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说完,电话那头像被陷断线一样,一下子静了音,安静而可怕。我把手机丢到一旁,烦躁的揉着头发,不一会又无力的垂下来,抱紧双臂把自己缩了起来。
瑾?你怎么了?季子焦急的声音传入耳中,我抬头看她,只见她松了一口气。吓死我了,还以为你晕了。
嗯。
我买了止痛药,你要吃一片吗?
不用了,谢谢。我说。季子的脸色却突然变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正常。
好吧,要是实在受不了不要硬撑着。她说,那神情就像要覆手在我额前,证明我没发烧似的。对了,刚才我去菜场,看到一些很奇特的东西。我去拿给你看。
季子风风火火的又跑进了厨房,拿了一袋东西出来。
那个卖这些的爷爷说是能吃的。季子把里面的东西露了出来。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黑色塑料袋包裹的东西的确很奇怪。那东西通体棕黄,有些地方颜色还更深。它的果实像一根根小拐杖一样,多是直角式的弯曲。果实末端还有已经干燥的果实,很多。
这东西我吃过,也知道它的俗名,但要是让我用普通话表达,我就不会了。
于是我表情严肃的说:我只能告诉你,这东西的确能吃。不过没熟透的吃起来会很涩,你要先晒一下,然后再蒸一下,吃起来就是甜的了。味道嘛,别人说有点像香蕉有点像苹果还有点像葡萄干。
季子听得一愣一愣的。
☆、厨艺
我掰了一块下来,去掉末端的种子。初入口时有点甜,但一到后面简直是涩的不能下口。我强忍着吞了下去,眉毛皱到了一起。
季子眨眨眼,无辜的表情。你不是说,没熟透不好吃吗?
很多年没吃过了,想尝一下。
她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也伸手想掰一块。我制止了她,还是先不要吃了,我拿去晒一下。现在太阳这么大,一下午的时间应该可以吃了。
由于家里没有适合装那东西的容器,我只好用报纸来代替。刚到楼顶,火焰一般的炽热感扑面而来,才站了一两分钟,我的后背就冒出了薄汗。望着头顶毒辣的烈日,我曾说过,要是有机会一定不会再回来。
那之前期期艾艾的跑回来又是为了什么?仅仅是回顾一下自己的青春岁月吗?
我把那东西均匀的铺好,看了眼湛蓝依然的天空,下了楼,没有阳光的屋里气温重回阴凉。
季子已经不在客厅,她正在厨房里。粥已经煮开,白米粒翻腾着,季子正往锅里一样一样的放配料。她穿回她的白衬衫,系着围裙,一幅居家女人的模样。接近三分之一是金色的长发扎成她最爱的丸子头,在逸进来的阳光下染成近乎透明的颜色。
我突然很想抱她一下,但也只是想想,没有勇气也没有明确的理由把其变为行动。
我只是觉得,如果我是个男人,大概会这一刻爱上这个居家形的女人吧。
凭心而论,季子是个很好的聊天伙伴,我想她也会是个很好的恋人。而塑造出她这个人的因素,也许是因为她家庭的关系。我站在厨房隔离门外看了一会,心生感慨。
香吧?季子头也不回的说,她大概是察觉到我的存在了。
香到是香,只是,为什么都是姜的味道?我之前没仔细看那款粥的作法,根本不知道它还要放姜,一下子就破坏了我的食欲。
嗯?你不喜欢姜?季子转头看着我问,可是,不加姜很腥的。
我走过去,探头一看,原本白色的米汤上飘着几片腰花,锅的边缘还有姜片和葱花。
你可以加酒啊。我只好说。
可是你这里没有酒。季子委屈的说,只好将就一下了。再说了,姜能暖身,吃点好。
我撇撇嘴,没了再交谈的兴趣。其实这也不能怪季子不是?嚼着香脆的饼干我后悔的想到,刚才我是不是态度恶劣了点?
