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眼镜笑了笑,说,“哑巴张托的人,就是今天找来的那个向导。哑巴张的本意是如果吴家小三爷来到敦煌,让他们无论如何想办法阻止他去昆仑山。”
突然听到小哥的别称,我心里一个激灵,神经一下子紧张起来。我尽量轻手轻脚地伏在亭子下面,用力地听。接着一阵沉默。然后小花又问,“张起灵什么时候托到这个向导的?”
黑眼镜说,“是在他去长白山之前。”
小花说,“那么按照张起灵的口信,昆仑山不是我们认为的昆仑山,而是就在这酒泉境内的祁连山主峰?”
听到这个信息,我的心里就像点了一盏灯,亮了。我之前怎么没想到,关于上古昆仑山的具体位置其实是存在争议的。因为《括地志》等一些古籍明确古昆仑山就是酒泉正南的祁连主峰天梯山,也正是《穆天子传》里面穆天子会西王母的那个昆仑。此昆仑山谓之天之神山,是万山之祖,《山海经大荒西经》还记录“有人戴胜,虎齿,豹尾,穴处,名曰西王母。”
黑眼镜说,“应该是。所以你打算怎么安排吴家那小子?哑巴张不让他去寻找鬼戒,一定有他的道理。”
小花沉默了一下,就说,“这个你不用操心。明天我们分两路走,我带着吴邪按照原定计划,穿过柴达木盆地去昆仑山,你带风鹰他们就从祁连主峰上去。我尽量拖延时间,等我们回来,希望你们已经完成任务了。”
小花说了这个话,亭子里忽然沉默了。我神经非常紧张,耳朵直接都贴到了亭子的木窗上。然而里面忽然什么声音都没有了。我正在奇怪,就看到一个人影从窗子里跃了出来,反身一脚踹在我脖子里。我连叫声都来不及发出,整个人就朝灌木丛里摔了进去。
如果我就这么摔下去,那些长满尖刺的灌木必定扎得我面目全非。然而我觉得自己被一股很重的力量推了一下,就很险地从灌木丛上掠偏了,重重摔在旁边的沙地上。还没反应过来,已经听见了小花的一声怒吼,“吴邪!”
小花跑过来把我拉起,对黑眼镜吼道,“谁他妈让你下这么重的手!”
黑眼镜摸了摸鼻子,笑了,“这么晚了,我可不知道偷听的人是小三爷。再说,我这个是本能反应。”
我觉得脖子都快断了,痛得我头眼昏花。但我还是紧紧地抓着小花,说,“别再骗我了,我都听到了。你们是不是有小哥的消息?他在哪里?在祁连天梯山吗?”
透过眼眶泛出的泪花,我看到小花明显迟疑了一下。他用手帮我捂着脖子,慢慢揉着,好一会儿才说,“不,吴邪。我们没有张起灵的消息。”
“你放屁!”我一下子就激动了,抓着他的外衣冲他吼,“你就他妈不想让我知道他的事!你想干什么?想让我跟你回北京去,娘们似地住在那个宅子里供你养着?解语花你尽给我耍卑鄙手段!”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冲动,但是吼完以后,我就看到小花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他漂亮的脸几乎是阴沉了,如果眼神可以杀人,我大概直接就被开爿了。黑眼镜在旁边看这架势,笑得更欢了,“哈,我早说了小三爷对哑巴张是情深意重,花儿爷你真搞得定?”
