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绝大多数的时候,我们更像一对老夫老妻。她懂我,我也懂她。我们的爱好有相同之处,也有争议的点,然而正是这样生活中的吵吵闹闹,才使我们间的情感纽带越发紧实。
有时,我们一起在冬日里的寒冷中泡脚时,倾听着电视人物或喜或悲的声音时,我看着她线条分明的侧脸,只想就这样一直到老。
☆、晚会
高二学生们的学业水平考试结束后,季子就彻底闲了下来。本来,学校是同意她留下来的,回去教高一,只不过考虑到这学期也不剩几天了,干脆给她放了个假。当然,没有工资。
人一闲下来啊,就想找事干。
季子无所事事几天后,某天中午我回宿舍时,突然搬出一推木块来,数量还不少。她推到我面前,我一看,这不正是上次我见过的那些吗?
这是什么?我问她。
鲁班锁啊,笨。她拖着语调说,心情颇好。
哦,干什么的?
给你玩的!她说,三岁以上的人都可以玩哦。
想到她说那句话的语气我就想笑,现在,我正拿着其中的一个——外号“大菠萝”,大概是因为那有层次的形状。在我看来,它是个一碰就散的大菠萝。看季子组装的时候挺轻松的,怎么一到我手里就到处滑掉?
我往口袋里装满了那些木块,不时掏了一块来,专心致志的组装。我正在从办公室往宿舍走去,全校大概找不到像我一样“玩物丧志”的老师了。噢,不,应该是像季子那样花样百出的人。
也许是太过专心了,我突然撞上了一个人,还没等明白发生了什么,手上的大菠萝哗啦啦的掉了一地。
我看了看地上的木块,又看了看那个人,脑子一片发懵。
那男生显然也愣住了,张着嘴似乎想说什么。男生长的蛮高,像堵墙挡在我面前。
抱歉。我说,随既蹲下来捡那些木块。
男生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有些慌乱;没有没有,是我突然出现在老师面前,我才该说对不起。他说完也蹲下来帮我捡木块。
片刻后,我们捡起了所有的木块。男生焦急而又内疚的看着我:我没弄坏老师的东西吧?
没有。我微笑摇头,突然觉得他有些眼熟。你,有事吗?我试探性的问。
嗯……是有一件事。男生脸色莫名涨红起来,说话开始吞吞吐吐。那个,我……就是,老师元旦晚会时有空吗?
元旦?呵,又一年过去了。我感到无可避免的感伤情绪弥漫在胸腔,但面上还是保持镇定。
应该有,怎么?
男生眼神四处飘动,就是不看我。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问老师会去看吗?
我奇怪的看他一眼,电光火石一般,我脱口而出:我想起来了,你就是舞社的社长吧?
呃,对……他还不好意思起来,然而下一秒像抱定什么决心一样说:我来找老师就是问老师会不会看我们表演的。
当然会了。我说,心里却想快点结束这场对话。我已经没有办法想起有关她的一点一滴,然而事实总是那么不尽人意。
得到我的确切答案,男生像是松了一口气,急急的告辞了。
我低头继续摆弄那堆木头,依然是从口袋里摸出一块来,这个装这里,那个叠那里。等我回到宿舍时,已经组装成形,只是仍松的要命。
你回来了?正在做菜的季子听到声响后说。宿舍比不上家里,那里只有一口小平底锅,煮不了多少份量的东西。
我点点头,向她走去,举起了手中握得紧紧的大菠萝,问:为什么这么松?你做的尺寸是不是不太?9 裕?br /> 季子眨眨眼,调皮一笑:其实这个是可以转动的。她说着,转动了最边缘的一小块,它和其他相同尺寸的还真有所不同。
这样不就好了。她说,拿过大菠萝往空中抛了抛,似乎在向我证明它的松紧程度。
这个女人。我嘴一撇,换了个问题。季子当然选择和我一起去观看晚会,用她的话来说就是,要不是老师参与的名额满了,还有钢琴太大搬下来麻烦,她一定会参加的。
我轻笑,不再说话,而是伸手直接从锅里拿了块西兰花出来。季子眼疾手快,一锅铲就想打过来,不过没有我手快。
你还是小孩子吗?她嚷道,脏死了,再说烫到怎么办?
