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快速行驶中的救护车里,一位护士与医生在给秋宝作检查,姥爷在旁边把自己知道的情况给医生描述了一遍。
当他说到外孙女全身骨碎,心头难过得说不下去时,正在检查的医生忽然停止检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晦气地瞅着神情忐忑不安的老头。
“医、医生,怎么样了?我外孙她……”由医生的脸色联想到最坏的结果,姥爷紧绷着表情,眸里闪动着痛楚与难过。
他唯一的小外孙啊!他对不起她,也对不起唯一的女儿啊!
悲痛凝望安静躺在担架上的小身躯,一想到里边那个顽劣机灵的小生命正在逐渐消失……姥爷嘴巴微微颤动,想说什么,嗓子眼塞住了似的发不出声音来。
他的眼眶渐渐泛红,人人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
“大爷!您是对我们医院还是医生有什么不满?有的话您说,咱现说现解决啊!请您日后别拿医院的资源开玩笑了好不好?万一现在别的地方有急症病人等着用车您知道那事态会有多严重吗?”
身材略胖的医生扶了一下眼睛,表情十分严肃认真,用谴责的口吻毫不客气地说。
诶?正在伤心欲绝的姥爷一怔,呆住了。
这时,旁边那位护士认出秋光明来,“哦,我认得你!郭医生我跟你说,就是这位大爷,先后两次带着孩子……对,也是这个孩子去了两趟咱们医院。第一次说孩子受了伤,检验结果证明他说谎;第二次说孩子挨雷劈了,事实让大家抓狂;今天这是第三次!郭医生,这是惯犯,不能纵容,必须严惩!”
啊?!听到这里,姥爷依然一头雾水。
不过,他很快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医生说孩子一点儿事都没有,纯睡着,于是把爷孙俩撵下了救护车。
马路边,抱着孩子的秋光明目送救护车气呼呼地离去,一时之间回不过神来。
其实这些医生护士已经很有人情味了,虽然认为自己受骗,看在把老头吓得掏出农村医疗卡、身份证等准备办理入院的证件的份上,他们只是无情地把他扔在路边,而没把他和孩子扭送执法部门审问到底跟医院什么仇什么怨。
再说,车子才离开小镇十几分钟,走路差不多一个小时就能回到镇子上,这是针对老头恶作剧的惩罚。
陈大壮的拖拉机速度比救护车慢,这是唯一一条去市区的路,在路边等一会儿就能遇上。
医生临走前还说了,老头子才最应该去医院检查一下脑部是否正常,别整天拿小孩子当借口来恶意报复医院。同时郑重警告他,下次再犯,绝不轻饶。
蹲在漆黑不见五指的路边,姥爷先摸摸怀中小孩的胳膊,咦?骨头完整好好的,没断没碎。她另一只手也是,一双小短腿也是……如果她醒着,依旧是能上房揭瓦的健康体质。
孩子没事就好!但秋光明的心情很压抑。
在山上时,他明明检查出孩子身上的骨头确实是断了,当时那种惨不忍睹的情形与撕心裂肺的心情他印象深刻。
还有一点,秋宝身上有淤青。
刚才被医生一番严辞教育时,他不信邪地瞧了瞧,发现孩子身上是很脏,却没半点伤。活见鬼了这是!是他看错了吗?不可能啊,车老头也是亲眼瞧过。
如今一点儿伤势都没有,这怎么解释?
月黑风高,路边四下一片静悄悄。在寂静的环境之下,先前悲伤得心神俱裂的秋光明,如今是越想越胆颤心惊。
他想起小外孙三番两次地受伤,却又莫名其妙地痊愈。又想起太婆的话,神隐士?神的使者?那种不科学的事不必多虑。八成是水土不服,所以把小外孙给养成个怪物?
怎么办?他如何向孩子的父母交代?对了,阿宝晕厥前曾说灵芝能救她……难道是那灵芝的问题?!灵芝能补气安神他听说过,瞬间治愈骨碎内伤却是前所未闻,还有那草,阿宝怎么说来着?若死了喝它熬的水能救……简直是荒谬!
唉,人老了,脑子不好使,看来明天他必须再上山找太婆问个清楚仔细才行。
秋光明想得太入神,没留意市区方向来了一辆豪华小车。当车灯掠过他时,那车已经来到身旁停下,缓缓滑下车窗,露出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爸?”
