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要死的时候,或者快要死的时候,才能让他说些好听的来听听?
独孤琰想了想,上次他这么温柔、患得患失的时候,还是他身中无药可救的倾城露即将撒手人寰的时候。后来得到了就不珍惜了,转眼把他撂下独自去了月州。
想想就让人痛恨不已。
独孤琰想,自己为什么要原谅他呢?他这么过分,也许他这样装死,还能听到君衡说些真话。
关于月州的事,他不问,也许就是最好的套话了。
独孤琰感觉自己被抱出棺木,上半身被他搂得有点紧,他的呼吸本来就弱,现在更加喘不过气,滞闷难消地在心里不知道骂了多少回。
“阿七……阿七,你怎么能死,你怎么能……扔下我……”冰凉的水打在脸上,他破碎沙哑的嗓音有点难听,又哭又吼的,独孤琰更无奈了。
到底是谁先扔下谁的呢?
唉,心好疼,你别哭啊。这只是一个意外!
他之前一直不信来着,所以忘了问这个药的效力有多久了。
君衡又将他放了下来,棺材里有谢澧兰贴心准备的一个玉枕,除了这些,还有一应玛瑙珍珠玉石算作“陪葬”,沉甸甸地压着独孤琰,他只想出去透口气,结果君衡又把他放回来了。他才没来得及适应这么硬的棺材底,陡然君衡的身体压了下来。
独孤琰身上更重了……
他终于相信自己是一事无成的,连假死都不会。
如果还有力气,他现在一定咳出来了。
君衡贴着他的身体,独孤琰能感觉到他在细细地颤抖,每一寸每一毫厘都在颤抖,水渍“啪嗒”地,在静夜里格外清晰地坠落,落在他的眼皮、鼻梁,还有那两瓣苍白的唇。
他的眼泪怎么这么多?
独孤琰本来就出气困难,他担心自己被君衡粗手粗脚的,假死弄成了真死。玩得有点过了。
唇被人固执地咬住,独孤琰那个绝望,出气孔又少了一个。
君衡小心翼翼地捧着他的脸,固执地用自己的唇濡湿他的唇,悲恸地哭,“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为什么要来这里,你总是这么……”
“王爵地位,我都可以不要,但是你怎么能离开我,怎么能连最后一面都不留给我,怎么能……”
独孤琰眼眶一阵干涩,他睁不开眼,也无法说话,更无法提起力气用手抱他。
君衡开始亲吻他,从额头沿着鼻梁一路亲下来,独孤琰感到脸颊一阵痒,四处起火,到处都开始痒,悲酸而感动。他是得瘟疫“死的”,君衡竟然也不想活了是吗……
哎,很感动。
直到他的前襟被挑开——
他已经全身冰凉了,完全不需要宽衣,君衡却开始剥他的外袍,外袍剥完了又脱里衣,独孤琰还能脸红的话,一定早成了柿子。
我都这这样了,你奸……尸……啊……
被脱得精光的独孤琰,等了很久没有他的下一步侵略性动作,跟着一个火热的光裸的身体抱住了自己,君衡还在哭,泪水又把他抹了一脸。
“阿七,你太冷了,我替你暖暖。”他自言自语似的,一手摸他的脸,倔强得像在刻意强调什么,“暖暖就好了……”
坏了,君衡受刺激了,傻了。
君衡把他完全罩在身下,将自己滚热的体温都渡给他,不留半丝豁隙。
正在小院的葡萄架下晒月光的闫风,眨巴着眼睛长吁短叹的,直到身后剑光一闪,“我去!”
侧头避开,紧跟着又是一剑刺他左胸,幸得闫风当了多年暗卫轻功一流,“乐轻你疯了!”这疯子什么时候来的嘉雪关。
他现在两手空空,可抵挡不住乐轻执剑猛攻,只能施展轻功陪他周旋。
乐轻一面祭出三招,嘴里嚷嚷不休的,“你欺负我家王爷!看招!”
他嘴欠,敢嘲笑王爷,乐轻早就不能忍了,好不容易等到他今天没带兵器,自己刻意挑了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剑,不说把他削成肉泥,至少把他砍成秃驴。
闫风骂骂咧咧的跳上了瓦顶,须知乐轻的轻功也不弱,非追着他不依不饶的。闫风也没想到,这辈子头一回被人追,结果不是一个妙龄女郎,是一个凶神恶煞的男人。
“乐轻!你欺人太甚!我让殿下治你行刺之罪!”
