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睡了两个多小时,杨熠才悠悠醒转,情绪也稳定了下来,跟孟繁书说起事情经过。
他们正在拍摄书中的黄石岭一战,其中打斗情节颇多,几个主要演员身上都吊着威亚。
之前的拍摄很顺利,可是在拍到阿云中剑身亡的那个特写镜头时,威亚突然出了问题,导致赵安歌直接从几米高的空中直接落地。控制威亚起重机的工作人员见状急忙下来查看,却没想到起重机并未停稳。刚好路边有一点倾斜,起重机越滑越快,大家的注意力又全部放在赵安歌身上,待有人尖叫时,已经来不及了。
当时杨熠正在旁边补妆准备下一场戏,离得较远,逃过一劫。
可是花沁、吴越岚和几个工作人员却被起重臂刮伤,还有几个人直接被起重机撞倒。
还是于晨率先反应过来,打电话叫了救护车。
由于拍摄地点选在尚未开发的区域,救护车并不知道具体位置,所幸吴越岚伤势不重,思维尚清醒,就在电话里指导路线。
赵安歌可能伤到动脉,血流不止。于晨虽然在军队学过一些现场急救的常识,但是并未贸然动作。先把具体情况说明,医生在电话里指导,他在现场实施紧急止血。人手不够,杨熠急忙上前帮忙,这才染上了一身的血。
杨熠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第一次见到那么多血。虽然当时强自镇定给于晨帮忙,却也一直没有缓过来,眼前似乎一直都是红通通一片。
直到孟繁书赶来,他才放松了精神。
正说着,病房里突然传来嘈杂的声音。
花沁左手肩膀缠着绷带,从病房里冲了出来,医生和护士想把她拉回病房,又担心碰到她的伤口,只能在旁边劝阻。
花沁有气无力却仍在怒吼:“我不要住院,你们都给我让开。”
最后看医生护士都堵在前面,花沁气极,干脆拿伤处朝护士撞去,护士急忙躲开,花沁冲了过来,刚好看到杨熠。
“三儿,于晨呢?让他开车送我回酒店!”
杨熠一怔,转头却没有看到于晨:“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花沁见医生又围了过来,也没空跟杨熠纠缠,冲到电梯旁用右手拼命按着按钮。
可是电梯还在顶层。
孟繁书注意到花沁的脸色似乎不对。
吴越岚从楼道的另外一端走过来,脸色苍白,护士在旁边扶着。
“为什么非要走?”
花沁右手没有再继续按电梯的按钮,而是捂着嘴,强硬地说道:“与你无关。”
医生和护士已经追了过来,花沁被逼得似乎眼泪都要下来了。
突然弯腰呕出几大口黄水,然后身体一歪,竟然晕了过去。
吴越岚本想伸手,但是背部受伤,不能受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医生扶住花沁。
医生给花沁打了一针镇静剂,晚上还要再复查。
吴越岚重新要了花沁隔壁的病房,也住下休息。
孟繁书问了医生赵安歌的情况。
赵安歌是受伤最重的,多处骨折,失血过多。据说刚刚从手术室出来,手术还算是比较成功,但是具体的恢复情况,包括恢复后是否可以继续从事高强度的工作,还需要之后再观察。
其他人伤势不一,但都没有伤及内脏,不是特别严重。
孟繁书转头问杨熠:“饿不饿?”
杨熠摇了摇头,“没胃口。”
先是受了惊吓,又闻了那么久的血腥气和医院的消毒水味,即便再饿也吃不下去。
“那先回酒店休息吧。”
“可是外面那么多人怎么办?”
时间已经很晚了,看热闹的群众已经散去,只剩下担忧的粉丝和等着抓第一手新闻的记者。
这两类人都是最疯狂最不好打发的。
孟繁书思考了一下,去了护士站。
回来时拿着几样化妆品,“只借到了这几个,够吗?”
