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瑶和他僵持了片刻,直到刘颜飞满身狼狈地跑回来。
管理员不依不饶,刘颜飞道了好几次歉,替鹿露求了情,最后他们答应帮管理员拖洗地板这才作罢。
等到管理员转身离开,刘颜飞终于得空擦一擦自己的脸,他偏头见顾瑶的书本也湿了,赶忙脱下外衣罩上去,直接用衣服擦拭。
“对不起啊,都是我害你书弄脏了。”刘颜飞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委屈,他家里大哥没念过几年书,所以对知识总是格外珍惜,也有要求他和双胞胎姐姐刘颜菲好好爱惜书本,他虽然不爱读书,但是能够想象顾瑶会有多么生气。
顾瑶怔了怔,他眉宇间先时升腾的怒意几乎在瞬间被刘颜飞下意识维护的动作浇透,只好转移话题道:“先不说这个。”
提前回寝室的路上,顾瑶一路漠然,刘颜飞欲言又止地看了他好几次,像是想要解释,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他追上鹿露时,鹿露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问不出什么东西,唯一能够确定的是,他让女孩儿伤心了,两个人既然交往过,最后这点愧疚砸去了也好,这也是他在管理员面前为鹿露求情的原因,况且事情闹大了对谁都没好处,从今往后,就互不相欠吧。
寝室里沈冬旭和王乔都不在,刘颜飞一进门就直奔浴室,这个点钟不知道太阳能的水还热不热。
“你等我洗个澡。”刘颜飞匆忙拿上换洗衣服,“十分钟。”
顾瑶点头,过了一会儿,把专业书从包里拿出来,手指轻抚潮湿的部分,触感黏腻,一股子腥味,他蹙起眉,走进洗手间打算先用清水擦一擦表面。
寝室的洗手间连接着卫浴,中间只隔一道帘子,然而很不幸,刘颜飞他们活得太糙,洗澡帘的下摆散了线,顾瑶进去一低头就看到刘颜飞露出的半截小腿,蜜色的皮肤滑落水珠,赤裸的脚踩在防滑垫上,不一会儿就有几朵白云一般的泡沫坠落下来。
刘颜飞听见水龙头被打开的声音,疑惑道:“顾瑶?”
“嗯。”
“我还以为是谁呢?吓我一跳。”他现在缓过劲儿来,倒是顾瑶,冷静得让他都有些害怕,他只能硬着头皮提起话头,“哎,你怎么不问我是怎么回事?”
“需要吗?”顾瑶关上水,把沾湿的书本摊开在一边,自己靠着洗手池,“我知道她,她之前来找过我,让我不要当你们感情的第三者。”
“什么鬼?!”刘颜飞一声惊叫,手上香皂噗通掉落到瓷砖上,又从瓷砖滑到了顾瑶脚边。
顾瑶:“……”
刘颜飞扒开浴帘,露出个湿漉漉的脑袋,他的脸被水汽蒸得发红,“帮……帮我捡一下。”
顾瑶存在感太强,不过弯腰捡个东西,他就有一种全身都被看光的错觉……
当然捡肥皂这种事,本身就足够羞耻。
“我和你在一起之前就已经和她分手了。”
“是么。”
“你不信啊?”
“没有。”
“……那……那你为什么不说话?”
“我平常话很多?”
“你怎么哪儿都有理?”刘颜飞郁闷地嘀咕着,重新缩回帘内,打开热水,“反正我没脚踏两条船,爱信不信。”
顾瑶直接关上洗手间的门出去了。
刘颜飞半天听不见外面响动,擦干水穿好衣服,这才发现顾瑶早已经离开。
为这事刘颜飞第一天就想提分手,他被鹿露泼奶茶的怒气不仅没有完全消下去,甚至又点燃了另一股无名火,妈的,冤枉死他了。
他在寝室里打转的时候,忽然发现顾瑶摊开在洗手池边的专业书忘了带走……
顾瑶是一个有轻微洁癖的人,他的书本笔记做得工工整整,字体清隽,书页没有一丝折角,看得出来他很爱惜,可是现在,书页全毁了,擦不掉的腥味甚至混合着黑色的笔记,糊成一团。
刘颜飞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拿上书跑去顾瑶的寝室,结果顾瑶竟然不在,他只好给顾瑶打电话。
顾瑶接了,刘颜飞问他在哪儿呢?
