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后没有多久,许氏攥紧了拳头,指甲紧紧的扎在肉里。
她终于再也忍不住,老泪横流。
苏宸靖坐在床前,见许氏泪流满面,他的手拉开许氏的拳头,握住她的手,低声道:“祖母,您哭出来吧,您别这样。”
许氏再也忍受不住,眼泪倾闸而出,声音凄厉而悲切。
还有什么能比中年丧夫,老来丧子更令人悲痛。
苏宸靖沉着脸,一声不吭的看着许氏长长的指甲陷在他的肉里。
情绪能发作出来便好,一直憋在心里会憋出病来的。
他的心情到现在也还没有办法完全平复。
他心里很清楚苏晋根本没有任何谋逆的行为,不过是得罪了皇上而已,文武百官他之前也求了不少,但能是开口为苏晋求情的不多,效果也有限。
他只能利用枕头风,把希望寄托在皇上跟前的宠妃贤妃的身上,贤妃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子,如果她能开口求情,事情也许会有转机也说不定。
他花费了很多功夫,也费了不少心思,以大量的金银财宝才打动了贤妃的娘家,又托贤妃的母亲给贤妃也带了不少的好处,才求得贤妃答应开口找合适的机会在皇上面前求情,看能不能释放苏晋。
他前世是前朝的皇子,很小便明白了后宫女人的力量不可小觑。
宫里的女人可不是只会勾心斗角,运用的好了影响朝政,改变某些事情的走向是完全可能的。
从现在的结果看来,能发还家产肯定是贤妃活动的结果,可为什么苏晋不仅没释放,却还是死在了牢里。
什么畏罪自尽,他一个字都不信!
父亲苏晋平日里为人低调谨慎,性子却很坚韧,他不可能做出自杀的行为。
除非是有人暗了他,再造成自杀的样子。
看来他低估了皇上想让苏晋死亡的决心!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非要致他于死地呢?
父亲在天牢,到底怎么死的还不是皇上说了算。
他说是自尽,不是自尽也会是自尽,没有人会冒着得罪皇上的风险去追究事情的真相。
这就是现实的残酷!
苏宸靖的心里生出强烈的愤恨和不甘心!
就在这一刻,他突然发现他的身体里原本还没有融合好的苏宸靖的魂魄和凌靖的魂魄彻底的融合到了一起。
他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之前他们的魂魄无法彻底的融合到一处,有些时候他还能分清楚哪一部分是凌靖的感情,哪部分是苏宸靖的感受。
因为凌靖前世死的不甘心,又历经世事,魂魄沧桑。
而苏宸靖则不然,他从小就生活的优越,开心就笑,不开心就自己找乐子,说白了他的魂魄很纯粹,并没有经历什么大风大浪的波折。
现在苏家发生的事情,父亲苏晋的死亡让苏宸靖的魂魄染上了沧桑。
两个魂魄终于彻底的融合在一起。
从今天起,他是苏宸靖,也是凌靖,他们是一个人。
许氏哭了许久方才慢慢又大哭转为抽泣,她紧紧拉着苏宸靖的手,嘴唇蠕动了片刻,方才有勇气问出:“靖儿,你爹的尸骨?”
这样畏罪自尽的官员,朝廷多会仍到乱葬岗,不知道会不会允许她们收尸。
“我下午的时候已经和二叔商议过了,也给了二叔一些银两让他出去打点,这种事一般都是天牢里的低等差役负责,给些银两好打发,上面的人多塞些银子,对于收尸的事情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理会的。”
许氏的眼泪又流了下来,过了片刻,问起丁氏的事情,“你娘还好吧?”
“刚才醒来过一次,我让大夫给喝了点安神汤,现在已经睡下了。”苏宸靖顿了顿,继续道:“祖母,您也先歇歇吧,一切的事情有我在呢,您放心吧,我想我爹在天之灵也一定不希望您这样的悲伤。”其实丁氏的情绪非常不好,刚才醒过来的时候悲痛欲绝,苏宸靖实在没有办法,给她喝了安神汤让她先睡了过去。
听苏宸靖提起苏晋,许氏的眼泪差点又流了下来
第一百二十五章 相帮
苏二郎被苏宸靖的这一举动弄的一头雾水,“大哥,这些酒咱们明明之前都检查过的,没有任何问题才拉过来的,怎么.......”
