
“这个电影烨行有参股,我帮你们问问。”有后门的简奕如是道,立刻让办公室紧绷的气氛喜气洋洋。
颜悦推着余清,“跟着你是不是连着大明星专座啊?”
“都是业内人员,参演大牌不少。”她浑然不觉地说着,再看颜悦意有所指的眼神,淡定道:“尤游不去,他讨厌这电影名字。”
“为什么?”
她问题刚出口,走出办公室的姚邵西咳嗽了一声,“有什么结果?”
“鲁轼是窗户跳下后被杀的,不排除他杀死孟言开的可能。”快速调整状态的颜悦说道。
“身高方面……”白常依然纠结这方面。
“不一定是两个人都挺直站立。”余清说,“让一个人弯腰的方法很多。”
“击中上方需要正对面,”朱祺想象那场景,莫名违和,“说明在受害者看来,凶手的情绪是平静的。”
“就是非冲动杀人?”
“那枚攥在手里的奖牌呢?鲁轼偷它的意义何在?”
“排除特殊意图,匆忙之间?或者有什么突发状况?”
“连奖章都来不及放下,直接跳窗户逃跑?他的体型,应该知道那高度不是自己的承受范围。”
江晨风抱着胸,“现场突发状况可能性就一个——杀人被发现了。但是房间里只有狄岚和那哑巴,他俩的体型,还不至于让鲁轼慌不择路。如果有其他人,为什么不报警?”
“也许他还没看见人,只是听到楼梯有人上来的响动。”简奕说。
“这个成立!”颜悦把这种猜测记录下来。
“那小哑巴在狄岚之前到,为什么要躲在床底下?”
“还有一点很奇怪,”朱祺翻出两张资料,“小区里的老人通常轮流给小哑巴提供饭菜,但他从来不进老人的家门。有些不待见他的,叫他‘野狗’,因为他喜欢和狗一样蹲在墙角吃东西,也不怎么用筷子。”
“和孟言开关系特别好?”
朱祺摇头,“我问过,他对每个人态度都差不多,虽然没开始那样防备,也没有特别亲近的。”
“他在这个小区多久了?”
“三个多月。”
四分之一年,足够使人建立起美好的信任。简奕心想,或者不是外化表现。
姚邵西听他们说完,作出另一个胆大妄为的猜测。
“流浪儿童比其他孩子更敏感,也更加会恪守自我准则,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自己破坏规则。如果小哑巴是碰巧经过,听到楼上响动,直接上去的可能不大。所以另一种可能——是某人怂恿他上去的。”
颜悦打断他的话,“姚队,那孩子是聋子,正常人根本没法沟通。而且,还是刚刚那问题,有人先发现了现场,为什么不报警,还要指使个孩子上去?”
“他不想出现在现场,当时鲁轼也没走。”简奕说:“不排除各种原因。”
“所以!”颜悦发现新大陆般,蓦地睁大眼睛,“这个谜之人物就是杀害鲁轼的凶手?”
在方才假设的道路上,众人在不靠谱的方向越走越远。
李昀昊插了一嘴,念出鉴识科刚传来的报告,“指纹检测是黑户,案上没有。”
“再往鲁轼的方向调查吧,”简奕说:“他前妻的状况,朋友仇人,以及其中可能与孟言开相关的人。鲁轼的奶奶还在吗?”
众人一算,活着该一百多了,不抱大希望。
“在。”李昀昊说:“一百零三岁,在塘西村。”
朱祺查过她,说:“老人身体很硬朗,但毕竟年纪太大,受不了打击,所以还没把鲁轼的死通知她。”
“嗯,先搁一下,查其他方面。”姚邵西说。
“余清,”简奕转向她,“你有没有空?”
“鲁轼伤口还有份检测报告没出,什么事?”
姚邵西说:“报告让白常弄,给你点其他任务。”
她还没来得及在大庭广众下问“是什么”,就被带走了。
简奕站在原地,“分配一下任务,然后就各忙各的吧。”说完转身问白常,“鲁轼的伤口有什么问题?”
