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杜姑娘发现了一个倒在路边的病家,应该在那边诊治吧。”学生指了指方向。
商青黛微微点头,便朝着学生的指向走了过去。
“不好!”
老远瞧见杜若惊呼一声,商青黛的脚步不觉快了一些。
只见杜若蓦地站了起来,连忙弯腰抄起路边的积雪,不停在手上搓揉着,急呼道:“你们都别过来,这人得的是伤寒!”
商青黛的脚步一滞,当下正色回头对着几个灵枢院弟子道:“速速准备治疗伤寒的药材!有一必有二,此症传染极强,你们行医须小心。”
杜若听到了商青黛的声音,愕然转过了身来——昏黄的灯影之下,飞雪翩翩,有姝冷冷然卓立风中,就好像一具白玉观音,看的有那么一些不真实。
“商……小姐,你……你别过来,这病家得的是伤寒。”杜若原本想问一句为何她会来这里,却在意识到商青黛要靠近这里后,急声阻拦商青黛的靠近。
“到现在,你还叫我商小姐?你莫要忘记了,今日你可是通过了灵枢院入试的。”商青黛走到了杜若身边,俯身看了看雪地中奄奄一息的病人,清冷的声音一如既往,“此人已经阳虚,恶寒身蜷,阿若,你说,该用什么药?”
杜若定了定神,道:“人参一两,白术二两,附子一钱,炒枣仁五钱……”
“参术附枣汤。”商青黛点点头,“可用,你去备药吧。”
“可是这里……”杜若有些不放心。
“备药。”商青黛冷冷地说了一句,忽地转过了脸来,看着她,“记得回药堂好好洗手,莫要染上伤寒,你体质本就孱弱,你病若是沾上了,扁鹊在世也救不回你。”
“谢谢商小……”
“你唤我什么?”
“商……夫子。”
“去吧。”
杜若按压着狂乱跳动的心,一路跑回了悬壶堂,急声对着杜如风道,“爹爹,外面有个病人得的是伤寒,我想定不止一人得了此病,所以这几日诊病,爹爹你要小心些。”
“伤寒?!”杜如风脸色铁青地站了起来,“你快些去洗手换衣,”说着,他看着茫茫然飞雪的堂外,莫名地一阵心悸跳了起来,“希望今年的冬天太平一些,千万不要雪上加霜地来一场伤寒瘟疫。”
莫氏走过来,扶住了杜如风,“我去瞧瞧伤寒用的药材还足不足,若是不够了,我带着仲儿再去进些药材来。”
“嗯。”杜如风点点头。
与此同时,商青黛弯腰再看了看那病人的气色,当下从怀中摸出一方丝帕来,覆在了病人的腕上,伸指探上了他的脉息,不由得眉心一蹙,连声道:“来人!”
“商夫子!”一名学生跑了过来,“有什么吩咐?”
“银针,烈酒。”商青黛想了想,又道,“你找几名学生连夜赶回灵枢院,再运些药材过来,尤其是主治伤寒那几味药。”
“是,商夫子。”
看着学生跑远,商青黛低头对病人细声道:“你不会有事的,撑住几个时辰,会好起来的。”
“救……救……娘子……娘子……”
听见那人的呓语,商青黛的心不由得一揪,果不其然,这伤寒不止一人得了!想必这汉子是拼命冒雪出来求医,这才会倒在了路边。
想到这里,商青黛侧脸看了看他的下衣,已经满是污物,隐隐还带着血色,料想他家中的妻子只怕会更严重。
“你家在何处?”
“南……南郊……枣头……村……”
那名学生急匆匆地跑了过来,把烈酒与银针都递给了商青黛。
商青黛接了过来,将银针都丢入了烈酒之中,这里风雪甚大,实在是没法子灼烧针尖,只能依靠烈酒浸泡,去一去银针上的尘垢。
“马儿你们都栓在哪里?”商青黛并指从酒坛中夹出了银针,在指尖捻了捻,问向了学生。
“杜大夫整理出后院来,都让我们把马儿栓在那边了。”
“嗯。”
商青黛隔着丝帕拉起了病人的手,递给了一边的学生,“你来,扯住他的手,让他站起来些。”
“这……这是伤寒……”学生迟疑了一下。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呢?”商青黛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我灵枢院的弟子,何时竟怕起伤寒来了?”