我这叫真性情。我说,却因为嘴里嚼着西兰花说的不清楚。
季子无可奈何的笑了,不过她并没有因此放过我,挥舞着锅铲把我赶了出去。这就是我们平常的生活,简单而有又温馨。我不知道如果和张宁在一起会不会是这样的场景。世上本就没有如果。
学校的元旦晚会原定于24号也就是平安夜那晚举行,只可惜天公不做美,下了场不大不小但影响晚会的雨。
自从学生水平考结束后,文科班的理科课全归为自习课,老师来不来也无所谓,只要不提前走人就行。本来那晚我是没有课的,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去90班走了一趟。
张宁走后,我总觉得班上少了点什么。
我到的时候,班上又一次响起了电影的声音,空气中还弥漫着苹果的清甜味。我就知道,这群学生啊。
见我突然出现在门口,她们的笑声嘎然而止。我突然明白了班上少了什么。任何人都是无可替代的。
没事,你们看你们的。我说,班上立刻一片欢笑声,有些大胆的学生还邀我一起看。我象征性的看了几分钟,转身走人。
雨已经停了,我提着伞大步走着。一进门,我就看见了那两个个大皮红的蛇果,季子也玩起了苹果即平安的那套。
我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橘子来,给你。我说。
什么啊?季子假装不满道:我送你个苹果,你送我橘子。太不公平了。
不要算了。我说,还给我。
喂。季子喊了声,夺过橘子。都送我了,才不还。
其实我知道,她知道在今晚橘子的含义。我也不是那么老古董。
那天晚上,我们一边泡脚一边吃着甜死人又不脆的蛇果,偶然对视时,默契又莫名的笑了起来。
我很少仔细看别人的脸,而现在我注视着这个离我很近的人,她的金发在灯光下有琥珀般的光泽,更加柔和了点。季子的侧面线条很分明,鼻梁高挺,嘴唇丰润。
我伸手拉进她的头,细致的亲吻起来。对于我鲜少的主动,她表现的有些惊喜,然而放松下来,转而慢慢占据主导。我们在客厅上拥吻良久,苹果的清甜在口中交融,直到木盆里的药水彻底放凉才不得不转移战地。
你今晚怎么了?季子卷着我的头发问,她的眼睛里尽是溺死人的温柔。
我闭上眼睛不回答,季子那形状姣好的锁骨却在脑中显现。
好好,不说就算了。她说,再次吻住我,我依然紧闭双眼,任由体内燃烧沸腾的欲/望把我们带往未知之处。
第二天傍晚的时候,我们准时到达舞台前。虽说才七点半,但冬季天晚的早,此刻天完全黑了下来,舞台前也坐满了黑压压的人群。学校租来的灯光音响设备正在预热,负责音响的老师放了几首歌后,主持人终于出现。
看着女主持人那条短裙子,我紧了紧身上的大衣,她不冷我看着都冷。其实不止她,学生们都挺拼的,大多穿秋装上场。
这时,我看见那群舞社的成员们,他们换了套社服,且还是荧光的,背面那个图案显眼的很。离舞社成员们最近的是一个背着吉他的男生。从节目单来看,他就是那个要演唱《南山南》的人,我所期待的节目正是这个。
不知道晚会策划人是不是也这么想,才会把节目安排成压轴出场。
最开始的节目是一位老师的独唱。老实说,还没季子唱的好听,不过气氛倒是被他调的火热。
该老师在一片不知是欢呼声还是唏嘘声下了台。这时轮到舞社了,他们并没有一次上台完,先是安排了两个男生,并排站着,低着头戴上衣服的连帽。
我叹了口气。
音乐响起的时刻,左边的男生跳起了机械舞,以一种好奇的肢体语言靠近右边的男生。右边的男生也逐渐醒来,两人斗起舞来。意外的有一种互助的感觉。
画风突然一变,早就在幕后等候的社员们自觉分成两队,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就在这时,季子的手机响了。其实之前响过好几遍了,她总是扫一眼,不接不挂通也不关静音。如此好几次,她才接起电话。