季子很快盛了粥出来,精致的两小碗。她叫一下我,把其中一碗推到我面前,我注意到那里面几乎没有姜片。
从没见过你这么难伺候的人。季子一边喝粥一边半开玩笑的说。
又没让你伺候。我顿时反骨道。心里隐约觉得这样的对话很危险,从没有人打破过我的伪装,季子除外。
是我自己乐意的,好了吧。季子说。
我默默的喝完剩下的粥,暖意从喉道舒展开来,流向冰冷的四肢。我放下碗,认真的看着她。
谢谢你。我说,照顾我这么久。
其实我一直是个脾气古怪的人。也许现在她们还感觉不到,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们就会发现我个性里有很多让人忍无可忍的执拗。所以这么多年,我一直配合着别人,也和她们保持着距离,对韩和岚都是如此,何况岚还是那么温和的人,我们相处近一年没有发生过矛盾。
她们都不曾深入过我的生活,也没有见过我发脾气的样子,好比张宁。或许在她们心里,我还是那个可闹可暖心的人。
说什么谢啊,就太不像你了。季子看不出我内心的千回万转,笑了笑,又说:要不要再添一点?我的厨艺好吧?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啊了一声:对了,上次你说要亲自下厨的,都没见你做过给我吃。
她的突然发难让我汗颜,自己好像真的忘了这回事。季子又不是天天在我家吃,我下厨她也不知道啊。
想了想,我说:那今天中午我来做饭。
不行,你不能碰冷水。季子下意识的拒绝,这个矛盾的女人。我要好好监督你才行。她说。
听完我有些恍惚,岚曾说过:希望你早点遇到一个像我一样监督你生活的人。
会是季子吗?
那你帮忙打下手行了吧?我说。
中午的时候,我们一起从家出发,前往离家不远的菜市场。因为是午饭前夕,菜市场人很多。
季子的出现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让她一阵不自在。本来,她异域的外貌就很引人注目了,再加上她的好衣品,也就不奇怪了。我在一旁倒显得灰扑扑的。
瑾,你说我要不要继续染成黑色?她拉着我小声说。
不用。我说,你多出门几趟,她们看习惯了就好了。
真的?她半信半疑。
当然。但我没有告诉她,要是我在街上再遇到她,也会多看两眼的。
我买东西一向很快,一般都是事先想好食材,一到菜市场就直奔目的地去。俗话说:十月的萝卜小人参。我打算煲个汤。
季子是负责提食物的,但她的兴趣显然不在食物方面,而是在当地人的口音方面。听见有那两个人大声的谈论,她总要好奇的望过去,然后学一下。好在她有自知之明,声音很小,不然又要被人围观了,用眼神。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出声提醒:你别乱学了,小心发音被带进去。
我觉得好玩嘛。她说。
我接过牛肉铺老板找回的零钱,斜了她一眼。有什么好玩的。我买完了,回去吧。
回到家已是汗流浃背,我去了趟浴室回来,季子早已舒舒服服的吹着风扇。
到底什么时候才降温?她不仅一次的抱怨。
我不由想起当初我的老师也这样抱怨过。如果是在晚上,她的前额总会因为灯光反射而泛着光,偏偏她还不敢用力擦汗,怕妆花掉。只是用纸巾轻轻的拍几下。
而季子就没有老师那么多的顾忌了,她几乎不化妆,只是用香水。淡淡的橘味香水也只有靠近她才闻的到。不过最近都没闻到香水味了,比如昨晚。
我没理会季子的抱怨,我都没说什么,她这点不适应算什么。
季子吹够了风,自觉的跑来厨房张望。要我做什么?她问。
把酸菜和排骨洗了。我说,手一刻不停的切着牛肉。横切牛羊竖切猪,这话是我父亲教我的,我一直铭记到今。