好不容易得了一个空子,闫风站到一片飞甍檐角之上,衣襟猎猎,乐轻挺剑直上,哼声道:“我家王爷和殿下不知道在哪个地儿风流快活呢,哪有空管你的破事!”
这一剑险些擦破了闫风的脸,他又惊又怒,“你来真的?”
“废话!看剑!”乐轻提剑攻他下盘,唰唰唰雪白的剑光往他大腿根连刺三剑。
“我去,下流!”闫风从屋顶又跳下来,两个人你追我赶,绕着院子不知道跑了多少圈,甚至跑到了灵堂,惊扰了温存的两个人。
君衡眉梢一蹙,看着身下凤眸紧闭的青年,他俯下身低声道:“阿七别怕,我带你走。”
君衡你相信我,我一点也不想光溜溜的被你带着裸奔。独孤琰内心很纠结。
很快,衣衫又罩在他身上,君衡这人每逢情好的时候,总是急切得不等他适应就开始撕衣服,约莫养成习惯了,独孤琰方才又被他撕烂了裳服,现在只能虚虚地盖着身子。他最庆幸的一点是,还好,亵裤还在。
君衡抱着他跳出灵堂,奔入一个幽静的小院。
这城中府的确像个迷宫似的,来时没头苍蝇似的乱撞竟然让他找到了,君衡觉得这简直是个奇迹,现在竟然出不去了。
他把脸上残余的泪水都抹干,“阿七,我一定会带你出去的,我们两个人以后都在一起,不论生死你都别想再跑出我的视线。”
才说完这句话,迎头被一个人堵住了去路。
他定睛之后陷入惊讶之中,“卫子臻?”又惊又怒,“为何拦我?是谢澧兰的授意是不是,你让他出来见我!”
“莫急,君公子,我在你身后。”身后传来一个清雅的少年声音。
卫子臻笑意卓绝地看着月光里谢澧兰轻袍缓带地走来,他走到君衡身前,对着愣愣的君公子笑道:“我七哥你不能带走。”
君衡声音一阵哑:“我不——”
谢澧兰笑道:“人死了就应该入土为安,是不是?”
“是——”回答了这句之后,君衡突然瞪着眼睛道,“独孤珩!他是你七哥!他死了,你连滴便宜眼泪都不流!你算哪门子弟弟!”
“看来君公子的眼泪才真是廉价。”谢澧兰摇头,“七哥来的时候,精神就已经很不大好了,他日日念着你的时候,你在做什么呢,你杀了他父皇。”
“我?”君衡苦涩地笑,“我怎么会动陛下,自从决意与他一起诈死之后,我再也没动过那个念头。”
卫子臻抱着胳膊,斜倚着一根漆红绮柱,津津有味地看着谢澧兰套话。
君衡现在情绪时常,几近崩溃的边缘,这个时候谢澧兰乘虚而入地去套他的消息,咳咳……手到擒来。
月光有点冰凉,君衡扶着独孤琰,笑容苦涩地说道:“大靖是非之地,我早已不想待了,之所以前去月州,不过是因为我对独孤瑾的身份有些好奇罢了,他虽然下狱,但他苦心孤诣多年,拥有一干拥护他的旧部老臣,只要陛下不将他的身份彻底揭穿,他依然有很大的胜算。独孤瑾欺负阿七,拿倾城露祸害我们,我本来只想去看看他怎么被扳倒的,然后趁机推波助澜一把,结果又发现了一些别的事,后来耽搁了……”
“我只是没想到阿七会……”
君衡说完这句话,忽然一只手从腰侧挪了过来,他一惊,飞快地低下头,这一看去险些落泪。
攥住那个始作俑者的手,傻愣13 地看着苏醒过来的独孤琰,独孤琰的力气没有完全恢复,靠着他的肩吐气道:“君衡你个傻子,我没死呢,骗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打算过年完结?我是不是很有志向~
☆、尾声
“阿七?”君衡瞪眼睛看他,独孤琰刚醒,力气才恢复了四成,虚弱地漾着薄唇笑了笑,“我只是吃了可以瞒天过海的假死药,没有事。”
“怎么回事?”他柔声问,怕这是一场梦境,怕一伸手怀里的人就散了,眼泪大珠小珠落玉盘似的直掉,一对上赋闲游手的卫子臻,登时大吼,“你们骗我!到底怎么回事!”
