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主意倒还使得,康熙点头:如今国营部的生意越做越大,仅各处的琉璃厂、水泥厂,就把官员的俸禄挣回来了,如今纺织厂正在各地筹建,蔬菜大棚虽还没到挣钱的时候,但看胤祚的意思,那上面的利润也不小,另外还有广州那边,光纺织机一项就已经收了数十万的定金了——那几两火耗银子,他还真损失的起。
“那就这样吧,老四你回去改改,定个标准。”
胤禛点头应是。
胤祚又道:“至于摊丁入亩,当然更是大大的善法。‘富室田连阡陌,竟少丁差;贫民地无立锥,反多徭役’,这当然不合理了。财产和赋税,理应相符才对,否则长此以往,富者愈富,贫者愈贫,土地大量集中在富人手中,却无需缴纳赋税,贫民也会因无力缴纳丁银逃亡隐匿——这样的话,以后朝廷可靠谁养呢?”
康熙摇头失笑,又叹道:“这个道理,朕如何不知,只是此事,要徐徐图之啊!”
法是好法,可是执行之难,可想而知啊!
胤祚道:“儿子倒觉得,这事儿就要快刀斩乱麻才好。皇阿玛也甭跟他们讨论,直接宣布执行——若有人反对,皇阿玛就推在儿子身上,反正儿子是任性惯了的。”
又看了胤禛一眼,笑道:“四哥,这样可以记入史册的善举,就让弟弟占个便宜如何?”
火耗归公,摊丁入亩,一个得罪了全天下当官的,一个得罪了全天下有钱的——这样得罪人的事儿,不如让他来做,反正一来他身份高,二来他身体弱,这世上最不怕得罪人的就是他了。
胤禛看了他一眼,摇头道:“不必。”
他这个弟弟,已经做的够好,付出的也已经够多,剩下的,他自己来就好。
胤祚笑道:“我不过担个名儿罢了,具体的事儿,自然还是要靠四哥的,四哥拿我的名头唬人,办事儿也能顺利些。四哥也不必担心有人寻我的麻烦,要找我的麻烦,也要先见得到我才行呢,我是懒得同他们打交道的。”
这事儿便这样定了,又闲聊几句,便到了午膳时候。
胤祚看着满桌的菜色,笑道:“以后儿子要经常和皇阿玛一起吃饭才好,有儿子在,皇阿玛吃的东西可健康多了。”
一桌子,全在他日常的食谱上,都是太医精心挑的食疗方子,好吃又养身。
康熙将鱼去了刺,放在胤祚的碟子里:“吃你的吧!”
不就是多吃了几块肉吗?这臭小子,逮到机会就啰嗦!
因为胤祚吃饭不喜欢身边有人站着侍候,康熙受他影响,不知不觉也改了习惯,于是挑鱼刺这种事儿,就只能自己来了。不过他们一条鱼也就动上几筷子,都是肉嫩刺少的部位——若真让康熙去挑小刺,有那个功夫,还不如再上一条呢!
胤祚也不道谢,拿起筷子就戳——一家子吃饭,若夹块鱼还要诚惶诚恐谢个恩,完了肯定整天消化不良。
胤禛按照三个人的口味,给几人各盛了一小碗汤才坐下。
胤祚也不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只要嘴巴里没含着东西就敢说话:“皇阿玛,您回头送几个宫女给儿子呗!前儿玉盏侍候了一段日子,儿子觉得,身边有几个女孩儿也蛮不错的。”
以前他有什么事儿都喜欢自己来,如今他身体不好,身边只有一个旺财就有点不够用了,且旺财时常要给他跑腿儿,他一走,胤祚顿时许多不便。
他府里也不是没有宫女,但这些女孩儿没在主子身边侍候过,要调来还要重新学学规矩。
康熙犹豫了一下:“要不,朕赐几个小太监给你?”
这小子每次一遇上女人就出事儿,也不知道是不是天生和女人犯冲……
胤祚黑了脸:“皇阿玛,您什么意思呢?”
儿子生气了……康熙忙又给他夹菜,道:“行,给,给!朕亲自给你挑几个,行了吧?”