“余姐说,伤口位置偏下,刀伤趋势偏上,而且深度超越一般匕首的长度,伤口内部重复穿刺,难以辨别凶手的意图。”
“你们现在在做什么检测?”
“常规检测,残留物之类。刀伤可能是二次伤害,掩护原本的伤。具体是什么,我也不知道。”
“好,你先看着,余清今天一天大概都没有时间。”他说完,正要转身走,被颜悦叫住。
“等等!你去看看程木平!”
“程木平是谁?”他昨天一天没在,不清楚情况。
“狄岚看到的可疑人物,”她说完补充,“还不一定,你先去看看。”
“你先解释一下!”他一边被推着走,一边问。
“悦姐,有件事我忘记说了。”去而复返的白常回来,正碰上走廊上纠缠的两人,“昨天桌上那两张拼图画像,没有血缘关系的。”
颜悦一愣,推着简奕的力松掉,害他一踉跄,连忙靠墙站稳。
“没血缘关系?他们长一模一样!”
“只是五官总体给人的感觉很像,单个看完全不同,颅骨形状也不同。双胞胎的差异不可能那么大。”
路过的江晨风将一堆碎纸片放到她手里,高冷地甩下一句,“自己看。”
两张画像的五官裁剪图。
这样一比对,确实不怎么像,
然而拼凑起来,依旧高度相似。
被糊了一巴掌的颜悦纠结地摸着下巴,思考,不一样的五官为什么看起来这么像?
“这张比这张的五官要小,他的眼间距离小,相应鼻梁也窄。”简奕指着其中一张图说。
“脸型也不一样,他的颧骨更高,是更偏南的人。”白常补充说。
江晨风在一旁抱着胸,“都是朱祺没说清楚,技术科的一眼就看出两人没关系。”
“但一眼看错的可能性确实很大。”简奕说。
“那个做拼图的人呢?联系到了吗?”
“对方不肯过来,朱祺过去了。”
简奕指着眉毛有污渍的画像,“程木平是这个还是那个?”
“那个!”颜悦回答。
“有完整图像吗?我直接去问。”
“就这样问?”她已经抽出原版完整画像。
简奕接过,“没那么多时间,我们要准备接个新的大案子。”
说完,快步离开。
“大案子?”联想到昨天简奕消失一天,姚邵西又相继失踪。
她小跑追上去,简奕已经进了审讯室,没顾及身后奔跑的来人,“呯”一声关上门。
几近碰壁的颜悦立刻刹住脚跟,挪到一边打开外放音。
程木平被他来去匆匆的架势威吓,本就是胆小懦弱的人,又做了亏心事,本能颤了下肩膀,十分心虚。
简奕毫不废话,一副世界末日的赶投胎样,把画像往桌上一放,气流与纸张摩擦,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响。
程木平刚垂下眼睛,简奕坐都没坐下,双手撑着桌子,上半身前倾,颇具压迫力地问:“是他杀了人?他和你什么关系?”
他一口气说的理所当然,仿佛掌握充足证据般。
程木平张着嘴。他年纪不大,虽然流落各个省市见过不少世面,也没到在警察面前不动如山的淡定地步,只是习惯刻意压抑自己的情绪,使得看起来表情单一,也就是颜悦说的呆呆木木。
“我……我不认识他。”
他摇头,深邃眼眶中,接近黑色的眼珠清晰倒映简奕的身影。他看起来很害怕,怕的发抖,表情却是单纯的木木然,煞是无辜。
简奕挪动手掌在桌上的位置,最后坐下来,眼珠自始至终与他对视,谁也没有半分退缩。
“不认识?”他收回画像,瞟了几眼,瞬间变成另一幅温文尔雅的模样。
他问:“你知不知道,那栋小楼里死了人?”
程木平点头,“之前的警官说了。”
“说之前你不知道?”