“食堂。”
刘颜飞差点又要跳脚,“你不和我一起吃饭啊?我外卖订了一家黄焖鸡米饭,你不早说!”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语气软化下来,“我等会儿要去上班,晚上也是,你和室友去吃吧。”
刘颜飞能够感觉到对面顾瑶的无可奈何,他这人心思比较粗,搞不明白顾瑶为什么还在生气之后,他只好哦了一声,挂断电话。
然而自己瞎琢磨并没有什么卵用,他干脆接着给他姐刘颜菲拨了过去。
“大菲,我问你个事儿。”
对面那头的声音很欢乐,“啥事儿?快讲,我这里准备和表演系的一枚小鲜肉去吃饭呢。”
刘颜飞被她噎了一下,清了清嗓子,“就是……我一朋友……我好像惹他生气了……”
“女朋友?”
“对对女朋友,今早上吧,是这样……”
两人叽里咕噜一阵。
“她肯定吃醋了!”大菲斩钉截铁。
得到结论的刘颜飞十分想要找条绳挂上去,你说一个大男人,吃醋就吃醋呗,整那么多幺蛾子,甩脸色又不理人。
可是转念一想,如果把顾瑶套在他以前那些如花似玉的小女友身上,吃醋好像又很合理的样子?
“我听你意思,你女朋友应该是那种很冷静很理智的人吧?这种人心事沉,她让你察觉到她在生气那说明是在给你机会,还有得救!”
“可是……他干嘛不直接骂我?”
“当时你给你前女友求情了对吧?她也为你前女友说好话,帮你收拾残局,多懂事啊!试问,如果是你,在这样的情况下,没有一句安慰,却只得到敷衍的‘爱信不信’,你气不气?不骂你那是心疼你,搁我我就送你一颗蹿天炮!”
“……”
“明白了?”
“厉害了我的姐……”
“行了,跪安。”
“别别……那我现在要怎么办?”刘颜飞有些无措,听大菲这么一分析好像很有道理,可是他哄女孩儿得心应手,哄男人却是第一次!
然而对面那头电话已经切断了。
他傻愣地站在楼梯角,脑里回放刘颜菲刚才机关枪似的打过来的痛斥,最终停在“没有一句安慰上”……
他好像从来都不觉得顾瑶需要他去呵护或是过多地安慰,因为顾瑶一直都那么坚毅,比之于他,更像是能够对抗任何风暴的苍青松柏,无论多么疲惫都不会倒下,脊背永远孤直地挺立。
所以他理所应当地认为,这些顾瑶可以承受……
顾瑶应该对他很失望吧。
扪心自问,他可以对每一个女孩都那么宠溺,为什么对顾瑶不可以?
凌晨一点,市东碧水畔别墅区,某一套小楼内,有一个人偷偷摸摸开门进去,点亮玄关的第一盏淡橙色壁灯,然后踮着脚绕过风水隔断,潜入客厅扒在电视柜上。
为了不被楼上睡觉的人发现他回家,他甚至刻意压低了声音,“大菲,你说你车钥匙放哪儿呢?第二个抽屉……我去,里面这么多钥匙!”
“……不行,那辆甲壳虫太骚了……”
“我没找着啊。”
“什么?你把它放你房间里了?”
刘颜飞简直痛心疾首,他原本是想借大菲的机车去接顾瑶下班顺便兜风,结果那个坑货竟然把钥匙留在了房间里,再往楼上走就有被大哥发现的危险,他大哥昨天刚回国,如果知道他又想玩机车,一定会揍他的!
没办法,他只好拿了甲壳虫的车钥匙匆匆走了,本来他也可以打车去接顾瑶下班,不过顾瑶大概不会乐意吧。
车从车库里开出,刘颜飞并没有注意到三楼房间的灯光亮了起来,窗帘拉开一条缝,有人看着他渐远。
第二十九章
这辆甲壳虫车说它骚,那是一点都不冤枉,因为它竟然是果绿色的!形状可爱,看起来有一种奇异的q感,所以大菲特别喜欢。
刘颜飞和双胞胎姐姐是高中毕业一起考的驾照,不过平常在学校里车也用不上,他都是放假回家开一开,而且特别羡慕刘颜菲除了甲壳虫之外还有一台摆在家里积灰的机车,他大哥偏心,说他有了机车就一定会去外面胡混,所以不给他买,他馋得流口水,同时又不得不服,他哥真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酒吧街挨近凌晨三点,停车的地方依然能够看到稀稀拉拉的人影。
他给顾瑶打了一个电话,不过没有人接,他顺着记忆左拐右拐,找到“牛仔的耳钉”酒吧推门进去,正好碰上一个客人离开,紧接着服务生走出来,微笑着说抱歉,“帅哥,今天太晚,我们打烊了。”
刘颜飞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两点四十五分,“我来找人,顾瑶他在里面吗?”