“我来。”杜若换了一身小袄子,如今双手套了手套,径直走了过来,双臂勾住了这汉子的双臂,吃力地将汉子的身子略微托起来一些,不忘回了一句,“汤药正在熬,还需片刻。”
商青黛嘴角微微勾起一丝笑来,捏着丝帕覆在了那汉子的腹衣上,猛地撩起了他的衣裳,露出了他的腹部。
“商夫子,这男女有别,你……”学生忍不住劝了一声。
“夫子,落针吧。”杜若抢先一句开了口,“若不早些给他止了泻,他恐怕熬不到药好。”
商青黛点点头,手中银针准确无误地刺上了那汉子肚脐附近的要穴——她落针精准,这针灸之术看得杜若暗暗心赞。
“放下吧。”商青黛说完,杜若顺从地将病人放平了,她忽地抬眼看向杜若,“方才的针法可记熟了?”
“啊?”杜若一慌。
商青黛抿唇淡淡笑道:“到了灵枢院第一日,我可是要提问的。”
“我……”
“随我来。”
“夫子……我……”
“小丫头,这个唯唯诺诺的你,日后再让我在灵枢院瞧见,板子定少不了你的。”商青黛冷冷的说完,看了一眼天色,“阿若,跟我去一趟枣头村。”
“是。”杜若恭敬地点点头。
商青黛看了一眼汗颜的学生,“你们好好照顾这个病家,明日归来之时,我不希望瞧见他还是这个样子。”
“是,商夫子。”
商青黛不再多? 此饴湓诹硕湃羯砩希白撸颐瞧锫砣ァ!?br /> “等等!我……我不会骑马……”
“走!既然都是你夫子了,再多教你一些,也是应当。”
不给杜若迟疑的机会,商青黛揪着她的衣角径直往后院走去。
心,跳得猛烈,苍白的小脸不由自主地染满了红霞。
杜若不敢去看商青黛,只是沉沉低着头,生怕被她瞧见了她的失礼。
商青黛一路拉着她走入悬壶堂后院,路过前堂之时,商青黛只淡淡地给杜如风与莫氏道了一句,“今夜我带阿若出诊,还请二位放心。”
商大小姐亲自带杜若出诊,定能学到不少,杜如风与莫氏怎会不放心呢?
可是对杜若而言,总觉得这感觉有些奇怪,为何总觉得是被绑了呢?
商青黛忽地放开了她,解开了缰绳,牵过了一匹马儿,看向杜若,“上马。”
“是……”小人儿实在是有些娇小,踩了好几次马镫,都没有踩稳。
商青黛不动声色地走到了她的身后,突地托住了她的腰身,凉凉地说了一句,“踩稳了。”
“是……”双颊烧得更加厉害,杜若终是踩稳了马镫,翻身坐在了马背上,却手足无措地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还未等到她定下神来,商青黛已翻身坐在了她身后,双臂自肋下环住她,紧紧握住了缰绳,“坐好了,我们该走了。”
“是……”杜若扭了扭身子,惊觉背心处一片绵软,身子更是有若雷击般僵在了原处,暗暗骂自己不该有这种旖念。
也不知道商青黛有没有发现怀中小人儿的异样,杜若只觉得身后的人越发地暖了起来,脑海之中瞬间一片空白,耳畔忽地响起了商青黛的声音,“靠过来些……”
“啊?!”杜若惊呼了一声,看向商青黛的瞬间,双颊火辣辣地烧了个通红。
“驾!”
商青黛猛地勒马转头,不等杜若反应过来,便带着杜若冲出了后院,“阿若,枣头村我不熟,你得指路。”
“往……往那边……”杜若指了指方向,缩回手来,只觉得马儿实在是颠簸得厉害,背心总是有意无意地撞到那片绵软之处,她只知道这个雪夜,有个不知名的东西在她的心里悄悄地生根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说好慢热的。。。但是。。总要萌芽点东西~~PS:文中出现的方剂跟针灸穴位什么的,都是长凝边写边百度的,所以千万别当正常方子用哈。还有,有一部分中医资料,还要感谢麦麦朋友(一个中医妹纸)的指点,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7章
“踏踏!踏踏!踏踏!”风雪迷眼,一骑东来,穿梭在一片白茫茫的飞雪之中。
商青黛瞧了一眼怀中小人儿那弓腰正坐的模样,像极了一只缩在雪松上的松鼠,实在是有些滑稽,再放眼看着前方天地茫茫,心底终于有了那么一丝舒心的自由之感。
“阿若,你这样子撑到枣头村,只怕腰会酸上好几日。”
清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杜若从失神中猛地回过了神来,惊忙又挺直了身子,“夫子,你说的什么?”
