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叫三官保。你叫什么名字?那个侍卫稍微停顿了下,依旧是拉着徽之的胳膊没放开。
徽之说了自己的名字,三官保点点头:“真是个好名字,你的表哥是不是明珠的长公子纳兰容若?既然你们是亲戚,怎么不肯求他帮帮你?”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家里出了那样的事情,也不好去连累亲戚们。既然触犯了朝廷的法度就该认罪,我表哥也是无能为力,何苦叫他烦恼呢。三爷,我只想打听下我阿玛和额娘的情形,祖父上了年纪,也不知道能不能熬过宁古塔的寒冷天气。”徽之倒是没遮掩,把自己的身世和盘托出,她要看看这个三官保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放心,他们在宁古塔,瑚柱已经上了认罪折子,皇上也没再追究。”三官保知道了徽之的身份,并没表现出嫌弃,反而是告诉她家人的消息。
刚想道谢,徽之心里咯噔一下,这个三官保侍卫有点不对劲啊?徽之警惕的盯着他:“三爷倒是消息灵通的很,宁古塔离着京城千里之遥,两个罪臣倒是成了京城的新闻人物。”连个刚入宫的侍卫都知道他们的消息,还等着徽之来问!
“你别多心,我那天当值,远远的听着皇上和人说起来瑚柱的话,今天正巧遇见了你,就想起来了。前头就是慈宁宫了,你这个过去肯定是失仪,你要去苏麻姑姑的静心斋,就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到了尽头便是苏麻姑姑的地方了。她喜欢安静,你别多话。”说着那个侍卫把手上的雨伞塞给了徽之。徽之却是后退一步,对着三官保福身:“多谢三爷指点。”
说着徽之转身就跑进了雨幕中,身后传来三官保的声音:“你以后别叫我三爷……”剩下的话雨声太大,徽之没听清楚,她撑着那把破伞头也不回跑过去。
太皇太后的寝宫中,一阵吵杂打破了安宁:“哎呦,皇上这是全身都湿透了,李德全那个猴崽子做什么吃的?”太皇太后贴身的摸摸塔娜心疼的进来的皇帝,早有小宫女们上前给皇帝脱下沾湿的靴子,拿来干爽的衣服。
太皇太后听见塔娜大惊小怪的惊呼,从容地从书本上抬起头,慈爱的看着进来的孙子:“皇帝这是微服私访去了,可遇见了什么好玩的事情?”
“皇祖母,孙儿什么也瞒不住你的眼睛。”皇帝微笑着过来轻快的给祖母请安,康熙轻松地坐在祖母的身边,嘴角上不由自主的露出个微笑。
“瑚柱家的二丫头皇帝可喜欢?”太皇太后的话一出,皇帝顿时坐直身体:“祖母,孙儿只是——”
太皇太后摆摆手打断了皇帝的话:“皇帝已经长大了,你后宫的事情哀家不插手。只是我要问你一句,若是她问起来自己姐姐的事情,皇帝要怎么回答?”
☆、第7章 良师益友
徽之没想到自己会入了苏麻喇姑的眼,她被从辛者库要出来,做了苏麻身边的小丫头。那天她浑身滴着水的走进了苏麻静修的静心斋,一个面色和蔼的女子看见徽之有些惊讶:“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外面的雨那么大怎么不找个地方躲躲?”