“凶什么?”护短的谢澧兰走到了卫子臻身旁,皱眉道,“如果不是为了你在月州干的那些好事,我不会出此下策。但是君衡你也知道,这很有用,你现在不是来了么?”
“君衡,你告诉我,独孤瑾怎么了?”怀里的青年气息有点弱,执拗地凝视着他,君衡皱着眉,心中很不安,“你真的没事,跟我说,哪里不舒服?”
独孤琰有点心虚了。他妄自揣度他的心意,可惜对方根本对扶摇青云没有兴致。不禁羞愧地撇过头去。
“也没怎么,我手下来信说,他的父亲,原来是石梅子。”君衡反握住他的手掌,温暖的体息将他围绕。
谢澧兰返身望了眼凝神不语的卫子臻,眼光宛如温和潋滟的湖,他笑,“子臻,皇室里的那些腌臜之事,你一定想都不敢想。”
卫子臻抿着唇,视线一瞬不瞬,月夜之中的清影,显得有些漠寒。
石梅子是先帝身边的近侍,也是一个红人,他也曾跟过先帝平定南蛮一十二乱,忠心耿耿,后来做了天子近臣,供奉翰林。只是没有想到,原来石梅子野心不在小,竟对陛下身边的人动了春心。
后来一路瞒天过海,但宫闱秘事,君衡也查不到当年他们如何暗度陈仓生下独孤瑾的。
“独孤瑾也未必知道他自己的身世,以前他贪图皇位荣华,也是无可厚非。但后来事情败露之后,他贼子之心不死,对帝位似乎不死不休……”
独孤瑜和独孤瑾亲厚,他坐稳了帝位,下一步,便是大赦天下,释放独孤瑾了。
卫子臻动唇,“我不懂,即便关系再亲密,独孤瑜也一定知道,他和独孤瑾既然没有血脉相连的关系,纵虎出闸,他便那么自信,这不会危及独孤氏的帝位?”
“子臻,你和我来。”谢澧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雪衣锦袍下,一双劲瘦的手伸出,与他双手紧扣,“我有话同你说。”
卫子臻自然不会拒绝,虽不明就里,也与他携手离开。
安静的花苑琼枝低映,覆雪一般的绵延,冷香深幽如梦。
独孤琰被他扒干了衣裳,又随意地一披,风吹过便有些冷意,君衡脱下自己的一件外袍,仔细着紧地将他裹严实了,墨发上头有夜色下的冷花托着碧幽幽的花盏,一瓣落英吹下来,正落在独孤琰半裸玉圆的两肩。
此情此景,可堪入画了。掌心之下的美青年挑起一双魅惑如狐的双眸,有些慵懒风韵,眼光滴水。
君衡只是盯着他看,不知道怎么了,泪水横溢出来。
“衡。”他指骨有力,摩挲过去,替他将眼泪拭去,“怎么还哭,我是真的没事。”
“忍不住。”君衡破涕为笑,只是泪水他自己也没办法控制,将独孤琰整个人抱紧了,薄唇浅掠,“混账,你敢拿生死大事来骗我,独孤琰,你愈发出息了……”
独孤琰忍了忍,还是说出了口,“你为什么没有说后来怎么样了,独孤瑾他被放出来了,然后呢?”
“我本来是希望有个然后的。”君衡的脸色冷凝下来,他语调沉沉,“可是我接到了你的讣闻,扔下一切来嘉雪关寻你。一路上我跑死了四匹马,独孤琰,你要赔我!”
“我可赔不起,你知道我是一无所有的。”君衡不满意,他就示好地跟他耍无赖,“但是我有一个心上人的,我也不知道他家底如何,但好像很有钱的样子。嗯,应该还行吧,他们家几代为官来着……呜呜……”
君衡又乘人之危了。
城主府外有一条暗河,嘉雪关瘟疫刚走,转眼碰上北燕的鬼节,依照他们的习俗,这一天定要全城无火,不得有丝毫光亮,谢澧兰觉得有趣,他拉着卫子臻跳上一只精美的画舫,在里头偷偷燃了两只红烛,和普通夫妻成婚时不太一样,这两只都是龙烛。
幽暗的光晕像两朵蹙起的小花,少年莹然的肌肤,如画的眉眼,在微暗的烛光里显得更魅惑,更惊心动魄。
他觉得呼吸有点急促。
谢澧兰坐在他对面,温言而笑:“这个世上,信任与怀疑,有时候会莫名得没有道理。我前生没有任何牵绊,心不曾有所挂碍,但在画舫那件事之前,我唯一信任过的,只有你。”
卫子臻听闻此言,复杂地垂了眼。那件事,他一定恨极了他,可是今日为何要将他们置于这种一模一样的情境里。
他知道谢澧兰记仇,潜意识里便觉得他是要来清算总账的。
“就像子臻你一样,山主不是也那么信任你?”
