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阿若……
商青黛黯然在心头道了一句,就在银针刺入穴位的瞬间,她忽地一动,硬是将银针憋断在了血肉之中。
“万一我用力不准,针尖断在里面,如何是好?”
“那就当做陪你一起痛,无妨。”
那一年,那一夜,杜若担心的事,终是发生了。
只是,商青黛如今只想一个人扛这所有,不容杜若留在这个金丝牢笼之中。
“娘娘!”看见商青黛的脸色瞬间疼得煞白,齐清连忙呼道,“来人!把杜若拿下!”
不等宫卫走过来,杜若却跪倒在了商青黛面前,蓦地扯住了她的手,如同五年前那一幕,她猝然俯下身去,唇瓣落在了针眼之处。
熟悉的温暖,熟悉的触感,熟悉的人。
湿了眼眶的又何止商青黛一人?
当杜若的舌尖探到了断针所在,与那夜一样,她咬住了针尾,拔出断针的瞬间,眼泪悄然落在了商青黛的手上。
她在哭……难道她……记起那些事了?
商青黛怔怔地看着杜若,杜若却重重朝着她不断叩头,一下比一下沉重,仿佛要将脑袋嗑碎在她的眼前。
“求娘娘饶命!求娘娘饶命!求娘娘饶命!”
她是……吓哭的么?
齐清厉喝道:“你竟然伤了娘娘!快将她拖下去,等待陛下发落!”
当宫卫们按住了杜若的双臂,准备将她拖出偏院。
杜若泪目呼道:“娘娘,爹娘已经不在人世了,我与哥哥也失散了一年,我已无家可归!还请娘娘念在昔日师生情谊之上,饶我一命!哪怕让我留下来当个浣衣奴婢,也不要把我赶出宫去!求你……”
那句夫子却始终没有唤出来,死死地被她哽在了心底。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文~~
☆、第105章
当初的阿若虽然孱弱,但心性骄傲,从不为名利贪生怕死。
商青黛不得不承认,是她亲手毁了她的阿若,失了记忆的阿若与往昔那个阿若已不是同一个人。
没了爹娘,又与哥哥失散了,若把她放出宫去,她一个人在灞陵无人照顾,是什么人都可以伤害她!
或许是她一开始就错了,杜若离宫只怕更加危险,倒不如留杜若在宫中,也可护佑一二,等齐家跟宋王倒了,再想法子让她离开深宫……
有些念想就好像是本能,一旦开始,便不会停下。
“慢!”商青黛终是开了口,她放下宫袖,冰冷地看着杜若的泪眼,“杜若,本宫念在昔日师生情分,再给你一次机会。”她忍住心底对杜若难以自抑的心疼,自言自语地解释了一句,“方才也是本宫动了,才会让你伤了本宫。”
“谢娘娘!”杜若忍住了泪水朝着商青黛跪地一拜,低头的瞬间,小心翼翼地舒了一口气。
夫子并没有要她的命,也没有坚持把她赶出宫去。
夫子的心里,应该还是有些许她的印记吧?
杜若并不确定这些,但是她可以确定的是,她方才那些话已经触动了商青黛曾经尘封的记忆,这一次定不会再逼她离宫。
齐清也舒了一口气,忽地意识到,方才那一幕应该是黛妃故意给杜若的下马威,如此恩威并施,杜若日后又怎敢不听黛妃的吩咐行事?
好有心计的女人!
齐清在心底幽幽道了一句,装模作样地对杜若道:“杜若,这一次可别又伤了娘娘!”
“诺!”杜若点点头,走到了商青黛身边,双眸一片通红。
商青黛不敢再看杜若那可怜兮兮的样子,生怕看得多了,自己会忍不住去给她擦眼泪。
杜若弯腰捡起了地上的针囊,重新拿出一支银针,颤声道:“请……请……出题。”
商青黛伸出另一只手臂,道:“针就不必扎了,题也不必再出了,你指给本宫看你方才要刺的穴位。”
“诺。”
杜若点点头,手指颤然指在了商青黛的手三里穴上,又害怕地缩了回来。
商青黛看向了齐清,“齐右院判,今日这结果……”
齐清连忙道:“杜若自然可以入太医院做医徒。”
“医徒?”商青黛的眉角微微一挑,似是不满意。
“杜若救治母后有功,医术自然不凡,黛儿,不如朕破格提拔她与陈水苏做御医,如何?”燕云华的声音在院门口响起。
商青黛快步走了过去,对着燕云华一拜,“陛下,怎的过来了?”