徽之拿着干爽的包袱说:“我是来送幔帐的。请问这里是苏麻姑姑的静心斋吗?”那个女子递过来一条毛巾对着里面叫了一声,几个丫头出来接过来徽之带来的东西,请她去换一身干爽的衣服。
徽之有些局促的看着那个女子,女子微笑着说:“你就听我的话,等着雨停了再回去。等着这个丫头回去的时候你们跟着个人,和辛者库的管事说一声。”一个小丫头应声道:“是,苏麻大姑姑。”
原来这个女子便是富有传奇色彩的苏麻喇姑!徽之先是盯着苏麻狠狠地看了几眼,苏麻微笑着任由着徽之打量自己。“我便是苏麻喇姑。你这个小姑娘倒是有点意思,叫什么名字?“苏麻在宫里多年,徽之一进来她就看出来这个小丫头肯定是被欺负了。这么大的雨,竟然叫她撑着一把破伞来这里。可是她的脸上却没什么愁苦之色,一双眼睛反而是生气勃勃,忽闪忽闪的打量着自己。苏麻一下子想起自己小时候的样子,她沉寂多年如同枯井般的心竟然起了涟漪。
徽之忙着给苏麻请安:“奴婢是辛者库卫徽之,方才冲撞了苏麻大姑姑,还请姑姑宽恕。”
“你没有冲撞我,不用道歉。你们快点带着她去换衣服,再煮一碗姜汤给。可怜见的丫头。”苏麻一听徽之的名字就知道她是谁了。想着那个成了牺牲品敏之,苏麻心里打定主意,她要护着这个丫头。
就这样徽之被苏麻要到身边做个小宫女,她现在的日子比起来在辛者库做苦差可是掉进了蜜罐里。她每天只负责打扫卫生,听呼唤。苏麻每天多数时间是在精心修行,她们的事情很少。而且苏麻起居都是自己动手不要别人服侍,徽之除了帮着倒茶,研磨什么的也就没了。
静心斋的花园被苏麻打理的很好。这天徽之正拿着剪刀在花圃里面剪着黄掉的菊花叶子。徽之觉得奇怪,宫中的花房培育出各种颜色形态的名品句菊花,凭着苏麻的身份不等着她吩咐,花房就会送来各种名贵的菊花。可是她却一概拒绝,花圃里面只种山野上最常见的野菊花。这些菊花开的泼辣,在花圃的边沿上开的*茂盛。
徽之拿着剪刀只要把开败的花剪下来就行了,看着墨绿色叶片和一片一片金黄色的花朵,徽之忽然明白了苏麻为什么要种这样的花了。宫里缺乏的不是各种精致,各种的匠心,最缺乏的是生命中最原始的东西,对生活的热爱,对生命的敬畏。就像这野菊花一样,在艰苦的环境中恣意烂漫,任性而为。
“你这个人真是奇怪,在太阳底下剪花还能笑出来?脸上晒得通红,还不找个地方避一避。”三官保戏谑的声音传来,徽之抬起头正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自从那天徽之就没见过三官保,她来了苏麻这边,这里和别处不同,很少有人来,身为静心斋的宫女,徽之不能随便出去更不能找个人打听皇帝身边的侍卫。算起来他们再次见面已经是过去了一个月了。
要说徽之心里静如止水那是骗人的,在深宫之中有个能说上话的人,徽之心里还是小小的激动下。她对着三官保一笑,福身道:“给三爷请安。”脸上的笑容还没下去,徽之心里升起个疑问,这个侍卫怎么能随便出现在静心斋?不过没等着徽之问,三官保先笑道:“你先谢谢我,我可是跑了一圈才找来的。你表哥叫我和你说一声,你阿玛和祖父在宁古塔一切都好,你这下放心吧。我是来慈宁宫传话的,可不能久留。话已经带到了,我先走了。”说着三官保要走。
徽之听他的话合情合理,太皇太后地位超然,除了皇帝几乎每天来请安,还时不时的送来东西,或者传话,因此乾清宫那边经常有人过来。这个三官保是新来的,自然跑腿传话的事情都是他的。徽之心里有些愧疚,她真是在宫里时间长了,疑神疑鬼的。
请三爷等下。徽之忙着叫住了三官保,三官保略显诧异,看着她小燕子一样轻快的飞进了房间,一下子又出来,一扎眼的功夫,她已经到了眼前:“劳动您走一趟,感谢三爷传话。还请三爷别嫌弃。”说着一个纸包塞进了三官保的手上。掂掂分量很轻,似乎是茶叶什么的东西:“你们苏麻姑姑一向俭省,虽然是按着嫔位供给,可是好点的东西她都辞了。你们能有什么好的,你还是自己留下吧。你怎么倒是越来越瘦了。”离着近了,三官保发现徽之下巴更尖了。
“三爷误会了。这是苏麻姑姑亲自做的菊花茶,是要拿出去散人,广结善缘的。姑姑给了我们,我没有谁可以给的。”其实徽之压根不相信是容若请三官保来传话,容若表哥是个好人,可是他却不是个独立勇敢的人。在明珠的重压之下,容若也只能屈从了。
“是苏麻姑姑亲手制的茶?!这可是难得,我手下了。你怎么不想着也给你容若表哥一包啊?”三官保笑着把菊花茶放进怀里,貌似不经意的问起来。