季子三两下的把酸菜拆开。这里的酸菜大多是附近村民们自家腌制的,内里的嫩叶生吃味道很好。季子把其中一片洗了洗,递到我嘴边。我张口咬下,嚼着还带着水珠的酸菜心里却在想,自己是越来越习惯这种喂食方式了。
季子眯着眼睛笑了一下,表示她很满意,随后她自己把剩余的酸菜吃完了。
我把菜刀一搁,开始给萝卜削皮,洗净滚刀切。另一边,季子也把提前斩好的排骨洗净入锅。水开锅时她捞掉浮沫,放入萝卜,之后就剩等待。
当我把酸菜切好时,季子又在洗菜了。一种十分普遍营养却高的蔬菜,番薯叶。
我小时候吃过,当时没觉得有多好吃。但出国后再也吃不到时,我才觉得它好吃。季子拨弄着水中的叶片说。
很多东西都是失去了才想起它的好。我说。拿出围裙戴好,看一眼季子的白衬衫,她喜欢留一颗扣子不扣,露出形状好看的锁骨来。
你要不要出去一下?我说。
不用了,不是有你挡着嘛。季子调皮的笑,瑾你这样穿很可爱。
我不理她,开火放油,油温差不多后,放入腌好的牛肉。翻炒,淋了刚刚买回的白酒,一阵白烟伴着滋滋声冒了出来,香气弥漫。
季子把洗干净的盘子递给我。她没主动要求放辣椒,大概是顾忌我的生理期。我继续炒酸菜,煸一下去掉水份,然后放牛肉,放一些萝卜排骨汤,加盐,盖上盖子焖一下。
很简单的家常菜。
有人配合自己,烹饪的过程变得快了许多。很快我们的两菜一汤出锅了。午饭比我想象中还要美味,只是天气太热了,萝卜汤应该在晚上喝。
饭后,季子摸摸肚子,感慨道:要是牛肉放点辣椒就更好了。
我有些哭笑不得,原来她还念念不忘辣椒。
我洗完碗回来时,季子坐在沙发上招呼我过去。
你不打算回去了吗?我看一眼赖在我肩头的她,问道。
不是说好要收留我的吗?何况瞎掰凳还没做好呢。
说到收留这倒是个问题,和季子打的赌到底算谁赢?说季子赢吧,张宁还没比完赛就走了,算弃权吧?说我赢吧,我们都知道季子打不过张宁。
那你怎么还不动手?我问。
消一下食。季子无赖般的说。
我算是看透她了,她这是打算赖在我家了。
怎么?你没钱交房租了?
不是。季子笑的颇为不怀好意,只是觉得要想了解一个人,最好和她住在一起。
☆、谁看透谁
下午的晚些时候,当我午睡醒来,就听到了锯木头的声音,不算大,倒有种老鼠咬柜子的声音。
季子不在我房间里,她大概是在客厅那里。看来我房间的门隔音效果不太好。
你终于醒了。看见我出来后,季子放下她那把小锯子,伸了伸懒腰,然后松了口气。你可真能睡,现在都五点了。
五点?也就是说我睡了差不多五个小时,的确很能睡。但我睡的并不安稳,中途醒来过几次。有意识但就连眼睛都睁不开,传说中的鬼压床。
我都差点想叫你起来了。季子又说。
我含糊的嗯了几声,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难道她不知道,要想毁掉对一个人的爱意,也是和她住在一起吗!当理想遇上现实,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能引发争吵,不怪乎有七年之痒这个词。
对了,我把那能吃的东西收了回来。季子一指那用报纸包好的东西,能吃了吗?她问。
我差点没笑出来,你尝一下不就知道了。
好吧。她眼睛亮了一下,还仔细的挑了一个比较饱满的,试探性的咬了一口。
味道怎么样?我问道,手也不闲着,拿过地上的瞎掰摆弄着。顶面的相对立面两块板已经可以展开,呈一个钝角,两边略微翘起。初具瞎掰凳的雏形。
有点甜,还有点水份……也有点像苹果味。季子一连说了三个有点,看来她也不能很好的形容她到底在吃什么。毕竟那东西形状太古怪,也太少见。
不过,挺好吃的。季子最后说,又吃了一块。瑾你要吗?