杨熠露出了第一个笑脸,“嗯,差不多。”又低头看了看,“那衣服怎么办?这一看就是戏服。”
“咱俩换。”
杨熠穿着孟繁书的衣服有些大,上衣倒是还好,裤子松松垮垮的,皮带勒到了最后一个孔洞,还是很松。
孟繁书把借来的床单徒手一撕,撕出一条“腰带”,亲自帮杨熠系好。
反观孟繁书,只着白色里衣,上面还带有星星点点渗透进来的血迹。好在古装偏大,孟繁书穿起来倒也不觉得小,看起来有一点像跆拳道服。然后又让杨熠给他化了几下。
孟繁书让杨熠先走。待他快到大门口时,孟繁书再低头从楼里走出来。楼门口灯光极亮,一下子就把众人的视线吸引过去。
“你看你看,那个人是不是拍戏的?穿着古装呢!”
记者的闪光灯开始咔嚓咔嚓亮个不停。
杨熠却正好趁机从人群中间大摇大摆地走过。
孟繁书走到医院大门时,记者抓紧时间采访。
“请问您是不是剧组的工作人员?”
“您能说明一下拍摄现场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吗?”
“请问您是武打替身吗?”
“小三爷是否真的受伤了?”
“……”
孟繁书缓缓抬头,面无表情冷冷地开口道:“我不是剧组的工作人员。请你们让开。”
记者不肯放过这个机会,堵在门口不让孟繁书离开。
孟繁书缓慢却坚定地径直朝前走,对记者的逼问充耳不闻。最后记者见真的问不出什么,看他的脸也不眼熟,这才放他离开。
杨熠等在一旁的拐角处。出事后大家都是坐救护车过来的,剧组的车还在拍摄现场。他也不敢随便去叫出租车。孟繁书领着他去了医院附近的一家酒店,先换回了自己原来的衣服,然后出门去商店随便买了几套杨熠和自己的换洗衣服。
急匆匆回了酒店,又让杨熠洗了澡,帮他吹头发时小孩儿突然开口说道:“饿了。”
孟繁书把吹风机塞进杨熠的手里,嘱咐道:“一定要吹干。”然后又匆匆下了楼。
再上来时,手里提着两份炒饭。
杨熠一打开盖子,就闻出了是孟繁书的手艺。诧异道:“你在哪里做的?”
孟繁书把一次性筷子拆开递给杨熠,“一个推车上。”
说得简单,可其实孟繁书在楼下绕了几圈,饭店不论大小,都不让孟繁书进去。最后还是在一条比较偏僻的路上,有一对夫妇推着一辆小车,买炒饭炒面等小吃。
孟繁书说自己的爱人想吃自己做的菜,那个老板娘心中感动,才允许孟繁书自己动手。最后竟只收了成本费。
杨熠饿了一下午,有些饿过头了,吃了几口就不想吃了,倒在床上昏昏欲睡。
孟繁书坐在床边,低声说道:“你自己先睡,我再去医院一趟。”
杨熠眼神迷蒙,问道:“去医院干嘛?”
“刚才听医生说,安歌的麻药差不多这个时间过劲,现在应该醒了。我要去看看他。”
杨熠拉着他的手,有些不舍。孟繁书在他额头印下一吻,说道:“我尽快回来。”
杨熠只得点头答应。
到了医院,赵安歌已经醒了,但思维还有些迟缓。
医生说手术比较成功,病人的身体素质也比较好,只要休养得当,不会影响以后的任何行动。
这也算不幸中的大幸了。
让孟繁书意外的是,陪在赵安歌身边的人,竟然是——于晨。
孟繁书瞬间了然。
有于晨在,他也放心。
于晨主动跟孟繁书说道:“我已经给杨夫人打过电话报平安了。但杨夫人不放心,似乎想来这里亲自看看。您明天早上再让小三爷给家里打个电话吧。”
孟繁书点头答应,也明白于晨的提醒。
如果许智真的要来,那么他无论见还是不见,都需要提前准备。
受到于晨的启发,孟繁书又给赵叔赵婶打了电话,说明情况。
终于把一切都安顿好了,孟繁书这才返回了酒店,搂着杨熠入睡。
第二天上午,杨熠醒来时,发现孟繁书背对着床,看着酒店房间里的电脑。
杨熠把头凑过去一看,竟是关于威亚的各种介绍。
孟繁书站起来走到床边,杨熠伸出两只手挂在孟繁书的脖颈上,孟繁书轻轻一用力,就把杨熠抱了起来。杨熠整个人就像八爪鱼一样缠在孟繁书身上。
杨熠靠在孟繁书的肩上,对昨天的事故还心有余悸,幸好孟繁书及时赶到,让他无比安心。
孟繁书突然开口说道:“昨天的事,不太可能只是意外。”
杨熠一惊。
孟繁书又说道:“先给家里打个电话吧。”
杨熠这才想到,急忙拨通了家里的号码。
竟然是他哥接的。
杨晔简洁明了地表达中心思想:“我和咱妈过去,或者你回来,自己选。”
杨熠叫到:“花大姐也受伤了,我回去了她怎么办?”