“我还是别给表哥惹事吧。”徽之似笑非笑,对着三官保福身:“多谢三爷告诉我家人的消息。宫规森严,不敢再劳动三爷了。”没想到在深宫中还有如此古道热肠,徽之心里一暖。只是彩云易散玻璃脆,她不想再拖无关的下水了。毕竟三官保是个侍卫,这里是后宫,若是被人看见,她再坏也不过是死路一条,可是白连累了一个好人,那是她不想看见的。
没想到徽之会如此说,三官保着实愣住了。他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昨天看见了宁古塔将军上来的折子,心里就一直是徽之的影子。瑚柱和阿布鼐的案子他心里大概猜出来必然有□□,但是到底是他们两个卷进去多深,明珠在这件事上到底做了什么,赫舍里家到底是单纯的受害者,还是……皇帝只能把内心的疑惑强压下去。但是昨天晚上那个梦,叫他下定决心去看看瑚柱家的小姑娘。
徽之被三官保看的浑身不自在,她退后几步,看向佛堂的方向:“三爷,这个时候怕是苏麻姑姑起身的时候了,我——”
“哦,忙去吧,我认识路。你好好地服侍苏麻姑姑,她是个很好的人。对了你以后别叫我三爷了,亲切些。你叫我三哥吧。”三官保回过神,摸着下巴对徽之一笑。
“这怎么行?奴婢可不敢乱了尊卑!刚才三爷还说叫我好好地服侍苏麻姑姑,若是奴婢这么没大没小的,被人听见了,岂不是叫人说苏麻姑姑驭下无方?”徽之心里知道她今后要和三官保保持距离,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即便有一个小小的交点,之后也只能是渐行渐远。
“哼,我知道你想我们以后没机会见面了,我就这么讨人嫌的?!好吧,我们打个赌,若是我们还能再见,你就乖乖的叫我一声三哥。”三官保露出个明快的笑容,趁着徽之不备拉了拉她的辫子就大步流星的走了。
这个人——徽之嘀咕一声,她警觉地四处看看,幸好院子里面只有她一个人。徽之长长的出口气,既然祖父和父亲在宁古塔安然无事,她也就放心了。徽之的心里忽然生出些失落,你已经知道了最想知道的消息,怎么还得陇望蜀?其实她内心深处是想有个人和她说说话的。尤其是三官保明媚的笑脸和3 清澈的眼神叫徽之想起那个叫方承观的少年。
若是还在杭州,这会怕是两家人一定要相约着去坐船游湖,欣赏着江南秋色。但是一切都没了,她余生怕是就在这深宫中度过了。
苏麻喇姑端坐在佛前的蒲团上,双目微闭,不知道是已经入定了还是醒过来了。徽之看着苏麻的样子就不敢打搅,轻手轻脚的要退出去,“你知道了家人平安的消息也该放心了。你还是心里不安静,去把这个抄一百遍来。”
说着徽之面前就出现了一本金刚经,原来苏麻什么都听见了,徽之低着头也不敢说什么,只是接了经文过去,轻声说了声是,就要出去。“徽之你坐下来,陪着我说说话。”苏麻看看身边的蒲团,示意她坐过去。徽之坐下来心里却提得高高的,看样子一顿责备是跑不了了。
谁知苏麻没有任何的责备,反而和徽之说起来她小时候的事情。“当年我家里也是殷实小康之家,谁知却被一伙强盗给毁的干干净净。他们杀了我的父母,把我掳走变卖。一夕之间我失去了一切。那个时候我像是失去母亲的羔羊,好在遇见了太皇太后。是她把我买下来,叫我在她身边服侍,她还教我读书写字。我那个时候还没你大呢。你以前也是被家人捧在手心的宝贝,现在却成了被人呵斥的奴婢。没准你到德贵人宜贵人,心里会想若不是出事,你现在没准也和她们一样了是不是?“苏麻的目光深邃遥远,就像是一条平稳的河流流向远方。
她的语气平淡可是却像是一个雷打在了徽之的头上,苏麻喇姑是什么意思?她莫非是觉得自己对三官保有什么想法,想抓着他摆脱眼前的困境?“苏麻姑姑明鉴,我绝对没有那个心思。我知道自己的身份,经历了这么多,我也明白了。人不与天争,只能顺其自然。我不过是个辛者库的贱婢,若不是姑姑,我怕是还在哪里煎熬呢。现在能陪在姑姑身边已经是我的福气了。我知道自己的身份,绝对不敢有什么痴心妄想。”徽之赶紧澄清心意,她和三官保天差地别,而且一个见了两面的陌生人,她能有什么想法。
苏麻深深地看了徽之一眼,徽之没躲闪,反而是坦荡的迎着她洞察一切的眼神,苏麻的嘴角露出个微不可见的笑容:“你的话我相信。我不过是白提醒你一声。你对那个侍卫印象不错?还只是因为他带来你家人的消息?”