他不错眼珠,顿了会儿,小心翼翼摇头。
“说话,不要用动作。”
“……我不知道。”
简奕偷偷吸了口气,之前佯装的情绪全数收回,认真问他,“今年几岁?”
“二十……虚岁。”
“满十八了,做事要负责任。”他再次将图像推到他面前,回到最初的问题,只是换了种态度,问:“他是谁?”
程木平正要回答,听简奕又继续问:“我们的目击者看到的不是你,你为什么要跑?”
他半张的嘴没合上,也没说话,似乎跟不上简奕的问话速度。
“你想说是你?那好,我们来回忆一下。你在这个小区呆了十天,应该很清楚那里的路。你当时,转身跑之后是左转还是右转?”
“……左。”
“左边有什么?”
“三岔口……”
“三岔口是个好地方,你有没有注意旁边的墙?”
程木平沉默,难以掩饰的困惑从眉间流露出,许久说了句,“没16 “六七点?一直是阴天,我没看手机。”
“你通信录里的人我们已经全部找过了。”猝不及防换话题,玻璃里外的两人都吃了一惊,程木平表情变了变,哑口无言。
颜悦则是一拍脑门,她怎么把通讯录给忘了!
但是转念一想,程木平与凶杀案没有明确嫌疑关系,他们无权检查他的私人信息。
“里面人很少,他在里面?”简奕敲了敲图纸,“为什么掩护他?如果我们找不到凶手,你就是最大的嫌疑人。”
程木平心中千回百转,终于露出沉思的神色。
“最后一次机会,他是谁?”简奕引回他的注意力,一字一句再问了一遍。
☆、贪生(七)
“你框我?”跳了无数个坑的小白兔幡然醒悟,但此前的表情已经出卖了他。
如果他们早通过他的通讯录找到那人,为什么还要和他浪费口舌?他没有目击,也没有任何证据,口供没有任何用处。
“是在引导你给自己减轻罪责。”被戳穿的简奕一脸正义,装扮迷途羔羊的指路明灯。
颜悦跑向办公室,大喊:“查程木平的通讯录!”
“我们没权……”江晨风一句话没出口,被颜悦堵回去。
“审讯室录音!自己听去!”她不由分说越过他,冲进电梯。
懒洋洋的李昀昊抬起头,拿起手边电话。
“喂?把程木平手机通讯录发给我……程序一会儿有人去走,好的。”
他挂上电话,看了眼江晨风。两人聚到一起。
自动搜索很快完成,如简奕猜测,程木平手机里只有三十来个手机号码。此时,实名认证的好处就凸现出来了,这一串数字就像指纹密码,逃不过数字交错的恢恢天网。
“能查到什么?”江晨风问:“最近通话与通话次数最多的么?”
“把所有人都抓起来比较简单。”懒于在这方面动脑经的李昀昊敷衍回应,“都是外地号码,十二个和程木平同乡的,八个本地的,还有几个天南地北的。”
“指纹不是查出个黑户吗,”江晨风一手撑着椅背,看了眼空荡荡的办公室,“先搜偏远地区的,那边容易资料不全。”
“你这是区域歧视。”他手速跟着语速回答。
言罢好一会儿,敲下回车,他审视一遍后,说:“身份证登记地与注册地都一致,没什么问题。”
江晨风泄气,厌倦这种无头苍蝇的抓瞎模式,转身,“我去找简奕。”
简奕已经出了审讯室,靠在楼梯口接电话。
通道转角旮旯有个烟蒂,不知是哪位过完烟瘾随手乱扔,还没来及被保洁阿姨清走。
他鞋尖反复碾着,一言不发听电话那头的人长篇大论。
查尔斯锲而不舍,妄图用各种威逼利诱手段令他缴械投降,目前结果尚不如他意。
听得实在不耐烦,他盯着脚底的烟蒂,从兜里拿出一根烟点上。深吸一口,沁人心脾的迷醉将他底线又压低一成。
那边查尔斯听到他喘息,顿了会儿,道:“简,何必那么折磨自己呢?你有能力遵从自己的本心!”