用完午饭,胤祚要回去睡会儿,康熙道:“跑来跑去的也不嫌麻烦,朕让人就在这乾清宫给你收拾个院子出来,以后在这儿歇觉行了。”
胤祚摇头:“儿子宁愿在您书房的软塌上睡,也不要什么院子……麻烦!”
这乾清宫,每个宫女都可以算是康熙的女人,他在这堆里安个院子……想想就别扭。
又道:“皇阿玛,儿子在郊外的园子前几日开放,儿子下午想去逛逛,就不过来了。”
对这儿子的怪癖,康熙简直无语:好好的园子,若是不稀罕了放人进去玩也就罢了,偏还喜欢着呢,就什么人都往里放。
交代了多带些人,注意安全之后,便挥挥手,放他去了,胤禛也跟着一同告退。
待他们离开,康熙脸上笑容慢慢淡了下来,道:“去问问,他们在坤宁宫是怎么回事儿,怎么只呆了这么一会就回来了?”
片刻后,梁九功回来回话,康熙神色微冷,果然妻和妾是不同的,原本看她还算不错,封后之后,却越见小家子气……当初就该将老六直接记在已故的皇后名下才是!
“吩咐内务府,让他们在坤宁宫修个佛堂。”康熙淡淡道:“回头告诉乌雅氏,让她没事就多抄抄经书,拜拜佛。”
所谓投鼠忌器,乌雅氏到底是胤祚的生母,若因胤祚之事而罚她太过,对胤祚的名声也有影响,何况他不能不顾忌胤祚的心疾。
“就在这乾清宫一等二等宫女里,挑几个稳妥的出来,问问愿不愿意去服侍太子,等挑好了,先带来朕看看。”
梁九功应了,康熙手指轻点扶手,数次之后,道:“上次拿下的那些人,挑几个处置了……行刑的时候,让她们也去看一看,省的又生出些什么别的念头来。”
梁九功神色一凛,道:“嗻。”
“处置完剩下的,送到宗人府,去服侍胤礽。”
梁九功欲言又止,康熙道:“怎么了?”
梁九功道:“奴才听宗人府那头说,二阿哥身边服侍的,隔段日子就抬出去一个……”
康熙面沉如水,道:“将里面服侍的人都放出来,让这些人去侍候——若是再死了,也不必补充,死完了就让他在里面自生自灭吧!”
为什么胤祚正巧在身体状况最糟糕的时候中了招?为什么那药里就偏偏有可以诱发心疾的成分?同胤禛一样,康熙也向来不相信巧合这种东西,一开始就派了人去查。果然,在宫里宫外,还有太医院,都揪了不少钉子出来。
与胤祚之事有直接关系的,早就被处置了,剩下的都是被攀咬出来的,尚未发动的棋子——他们不是忠于胤礽吗?就让他们去继续尽忠好了!
康熙很清楚,若是他处在胤礽的位置,一样会对胤祚恨之入骨,一样会除之而后快,但这丝毫不会影响康熙对胤礽的耐心最终耗尽。
又冷冷道:“吩咐宗人府,把门禁守好了,若再有一字半句的消息进出,朕饶不了他们!”
先前的时候,不过是关着人不让他出去祸害无辜,心中还有些不忍,是以里面的下人、太医等,还是能有限出入的,现在看来,却是他想的简单了。
微微沉吟一下,又道:“让内务府准备宅子,加紧修缮,一个月后将瓜尔佳氏和弘皙他们从瑜亲王府迁出去。胤礽的爵位早就革了,他们再住在里面也不合适。”
“嗻。”梁九功应了,又问:“那这宅子……按什么规格来修?”
康熙淡淡道:“朕会封弘皙为贝子。”
再不将事情处理干净,倒让人生出了别的指望来!
第97章
又是早朝时间,勤政殿外以及休息室里,早早就聚集了一群人,凑成堆的议论纷纷。
“怪了,今儿是什么日子,怎么来了这么多人?万岁爷有大事要宣布吗?”
“是啊,七部都来人了,不知道是什么事儿呢!”
“不知道啊,刚刚下官向阁老打听了下,也说不知道……”
“……”
自从康熙改了早朝制度之后,一日一朝就变成了五日一朝,而且也不必每次都来,这次来的这么齐整,想来是有大事要发生了吧?
“我的天爷!”忽然一人惊呼道:“那不是太子的车驾吗?”
“不是吧?这小祖宗又来做什么?”