“靠过来些。”
商青黛蓦地双臂微微用力,将她紧紧抱在了怀中。
软玉温香……
彼此的脑海中浮起这个词来,又慌乱地避了开来。
商青黛瞥见了小人儿通红的脸,故意把话岔开道:“风雪甚大,你低下些头,小心被风雪冻坏了脸。”
可是杜若此刻并不觉得冷,反倒是浑身上下烧得火热。
“是。”她喏喏地应了一声,却自此心乱。
商青黛拢了拢双臂,依稀瞧见了前方风雪中的几盏灯火,连忙催动马儿跑得更快一些,“驾!”
终于马儿驰到了枣头村,商青黛当先跳下了马儿来,“你先别忙下来,我先把马儿栓好你再下来。”
“是。”杜若点点头。
商青黛牵着马儿往村头的枯木走了几步,将缰绳牢牢栓在了枯木上,这才转身对着杜若伸出了手去,“下马吧。”
“我……自己来。”杜若踩稳马镫,便从马背上跳了下来,落地之时一个没站稳,便跌坐在了雪地上,疼得倒吸了一口气。
“小小年纪便学着逞强,这点可不好。”商青黛冷冷道了一句。
杜若连忙摇头道:“这并非逞强,而是我总要学着自己下马,夫子不可能随时都在我身边呀。”
商青黛愕了一下,竟不知怎么去回她。
杜若以为自己说错话了,急声道:“夫子,对不起。”
商青黛刚想应声,却忍住了话,四下看了看这村庄,只觉得实在是静得出奇——就算是风雪深夜,也不该如此一片死寂!
“你跟我来。”
商青黛凉凉地道了一句,便往村中走去。
杜若点头快步跟上,一路走过好几户人家,都是静悄悄的,一抹不安浮上心头,杜若倒是先商青黛一步走到一户人家前,叩响了门。
“请问有人在么?”
“咚咚!”
商青黛也叩响了另外一户人家的门,可是得到的结果都是一样,无人应声,也无人开门。
杜若与商青黛对望了一眼,只觉得此事甚是蹊跷,又一时想不明白原因是什么。
两人又往前走了几步,商青黛蓦地停下了脚步,倒吸了一口气,惊声道:“我想,我知道他们在哪里了。”
“夫子?”
“枣头村的祠堂在哪里?”商青黛问向了杜若。
杜若想了想,数年前曾经跟过父亲来此出诊,祠堂应当在枣头村东边。
“夫子,在那边。”杜若指了指方向。
商青黛看了一眼杜若指的方向,脚下却不敢慢上一分,快步朝着祠堂的方向跑去。
果不其然,祠堂外围了一圈手持火把的官差,按刀将枣头村的村民们死死围在了祠堂中。
咳嗽声,哀吟声,小孩的哭声,男女的求饶声在祠堂中四起,眼前的祠堂哪里还是平日里庄重的地方,说它是地狱也不为过了。
“来者何人?!”
“竟然还有遗漏的!”
商青黛才出现在官差的视线之中,便被几名巡逻的官差给拦了下来。
“夫子!”杜若紧张地紧跟其后,看见官差凶神恶煞的脸,连忙走到商青黛身前,先恭敬地对着官差一拜,“我们是大夫,听闻这里出了伤寒,特来看看疫情如何了?”
“大夫?”官差玩味儿地看了看商青黛的冰霜脸庞,“这么晚了,姑娘还出诊,不怕遇到什么坏人?不如……让哥哥送你回去吧……”
商青黛冷冷看着官差,“让你们祁大人来见我。”
“呦!小姑娘好大的口气!”官差佯作被吓到的样子,可那口吻还是轻佻无比。
商青黛不想与这种人多费口舌,从怀中摸出一块青玉来,将上面的灵枢二字给官差亮了亮,官差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不知商小姐到此,小的……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话都没说完,官差便骇然跪倒在地。
“你去,让祁大人来见我。”商青黛看向另一个噤声不语的官差,“再帮我代一句话,让祁大人好好管教管教这些狗腿子!”