嚯,女婿怎么来了?!
☆、第22回
受伤重,导致元气大伤,秋宝仍在昏睡中。
小黑醒得比她快,见老小主人都不在,它急得想跳车,好在拖拉机已经来到秋光明跟前。
秋宝莫名其妙地受伤与痊愈,这种事不是第一次发生了,村长和陈大壮除了暗暗称奇外,倒没多大想法。他们不知道灵芝的事,但太婆的话犹在耳边。
秋光明心里清楚,在座的除了女婿,另外一个人才最棘手。
车鸣脑子一向灵活,他退役后在家乡所属地的一座城里当机关干部,暗亏明亏从来没吃过。小黑、秋宝受伤他是亲眼目睹,如今才过去几个小时,这一人一犬全好了!
说里头没古怪,连秋光明自己也不信。
面对老友探究的目光,秋光明苦笑了下。老友退休了,家里老伴死得早,两个儿子全在城里安家,他贪图清静宁可一人住在乡下的祖宅里。回去也是一个人,他想什么时候回去都行。
秋光明认为,前女婿无事不登三宝殿,先把这小子的来意搞清楚再应付老友的。
他说秋宝有些不舒服,所以带她出来看医生,姚乐平对他的话深信不疑。跟父亲做过两年生意,他为人上道,知道大家为了自己孩子奔波一晚上,见孩子没什么事,他便请大家到镇子的大饭馆? 粤艘欢俜崾⒌摹?br /> 他自己在城里吃过晚饭了,席间只陪喝了几杯。原先是打算在城里住一晚,第二天才来前岳丈家,担心子桑家的提前到,故而连夜赶来。
当然,他对前任老丈人的说辞是,家里的老人想孙女了,让他过来接她回去住几天。至于住到什么时候他没说,家人的意思是先了解子桑家对秋宝的态度再做决定,免得把话说死了日后甩不掉。
岳丈家是在乡下,房子是他掏钱新盖还不到十年。里边的配置是他当年与秋莲根据自己需求购置的,曾住过一阵子,所以他不是很排斥。
姚乐平很会来事,在镇里吃饭的时候,悄悄让服务员帮他买了几个大红包回来,每个里边塞几张红牛(一百块钱),吃完饭后一人给一个。
村里人都知道老秋家的前女婿很有钱,村长和陈大壮推让一番便收下了。车老头不肯收,帮朋友忙哪能收钱。秋光明硬塞给他,怕推来推去的不好看,车老头只好收下了。
直到晚上近十点才回到上陈村,得知小外孙没事,仍在伤心欲绝的姥姥瞪大眼睛呆了好一阵,连前任女婿来了她也没发现。
反而村长太太和大壮婶很淡定,她们的想法跟自己丈夫是一样的。
送走热心帮忙的邻居,把秋宝抱上二楼睡觉后,姥姥给前女婿整理了客房让他歇下。她担心了一晚上,事情的发展让她精神有些恍惚,便早早回房歇息去了。
夜深了,待大家睡着后,两个老头儿才出来院子,坐着小板凳悄声说着事。
“老车,今天这事……实在匪夷所思,不知怎么跟你讲。”姥爷抽着水烟,心情十分矛盾地说。他一烦躁就抽水烟,听着竹筒里的水咕噜咕噜响,心里才舒坦些。
车老头也在吞云吐雾,他抽的是烟斗,小儿子送的海外版,没少在兄弟跟前嘚瑟。
“不好讲就别讲,老哥我一大把年纪了只想安享晚年,没精力管闲事。可是老弟,那凶手咱们不能轻易放过!连小孩子都下得重手,放任他逍遥法外日后肯定更多人受害,必须把他找出来。”
姥爷叹气,“唉,这事,明儿再说。”希望这次不是在梦里挨揍,那小鬼头,越来越让人琢磨不透。
车老头默了默,忽而涎着脸谄媚问,“我说老弟呀,以咱哥俩儿的交情,还有老哥我什么品性你很清楚,是吧?”
黑暗中,姥爷斜他一眼,“你想咋嘀?”