后面的话被苏宸靖锐利的眼神制止了。
“我说有问题就是有问题,有些过程你没有直接参与,自然不知道。”
苏二郎摸摸头,信以为真。
苏家合家搬到了麻城府,除了几个年龄小的弟弟重新去读书,他和四郎都跟着苏宸靖学做生意。
本来三郎和四郎今年都是十四岁,也要去读书的,不过四郎说他成绩平平,不想读了,不如早早学些营生,最后便只有三郎去读书了。
他们在来麻城府的路上,路过滑县的时候停留了一日,苏宸靖说有事出去,再回来的时候就带了个老头回来。
那老头姓王,估计快七十岁了,又瘦又矮,连路都不能好好走了。
家里人当时都埋怨大哥,说他捡了个叫花子,自己家现在家里都成这样了,做什么还收留一个叫花子,尤其是三婶,为此唠叨了不少。
但到了麻城府以后,一安顿下来,大哥就说要酿酒,家里其他人都不信,大哥以前玩乐惯了,哪里会酿酒。
但大哥却和那个王老头捣鼓了几天,最后竟然还真的酿出了酒,而且是与现在大家喝的酒都不同的花酿。
他们这才知道,原来那个王老头会酿酒。
再后来大哥开了梦里馨香,后院专门劈出一块地方让王老头酿酒,大哥因为之前酿过所以整个过程都熟悉,他却只是偶尔过去看看,并不懂这个边。
所以苏宸靖说酒有问题,苏二郎便信了。
天快黑的时候,康妍才踏进梦里馨香的大门。
“你说酒有问题,什么问题?”她一进门就问苏宸靖。语气有几分焦急。
知府大人都已经同意了在斗花会上用馨香酒,若是现在出了什么问题,她可怎么跟乔知府交代。
“没什么大事,你先别着急。”苏宸靖温言说了句。说递了杯茶给她,示意她坐下说话。
康妍哪里有心思喝茶,但见苏宸靖的表情平静,心中忽然一动,略带迟疑的问道:“不是酒出了问题?”
若是酒出了问题,苏宸靖应该比她着急,现在他的表情虽然34 严肃,却并没有过分的焦急之色,刚刚自己匆匆进门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苏宸靖点点头,“你知道赵家的铺子和谁家的挨着吗?”
赵家的铺子?康妍凝眉仔细想了想。“好像北边是董家,南边的铺子原来是我家的,后来给了我六叔家,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赵家的仓库她事先去看过,因为定了要在哪里放酒。所以她稍稍留意看了下周围的铺子。
“是那一家出了问题吗?是董家吗?”康妍的脸色微微一变,第一时间想到了董家,赵家南边的铺子原来是康家的,现在给了康六叔,生意不好不坏的,铺子又小,这次在斗花会中顶多也就摆两张桌子供三五人喝喝茶用。
董家则不同了。他家是承办文人区域蓼风馆的布置的。
苏宸靖点头,好看的眉毛拧到了一处,“我今天在赵家仓库发现了一个问题,我在仓库里听见了隔壁房间的对话,我觉得有些不妥,便将酒又带了回来。”
听见了隔壁的对话?康妍有些不解的看着苏宸靖。杏眼中满是困惑,“你听到什么了?”
赵家的仓库她去看过,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之处,而且,“.....我怎么什么也没听到?”
苏宸靖眼神微闪。“我练过武的。”
他练过武是一方面,事实上隔壁房间的人说话的声音很低,他之所以听见是因为他发现重生后,自己的听力格外的敏锐,极其微小的动静他都能听到。
康妍还不知道自己就是凌靖,解释起来太麻烦,算了,等忙完这一阵找时间慢慢对她说吧。
练武之人大多都耳聪目明,康妍对苏宸靖的解释并没有什么疑惑,追问道:“你到底听到了什么?”
苏宸靖答道:“我听到了两个人的对话,是两个男人,其中一个声音略苍老些,问准备的怎么样了,可有跟杜爷那边回话,另外一个稍显年轻的声音回答道已经没问题了,也向杜爷回过话了,您和杜爷就等着在斗花会上看好戏吧,那姓康的丫头做梦也想不到咱们能帮杜家.......”
康妍面色大变,忽的一下站了起来,“是董家?他们和杜家是一伙的?”
在公厅开说明会的时候,有几家铺子的管事跟着杜家的人一起离开了,但董家并不在那些人里面,而且康妍私下也打探过,董家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和杜家走得很近得迹象。
难道她被蒙蔽了?这个猜测让康妍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你还有没有听到别的,会不会是误会?”康妍有些迟疑,整个斗花会筹办到现在,董家一直表现得非常配合,也从来没有和杜家得人接触过,反而是李家,李志俊和杜家走得很近。
康妍不由想起今天杜云澈对李志俊的热情,心里顿时掀起一股怒火,杜家,到底想做什么?