“是!”
虽说灵枢院院主并无官职,可是门下弟子数百,上达宫内,下达江湖,皆是有名气之人。尤其是齐家那两姐弟,双双做到了太医院左右院判,深受当今天子燕成帝赞赏。
灞陵官家子弟不少见过商家大小姐之后,对商青黛念念不忘者甚多,人人都知道,将来商青黛必定是嫁入官家甚至皇家的人,又怎能轻易得罪?
官差自知闯下了大祸,跪在雪地之中,不断给商青黛叩头。
可是商青黛终是不愿多看他一眼。
听闻商青黛出现在此,京兆尹祁大人慌然从祠堂外的大帐中跑了出来,走到商青黛面前狠狠一脚踢在了那名官差身上,“你个不长眼的狗东西,快滚!”
“是!是!是!”
商青黛冷眼看着祁大人的这一举动,淡淡道:“灵枢院商青黛,见过祁大人。”
“不敢,不敢,这里风雪大,商小姐请入帐说话吧。”祁大人连忙哈腰请商青黛入帐。
商青黛脸若冰霜地看了看祁大人,“祁大人这身裘衣,只怕要上千两黄金吧?”
祁大人愕了一下,“这……”
“这祠堂中的村民只要熬不过今夜,祁大人只须一把火烧个干净,便可以修书向朝廷邀功了吧。”商青黛一句话戳到了祁大人的心上,“你这满身血污的裘衣,穿得可暖?”
祁大人被讽刺得难受,当即铁青了脸,“商小姐,这伤寒是恶症,若是传了出去,灞陵城起了瘟疫,我可是要掉脑袋的。”
“是恶症,可是并非不治之症!”杜若终于明白枣头村的村民为何会被圈禁在此,忍不住喝了一句,挺直了小小身板,“大人,里面并非所有人都染了伤寒,您这样……”
“本官做事,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小丫头来指指点点了?!”祁大人怒喝一声。
杜若咬了咬牙,刚欲上前理论,却被商青黛悄悄地扯了扯衣袖,示意她不要冲动。
杜若失神地看向商青黛,商青黛冷声道:“祁大人,这小丫头是我的弟子,您方才那句话,可是在怪我指点大人做事?”
祁大人不悦地道:“商小姐,此事你还是不管得好。”
商青黛挑眉道:“身为医者,不能不管,身为阿若的夫子,更该以身作则。你方才凶阿若的话,若是让宋王殿下知道了,以为你在凶我,你想宋王殿下会如何想大人?”
“宋王殿下?!”祁大人大惊。
商青黛淡淡道:“今夜与宋王殿下一起赏梅,偶然知晓了这小村出了伤寒,所以我才会先行一步,来此瞧瞧,祁大人若是不信,大可现在差人去问问殿下。”
祁大人的脸色变得甚是难看,如今宋王殿下也知道此事,这灭口烧村之事,他又怎能继续做下去?
“祁大人,里面那些村民并非无救,大人若是愿意给小女子跑个腿,我可保大人依旧可以修书邀功。”
“但听商小姐吩咐。”
“一,速速派人知会灵枢院,二,修书朝廷报告疫情。”商青黛说完,回头看了看杜若,“阿若,跟我进祠堂瞧瞧。”
“是……”杜若点点头,只觉得今夜的商青黛讲话进退的当,实在是让人忍不住暗暗称赞。
得师如此,三生之幸。
杜若嘴角情不自禁地微微一弯,淡淡的笑意漾了开来。
商青黛从未想过这个小丫头的笑竟这般好看,好似一泓清泉,沁人心脾,不禁怔了怔。
“里面多是病号,商小姐你……”
祁大人突然出声打破了这一刻的失神,商青黛回过神来,颇有几分懊恼,她不再想与他多言,低头看了看杜若小手上的手套还在,正色道:“阿若,这伤寒传染极强,你这手套可千万不要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