当年在部队,有谁不知道他车鸣是一个雁过拔毛鬼见愁的主,他想要的东西,至少有一百种方法将之弄到手。偏偏他这招人嫌的德性颇得上级青睐,每次有艰险的任务第一考虑对象就是他。
所以,当年他立功最多,也是升职最快的。大家从不敢质疑他的能力,更不敢把自己喜欢的东西在他跟前显摆,担心下一秒那心爱之物就不是自己的了。
车老头嘿嘿地笑了两声,“别的事我不多问,呃,那个,你们家的灵芝能不能给我一小块?”
啐,果然被他盯上了!
“为啥?给我个理由。”那可是他家调皮蛋的宝贝,哪能说给就给。
车老头默了一阵,缓缓吐出一口烟,才说:“老秋,咱明人不说暗话,老哥我有一个特点你们谁也不知道,”他指指自己的鼻子,“这里比一般人灵敏至少十倍。在进入梨乡范围的时候,我就闻到一股很淡很特别的味道。怎么说呢,特别的清新,特别的……反正是闻了令人精神振奋的味道!到你们村之后,那股味道就更浓了。”
“所以才要我带你上山找药材?”姥爷恍然大悟。
“对,那味道太浓了,我分不清它在哪个方向。没想到……呵呵,得来全不费功夫。”车老头兴奋得直搓手。他在帮忙碾碎灵芝时,手上沾的味道正是自己要找的。当时没想过它会有这种奇效,太让人意外了!
见不得他高兴,姥爷泼他冷水道,“你先别高兴,是不是它的功效还难说。而且这玩意是我外孙女种的,平日里宝贝得很,每天只能晒一个小时太阳,多一分就嚷嚷不上学,我可不敢作主。你若想要,必须得问过她。”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只要老朋友不介意他的意图,别的都好说。“光明呀,原本兄弟家的宝贝我不该贪心。只是,我那大儿子的工作特别招人恨,性子又过于耿直,作风强硬,我实在是担心有一天他会……”
“老车,你不必多说,兄弟我明白。”姥爷又抽一口水烟,咕噜咕噜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的响……
第二天大清早,秋宝醒来后发现自己是在家里便知道自己吃了灵芝。为了检验确认灵芝仙草是否有效,一套伸手蹬腿操后,发现自己身上没少零件也没光荣负伤,心里多少有些欣慰,不枉她精心对待它。
既然没受伤,她仍然得上学,于是穿上自己在村里的标配版服装:小衫与灯笼裤。有了昨天的教训,她准备请假上山练功夫。虽然效果甚微,总好过在这儿等死,那小妖精肯定还会来。
但是,姥姥给她带来一个不幸的消息:
“诶?我爸来了?”梳着丸子头的小姑娘神情纠结,秀气的小眉头再次一上一下地扭曲。
☆、第23回
原主的记忆中,自打父母离婚后,小丫头与父母不太亲近,因双方各自都忙。除了热恋那几年被爱情冲昏了头的姚乐平格外喜欢秋宝外,以姚家的传统习惯,男孩比女孩更受家长的关注。
女孩儿必须交给家中妇人管教,因此才被后妈诡计得逞。
所以,当她站在亲爸面前时,秋宝表现得并不热衷。
“爸爸。”招呼是必须打的,即使对方年纪比她小(前世)。妈妈叫过了,姥姥姥爷也叫了,何必对他一人矫情。
人生如戏,全凭演技。不看僧面看佛面,两位老人家待她不薄,不能在关键时刻给二老丢脸添麻烦。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人绝对不是冲着那点微薄的父女情而来。
秋宝在琢磨对方来意,姚乐平见了她之后也是百味陈杂。
孩子在乡下呆了这么久没什么变化,可见秋家人是善待她的。让他感觉有变化的是外在的东西,与气质。
孩子以前头上的小发辫总是时下最流行,穿的全是各款漂亮公主裙或者其他时尚名牌儿童装,每次见了他总是开心地伸出双臂扑向他奶声奶气地叫爸爸抱抱,当时他心里那个甜啊!