杨晔冷冷的声音传了过来,“你在那里又能做什么?”
杨熠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只能使出杀手锏,“咱妈呢?我要跟咱妈说。”
杨晔说道:“一直担心到半夜。如果不是爸拦着,她昨天就去了。”
杨熠立刻就准备挂了电话,给他妈妈的手机打过去。
杨晔继续说道:“你敢吵她睡觉试试。”
杨熠提高声音:“我不管,反正我不回去,你们也别过来。我是在这边工作,出了一点事家里就来了一堆人,像什么样子!”
杨晔反而压低了声音,冷笑了一声,“你还长脾气了。”
杨熠听到她妈妈昨天半夜才睡着,本来就有点心虚,被杨晔这样一笑,更是肝颤。
难得他在这么紧张的状态下反而心生一计,说道:“让咱妈和我嫂子过来吧,正好可以照顾花大姐。哥,你帮我办件事。”
杨晔没说话,杨熠直接转述了孟繁书的观点:“昨天的事,不太可能是意外。”
杨晔说道:“看来不止长脾气了,还长脑子了。我已经叫人去查了。”
杨熠语速极快地说道:“等妈醒了让她给这个号码打电话,没别的事了,就这样吧。拜。”然后赶紧挂了电话。
然后又给于晨打电话,“你去哪里了?昨天下午就没见到你。”
于晨坦白说到:“在安歌的病房外面。”
杨熠一愣。安歌?叫得这么亲密?
于晨听电话里没有了声音,叫道:“三少爷?”
孟繁书拿过手机,说道:“杨熠这里有我,你先照顾安歌,有事再给你打电话。”
于晨答应了一声,挂了电话。
杨熠回过神来:“于晨怎么跟安歌凑到一起了?你又什么时候跟于晨那么熟了?”
孟繁书把昨晚的事情简单地说了一下。
杨熠皱着小眉头,“他们瞒得也太好了!这么多天我竟19 然一点没看出来。”
孟繁书用手指把杨熠的眉头抹平,把杨熠拉进洗手间,“先洗漱,我去买早饭。”
吃过早饭后,孟繁书去剧组的酒店取来杨熠的化妆工具,然后二人一起去了医院。
先去看了赵安歌。休息了一晚上,赵安歌倒是比昨天精神好了一些,但一说话就会扯动肋骨的伤口,二人坐了一会儿就出了病房。
于晨也跟了出来,跟杨熠道歉。昨天他见孟繁书来了,有他在身边反而多余,所以直接来看赵安歌。
杨熠佯怒道:“小爷生气了,你这几天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于晨却放下心来笑着道谢。
杨熠和孟繁书又去探望花沁。
一进病房,杨熠和孟繁书均一愣。
床单和被罩都不是病房里那种统一的白色,而是温馨的鹅黄色。房间里也没有消毒水味,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花果的清香。
杨熠看着床头几束大大的百合和几个大果篮,转头眼巴巴地对孟繁书说道:“好漂亮,我也想要。”
孟繁书瞪着杨熠,低声严肃地说道:“不许要。都是看望病人才会送那些,不吉利。”
杨熠吐了吐舌头。
花沁没有穿病号服,而是一件棉质睡裙,背靠在枕头上,右手还在面前的笔记本上噼里啪啦运指如飞。
一只耳朵里塞着耳机。
以花沁的性格,当然不会是在听歌,多半是为了打电话。
若非左臂缠着绷带,看起来就与在家一般无异。
花沁抬头,先仔细打量了一下杨熠,然后说道:“幸好你没事,否则咱们俩都得被抓回家关起来了。”
杨熠拉着孟繁书坐到病房里的沙发上,说道:“别高兴的太早。我妈和我嫂子要过来,到时候肯定又是一番唠叨,你自己做好心理准备。”
最初花沁对孟繁书还颇有微词,且不说性别是男,单就是杨熠恋爱又同居,一旦被曝光,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可是自从吃了一个大虾又吃了小半罐肉酱后,所谓吃人家嘴短,花沁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
