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姜夫人搂着的嫤姐儿,听到孟氏说‘花儿’,忙伸出胖呼呼的小指头戳脑袋,一脸笑嘻嘻的给姜夫人显摆道:“祖母,花儿,花儿……”在家中时,长辈们大都对嫤姐儿和晏哥儿公平对待,送礼送成对,抱玩搂一双,四王妃只抱了晏哥儿,姜夫人恐嫤姐儿心里吃味,便把她搂在自己怀里疼着。
孙女的长相略随她爹,换言之,也是与自己相像,姜夫人对嫤姐儿的疼爱和喜欢,一点也不比对小孙子晏哥儿来的少,遂慈眉善目的喜声笑道:“噢,对,我家嫤姐儿真聪明,知道自己戴了花,戴的花儿还特别漂亮。”
坐在四王妃袁氏怀里的晏哥儿,睁了睁圆润澄澈的大眼睛,小嘴一努,忽而奶声说道:“花儿漂亮。”
袁氏秀丽的面孔一呆,既而一脸惊艳道:“这孩子真是聪明,不仅吐字清晰,还会说连句。”
姜夫人自然谦虚的说哪里哪里。
立在一旁的逢春,心中却苦笑不已,晏哥儿整日绷着小脸,不爱张嘴讲话,像个沉默的小哑巴,她这个当娘的,哪能不心急,就时常坐在晏哥儿对面,拿些日常的物件给他认,一遍又一遍地说给他这是什么,那是什么,逢春曾举着一枝灼灼的桃花,跟老和尚念经似骚扰晏哥儿,不停地给他重复‘这是花儿,花儿漂亮,还香香’,皇天不负有心人,这臭小子总算被她骚扰进脑袋瓜一点东西了。
此外,还有慧娴和慧柔两个郡主,这一对姐妹花是已故大皇子的女儿,长女慧娴郡主赐婚长安侯府林家,即慧娴的亲祖母林皇后的娘家,也是程家表姐的婆家,次女慧柔郡主予去年赐婚永宁伯府,郡马爷为永宁伯次子,与逢蓉也算是妯娌,据逢蓉偶尔爆料,这位慧柔郡主的脾气……略骄横。
不过,人家也的确有骄横的资本,谁让人家的亲祖父是皇帝老爷呢。
慧柔郡主小时候曾笑话姜筠是个傻子,护兄心切的小姜箬,当即和慧柔吵了起来,吵到最后还动手打了架,事情闹到皇帝那里,一个是自己的孙女,一个皇姐的孙女,还能怎么着,不过是各打五十大板的训一通罢了,不过,俩人自那时起也算结下了小‘仇’怨,彼此互看不对眼。
这些往姜家来的女眷,都为姜箬添妆贺喜而来,逢春望着长成大姑娘的姜箬,恍然低叹着轻笑,初见姜箬时,她还是个娉娉袅袅的豆蔻少女,一转眼,美丽活泼的女孩儿就要嫁作他人妇了。
逢春心情感慨着回了如意苑,姜筠正盘腿坐在暖炕,陪嫤姐儿和晏哥儿玩七巧板、九连环等玩具,察觉到逢春唏嘘的心思,便问:“好端端的,又怎么了你?”
在暖炕边缘坐下,逢春揉揉晏哥儿的脑袋瓜,神色微怅道:“我在感慨时间过的快嘛,想我才见阿箬时,她还是个小丫头呢,一转眼,她都要嫁人了……”揉完晏哥儿的脑袋瓜,逢春又去抚摸嫤姐儿的头发,触手茸茸的柔软,像新生乳燕的稚嫩绒羽,“等再过几年,他们都长大了,我却不知要老成什么模样了。”
姜筠眼角微弯,一脸好笑道:“你怕变老了,我就不喜欢你了?”
逢春轻轻抚上自己的脸颊,这真的是一张极好看的脸,可再美丽的容颜,也敌不过无情岁月的变迁:“对啊,等再过个十来年,我只怕就人老珠黄了,到那时候,二爷还不知得怎么嫌我呢。”说完,故作忧愁的长长一叹,“估计也是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吧。”
她早有婚姻会发生危机的准备,若哪一日姜筠真的变心了,弄回来几个年轻貌美的小美人,她也不会寻死觅活的和他闹,和他哭哀哀的提及他曾许诺过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她还会好好的过日子,没有了男人的喜欢,她还有别的精神依托,背信弃义满口谎言的男人,也不值得她整日哭天抹泪,没得像个深闺怨妇一般。
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的例子,的确有很多,姜筠将逢春拉到自己怀里,轻声道:“是人都会变老,男女都一样,容貌不会变老的,估计只有话本里的妖精才能做的到,逢春,我能一心一意的喜欢你四年,也能喜欢你四十年,我不会叫你伤心的……再说,我喜欢你,又不单单因为你长得好,那只是锦上添花。”
逢春攥拳捶一记姜筠,恨声道:“你变心我也不怕,反正我有晏哥儿和嫤姐儿,你不要我了,我就和我儿子过日子去,还不用再跟个丫头似的给你搓背、洗头、擦头发、梳头发!快累死了天天!那么多丫鬟你不用,整天就逮着我干这干那!谁家少奶奶有我这么苦命!”