“呃,在姑姑面前我不敢说谎。虽然父亲和祖父犯了罪,可毕竟养育之恩,我不能放下他们不管。多亏了三官保带来他们的消息,知道他们在宁古塔安安顿下来,我也放心了。毕竟祖父上了年纪,额娘身体不好……”想着一家人凋零失散,敏之不明不白的死了,徽之喉头哽咽,说不下去了。
苏麻拍拍徽之的后背,语气中都是悲悯:“可怜的孩子,人生在世便是修行,天堂地狱都在你一念之间,还是想开些吧。”
徽之擦擦眼泪:“多谢姑姑开释,其实想想人生百年,一切皆有因果,大概是上天想磨炼磨炼我。只要祖父和父亲母亲没事,我也就放心了。能在姑姑身边服侍,却是我意想不到的福气,只要姑姑不嫌弃,我愿意服侍姑姑一辈子。”
“我看你啊,尘缘未尽。都是青春少艾,你真的一点不动心?”苏麻眼里含笑,语气越发的轻松起来。
“我大概是想我的哥哥了,我大哥也是个热心开朗的性子。”徽之拧着手指头,把内心哪一点对三官保的好感归类为她想念家人了。
苏麻半天没说话,沉默了半晌苏麻忽然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你以为这里是一片清净,却不知道只要有人的地方都不得安静。好了,你去吧,好好地抄写经文不要在妄动心思了。”
苏麻最后的那句话叫徽之心里一激灵,她是在暗示自己什么吗?徽之还想再问,苏麻却闭上眼,入定了。
那之后的日子里徽之变得特别的安静,她不踏出静心斋一步,每天除了做事情,就是老老实实地抄写经文。静心斋的日子过的平淡,每天都好像是前一天的复制,若不是季节变化,徽之会认为时间凝固了。
本以为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了,可是一个小宫女的到来却打破了徽之的平静日子。“太皇太后召你去。”太皇太后?徽之拿着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快着些吧,别叫太皇太后久等了。”那个小丫头催着徽之快点。
慈宁宫,徽之卑微的跪在太皇太后跟前,沉默像是一块大石头重重的压在徽之的心上,她请安之后太皇太后就一直沉默着,她虽然匍匐在地,后背却被凌厉的眼神要穿透了。不愧是当初独自支撑大局的的铁腕人物,徽之被太皇太后的气场压得要喘不过起来。
“抬起头来叫哀家看看。”太皇太后一开口,徽之总算是喘过一口气来。“苏麻的眼光不错,你便是瑚柱的孙女?”太皇太后打量着徽之,她心里微微一动,难怪她的孙子会对着一个辛者库的罪奴动心,这丫头果然是个美人坯子。太皇太后深知自己孙儿的心性,皇帝怕是不会放开了。只是她的身份总叫太皇太后有些担心,她隐隐有种不妙的预感,这个丫头会掀起一场风波。
“回禀太皇太后,奴婢的祖父是觉禅瑚柱,父亲是阿布鼐。”太皇太后的眼光看不出任何情绪,她忽然见自己,是什么盘算。觉禅氏一族人已经是万劫不复,难道太皇太后还不肯罢手吗?或者她今天召见我,是和敏之有关系?徽之内心飞速的运转着。她似乎嗅到了危险的气息,顿时全身的肌肉下意识的紧张起来。
“惠妃娘娘带着德贵人和宜贵人给太皇太后请安来了。”一声通报,惠妃带着乌雅氏和郭络罗进来了。徽之立刻跪到了一边去,她低着头只能看见惠妃她们精致的裙摆和刺绣精美的鞋子,三个人请安毕,太皇太后慈爱的说:“你们怎么来了,德贵人有了身孕,别站着了,都坐下吧。”
大家谢座,寒暄之后,宜贵人快人快语:“昨天老祖宗赏赐了新鲜的果子,臣妾们来谢恩的。其实德姐姐可以不用亲自来,叫我们代谢恩是一样,偏生她是个实心眼,非要自己来。我和惠妃娘娘路上也不敢走快,走了这半天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