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的,我想起韩说过的话,并把话简述给季子听。什么那家店生意不好要不是不好吃要不就是坑人。
季子听后噗哧一笑:那你有没有听过另一句话?尝试新的事物会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
万一是惊吓呢?
哪有那么多惊吓。她拖着我道:走啦,反正是我请客,要真不好吃就当花钱买个教训。
我无奈摇头,又想起一句话:听过一百句名言,就能让你的智商变零。
我们到的时候,店里仍然没有人。店主是对夫妻,看见我们,麻木的眼神瞬间变活了起来。
我和季子分别看了菜单,最后点了一道白鸽粥,一盘烤鱼和生蚝,还有两瓶啤酒。
菜上来的时候出乎意料的丰富。
季子对我眨了下眼,似乎在说:我说的没错吧。
也许真的是夜宵太美味了,我们又加了几样小菜,多要了几瓶啤酒。而这种放肆般的行为最终导致了:季子喝醉了。
我付了账,走出店门被夜风一吹瞬间清醒了起来,而半边身子都靠在我身上的季子却醉的更厉害了。那些啤酒大部分入了她的口。
醉了的季子不吵也不闹,就连脸都没红几分,看上去更像睡着的人。
怎么办?我问自己。
送她回她租的房子?可这样会给房东留下不好的印象吧?何况现在这么晚了……对了,想到这里我才想起,这个点,学校也关门了。两边的退路都没了,我总不能放她一个人“扑街”吧。
最后,我咬咬牙,把季子拖回了我家。好在她还有点意识,不然我一个人可拖不动醉酒的人。
☆、知道
第二天,我一直睡到了中午,太阳所带来的热意唤醒了我。半梦半醒间,我察觉有人影的存在。
大概是季子。
昨晚好不容易回到家之后,我便把她扔在沙发上。季子偏瘦的身躯软趴趴的倒在了沙发上,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睡着了。
直到我摆脱掉难闻的酒气,从浴室出来时,她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我就知道她是真的“不省人事”了。
好在她比韩好照顾。我找出打火机和蚊香来,点燃起来。随后我打开了所有的灯,打开风扇——九月的广西依然热的不像话——在客厅看起电视来。
大概过了半个钟,季子突然难受的呻/吟一声,我被她吓了一跳。只见她自个翻身下地,整个人晃晃悠悠的往前走去。走了一会又停下,身影有些惘然,随后她直接扶着墙弯腰吐了起来。
我愣了片刻,这才明白她是难受的吐了。她应该是想往浴室奔去的,但第一次到我家的她,没能找到属于浴室的那扇门。
吐完之后,季子有过短暂的清醒。她一个人捂着嘴又回来了,我看得简直是目瞪口呆。
对不起,我没忍住。她虚弱的说。
没……没关系。
季子又是虚弱一笑,环顾四周,露出一个迷惑的表情来。这里是哪里?她问。
我家。我说。
哦。她似懂非懂的点头,那个,我头还有点疼,先睡了。说完,她又倒在了沙发上,脸朝下的。
被我调小的电视音量一下子被扩大起来。我眨眨眼,总觉得这场景渗人的很。但还不是恐惧的时候。
我强迫自己去处理掉那堆秽物,然后再把季子翻过身来,防止她把自己闷死了。
昨晚的记忆一下子回笼,我这才睁开眼睛。的确是季子,她正坐在床头的位置,正低头笑着看我。她还是昨晚的装扮,一头黑发有了些许凌乱。也许是错觉,我总觉得她笑得太过甜美。
她或许醒过,或许没有。
反正我是还没完全清醒过来。
早安。季子说,声音很轻柔。
早。我迷迷糊糊道,又侧了一下/身子让自己更舒服点。
季子的手移到我脸上,她拨开了我脸上的乱发,带着创可贴的食指触碰到脸上,微痒。我偏过头去看她,她的眼里浸着温润的光。不知为何,这场景倏然变得有些暧昧。房间里,两个女人,莫名的对视着,的确很暧昧。
我昨晚好像看到你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如此对视了两三秒后,季子终于开口,我哼了声,示意她继续说。昨晚几点睡的?你知不知道你睡了很久?久到我都担心你了。
我还担心你呢。我在心里想道,当然不至于告诉她,只说不记得了,便把脸埋到了枕头上。
哎,好吧。季子吐了一口气,又沉默了一会,她轻推两下我,问:这里是哪里?