燕云华牵住她的手,笑道:“那边陈水苏对答如流,朕相信她必定可以通过,突然听见这边有人哭喊,一时不放心便过来瞧瞧。”
商青黛心头微凉,“陛下都看见了?”
“自然是看见了。”燕云华抬眼看向齐清,“速去司衣局给杜若与陈水苏订套御医官服。”
“诺。”
燕云华搂住了商青黛,“黛儿,朕如此处置,你可满意?”
商青黛默然点头。
燕云华放声大笑,道:“朕的黛儿满意便好,摆驾,回雪香殿!”
“恭送陛下,恭送娘娘。”
众人跪了一地。
回宫路上,燕云华还是开了口,“黛儿似是不想杜若留在宫中。”
商青黛凉声回道:“陛下想问什么?”
燕云华笑道:“她只是个小姑娘家,经不得你如此的下马威。”
商青黛冷笑道:“陛下心疼了?”
燕云华脸色一沉,“黛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商青黛挣开了他的手臂,“陛下当年喜欢这丫头,臣妾可是知道的。”说着,不等燕云华解释,她冷冰冰地继续道,“花无百日红,这个道理臣妾比谁都清楚,陛下的恩宠只怕臣妾享不到老。”
燕云华听出商青黛这话中的酸意,不怒反笑,又牵住了她冰凉的手道:“黛儿,那不过是当年之事罢了,你何必与朕因此事而置气?”
商青黛并不说话。
燕云华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笑道:“黛儿,朕可以发誓,绝对不会对她有意思!你瞧,今日明知道你在教训她,朕不也没有管你么?”
商青黛最怕之事终是松了一口气,她在脸上佯起了笑来,“君无戏言!”
燕云华就喜欢这样的商青黛,他点头道:“君无戏言,朕岂会骗你?”
“就好……”商青黛喃喃说了一句。
燕云华欺身靠近她,突然将她压在了宫墙上,狠狠地吻住了她的唇瓣,只觉得一股热意沿着小腹烧了起来,他激动地放开了商青黛的唇,突然将她打横抱起,“黛儿,朕今日觉得可以给你真正的恩宠了!”
商青黛心头一乱,挣扎道:“陛下且慢!容臣妾给陛下把脉。”
燕云华有些不悦地看了她一眼,伸出了手去,急切地道:“朕……已经忍了太久!”
商青黛虽然慌乱,可面上依旧平静,她徐徐给燕云华探了下脉息,暗觉不妙,这几日她逼走的毒素似是多了些,已不足以僵麻燕云华最重要之处。
“今日若是陛下要临幸臣妾,臣妾不敢不伺候陛下,只是,陛下宣泄之后,毒液将传到臣妾身上,不出三日,臣妾必亡。陛下,当真舍得?”商青黛认真地说完,双眸隐隐有了泪意,是那样地楚楚动人。
燕云华迟疑了一下,道:“那朕该如何?”
商青黛沉声道:“再忍几日,陛下这身子不是越来越好了么?难道臣妾还能骗陛下不成?”
燕云华自是不会怀疑商青黛的医术,若没有商青黛进宫,他又怎能活到今日?
不过,方才商青黛说了那句话倒是提醒了他,临幸之事原来可以过毒,想必也是一种拔毒之法。
现今宫中还有许多他根本不在乎的女人,何不用那些女人试一试?
想到这里,燕云华心头堵着的怨气消散了许多,他不禁笑道:“朕突然想起来,还有几本奏章未批完。黛儿,朕先去批完,就不跟你一起回雪香殿了。”
“国事要紧,臣妾明白。”商青黛要的也是这片刻的自由。
燕云华点头轻笑,便招呼着贴身内侍渐渐走远。
商青黛侧脸对着一直跟着她的芷兰道:“芷兰,随本宫去太后那里看看。”
“诺。”芷兰福身一拜。
太后之毒来的蹊跷,虽说这事与齐家脱不了干系,可陈水苏与杜若突然揭了皇榜入宫又实在是太过巧合。
这些事商青黛此时根本顾不及细想,如今她最急切要做的事是见见一直在万寿宫养病的白皇后,想想法子,看看如何让天子再重病一场。
否则,她只怕根本躲不过天子临幸的那一关。
本来,从进宫的那一日开始,商青黛就知道,这一关她迟早要过。
可是,今日杜若分明就活生生地在她面前,就与她一同在这座皇城呼吸着,她做不到在杜若所在的地方与另外一个不爱的男子欢好。
她要给杜若的不仅仅那一夜温存,更该是她的全全部部,光阴也好,深情也罢,芳心也好,身子也罢,只能是她的阿若享有!