“太子爷来了,咱们这早朝……还上不上了?”
众人面面相觑。
掰着指头数了下,这位爷一共来勤政殿四次,第一次是被人弹劾他奢靡无度,于是过来自辩,结果把满朝文武骂的狗血喷头,陈老状元更是被他直接气晕过去,最后还是万岁爷拿一盘橙子把他哄走才了事;第二次是废太子的时候,他跑来看热闹,被雍亲王截回去了;第三次,这边正请愿呢,他刚进门,就被雍亲王用披风一裹,堵着嘴抓回去了;还有第四次,一听说他来了,大伙就赶紧散了朝,万岁爷第一个跑路……
简直一次比一次不堪回首啊!
“雍亲王呢?”众人伸着脑袋找胤禛:太子爷都快到门口了,怎么还不来堵人?
“这位现在可是太子了,雍亲王也未必拦的住吧?”
是啊……这位是太子了啊!
太子爷上朝,那可是天经地义,谁敢拦?想当初二阿哥做太子的时候,可是风雨不误的……可这位爷,自从当了太子,好像从没上过朝吧?
话说,若是万一有一天他登基了,这画风,简直不敢想啊……
不过,应该不会有这个万一吧?
当初立胤祚为太子时,大多数朝臣都觉得不可思议,向来理智的万岁爷,怎么就做了这么一个荒唐的决定?虽然不能理解,但万岁爷主意已定,头顶上自家的皇子主子也是这么个意思,再不愿意也得支持啊!
等日子久了,却又发现,这位太子,虽然点儿不着调,但是事还是在做的,仅自个儿身上就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薪水涨了足足三倍,家里焕然一新,水泥路面、瓷砖地板、暖气管、玻璃窗子,那可都是好东西啊!更别说国库里一天比一天多的银子了……
好不容易有点儿适应了,觉得有这么个太子爷也不错了,却忽然又有了变故——太子发病,足足昏迷了数日,后来虽说人醒了,但是身子骨整个毁了……
“聪明”的大臣们猛地醒悟过来——难怪万岁爷和诸位皇子都支持他,难怪他做了太子,万岁爷还对他百般纵容,那是因为……他有病啊!
原来这位太子,根本就是万岁爷用的缓兵之计啊!
这才刚这样想呢,结果,这位爷居然跑来上朝来了!
难道是发了一次病,忽然幡然醒悟,不想再当个摆设,准备要做个尽职尽责的太子了?
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火眼金睛的找人,最后失望的叹气:原还指望雍亲王忽然神兵天降,将太子殿下给拦回去,不想太子爷都转到后面去了,雍亲王还没现身。
众人只能叹口气,相互对视一眼:今儿说话可得小心着点儿,这位爷,骂起人来可是不留余地的……
忽然一声低低的欢呼声传来:“雍亲王来了!”
众人抬头一看,果然是胤禛带着几个伴当正走过来,一身暗色官服,高大沉稳,威势逼人。
胤禛还未靠近,就有人凑了过去请安,说话。
约莫说的是太子的事,众人隔得老远就感觉胤禛周身的气势一沉,而后猛地转身,大步向殿后走去。
“可惜了……”等他的背影消失,才有人感叹一声。
是啊,可惜啊!
要是雍亲王来早一点,他们就又能看场好戏了!
年前那一场架,打的可真是精彩啊!
……
到了这地方还能坐轿子的,也就胤祚了,他刚到地方,胤禛就赶了上来,一言不发的扶他下轿。
胤祚知道他有话要说,挥退下人,同胤禛进了后殿,找个地方坐下,笑道:“四哥是来拦着我上朝的?”
胤禛沉声道:“我说了这件事不必你插手!你不是向来不喜欢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儿吗?何苦卷进来?”