这算什么问题,难道她忘了昨晚发生的事情了?于是我问她记不记得昨晚的事。
有吗?季子不像是假装的,在知道自己的荒唐事后,一个劲的道歉。天啊!瑾,对不起!
我无奈的对她笑,好啦,你昨晚已经道过歉了。
可是……
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我打断她说,从我家出门,向左直走,走到一条大路上,然后往下走,这时你就能看到很多人和小商铺。然后呢,你去买点能吃的东西回来。我快饿死了。
好。季子突然害羞了起来,那个,瑾……
什么?
我能先洗个澡吗?我也快要臭死了。
季子出门之后,我才正式起床。洗漱完毕后,我打开了衣柜。之前我让她从衣柜里随便挑一套穿上,如果她不介意的话。
我放在家里的衣服只有极少数是夏装,因此我不难得知,季子穿走了我一件黑色的短袖和一条七分的休闲裤。
大概等了半个钟,我听到了有人上楼的动静——也不懂租客们看到好比凭空出现的季子会作何感受。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她穿黑衣的样子,黑色显瘦,果然没错。她看起来比平时小了一倍。
我买了小笼包和豆浆。季子从一堆塑料袋中找出那两样来,又说:对了,我还买了菜。她对我笑道:中午就在你家蹭饭了。
可以。我咬着吸管说,但午饭你做哦。
季子立在原地静默片刻,幽幽的开口:瑾,懒死你算了。
我们谁也不知道,在日后,不久的将来,这句话会成为她的口头禅。
也许是因为那顿饭的原因,我们之间的关系更进了一步。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可能也只是感觉。我见识过她的狼狈,她看穿我的惰性。我们就像知道彼此的秘密而心照不宣的人,这份秘密让人产生种莫名的默契感来。
吃完那顿饭的第二周,也就是周一时。早晨集队升旗的时候,我在人群中看到了把绷带拆下来的张宁。她的左手自然的垂着,如果不说,没人会知道她曾受伤过。
我走过去,把她叫了出来。
你的伤好了?
嗯。她看向我,这时我才注意到她的左耳上挂着一枚蓝牙耳机,被一些头发遮挡了,不细看很难察觉出来。我很想为此叹气,因为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发现这枚耳机了。不仅如此,她上课打瞌睡的时候也变得多了。
张宁她,似乎在自己的世界里越走越远。
本来今天就打算告诉老师的。她说,老师中午可以帮我办饭卡了吗?
我想了下,说:早上最后一节是我的课,这样吧,放学后等我。
她点头,眼睛没什么色彩,更衬得她整个人削瘦的厉害,脖子上挂的黑绳完全被锁骨撑了起来。我忍不住开口:就算是为了你自己也好,什么都好。别再任性了。
张宁却笑得灿烂。我没有,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说。离开前我能感觉到她的视线停留在我脖子上几秒。
她走后,我把戴着的戒指拿了出来,那不过是一枚普遍的铂金戒指。没有文字,没有字母,更没有奇奇怪怪的“密码”。
上午放学后,我等着张宁一起下楼,到食堂门口时才想起有东西落在了办公室。好在食堂离办公室不远。于是我让她等一下,自己独自去拿。
瑾,我等你等得花都谢了。我刚进门,季子就说,随后她还真的拿出了一束枯萎的花来。
而这束花,其实是学生们送的,在此之前的教师节上。
9月10那天,我刚走进教室就察觉到空气中隐约的密谋的味道。果然,我刚到讲台,一向懒散的学生齐齐站起来大声喊口号。而作为代表的班长也走上来,递给我一束鲜花和一盒心形的盒子。
我相信这场面不管是学生还是老师都经历过。据说,女老师送花,男老师则送盆栽。
谢谢,坐下吧。我想我还能保持冷静感,手上的花束沉甸甸的,与此相反的是,盒子轻飘飘的。
这是什么?我问她们。
班上的人七嘴八舌的,总结起来就是:她们每个人写给我的一张小纸条。她们又说:老师你回去再拆,回去再看!