哪怕阿若已经不记得她了,可她依旧记得,她已经是她的妻,阿若就是她这辈子最珍惜的人。
就在商青黛带着芷兰去往万寿宫的同时,太医院已经给杜若与陈水苏收拾好了一间房间,供她们当值那几日在宫中小憩所用。
“二位瞧瞧,这间房可满意?”齐濛笑然带着她们在房中走了一圈,回头问道。
陈水苏下意识地瞄了一眼其他几个医士。
齐清心领神会地将那几人屏退了下去。
陈水苏挽住了杜若的手臂,笑道:“二位大人的心意,水苏定会告知殿下的。”
杜若暗暗一惊,疑惑地看向了陈水苏。
陈水苏示意她莫要慌乱,她继续说道:“今日我跟小若有些乏了,二位大人,其他话可容水苏休息一夜,明日再详谈?”
“这个自然。”齐濛与齐清相互递了一个眼色,便知趣地退出了房间。
两人走到了太医院的僻静处,齐清扫了一眼四下,还是开了口,“濛弟,咱们齐家当真要背叛陛下,投靠宋王?”
“现在的局势对我们齐家实在是不利。”齐濛沉沉一叹,“若是让陛下真坐稳了龙椅,有商青黛那贱人在宫中一日,我们齐家迟早要被那女人设计陷害,白白帮陛下忙活一场。”
“可宋王也不是什么善主!他若得势,我们齐家也捞不到什么好处!”说着,齐清冷冷一叹,“当年真是可惜,若是许老爷子没有在半路失踪,又岂会让商青黛逮到活命的机会,变成今日的黛妃娘娘!”
“此事与宋王定也脱不了干系。”齐濛心头明白,“这次太后之事我不过顺水推舟地帮宋王一把,还可以试探一二陛下对我们齐家的信任,果然,陛下现在已经被那个贱人迷住了,根本不在意我们齐家曾经的付出!”
“所以濛弟的意思是?”
“咱们假意投诚宋王,冷眼看这两兄弟争权。商青黛与宋王本就不睦,这几年总是暗中挑拨陛下与宋王成仇,我们不妨以逸待劳,静静让商青黛与宋王去斗,逮到机会也煽风点火一回,说不定我们还能坐收渔翁之利!”
“就依濛弟之策!”
“杜若今日被那贱人一吓,别说她是失忆的,就算是还记得,只怕也不敢再诚心相待那贱人,所以,姐姐,我们不妨从这丫头找找下手的机会。”
“好!”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文~~~
☆、第106章
齐家姐弟离开后,房间中只剩下了杜若与陈水苏二人。
不等杜若开口,陈水苏谨慎地关好了门窗,凑近了杜若,低声问道:“小若,你一定还记得夫子,对不对?”
杜若微微一惊,却没有答话。
陈水苏就知道她会是这样的性子,她心疼地揉了揉杜若青紫的印堂,“她如今已是大燕的黛妃娘娘,已不是当初那个夫子了。若是你入宫只为了她,我劝你一句,放手吧。”
杜若还是不说话,她的眼圈却渐渐红润了起来。
陈水苏看得难受,她牵住了杜若的手,坐了下来,“小若,你怎能那么傻呢?”
“水苏……”杜若终是开了口,她紧紧反握住了陈水苏的手,涩声道:“我入宫不仅仅是为了夫子,还有爹娘的仇……”
“小若,你……你……你分明是记得我的!”陈水苏惊呼了一声,喜极而泣地拥住了她,“傻小若,为何要装作不记得我呢?你可知我心里有多难过?”说完,忍不住敲了下杜若的肩头,“说好要做好姐妹的,你若再忘记我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杜若心头极暖,眉心却微微一簇,忧声道:“我只怕会连累你,就像三年前一样。”
“我才不怕!”陈水苏拍了拍胸膛,“你看我福大命大的,不是有贵人救了一条命么?”