胤祚笑道:“四哥,我怎么看着你不像我哥,倒像是我娘呢?我做什么你要管,我不做什么,你也要管。”
先前在他爹面前,说的好好的,当时胤禛也没再多说,他还以为?6 退闶悄狭耍酪怀雒潘筒蝗狭恕2蝗唬挠谜饷丛缙鹋芾瓷鲜裁闯?br /> 胤禛被噎的半晌无话,末了语气缓了缓,叹道:“此事我自己能处理,你……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开口。”
他知道自己这个弟弟的脾气,让他袖手旁观是不可能的,但摊丁入亩和火耗归公的事儿执行起来,会承受多大的压力、多大的阻力,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当初的清缴户部积欠,已经算是最棘手的差事,比起这两件事来,却只是小儿科——不管怎么说,他都不会再让胤祚顶在最前面,承受这一切。
胤祚不置可否,低头喝茶,许久之后,才道:“四哥你想过没有,这事儿,你要是做成了也就罢了,要是做不成,那个位置,你还怎么上去?”
这两件事,尤其是摊丁入亩,牵扯到了太多人的利益,一旦开始,不管做不做得成,天下只怕都要乱一阵子。若成了,这便是胤禛的政绩,但若是不成,那一阵子的“乱”,就成了胤禛的罪名……而且为免胤禛登基后重提此事,这些人一定会尽全力打压他。
胤禛淡淡道:“你放心,我既然提出来,自然就能做到。”
前世他能做到的事,这辈子,他一样可以做到。
胤祚道:“那你考虑过皇阿玛的态度没有?皇阿玛最是顾惜老臣,最是爱惜名声,而且……朝廷现在不差钱。”
虽然康熙是胤祚的老爹,他尊敬他,甚至崇拜他,但他却不得不承认,他爹在某些违法乱纪之事上,持的甚至是纵容的态度。
当初清缴户部,怕也是朝廷穷的几乎要揭不开锅了,才不得已而为之,否则康熙便是知道借银之事,只怕也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后来虽然下令清缴,但是最后和稀泥的,也还是他——让孙李两家延迟还款,并给他们一个大大的肥差,摆明了让他们用贪腐来的银子还债!这叫什么事儿?
但在这个人治的时代,皇上的话,他的态度,就是法律,谁也不敢指手画脚,说你这个皇帝,应该怎么怎么样做。
若换了以前,为了税银能顺利上缴,康熙也许会力挺胤禛,但是现在有了国营部,有了海外贸易,有了东瀛的港口……也许康熙这会儿是被他们说动了,但在完全不差钱的情况下,若有无数的老臣哭诉劝说,再加上各地再闹出些乱子来的话……
他真的很担心,摊丁入亩之事,胤禛扛住了所有的压力,最后却败在康熙手里。
胤禛依旧神色平静:“我自有办法。”
胤祚道:“我相信四哥有办法,但是我也有我的立场。我好歹也是太子,旁的也就罢了,在这样的大事面前,无论赞成还是反对,我必须有我的态度。”
胤禛皱眉不语,胤祚叹道:“四哥你放心,政事我不太懂,我也不会逞强。”
也许你有你的办法,但我不想看见你腹背受敌。
他的身体,也容不得他操太多的心,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帮他挡住来自康熙压力,并且用自己做个标杆——就算皇上动摇,天下臣民也会知道,还有个太子是坚持的。
胤禛终于不再说话。
……
三呼万岁之后,朝臣看看坐在康熙侧下方的胤祚一眼,再看看胤禛,叹气:这次雍亲王战斗力实在太弱啊,有负众望,有负众望啊!
然而片刻之后,他们将“战斗力太弱”这几个字,又生生吞了下去:火耗归公,摊丁入亩——这位爷,是要翻天啊!
先是一阵诡异的沉默,完了又爆出热烈的讨论,最后在康熙一声不耐烦的咳嗽后重新安静下来。
见许久无人上前说话,康熙点名道:“柯爱卿,此事关系大清税务,你身为户部尚书,有何想法,尽可提出来。”
“法自然是善法……”柯启朝干咳一声,道:“只是自古以来,变革之事往往带着许多风险,利民的善法到了地方,变成害民、祸民之根源的事,也不在少数。老臣以为,此事关系重大,还是从长计议,徐徐图之的好……”
此言一出,周围的人纷纷点头表态:“是啊是啊,需从长计议,万万不能操之过急啊!”
待这一拨声音完全过去,康熙才望向胤禛:“胤禛,众位大臣的话,你都听到了?”
火耗归公(原是收的火耗银子归国家所用,现在变成火耗银子归国家承担)也就罢了,的的确确是善举,但摊丁入亩,说实话,康熙其实是不太赞成的……如今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何必非要折腾这一出?稳定才是最要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