怎么?我含笑道:你们还不好意思啦?
结果她们回以我一阵傻笑,就连平时冷漠的张宁也笑了起来。她们说:不是,是怕你打我们。
我抬头看一眼时钟,开口却是另一话题。说起来,我们很久没有写作了吧?
我还没说完,低下又是习惯性的拒绝。老师别啊!你要想看就看吧,别罚我们。
我没罚你们。我摇头,这样吧,不写作也行,就写微小说吧。
啊?
三句话以内的微小说。这个够简单了吧?她们在底下讨论了起来,我又说:随便你们写什么,最好要原创。
这时有人跳出来反对了,而且还说的有理有据:老师,考试又不考这些!
那我问你,出到社会后,高中的知识你还用到多少?你会用文言文聊天还是用函数买菜?你会用加速度去算几秒撞车还是用配方法去配饮料?你会用地图册去找路还是用基因工程回家种菜?
全班一片鸦雀无声,我瞧见张宁的笑容在她脸上加深。
所以,我说,写吧,我晚上来收。就写在小纸条上好了,可以不写名。
片刻后,班上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下课后,我拿着鲜花回了办公室。几乎所有有课的老师都得到了礼物,季子也不例外。
瑾,你们班的学生真偏心。她开玩笑道。摘在她桌上的那束鲜花和我一比,寒碜了点。
我不假思索的,把花往她跟前一递。那送给你好了。
你在向我表白吗?
我一愣,突然玩心涌起,配合着她说:对啊,向你表白,要跟我在一起吗?
季子这才认真的看我,黑白分明的眼眸让我微微心悸,何况还有其他老师在。我有点后悔开这个玩笑了,好在她见好就收。
拿一束花就想收买我,才不要。
闻言,办公室里的老师都笑了。年轻人就是爱玩。陆老师总结道。
我暗自松了口气,季子也把注意力转向那个盒子上。
这是什么?吃的?她问。
不是,一些学生的留言而已。
我可以看吗?
嗯。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们粗略的浏览了一遍,这些留言大体可以分为三种:严肃的,搞笑的,还有一种是倾诉的,这部分的人都是我以前教过的学生。
这时,季子突然让我看某张纸,没有写名字,但我能从字迹中看出来,是张宁。
——你的魔方复原了吗?
☆、沉默
时间回到现在,面对季子手上那束枯萎的花,我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那就扔掉吧。我木讷的开口,说完就不再管她,顾自在抽屉里找那份资料。
不解风情的家伙。季子嚷道,倒没几分生气的迹象。她转了转眼睛,问:等等,你要去哪了?
食堂,我学生还在等我。我觉得这没什么好隐瞒的,便直说了。何况季子并不知道写那张纸条的人就是张宁,她更不知道我们之间发生的事。没人知道,只有我们彼此心知肚明。
就像班上的同学都轻信张宁对那篇微小说的解释。
想到这个,我不免有些恍惚,匆匆说了句先走了就下楼了。
我要求交上来的微小说不写名字也是有原因的,只是不想带有太多的主观思想去看文,这样对好坏的判断影响太大。
晚自习的前二十分钟里,我一张一张的看了过去。虽说要原创的,但还是有不少学生抄袭,比如那句简短的不能再简短的:他刚出生就死了。
也有搞笑的:这世上只有两样东西我不会。这也不会,那也不会。
还有比较有深义:对不起,士兵,我们的鞋子不按单数出售。
最后是恐怖的:他拿着他的头,跟别人说自己没死。
看到这些雷同的微小说我只剩无奈,这几乎是学生的通病了。我很想把纸片扔到那些学生的脸上,大声质问:你们真以为我没看过吗?