苏宸靖摇摇头,他仅仅听了这么两句,隔壁房间的老者显然很警觉,那年轻人只说了这么两句就被他打断了,转而说起了别的事情,他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他们再提起之前的话题。
“........他们只说了这么多,其他的也没什么,我也希望是误会,但是斗花会毕竟是大事,不能马虎,我便借口先将酒带了回来。”
如果真的有人要故意破坏斗花会,人又出现在隔壁的董家铺子,馨香酒确实不适宜再放在赵家的仓库。
“说话的人到底是谁?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康妍恨恨的拍了下桌子。
苏宸靖看得出来康妍很担心,下意识的想伸手去安慰她,手伸了一半,想到了什么却又顿在了原地,抿了抿嘴,开口道:“你先别着急,一着急就容易慌神,不管那两个人出于什么原因说了那两句话,但他们明显是想破坏斗花会,他们出现在董家的房间里,即使不是董家的主事者,也是董家的人,他们还提到了杜家,可见是杜家和董家联手想破坏斗花会。”
说到这里,苏宸靖忍不住问了句:“当时你是怎么定了董家的?”
苏宸靖一提醒,康妍细细回想了一遍当时的情景,“........当时是和评委团的师傅们一起定的,董家态度不错,管事的看起来也很踏实,有几位师傅都说董家不错,原本还有一家是我中意的,但几位师傅坚持说董家好些,便定了董家。”
苏宸靖听的很认真,一边听一边在心里琢磨,待康妍说完后,忍不住叹息,到底还是年纪小,比起那些在花市横行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老油条们,康妍看人看事还是单纯了些。
以他前世丰富的夺嫡斗争经验来看,这件事绝对不单纯。
“莫非从一开始杜家便设了圈套给我?董家是他们故意推到我面前的?”见苏宸靖叹息,康妍慢慢也琢磨出了些许味道。
“你可清楚评委团里各位师傅的背景?替董家说话的几位师傅可与杜家有关系,如果有,那么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针对你,针对斗花会设了个圈套,如果没有,也许是杜家后来联系的董家。”苏宸靖条理分明的分析道。
康妍心里觉得第一种可能性比较大些,“怪不得之前杜家表现得那么配合,我还想是不是自己多心了,原来在这里等着我。”
她又气又怒,心里又着急,“现在离斗花会开幕只有两日时间了,又不知道他们打算怎么做,可怎么办呀?”
她好不容易才拿到斗花会的承办权,绝对不能就这么输了。
气愤,焦急,不甘心种种情绪一起涌上心头,康妍的眼眶一红,眼泪险些掉了下来。
苏宸靖看得有些心疼,“你别怕,不管怎么说,最起码咱们现在知道了是谁要破坏斗花会,总比什么都不知道,在斗花会上让人打个措手不及要强得多,万事还有我,让我来帮你处理这些事,好不好?”
一句万事还有我听得康妍微一愣神,一抹久违的暖意袭上心头,她抬起发红的眼眶,见苏宸靖深邃明亮的眼神专注的看着自己,莫名奇妙的乔丹华说的话就涌上了心头。
都什么时候还有心思想这个,康妍暗暗啐了自己一口。
只是,“你为什么愿意帮我?”她看着苏宸靖,定定的问出了心底的疑问。
如果她面前的只是苏宸靖,他们的关系也就是比陌生人熟悉一点而已,苏宸靖完全没有必要帮自己呀。
眼前的人儿杏眼微红,眼神虽然焦急却仍是固执的问自己为何要帮她,苏宸靖只觉得自己有一股强烈的冲动想把她揽入怀里,紧紧的抱着她,给她安慰,保护她不受外面那些风雨的侵袭。
自己当时抽什么疯,为何不一见面就告诉他自己就是凌靖。
现在要怎么回答呢?看着康妍晶亮的大眼,苏宸靖为难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推测
算了,眼前的事情比较重要,还是先帮她度过眼前的难关吧。苏宸靖最终还是没说出口。“帮你也是帮我自己,我们苏家还没有在麻城府站稳脚跟,这次馨香酒在斗花会上的露面很重要,如果斗花会有任何闪失,我也一样会有闪失。”苏宸靖淡淡的开口解释。康妍想了想,觉得他说的也对。大抵是她对苏宸靖的第一印象不好,所以对他总有一种戒备心理。但奇怪的是苏宸靖刚才的一番话,让她原先觉得恐慌的心竟然慢慢的静了下来,是啊,她现在知道了有人要对斗花会不利反而是件好事,总比不明不白的被人阴了都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他们要在那些地方动手脚,”康妍又重新坐回椅子上,“杜家到底为何要这样做?