本心?他内心轻“呵”一声,不知该嗤笑还是叹气。怎么总有人把行为标榜成梦想的衍生?难道某方面做得稍好就属于热爱?实现梦想?
但如果不这样说,真心热爱的人还不如稍稍努力的人做得好,岂不是很讽刺?
简奕自认在研究这块不怎么样,他在某方面离经叛道的启示仅仅源于无法理解和钻牛角尖。加上当时无事可做的外部条件,才跟着查尔斯折腾了一把。
那是年少轻狂,无事生非,和他们口中伟大的理由一点也沾不上边。
“我的本心就是生活。”他准备按下挂断键。
“等等!”查尔斯大喘一口气,压低声音,谨小慎微地说:“简,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你如果再不答应,下次见面,就是手术台上下的立场了!”
“再见。”
吸完最后一口烟,他将烟蒂扔到地上,碾灭。
没一会儿,手机收到一条短信——Positioned.Thanks.
没有什么能逃脱约束之外,只要还存在于这片土地上。
江晨风去找他没找到,转而听了录音,弄清来龙去脉后,对简奕产生一种由衷敬佩,最重要的证人就在身边,三言两语就能解决的事,他们却毫无头绪地一头忙活。
尤其颜悦,刚刚一通电话就能做成的事,还特意浪费十几分钟跑到楼下,简直拉低警局的平均智商。
任何时候不荒废损人大业的江晨风回到办公室,把程木平口中的罪犯名字告诉李昀昊。
泷勉,S市本地人?
看到这一信息,两人吃了一惊,本地人没有指纹信息?
资料上的照片,泷勉是平头,肤色偏黑,仔细看,五官确与程木平有异曲同工之妙。
本地人就容易了。李昀昊轻而易举调出泷勉的居住信息,和孟言开居住的小区很远。
程木平口述,泷勉是他一个朋友介绍认识的,两人长得很像,一见如故,并且做着相同的生意。泷勉对S市了解更多,小区都是他提供的信息。两人一唱一和,分扮红脸黑脸,合作成功过不少生意。
孟言开是个精明的老人,糊里糊涂任人宰割几十年,却一眼看出他们骗局。
程木平关于孟言开的叙述不多,前期是泷勉的角色。泷勉一直嘲笑老人的不切实际,本准备放弃目标,没想到孟言开纠缠不休,硬要劝他们自首,否则就举报。泷勉开始惶惶不安。
直至昨天早上,他碰上慌慌张张的泷勉,被交予一根带血的镇纸,按照嘱托销毁后,在不择路的奔逃中被警方抓获。
“你联系姚队,我到楼下集合人。”江晨风站起来,转头,“顺便把其他人也通知了。哦,还有狄岚。”
追与逐是个漫长的过程,至少相对纸上谈兵的搜集资料和分析而言是。后者有方向,是死物,前者却会和人斗智斗勇,端倪莫测。
简奕在这个案子起了个作用后再次忙碌不见,姚邵西更是影踪全无,连调查额外案件的张律知都不知所踪,只剩下三人带着一堆警员,在偌大S市与杀人犯玩捉迷藏,一周下来,身心俱疲。
“叮铃铃~”连加几天夜班的朱祺有气无力拿起话筒,调整好精神,抖擞地重复固定语言。
“您好,这里是S市警局……”
“你、你好,我看见通缉犯了!”
那头是个年轻女孩儿的声音,旁边还有几个相似的叽喳讨论声。
朱祺重整旗鼓,详细问了时间和地址,立刻带人出发,同时告知徘徊在城市另外两端的江晨风和颜悦。
被找到的泷勉正蹲在巷子角落心酸吃泡面,一看被包围,吓得转身翻墙。
警方人员早有准备,四面包抄,任他插翅难飞。
说来奇怪,泷勉的伪装技术十分好。身穿黑色大棉袄,头戴针织帽,下巴扣着口罩,还有副半黑的墨镜。哪怕真擦肩而过,也不一定能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