姜筠一板俊脸,一巴掌打在逢春的屁股上,笑骂道:“那你怎么不说谁家少奶奶跟你一样,被丈夫宠得无法无天!”啵一口逢春如花娇嫩的脸庞,姜筠笑道,“好啦,儿子以后还要和他媳妇过日子呢,你去凑什么热闹,你就准备给我当一辈子搓澡丫头吧,噢,不,等你老了,你就该是搓澡老嬷嬷了。”
搓澡老嬷嬷什么的,这称呼也忒形象了点……
逢春忍不住扑哧一笑,低骂一句:“你胡诌什么,谁是搓澡老嬷嬷。”一抬眼,只见晏哥儿又惊又呆地看着爹妈,似乎在不解为什么常打他屁股的亲娘刚才被亲爹打了屁股。
三月二十五,是宜婚嫁娶的黄道吉日。
天刚蒙蒙亮,姜箬就被挖出了舒服无比的被窝,细致的沐浴完毕后,被摁在梳妆台前,按照该有的规矩仔细打扮起来,绞面、涂膏、擦粉、描眉、画眼,梳繁复无比的发髻,再往发髻上戴沉甸甸的喜冠,各式簪钗一支一支的往上头插,到了最后,姜箬的脑门活似一个珠宝店的展览台。
这幅头顶一脑袋珠宝的阵仗,逢春也是经历过的,嗯,还是两回,脖子会特别受罪,几乎要被压短几寸。
姜箬梳妆妥当没多久,被邀请参加喜宴的亲朋友眷,就一家挨着一家的登门了,女眷都会过来新房,对姜箬说着恭喜的吉利话,这个说夫妻美满,那个说早生贵子,姜箬一律以低头害羞做回应。
今日的新郎官董临瑞,穿着大红喜服,骑着高头大马,带着一大帮兄弟哥们吹吹打打的前来迎亲,一路之上,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就没断过,声势相当热闹,场面十分宏大,引的无数路人驻足围观,交头接耳的议论声更是没完没了。
在古代,新郎官去女家迎亲时,通常要被女家为难一番。
事实证明,长公主的孙女相当不好迎娶。
姜策大哥特别酷,直接拎出一杆红缨长|枪,要和新郎官董临瑞过个招,话说,姜策大哥最成名之事,乃是以自身本领考中文科进士,不过,姜策大哥走的是文武兼修路子,不仅文采好,武艺也相当不赖,逢春特别羡慕会武术的男人,总觉得他们特有大侠范儿,姜筠没变傻子前,也是文武皆修,不过,他还没打好基础功,就因一场高热烧坏了脑子,后来虽然好了,但习武的最好时机已过,现在的姜筠虽然也打拳健身,但他的本领,大概只能揍个地痞流氓,在姜策大哥面前,是完全不够看的。
逢春不免略有些遗憾,姜筠除了丈夫的身份外,原本还可以再多一重身份——被妻子崇拜的超级偶像,不过,要是姜筠议亲时,也如姜策大哥一般文武双全,那估计也没她什么事了,不知有多少京城贵女,排队等着姜筠挑呢。
人,果然还是得知足一些,知足才能常乐。
一番纷纷叫好的比试过招后,姜策大哥端着大舅子的身份威胁董临瑞,你日后若敢欺负我家小妹,我就提枪去找你,董临瑞忙道不敢不敢。
过了大舅子试武那一关,原该轮到嫡亲的二舅子发难,谁知二舅子双手一推,把姜筑和姚铭推上前去,叫他俩先上,他要做最后的压轴党。
姜筑擅长联诗做对,直和董临瑞拼了个天昏地暗,待姜筑口干舌燥后,姚铭气势凛凛地往前一站,却幽默无比地玩起了猜字谜,一个连着一个的字谜,直叫董临瑞应接不暇的抓耳挠腮,姜箬另外的堂兄和表兄,也意思着发了点小为难,有的叫即兴作诗一首,有的叫他舞剑一段。
想把自己的亲姑姑娶走,七岁多的姜逍也不甘示弱,然后,他叫董临瑞背了一遍《三字经》,董临瑞是本届新科进士,不说学富五车,那也是才华横着溢出来,却被媳妇的大侄子,要求背小儿科的《三字经》,董临瑞心里醉得也是不要不要的,在场瞧热闹的围观者,更是无不捧腹大笑。
最后,姜筠亮出了压轴大招。
只见姜筠抱着自己胖呼呼的漂亮儿子,一脸严肃地提出要求,让董临瑞不仅要把晏哥儿逗笑,且能哄晏哥儿叫出姑父两个字,就算董临瑞通关。
董临瑞抽搐着嘴角,傻眼——哥们儿,咱俩小时候可是铁哥儿们呀。