不想吃。腹部突然一阵绞痛,我有气无力的回答。
怎么了?是不是肚子又痛了?季子比我还紧张,走过来像看病人一样看着我。
嗯。我想我脸色一定很苍白,这次是瞒不住了,我捂着肚子的手又加重了点,仿佛这样就可以减轻疼痛。
你先躺一下。季子想了想说,她扶着我半强迫性让我躺在她的腿上,因为沙发是木制的,她也懒得再去拿枕头。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第一次。以前,读高中时,班上也是三个人一桌。我有过那么一对同桌,平时两人要么互靠肩膀,要么另一个坐在边上的女生,下课或自习时就曲着身子躺在中间那女生的腿上。姿势很亲密。我在一旁则不明白她们为什么能这么做。
你说你怎么那么固执呢?去看看医生而已。还是你在别扭什么?季子叹一口气说,手指轻缓的从我额角游弋到嘴唇,她似乎心疼道:别咬嘴唇了。
我松开牙齿,仰面看她,也不说话。
以前也这么痛过吗?
没有。我诚实道,以前都只是很轻微的。所以我才不想去医院。
那,吃片止痛药?
好吧。我不想再逞强,也许季子那不动声色的攻势真的征服了我。使我觉得,她是个可以依赖的人。
但让我没想到的事,吃完止痛药没多久,季子就拉着我出门了。不是去买菜,而是去学校。
我问她为什么?
医生说适当的运动有利于缓解痛药。
那个医生?我咬着牙说。
网上的啊,我怎么知道是那个。季子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就算没有医生说,你也该出来走走了,整天闷在家里都快长蘑菇了。说着她还比划了一个蘑菇的样子。
我不是还出来买菜了!我飞快的反驳,但吵嘴的时间里,我们也离学校越来越近了。因为不是集市加上学生又放假的原因,街上人员寂寥,有种萧条的味道。
季子不慌不忙。我是指,她说,用手指着心脏的地方,她认真的看着我说:这里。
我一下子失去了力气,喃喃自语: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神经质?说话的同时在三亚那天和韩的对话再次浮现出来。毕竟我再怎么和她保证我已经没事了,但内心的某些东西仍不动声色的衰败着。
没事。季子轻柔的安慰,也不管街上有没有人在看我们,牵起我的手举在我们中间。我觉得爱一个人,就是要爱她的全部,包括缺点。
我吸一口气,吐出。没有回答,但也默认了她的动作。校门口就在眼前,校警不知跑那里去了,整个学校空荡荡的。前座大门上贴着的对联上写着:铜柱功勋地,鱼龙变化时。而不久之后,这句话会变成一句歌词,学校的校歌。当然这是日后的事了。
我们去打球吧,现在肯定没什么人。季子拉着我往教室走去,三楼的290班门窗敞开,但我们却忘了,二楼楼梯口的大门是锁着的。
呃……怎么办?我们下楼时,季子问道,总不能白走一趟吧?
正好这时我看见校警不知从那里冒了出来,心下一喜,他有二楼大门的钥匙。
这不是林老师和季老师吗,什么时候来学校的?
就刚才。我说,并随势把我们的请求说了一下。校警答应的很爽快,直接从一堆钥匙中找出一条来。
待会你们走的时候把钥匙还给我就好了。校警说,又小声的嘀咕了一下。刚才也有个戴着相机的女生想去三楼,嘿,都放假了还不赶快去玩回学校干什么。
我没听见他的嘀咕,拿着钥匙顺利的开了门,楼梯口的监控还正常工作着。班上多数同学的桌面少了一半的书。我记得,除了我布置了一篇作文之外,其他老师留下的作业可多了。
季子打开柜子,班上的运动器材都在哪里。瑾,我们打篮球好不好?
她一句话让我幡然醒悟,自己手里竟然拿着张宁的语文书。一时间放下也不对,不放下更不对。
季子抱着球走了过来,探头望一眼不解的问:你在看什么呢?
没什么。我立刻像被火烧了一样,慌慌张张的把书放回了原位。但这更引起季子的好奇心。她凝神想了一下。
这是上次那个在办公室吻你的女孩的位置吧?季子说,哦还有,她也是那个摔球拍的人。你说,她是不是吃醋了?我和你。
我偏一下头,盯着地面某条细小裂痕闷声说道:这我怎么知道。
季子也不逼我,而是缓缓说道:不管怎么说,这对我来说是好事。好啦,她重新扬起笑脸来,不要这样闷闷不乐了,我们去打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