而如今,记忆中的小公主没了,摇身一变成了个小土包站在自己跟前不说,还一脸与他不是很熟的表情。他有些生气,有心疼,也有气愤,他气秋莲干嘛要把孩子扔回乡下,明明给她的钱足以母女俩在城里吃穿不愁。
以前的潮娃,如今一身乡土装。
瞧瞧那件土气巴拉的短袖小衫子,旧旧的,已有破裂的迹象;身下居然穿着一条宽搭搭土得掉渣的灯笼裤,这搭配虽然有点萌,却难掩一身乡土气息,这一点特别不招人待见。
尤其是豪门!尤其是子桑那种非同一般的世族豪门。经大伯几番打听,终于得知子桑家族原来是一个传承了数千年的古老世族,既有深厚的历史及文化底蕴,也有富可敌国的财富,以及牵扯世界各地无可匹敌的权势。
这个世族很低调,知道他们存在的人并不多,但个个都是世上举足轻重的人物。了解他们的人更少,那些人只在特定的圈子里才会谈及有关子桑家的事。面对外人好奇的询问,他们仅仅是一笑而过,然后略过话题。
那种处处透着神秘气息的尊贵世族,怎么可能接受一个土包子?
一想起自己此趟任务,仅有的那点微薄父女情暂时抛到一边。姚乐平摸摸女儿的小脑袋,疑惑地问前岳丈:
“叔,”秋光明今早提醒他注意一下称呼,于是改了,“秋秋怎么穿成这样?我给的抚养费足够她吃好穿好的。”那笔钱对于他来说不算多,小康的生活水平绝对可以维持。
姥爷最在意的正是这一点,女儿破产他没在意,本来就是穷人家出身嘛,大不了重头开始。可她拿小外孙的抚养费去花让他在姚家人面前抬不起头,不知怎么回答才好,只能借抽烟缓解一下情绪。
姥姥在厨房给大家做饭,没人答腔,除了咕噜咕噜声,堂屋里静了下来。
秋宝被亲爸拽到腿边站着,见状,便脆声答道,“我穿这样怎么了?入乡随俗,生活在农村扮什么城里人?显摆么?以前有爸爸在别人得顾忌着,如今爸妈离婚了,财多招祸怎么办?一家子老小打得过谁?我在城里呆不下去,爸爸你想让我在乡下也呆不下去么?”
嚯!这丫头是他女儿么?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牙尖嘴利了?!
姚乐平难以置信地瞪着她,她毫不示弱地回瞪。
小丫头以前是那么的乖巧,后来只是有些任性乖僻,这一次回到乡下……算了,经历此番波折,孩子早熟也是正常的。与先前的粗鲁蛮横相比,小丫头变得成熟大胆了,说话有条有理,就是太直白了得改。
“呃,秋秋啊,爸爸跟你姥爷有话要说,你先到外边去玩哈!”姚乐平总觉得孩子的说话方式有些不对,又找不出原因,只好先支开她再慢慢问老头子。
秋宝撇撇小嘴,“那卡一直在我这儿收着,连姥爷姥姥都不知道我有很多钱,您别到处跟人说给我添麻烦。还有,”她朝今世的亲爸摊开小手掌,乌溜溜的大眼睛默默地望着他。
姚乐平被她的举动弄得莫名其妙,愣了一下,“干嘛?”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难得今天见面,您不给点零花钱吗?”秋宝坦然道。这凯子付了五百万把她甩开,如今不知所为何来,当她招之则来呼之则去的小猫小狗么?讹些钱出来加菜她心里才舒坦。
但是,她的这个举动把姥爷的脸臊红了。难得孩子这么小就懂得维护他,他却忘了城里孩子身上多少有些零花钱放着买糖吃。仔细想想,孩子自从到家后一直没吵着要别的吃喝玩乐,二老给什么她吃什么,好养得很。
肯定是平常的吃食不习惯,因为懂事才一直忍住没说。这么一想,完全把她上房揭瓦时那股悍劲忘了,内疚得想挖洞钻的姥爷好声好气地哄她,“阿宝乖,姥爷这儿有,呆会儿给你买糖吃,先去玩吧!”
秋定一听便知道姥爷想多了,扭过脸来一本正经道,“那不一样,您给归您给,爸爸给爸爸的,意义不同。”
呃,好像是有这个道理。口舌之争占尽下风的姥爷默了,继续抽水烟。
姚乐平一听,顿时哈哈大笑着把钱包掏了出来,“对对对,秋秋说得对!爸爸给,不过那如隔三秋不是这么用的,下次不许说了。”他以前也是这么伸手跟家人要钱的,自己儿子可能还小,对他敬畏有加,从来不敢向他这般撒娇。
一时感触,姚乐平索性把钱包里的一沓红牛全部给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