在大门口为难新郎官时,是热闹无比的欢声笑语,不仅有文斗武比,连哄孩子玩的绝招都上去了,好在新郎官能文能武,在家里也逗过侄子侄女,不用陪同迎亲哥们的协助,他自己就闯关成功了。
而当新郎官要将新娘子接走时,场面搞得特像生离死别,姜大老爷眼角隐泛泪光,姜夫人哭得泣不成声,最妙的是,在大厅里瞧热闹的嫤姐儿,受亲亲祖母的悲伤所感染,也扯着嗓门喊‘姑姑,姑姑’。
董临瑞再一次默抽嘴角——媳妇一家老小哭成这样,搞得他都不好意思把媳妇接走了。
姜箬出嫁这日,十里红妆,热闹的阖城皆知。
宝贝女儿叫新郎官接走后,姜夫人擦干眼泪,喜笑盈面地开始待客,嘉宁长公主的嫡次孙女出嫁,故广邀亲朋友客,大摆流水筵席,待客的花厅布置的更是张灯结彩,喜气万分。
身为姜府大房的姻亲,陶家和韩家均在受邀之列,陶家来了曹氏和施氏,另有儿媳妇三枚,陶家诸位姐妹之中,原能过来逢蓉、逢瑶、逢兰三个的,不过,因逢瑶和逢兰都身怀有孕,便作罢了此回筵席,只有逢蓉一人来了,至于韩家,许是为了给女儿韩雅撑面子,韩大夫人裘氏也来了。
逢春作为正经的主家,今儿个不能偷半点懒,遂打起饱满的精神,恭谨的招呼各家来客,因有嘉宁长公主亲自镇场,谁也不敢有半点放肆之举,气氛友爱和睦的不得了,逢春也相对轻松许多,只用转着圈的招呼,大家今天一定要吃好喝好玩好。
还未到开宴的时辰,女眷三五成群地聚在一处说话,陶家和韩家是姻亲,和姚家也是姻亲,是以,陶、韩、姚三家的夫人们坐在一处说笑。
话题以曹氏问逢兰近日可好为开端。
姚家长媳刘氏,即逢兰的婆婆,与曹氏为表姐妹,她既同意小儿子迎娶表姐家的庶女,自然就会拿逢兰当正经儿媳妇看待,小儿媳刚进门半年,就怀上了身子,刘氏自然是满意欣慰的,她与曹表姐关系一向不错,故笑得十分亲切:“已快出头三月了,没什么很厉害的害喜症状,就是身子发懒,爱睡一些,待她坐稳了胎,我叫铭儿陪她回去一趟,也叫你们瞧瞧。”
曹氏笑着点头:“那就好,我家老夫人是个爱操心的性子,时常惦记这个,挂念那个。”逢兰既然孕期无碍,曹氏自不再多问,遂话锋一转,转言别的家常闲话。
韩大夫人裘氏大前年丧了唯一的嫡子,心中一直郁郁寡欢,哀思不绝,她今日会过来,完全是为了女儿,她心情抑闷,自然没什么大兴致说笑,只安静地饮着香茶,听别人谈天逗趣。
正漫不经心撇着茶叶之时,忽听身旁的弟妹刑氏开口笑道:“嫂子,雅儿和她弟媳妇处的挺不错嘛,在一起有说有笑,有商有量的。”
韩大夫人裘氏抬起眼睛,顺着韩二太太刑氏的视线望去,只见自己的女儿韩雅,正和一个极漂亮的丽装女子说话,似乎在说什么事情,丽装女子脸上带笑,瞧着十分温婉柔顺。
收回望出去的目光,裘氏轻轻‘嗯’了一声:“雅儿与我提过的,她这个弟妹脾气极好,待逍哥儿和婷姐儿也很亲热,两房的小姊妹玩得也很好。”
女儿丧了嫡亲兄弟,娘家实力不免衰落倾颓,亲家的门第富贵显赫,裘氏早先唯恐因着此事,会让女儿在婆家受到轻视,谁知,女儿的婆婆和妯娌都是极好的性情中人,态度一如从前,儿子没了,裘氏心里当然难过,可人死不能复生,好在女儿依然过得安稳,也总算是个窝心的安慰。
这两年来,韩大夫人裘氏安静淡然的像个世外之客,而韩二太太刑氏人逢喜事精神爽,见长嫂言辞平静,口吻悠然的再道:“说起来,她与我那个儿媳妇是亲姐妹,我这儿媳妇再有一个多月就要生了,她这个亲姐姐,好像还没去探望过一趟呢,也不知其中有什么缘故。”
韩大夫人裘氏淡淡一笑:“弟妹都不知,那我就更不清楚了。”
实则不然,女儿回娘家时偶有提及,说姑爷的亲兄弟,十分厌恶堂侄媳妇那个小姨子,曾在大庭广众之下,明言禁止姜家二奶奶去韩家探望嫡妹,似乎是指责堂侄媳妇心术不正。