服务生这才愣了愣,“你是他的朋友?”他见刘颜飞点头,赶忙招呼他往里面走,“你来得正好,顾瑶他喝多了,你是接他回家的吧?得小心扶着他些。”
“喝多了?”刘颜飞一时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喝多了?顾瑶不像是那种会借酒浇愁的人。
服务生就倒豆子似的和他讲起经过。
今天晚上来了一位客人很不好伺候,来回换了几个人去给他倒酒,最后他只满意顾瑶,顾瑶就把手头的事情放下,陪客人玩骰子,结果玩了几把以后,客人又要顾瑶上台去唱歌给他听。
换做往常,顾瑶可能就唱了,他虽然性格冷漠,但工作一直都很尽责,也不会有意得罪吧里的客人。
结果今天不知道是不是心情不好,客人话说得难听,他就回呛了客人几句,客人当即发了好大一通火,直到领班过来劝。
“然后……客人要顾瑶喝三杯酒赔罪,一杯红,一杯白,还有一杯啤,白的是伏特加。”
刘颜飞听完脸色瞬变,伏特加的酒精浓度一向都是四十到六十度上下,更别说还混着红酒啤酒一起喝,这样不仅容易喝醉,严重些还会恶心,呕吐,甚至中毒,一个弄不好是会出事的!
那王八羔子明显地存心刁难人。
“他喝了?”
“喝了……也没法不喝。”
刘颜飞脚步顿住,忽然问服务生,“那位客人走了吗?”
“走……走了啊。”服务生脸上带着点惊疑,眼睛往开着一半的吧门瞟了一眼,他没敢说进门时和刘颜飞擦肩而过的那位就是,不然依现在面前这位帅哥的表情,很可能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转身追出去把他们酒吧的客人撕成两半。
刘颜飞也意识到再找人算账恐怕来不及了,“先带我去看看顾瑶。”
酒吧客人基本都已经散场,声色低落的舞台上只孤零零放置着一架印度鼓,台内空空荡荡,角落处不显眼的沙发卡座里,有一个人斜靠在上面,脸色在照明的灯光下白得仿佛一张纸,他这几天一直戴着的棒球帽也摘在旁边。
他的伤还没有好呢。
“顾瑶!”刘颜飞跑过去,半蹲在沙发边的女生正好转过头来,她是陶梦,手里拿着一块毛巾给顾瑶擦汗。
刘颜飞对她很有些印象,再看顾瑶痛苦地闭着眼,心里一慌,“怎么样?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
“刘……学长?”陶梦没想到他会赶来,连忙让位,“顾瑶他喝醉了,刚才吐了一次,不过领班说吐出来会好很多。”
“他睡着了?”
“醒着呢,就是反应有点慢。”
顾瑶睫毛轻轻一颤,扇动几下后,睁开眼,“刘颜飞?”
声音夹着三分不敢确定,因为他的眼前光怪陆离,已然扭成一片,能喊出刘颜飞的名字就是极限了,不过很快,刘颜飞的胳膊揽住了他的后背,给了他从沙发上慢慢站起的力量。
刘颜飞架着他的肩膀,让另外一个服务生一起帮忙,把身体打晃的顾瑶从酒吧一直搀到停车场,再送上车。
陶梦跟在他们后面,刘颜飞安置好顾瑶,问她,“我送你回学校?”
陶梦摆摆手,“我睡这儿就好,反正学校公寓也进不去了,你要是路过便利店,可以给他买两粒解酒药。”
刘颜飞点点头。
这一路开回去至少要半个多小时,他帮顾瑶扣安全带的时候顾瑶还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结果一个车子出库的功夫,人已经歪歪靠着车窗睡着了。
不论他把顾瑶当兄弟也好当恋人也罢,他都非常生气,扶着顾瑶出门那会儿领班也在,他甚至想替顾瑶告诉领班,这工作不干了!那王八玩意儿最好也别让他撞见,否则见一次打一次!