仅仅是因为他们没有拿到斗花会的承办权吗?破坏斗花会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康妍想不出来杜家这样做的真正意义是什么?她想了想,将今天下午杜云澈反常的表现说与苏宸靖听,“…….若是因为气愤没有拿到斗花会的承办权,为何杜云澈对斗花区域的布置表现的还那样配合?还是说杜家连李家都收买了。”因为董家的事情,康妍现在有些不知道该相信那些人,原本她还庆幸自己的运气,花市这些人都没有过分的刁难她,整个斗花会的筹办进展的十分顺利,谁知道偏偏到最后的时候发现原来根本不是她想的那样,她便对自己有些不自信了。苏宸靖摇摇头,“你别因为这个便疑神疑鬼的,应该不至于,如果他收买了李家,他在表面上就不会对李家表现的这么热情,这样不是更容易让人怀疑吗?我想杜家应该不会想破坏整个斗花会,那对他们没什么好处,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他们应该不会做。”这话倒是十分中肯。依她前世对杜云澈的了解,他是个心思十分深沉的人,而且看生意的眼光很是毒辣,会为了一个机会或者想法蛰伏许久。一旦出手就必须拿下的人。苏宸靖的手慢慢的在面前的桌子上敲打着,“他们应该只是想破坏其中某个环节或某个区域,让斗花会不会那么顺利的进行,但目的是什么?他们又能得到什么好处?若是知道了目的咱们就可以知道他们要破坏哪儿了。”杜家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康妍也百思不得其解,若只是为了泄愤,完全可以不配合就是了,以杜家在花市目前的实力,他若不配合,斗花会的筹办很大程度上会遇到困难。为何还非要遮遮掩掩的采取其他暗地里的手段。“收买董家就充分说明了杜家所图不小。”康妍肯定的说道,可恨自己前世一心只认为杜云澈好,对于他和整个杜家的人,她都没有认真分析过他们的行事作风,很多事都是自己重生以后慢慢的琢磨出来的。苏宸靖点头。“斗花会是康家在承办,如果斗花会上出了任何的错误,康家都会受到来自各方的指责,尤其是来自官府的压力,康家即使以后能在麻城府立足,恐怕也无法在参与到赏花会,斗花会这样的盛事了。”苏宸靖说到此处。突然顿了顿,才继续道:“不过,话又说回来,就算康家现在在麻城府的名气不小,但也绝对是不能和杜家平起平坐的,杜家犯不着为了毁一个康家这样的处心积虑。除非……...”“除非他们想牵扯其他的人进来。”康妍的脸色一变。“譬如亲自定下由康家来承办斗花会的乔知府?”苏宸靖挑眉。康妍的脸色已经变的十分难看。她去过乔家几次,又和乔丹华那样的要好,多少也知道些乔知府在麻城府的情形,可以说乔知府亲自定了由康家来承办斗花会,顶住了知府衙门众多官员的反对意见。那么她这一次斗花会筹办的好坏就十分关键了。若是以往,斗花会的承办商都是由麻城府同知大人参与决策,知府大人批准就是了,若是有些小瑕疵,也不会有人怪到官府头上去。但这一次不同。乔知府没有让同知、通判等知府衙门的一众属官参与决策这件事,而是直接自己定了康家,又比以往多拨了很多银两,可想而知,知府衙门的属官们心里肯定都会对乔知府有意见,说不定就等着看斗花会出篓子呢。只要斗花会上出一点篓子,就会被这些人抓住不放。往小了说,可以说乔知府指挥不当,刚愎自用,不听从下属建议;往大了说可以说乔知府没有管理一方事务的能力,不堪大用。康妍越想脸色越阴暗,“难道他们真正的目的是想对付乔知府?杜家只是一介商人,应该还没有这个胆子与官府作对吧?”苏宸靖耸肩,“如果不仅仅只有杜家呢?”“你的意思是还有人和杜家暗中合作?谁?”康妍皱眉,随即意识到:“知府衙门的属官?难道他们想挤走乔知府?”“一箭双雕的好办法,既能除了康家,又能将乔知府拉下马,这种事情历朝历代都不罕见。”苏宸靖道,“前朝曾有位姓王的县官,为人正直,两袖清风,看不上县衙属吏们的作风,很多事情都不让他们参与,这自然影响到了属吏们的利益,于是众人便联合起来,利用一次公开的活动场合挑起了百姓们对县官的不满,引发了民愤,借机让上面换掉了那位县官,他本来是个好官,却因为这样的事情被…….乔知府也可能面临同样的情形。”康妍看了苏宸靖一眼,有些诧异他对前朝事情的熟悉,却没多想,因为她几乎已经肯定了苏宸靖的猜测,咬了咬嘴唇,她忍不住问了一句:“那后来那位王姓县官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