韩大夫人心中轻叹,自己儿子一死,不知有多少人家,立即向二房的大侄子递出想结亲的橄榄枝,弟妹那阵子挑媳妇,当真是要挑花了眼,谁知大侄子为了宝贝儿子,接了前任岳母送过来的元妻亲妹,这让想周到自己娘家姑娘的弟妹大为恼火。
母子俩拖拖拉拉拉锯战了好一阵,最后以大侄子的胜利而告终,然而,还不到短短一年,大侄子似乎也有后悔之意,韩大夫人心中微苦,孩子,当然还是自己亲生的骨肉最亲啊。
长嫂回说不清楚,韩二太太刑氏遂目光一转,望向正与姚家长媳刘氏说话的曹氏,含笑问道:“亲家大夫人,不知这姐妹俩到底闹了什么别扭,怎么不大来往了?以前逢珍在的时候,她还过去看过两回呢。”
曹氏轻笑着敷衍道:“许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吧。”点到即止后,再不多言此事,陶家姐妹失和,不管她说谁不对,丢的都是陶家面子,最直接的处理办法就是,跳过这个话题,不接这个茬。
身在嘉宁长公主的地盘,韩二太太刑氏也知道说话行事都该谨慎,既然曹氏不接话,她便结束这个话题,再新起另一个话端:“这样大的喜庆场合,怎么不见亲家太太来呢?”得知亲家母高氏被陶家软禁之时,她心里别提多痛快了,就是高氏一直拿话哄自己儿子,搞得儿子非要再娶她陶家姑娘,简直气死她了。
曹氏目光轻闪,心生不悦之情,她就不信,刑氏会不知道高氏现在的真实情况,嘴角微微扯了扯,简略回道:“三弟妹得了一种怪病,需要好生静养,不大方便出门。”
不想再与刑氏多言,赶在刑氏开口深问之前,曹氏望向一脸淡然的裘氏,温声笑道:“我家逢春每次回娘家,都要提及她大嫂待她很好,今日一见,果真如此,俩人好的都有点像姐妹了。”
裘氏神色恬淡,谈吐清雅:“雅儿身为长嫂,理该照应年岁小的妯娌,也是你家这个姑娘脾气好,她们妯娌方能处得如此和睦。”女儿提过的,她这个弟妹从不和她争抢,哪怕生了很得长公主青眼的龙凤胎,也没对女儿趾高气昂过。
曹氏笑道:“这话说的倒不假,我家这个春丫头性子极柔顺……”曹氏不想与刑氏说话,索性和裘氏大聊特聊起来,夸夸自家侄女脾气很好,又夸夸对方女儿行事周到心胸宽阔,正你一言我一语对夸时,韩雅和逢春恰好结伴过来。
“娘,你们在聊什么呢,说的这么开心?”韩雅靠近韩大夫人裘氏身边,神态亲昵地问道。
望着如今唯一的骨肉,韩大夫人裘氏神色和蔼而温柔,笑着言道:“陶家夫人正夸你呢,说你和睦妯娌,很是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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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氏乃是国公夫人,又算是长辈之流,韩雅便略欠身一礼,谦虚道:“陶夫人谬赞了。”这个时候,跟在一旁的逢春笑嘻嘻开口道,“大嫂,我大伯母没有谬赞,你的确很照顾我嘛。”曹氏忍不住笑嗔道,“我们家这个傻丫头,是个实心眼子,谁待她好,她就对谁加倍的好。”
韩雅微微一笑,说道:“弟妹的确是个实在人。”
自古以来,妯娌之间是非多,她的运气很好,碰到一个明事知礼的弟妹,逢春自进门之后,不仅对婆婆姜夫人尊敬本分,待她也是敬重,既不争强好胜,也不挑三唆四,每天都安安生生的过日子,自己嫡亲的兄弟骤去后,她悲伤不能自抑,这位弟妹和婆婆都很体谅她,时常好言宽慰她,尤其是这位弟妹,特别照顾她的情绪,而母亲那里……二婶上蹿下跳,别提多不安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