喂。季子低低的说了句,她的变化太过明显,我不由的偏过头去看,也正为此,我错过了整场舞台中最精彩也最让人激动的部分。等我听到现场的欢呼声时,已经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我知道了。季子说,随后是片刻的沉默,她的语气倏然变坏:不要再说了,我自己清楚。
对方又说了什么,只见季子狠狠的挂掉电话,往口袋里一塞。脸上有隐隐的冰冷神情。
怎么了?我说。在我分神的这段时间,表演结束了。我只来得及看那群黑色的人影。
季子没有正面回答我,而是说:我们回去吧。
后来我才知道,其实今晚是她生日,很巧合的和圣诞节一起。还有好多事,也是我后来才知道了。
☆、生日
为什么不早说?我问,知道了事实的我自然做不到无动于衷。我都没时间给你准备礼物了。
此时,我们回到宿舍已经有一段时间,晚会的喧闹隐隐约约的不真切。我似乎听见了唱南山南的是女声,奇怪,不是男生的节目吗?但即便如此,我也没有多想,眼下最需要我关注的不是这个。
我说完时,季子脸上的表情有些松动,她从挂掉电话开始就这样了,既像生气又像怨恨什么,还藏着隐约的恐惧感。我很少见她这样,到底是什么人才能让她变成这样?
过了一会,季子轻微的扬起嘴角来,看着我说: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不介意的……不过,如果你要送我礼物我也是不介意的。
嗯,想要什么?我不假思索道。这反倒失了浪漫气息,反正,我本身就不是一个浪漫的人。一般人遇到这种话大概会埋怨,然而她却立刻精神抖擞,似乎巴不得我这样说。
好啊,这可是你说的,不要后悔。季子说。
我现在就后悔了怎么办?我笑着说,并站了起来。季子一下子抓住我手腕:干什么去?你可不能这么言而无信啊。
我觉得,我慢条细理的说,实物比承诺来的更实在,而且也比较快。你等等,我去给你买个蛋糕。
季子似乎明白了什么,缓缓的松了手,又缩了回去。这么晚了哪里还有蛋糕卖。她说,何况别人都是提前预定的。
去看看也好,万一有呢。我说。
也许季子说的对,我去了三家店没一家有现成的蛋糕,就算有也只是那些小个的,太玩笑话了。不过现做一个也不需要太久。现在才九点左右,完全可以等。我定了一个水果蛋糕,中等大小,大概要四五十分钟。
跟店主说好后,我离开蛋糕店,转而去精品店看看。结果让人失望的是,这里的东西没一点新意,简直像好几年前的款式。
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好的,我只好回宿舍去,回去面对我想逃避的某样东西。我知道季子想要什么承诺,但我给不起。我一边走一边思索有什么适合做礼物,按季子的爱好来看,她应该会喜欢木工工具那一类,可惜现在五金店都关门了,而且家里的工具也已经够多了。
那,还能送什么?
乐器?我可买不起钢琴。
把所有的东西都过滤了一遍后,我才发现,季子真正需要的是我的承诺。老天真会开人玩笑不是吗?
想通了这一点,我不再犹豫,加快脚步回了宿舍,到楼下时,我听见主持人说:同学们!晚会还没有结束,请不要离开,请耐心等一下好吗?
然后是某个领导的声音:晚会还没结束,请不要离开位置!请各位班主任维持现场秩序!
舞台那边大约乱成一片了吧?我不由为此微笑,完全忘了自己也是一名班主任。
我到宿舍时,季子已经不在客厅,房间的门关着,我记得走之前它还是开的。我往房间走去,还没靠近已经听到了季子的声音,她大概以为我不会那么快回来,声调没有降低反而升高。
闭嘴。她说,不要再说了。
对方说的什么我听不见。鬼使神差的我没有进去也没有离开,而是选择待在门口,说是偷听也不为过。
我们已经分手了。季子又说,从原先的愤怒变为了一种我读不懂的哀求。你还不明白吗?别再给我打电话了。
我头靠着墙壁,看了一会天花板,闭上双眼,酸涩的两眼瞬间得到某种缓解。
你别总是把她扯进来,这是我们的事。季子说,我不愿回去是我的事。
对话到此嘎然而止,沉默的空间里突然响起了压抑的啜泣声。这还是我第一次听见她哭的声音,那个“再”字似乎也得到了解释。
那么,她在哭什么呢?