再说看这情况,明显就是看到新闻立刻赶过来的,花沁心里的芥蒂算是放下大半。
然而紧接着一颗心又提了起来,这样一来,估计剧组的人都知道了。
花沁恶狠狠地瞪着杨熠,“你丫每天就能给我找麻烦。”
孟繁书明白花沁的顾虑,说道:“我一时情急,考虑不周,你别怪杨熠。”
把所有责任大包大揽,花沁倒觉得他挺有责任感,嘱咐道:“以后别太明目张胆。”
孟繁书点头答应,杨熠还是满不在乎的样子,问道:“花大姐,这病房谁给你弄的?”
花沁也正纳闷,“我也不知道。早上醒了就变成这样了。”
昨天半夜时,镇定剂的药效过去后,花沁醒来又闹着要出去,刚说了几句话,又开始吐个不停。
最后又打了一针,才睡了过去。
早上醒来后又急忙跟公司联系,处理这次事故的后续问题,还没有腾出时间考虑这个问题。
护士推门走了进来。
出乎三人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的是,护士穿着自己的衣服,并没有穿护士服,连头顶的帽子都没有带。
胸口别着胸针,写有职位和名字,三人才认出那是护士。
药品车放在了门口,只把花沁需要服用的药拿了进来。
护士语气极为温和,关切地问道:“花小姐,您现在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呢?”
“没有,谢谢。”
护士看着笔记本电脑,笑着说道:“建议您目前以休息为主,不要消耗太多精力。”
花沁敷衍道:“好的,知道了。”
吃过药,护士把水杯和药盒拿了起来,临走时又说道:“如果您需要帮助的话,可以按下床头的呼叫按钮。”
花沁扭头,这才发现,原来呼叫按钮周围竟贴了卡通贴纸,看起来可爱又温馨。
花沁问道:“你们医院竟然允许这样随意布置病房?”
护士笑道:“原本是不同意的,但吴先生说,您可能对医院有一些恐惧或者心理障碍,强迫您待在那种环境里,可能会影响您的身心健康。最后医院才同意为您破例。”
花沁沉默。
能这样做的吴先生,只有一位。
“哎呦,有人很贴心啊!”杨熠挤眉弄眼。然后又问道:“花大姐,你对医院有恐惧症吗?所以昨天才急着要出院?”
花沁收敛了心思,淡淡道:“可能是吧。”
杨熠这才想起,在一起工作了三四年,花沁似乎真的从未去过医院。
杨熠有些疑惑。
花沁的电话“嗡嗡”地震动,花沁按下耳机上的按钮,迅速投入到工作中去。张口就来的十几家媒体名称和相关负责人的名字,简直让杨熠瞠目结舌。
见花沁也没有时间搭理自己,杨熠就拉着孟繁书出了门,感叹道:“唉,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啊!”
隔壁病房里,吴越岚侧靠在沙发上,以免碰到背部的伤处。
对面一位五官平常气质却极为出众的男人,状似随性地开口道:“听说杨熠经纪人的病房是你安排的?”
吴越岚直抓重点:“我那样做,并非因为她是杨熠的经纪人。”
那人眼里精光一闪,“你倒是坦诚。”
吴越岚的背部虽然受伤,却依旧笔直,意有所指地说道:“我喜欢直来直去。”
“呵,好一个直来直去。”
那人“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手臂将吴越岚圈在沙发里,“你是在鼓励我对你表白?”
吴越岚目光坚定地迎向那人,“并无此意。”
压抑的沉默在二人之间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