但即使如此,我还是耐着性子看了下去。突然间,一句我没见过的微小说映入眼里。明显是女生秀气的字迹这样写道:神以他摧枯拉朽的力量让地球重生。
我把这篇挑出来放到了一旁,继续看下去。没过多久,我就发现了张宁的字迹,她的字我实在是熟悉透彻了。正因为太过了解,我有些不敢看。其实人都是蛮奇怪的,当一个长久追求你的人突然不再追求你,你会感觉十分难受,但这也不一定就是爱。
二十分钟后,我捏着为数不多的精品站了起来,用的是右手,垂在讲台下。
大家先停一下手上的动作。我说,底下的学生纷纷看了上来。这些你们还要吗?我扬一下那些雷同的微小说,这次是左手。
意料之中的,没人说要。或许她们也明白要不要回来都只是废纸一张了。
那好。我说完,直接把那堆参差不齐的纸片扔到了垃圾桶里。下面我来念一下写的比较好的几段,然后呢,请那些同学说明一下含义。有没有意见?
啊?老师你不是全扔了?
我又没说全都在哪里。我理所当然道。
学生们大呼上当了。但没多久,她们又统一了战线,或许她们在想:反正不管我的事。
于是我念了一遍那句“神论说”,读完却没人站起来。大多数同学都面面相觑起来。有些活泼的女同学们更是死命催促那位作者。
僵持了两分钟后,张宁的同桌——当然不是我的科代表——扭扭捏捏的站了起来。
这个的意思是说……呃。女生似乎卡顿了,我却注意到她似乎在盯着某个地方。当地球被破坏到一定程度,大自然的力量就会摧毁我们人类。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地球的重生。
女生说完长松一口气,我无奈只好让她坐下,真相是什么,或许已经不重要了。
一直念到最后,只剩最后一张的时候,我不得不面对张宁写的那两句话。其实我可以假装她写的不好,随着那堆纸一起扔掉,但我做不到。
张宁说:
我一步步变得冷漠,
你一天天看着我沉默。
在全班人好奇的目光下,张宁从容不迫的站起来。
很简单,她说,这是讲一个抑郁症患者的。
我看见张宁的时候,她正在去食堂打饭的学生后面等待着,那里向来人满为患,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我是不会选择住校的。
老师。见我走来,她轻唤一声。
我点头,领着她拐进食堂的最左侧,那里有个小办公室,通常是为学生充值饭卡服务的。我找工作人员说明来意,把资料送上,对方没多作怀疑,只找出一张表格来,让张宁填。填完表格之后,对方让我进入里面,他对着电脑摆弄着什么,不时和我说几句话,而张宁却被留在了外面。
趁着空隙的时间,我往外看去,侧着身子倚着墙壁的张宁,有一种脆弱的感觉。食堂里的学生吵吵闹闹,饭菜的热气蒸腾着,整个空间是嘈杂的,只有她一个人安静着。哦,对,还有我,那个沉默以待的我。
我清楚的知道她是怎么的人,高一时的她虽然话不比现在多多少,但至于待人温和,同学关系还是不错的。偶尔我还能看见她和那群女生说说笑笑。在学习方面,表面看来,张宁喜欢发呆,但其实她还是认真听课的,懂得什么时候该听课的人不比全程认真听课的人差。
就像数学老师对她的评价一样:那个学生啊,上课不见她怎么动笔,但问什么公式都能答出来。
而现在呢?她的变化显而易见。心理的变化比生理的缺陷更让人颓废。
不多时,食堂员工递给我一张新的饭卡与圆形的铁餐具卡。我惊讶于原先的长方形餐具卡被其所取代,要不是学校要求回归每位学生的“两卡”,我还能留下来当纪念品。
直到今天我还记得初一那年,也是由我班主任带我来的。她是一个说话轻声细语的中午女教师,上课必戴“小蜜蜂”,因此,我最喜欢她的历史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