可是转念一想,他和顾瑶的关系好像也还没到能够擅自帮对方做决定的份上。
车开至学校外的住房小区停下,刘颜飞先跑到小区对面的二十四小时超市买解酒药,再回来准备背顾瑶上楼。
然而他还是太低估顾瑶的重量了,顾瑶身长一米八五还多,别看穿衣显瘦,骨架匀称,实际上那身板都是钢筋水泥注的,不然怎么会好像一座山一样压在他身上!
“我……操……”刘颜飞才把顾瑶背上二楼,就感觉要死了,只能倚在墙边喘气。
他之前怎么会想要把顾瑶当女孩子一样疼宠呢?他一定是脑子有坑……
顾瑶半梦半醒,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刘颜飞立即转了个方向,把他的身体揽在怀中扶稳,唉声叹气,“顾瑶,爸爸我背不动你了,你能不能自己走两步?”
楼道的灯光熄了又亮。
顾瑶有些迷茫地睁开眼看着他,只是一会儿,刘颜飞觉得自己也就是多喘了两口气,然后,他看到顾瑶的眼底像是溪流一样积了水,如同湾过整夜的雨,打湿了小扇般的睫毛。
一滴水珠无声无息地落入他的指尖,风一吹就没了形状。
刘颜飞猛然虎躯一震,差点没把下巴糊在地上,“我操……我操操操!你哭什么?难道我不背你你就哭?犯不着吧大哥?!”
顾瑶微微倾了身,靠向他的肩窝,湿热的鼻息与真实的肉体贴近。
刘颜飞在寂静的凌晨,远方天色灰朦时分,恍惚间听见顾瑶轻轻喊了一声“爸”。
顾瑶可能是真的醉了,他半梦半醒,介于痛苦与迷茫的神色给予了刘颜飞莫大的刺激。
“顾大帅哥,就冲你这声爸爸,我怎么也得把你背上去!”
当然等回到家,刘颜飞带着顾瑶往床上一扑,就跟个死狗似的爬不起来了。
直到第二天清晨,阳光洒在刷白的墙面上,刘颜飞头一天睡得晚,忘了拉上遮光帘,所以被刺眼的光线扎得眼睛生疼。
迫不得已,他闭着眼打算翻身下床去关帘子,却在床上翻滚时撞上了一道小山丘,大概是太困了,他顺势以朝拜的姿势趴上了小山丘,半跪着,头不管不顾地埋在被面上,眨眼好像又要昏睡过去。
小山丘侧躺着,被压得喘不上气,梦见自己被猪八戒压在了雷峰塔下,然而他被酒精浸泡过的神经完全不能给他一个解释来自圆其说,于是他终于伸手拿掉脸上的枕巾,带着宿醉的头痛睁开眼。
这个过程十分漫长,所以期间内,他眯着眼,歪头一瞬不瞬地瞪了睡在他腰上的刘颜飞好一会儿,双睑睁大再睁大,直到刘颜飞后脑勺的发丝清晰可辨。
他为什么会和刘颜飞睡在一起?
顾瑶动了动,刘颜飞立即发出猪拱食一般的哼哼,没办法,他只能狠心把刘颜飞往旁边一掀。
刘颜飞顿时惨叫着遮住乍一碰到光的眼睛,“关窗帘关窗帘!”
等到屋子里重新归于黑暗,他才又安静下来。
顾瑶也跟着躺上床,今天是星期一,本该早起去上小班教学课,但是他跟着刘颜飞一起逃掉了。
两人睡得昏天黑地,直到下午一点才相继醒来。
刘颜飞迷迷糊糊问正在穿衣服的顾瑶,“还去上课吗?”
“不去。”
“哦。”
气氛陷入沉寂。
顾瑶穿好衣服没有走,一边揉额角一边问,“我昨晚上是不是喝醉了?”
“是啊,抱着我嚎啕大哭,还叫我爸爸。”
顾瑶背脊顿时一僵,他确实对爸爸这个词有些印象,依稀记得他是梦见了小时候在乡镇上,他爸手里拎着一个十斤重的咸菜罐,他还小,吵着要爸爸背,他爸就无奈地对他道:“爸爸背不动你了。”
他们一路吵着闹着走回家,他的愿望也没有实现。
可是他梦境的最后,他仍然心满意足地靠在了一个并不算太宽阔的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