杜若摇了摇头,眸底的忧色更浓,“所以,你便为宋王殿下办事了?”
陈水苏重重点头,郑重地道:“救命之恩,自当相报。当年若不是殿下的亲卫及时赶到,哪会有今天的我?”
“我该去谢谢殿下。”杜若若有所思地说了一句。
陈水苏点头道:“是该去谢谢,殿下还帮师叔跟师婶敛了尸首、起了坟头,这份恩情小若你一定要报!”
“爹娘如今葬在哪里?”杜若不禁连声问道。
陈水苏扶住了她瑟瑟然的肩头,笑道:“等你我不当值那日,我便带你去祭拜师叔跟师婶。”
“水苏……”杜若牵住了她的手,认真地说道,“在灞陵城的亲友我只有你了。”
陈水苏笑然点头,“你还想多一个不成?”
杜若摇摇头,正色道:“今日你我同入太医院,只怕灵枢院很快就会知晓,所以,未免我连累到你,水苏,以后你还是当我记不得你,可听明白了?”
陈水苏却释然一笑,“灵枢院如今已不是当年的灵枢院了,现在根本无暇动你分毫。”
杜若愕了一下,惑然不解。
陈水苏叹了一声,道:“我方才说过了,夫子已不是当年的夫子。你可知这三年来,她做了些什么?”
杜若心头一酸,她想知道这三年来夫子到底是怎么过的,却又害怕这三年的岁月已悄然改变了夫子,自此她们终是物是人非,再无重续前缘的可能。
陈水苏瞧见杜若那神伤的样子,温柔地紧了紧杜若的手,“你若不想听,那我便不说了。要给师叔师婶报仇,其实不一定要靠……”
“水苏,你说。”杜若打断了她的话,笃定地点点头,倒吸了一口气,“我想知道。”
“她入宫一日,便从美人封为黛妃,足见陛下对她有多钟爱。入宫一月,便说服陛下将亲弟弟接入宫中,名为抚养,实则是以此要挟灵枢院,事事从她想法行事。”陈水苏顿了一下,她看向了杜若,“我知道当年齐湘娘欺负过你们,所以她得势后进行报复,我也可以理解。只是,她后面仗着陛下宠爱,处处挑拨陛下针对宋王殿下,害的殿下这几年处处被陛下打压欺凌,若不是太后几次求情,只怕殿下根本活不到现在。”
杜若是知道夫子与齐湘娘之间的仇怨的,只是没想到夫子竟会用商青云那个孩子来报复,她更没想到的是,夫子竟会与宋王殿下变成这样的水火不容之势。
“这三年,她打压灵枢院,打压齐家,打压殿下,所幸她并没有怀上龙种,否则照这样发展下去,日后她为了36 当上太后,只怕连万寿宫中养病的皇后娘娘都不会放过。”陈水苏说到激动处,她心疼地看了杜若一眼,“当年是她为了荣华富贵不要你的,小若,以后你要多爱惜自己一些。”
“水苏,夫子不是贪名逐利的人。”杜若摇了摇头,坚定地道,“有些事,除非她亲口告诉我,否则我一句都不信。”
陈水苏叹息道:“小若,人是会变的,她若是真记得你的好,怎会今日那般阻挠你入太医院呢?况且……”
杜若紧紧盯着陈水苏,“况且什么?”
陈水苏沉声道:“其实殿下并不想我入宫的,只是这次太后的病来得蹊跷,殿下着急得厉害,才命我揭下皇榜,入宫医治太后。”她说着,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太后多次保护殿下,黛妃娘娘好几次陷害而未得手,若是太后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这世间便再没有谁可以保护殿下了。”
“夫子是医者,不会害人!”杜若还是坚定地说了一句。
陈水苏觉察到杜若的双手突然变得甚是冰凉,她只能沉沉一叹,“小若,信不信在你,这些话我只说这一次,以后在宫中你用你的眼睛去看,用你的耳朵去听,自然会有你相信的答案。只是……”陈水苏静静看着她,“若是殿下可以帮你,小若,你可愿意跟我一起为殿下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