“那不一样。”卫子臻皱眉,“山主和我爹也是过命的交情了。我们部落被北燕人攻破之后,族人四散流离,存活下来的人不多。山主他以前也是草原上的人,他还曾经教过我箭法,后来他一路流亡,到了玉山之后,后前任山主看中,收做了关门弟子。大约是因为骨血亲缘的关系,他对我也很看重,又让我做他的嫡传弟子……”
因为同是天涯沦落人,所以总是更惺惺相惜一些。
“子臻,”谢澧兰用手解开他的衣衫,卫子臻脸色微红,少年气息淡淡,身上满是芙蕖的清香,他拉下那片玄色的前襟,细长光滑的指抚上他的温热的胸膛,胸口处一个寸长的狰狞的疮疤,幽暗中显得有几分骇人。“那一刀我刺实了的,我知道,你一定很痛。”
“我不是很痛……”
他狡辩了一句,谢澧兰蹙起眉梢,他没有抬头,而是一口咬在了伤口处。卫子臻闷哼了一声,谢澧兰已经伸出了软舌,濡湿和温热很快紧紧地淹没了脑中最后一丝理智。他抱着谢澧兰的两腰,开始褪去他身上的衣物。
雪白的衣衫落地。
谢澧兰捧着卫子臻的脸,喘息如兰,“你想安逸地待在边城,替我守着这一方净土,我便与你长相厮守。你想回到战场过戎马生活,我回月州争夺帝位,替你荡平宇内。你想什么都不顾,云游四方,我便扔下俗物凡尘,陪你过闲云野鹤的日子。我过去一意孤行,什么事从来不为你考虑,但现在我很后悔,子臻,子臻……”
他捧着他的下颌,轻盈如羽的吻落在他的眉骨,鼻梁,酥软温甜。
呢喃着他的名,让卫子臻一时血液奔涌,怀里的身体已经很软了,谢澧兰迷蒙的双眸无双倾城,他吻着他的唇,低低地说:“画舫上的事,我早就不介意了。子臻,你告诉我,你选择哪一条路……”
理智都碎成了粉末,卫子臻现在哪里还能回答?
只是在来的路上,他想,谢澧兰没有问君衡最后的事,下意识中第二条路已经断了。他们心有灵犀,卫子臻也不会选择第二条。
他从来不想过刀口舔血的厮杀生活,以前提枪上阵是为了他,现在,他只想繁花似锦觅安宁,淡云流水过此生。这还是为了他。
从十五岁一见倾心开始,他没有一日是为自己计较的。
他心上的人,已转身,已回眸,于他,千城不换。
日出的曙光安逸地落在船头,江面一片茫茫然的水色,红日与绿水远相交映,斑斓而起伏。
画舫摇曳,渡江而去。
谢澧兰慢吞吞地从一地狼藉的衣裳间爬起来,少年未着片缕,身上没有一丝赘肉,纤瘦如幼树。容色清润而艳,染水的眸子引人一探究竟,粉薄的唇引人一亲芳泽。流云般的青丝垂落满头满肩,玉色的胸口,两朵梅花微肿,肿痛难消,他嗔怒地抱膝而坐,还有些愤愤不平地瞪着卫子臻。
比起他的狼狈,卫子臻要稍稍好看些。
譬如撕衣服的时候,卫子臻先上手撕的一定是谢澧兰的,对恋人的身体太如痴如狂的话,是没有耐心等他自己解开的,所以他下手毫不留情。
至于他们家兰兰,实在太斯文,所以撕不开,只能让它松松散散地挂在卫子臻身上。
“现在怎么办,我怎么下船?”谢澧兰要哭了。
比这更难堪的事情他也不是没有遇到过,但是不知道怎么了,现在就觉得格外委屈。
卫子臻又笑又悔,抱着他一本正经地亲,“兰兰……”
他不理。
“殿下。”
不理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