我缓缓滑坐下来,也不管地板是否肮脏。我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手机传来轻微的震动时,我才醒悟过来,而房间里季子早已安静下来。
是蛋糕店老板打来的电话。
我走远了才接听,同样是鬼使神差的让我这样做。既然季子不想让我知道,我又何必自找麻烦呢,就当我什么都不知道。
十几分钟后,我提回了包装精美的水果蛋糕。季子还在房间里,我敲了下门,她回了句门没锁。
我买回蛋糕了。我说,注视着趴在床上看手机的季子,她的眼睛已经完全看不出哭过的痕迹,我觉得,这是化妆品的功劳。
季子坐起来,顺手关了手机屏幕,向我伸出一只手来,仰着脸笑道:那礼物呢?
没有。我说,没找到好的,过几天再补可不可以?
季子作了个不满意的表情,言而无信的家伙。她嘟囔道。
我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来,浅浅的,只有我自已懂,原先的决定早就随着那个电话而灰飞烟灭。
好啦,我说,出来许个愿吧。
原本一切都是往好的方向发展的,蛋糕外表不错,工具什么的也齐全,只是在蜡烛上发生了点小意外。季子毕竟24岁了,往那蛋糕上插24根蜡烛真的有点多。
我们对视一眼,同时笑了。
要不这样吧,用两根表示十,剩下的用四根就好了。她说,我表示同意。
蜡烛的微光亮起来之后,季子看我一眼,闭起眼睛默念着什么,她的睫毛投射出一小片阴影,她的侧脸在烛光下美丽而脆弱。我无法把眼前的她和刚才的她联系起来,更无法想象和她通话的那个人,大概是女的吧。
季子重新睁开眼睛,吹灭了那几根蜡烛,我坐在一旁有点无动于衷的看着,仿佛在神游。
瑾。她喊了我一声,你也太不没诚意了,不唱歌就算了,连句生日快乐也不说。
我瞬间从外太空跌回地球,窘了窘,脸微微红的站起来。你等一下,我说,我去拿吉他。
等我提着吉他出来时,季子已经把蛋糕分成几小份,还倒了两杯啤酒。
季子大概猜到了我想做什么,得寸进尺起来。既然你都把吉他拿出来了,就不要大材小用了。给我弹唱一首好听的歌怎么样?
我盘腿而坐,抱着吉他问:怎么样才算好听?
你上次弹的那首就很好听。季子说,叉了块水果递到我面前,我自然的吞下,心里却在悲哀着:两个演戏的人。
我调好弦,自然熟练的弹奏起来,其中有句歌词是这样唱的:失了信的鸽子,该往那飞。
季子一直安静的听着,不时喝一口酒,吃一块蛋糕。直到歌曲最后一个尾音消失时,她突然偏过身抱住我。
谢谢你,瑾。我很开心,也很幸福。她说,喝过酒而变得温热的脸颊贴在我脖颈上,同样灼烧着我。
我微笑一下,轻轻解开她的手。吃蛋糕吧。我说。
蛋糕再小,也是会腻的。我把剩下的半块蛋糕放好,以现在的气温明天应该不会坏。季子因为要醒一会酒,我先去洗的澡,等我出来时,她已经窝在沙发上睡着了。
我坐在那少的可怜的空位上端详她,俯身,轻吻一下她的脸,在她耳边说:你会骗我吗?
季子有些迷糊的醒来,你刚才在说什么?
我说,轮到你洗澡了。
第二天下午,我和上次一样从教室往宿舍走去,也同样的拿着鲁班锁,只不过这次我换了个木条较少的“笼中取宝”,而且也没有再撞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