小花脸上的厉色仅仅维持了几秒就消失了,他对我淡淡一笑,用再正常不过的平静语气说,“只要一碰到他的事,你就六亲不认。吴邪,我只是不想你去犯险。在没有得到张起灵的口信前,我们都认为昆仑山就是昆仑山,并没有打算欺骗你。只是带来口信的向导说,张起灵曾重金托他们办的事,就是无论如何都要阻止你上祁连。我跟他一样,是想保护你。”
我也意识到不该这样对小花,也就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说,“所以你就准备让我真的去昆仑山旅游?就算我不上祁连又怎么样,你们如果找到鬼戒,还不是要告诉我?其实小哥对这些事根本就没有办法,他也是个人,他对很多事都没有办法。小花,我要帮他。我跟他的事别人都无法插手,你只能让我帮他。”
小花捏在我脖子里的手顿了一下,然后又用力地紧了紧。他叹了口气,说,“你说得对。早点睡吧,明天我们就要上山了。”
说着就拉着我往酒店走。黑眼镜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用一种冷冷的神情看着我,看得我心里一阵发紧。小花走了几步,回头来对黑眼镜说,“你还不去睡,在这里准备变成风干肉吗?”
黑眼镜朗朗一笑,迈开大步超过我们往他的房间走。他擦过小花肩膀的时候,戏谑地说,“小三爷太不解风情,花儿爷你这个委屈的样,我看着可真帮你心疼啊!”
小花脸色一沉,冷冷地说,“你最好管好自己的嘴巴,不然我对你不客气。”
黑眼镜甩了个口哨扬长而去。小花拉着我沿着长廊沉默地走过,快到酒店大门的时候,他突然跟我说,“吴邪,有时候,我真他妈的羡慕张起灵。”
他的语气里有几分落寞,听得我一阵难过。但是他很快又说,“但是更多的时候,我更愿意看着你快乐。哪怕你的快乐,是因为张起灵。”
我无法体会那是种什么样矛盾的情绪,只是听小花这么说的时候,忽然觉得心很疼。我只好对他笑了笑,说,“我也想看你快乐,小花。”
他看了我几秒钟,说,“只要你好,我就好。”我不知道该怎么接,就只好什么都不说。
我们沉默地走到了房间,小花跟我住一间。自从上次在长沙出了被人下药和群殴的事件,小花很不放心让我一个人,到哪儿都坚持跟我绑定。胖子还提议让我带个装卫星定位的手机,夸张得很。
小花在浴室洗澡,我一个人躺在床上,只觉得刚才被黑眼镜踢到的地方隐隐作痛。但是一想到闷油瓶的托付,我对那个带来口信的向导很好奇。琢磨着要是明天见到人,私下里问问他,说不定他知道更多闷油瓶的事。
想着这些,我不禁又想起闷油瓶来。想起我们在长白山雪线上拿绳子绑着,那时候闷油瓶就在我身后,现在想想,他跟我的那个距离,应该是他随时可以在我遇到危险时做出最快反应的距离。
长白山的盘龙封石凿开以后,陈皮阿四的人和我们几个开始往石头缝隙里爬进去。里面很暖和,还有硫磺的味道,大概温泉就在下面。但是爬了一阵,裂缝突然坍塌了,只剩下一条很细的缝。陈皮阿四年纪大了,进不去,最后商量下来我,闷油瓶还有胖子先下去看看。
闷油瓶在前面,我在中间,胖子殿后,我们把大衣都脱掉,开始往缝隙里下。缝隙很窄,又有很多石头尖,我这个体型都被蹭得破了好几处皮。胖子就更别说了,我只听见身后跟老牛喘气似的,噗嗤噗嗤。
爬了好一会儿,山体裂缝出现了比较宽敞的豁口,闷油瓶在前面说了一声,“到了。”
我抬头就看到他前面果然空了很多。不过我靠他太近,他的身体挡住了我的视线,我就想尽力爬过去。但是胖子突然“哎呀”了一声,拉住了我的脚,说,“天真,快拉你胖爷爷一把,这破石头夹住我了。”
我无法回头,也侧转不了身体,只好把手从背后伸过去让胖子拽住,说,“妈的平时叫你少吃点你不听,现在好了,都成肉夹馍了!”我一边说着,用右手拉住前面突出来的石头,老牛拖车一样把身体尽力往前倾。
胖子被卡得哇哇叫,咬牙切齿道,“别废话,赶紧地往前拉!再加一把力!”
“妈的我哪里还有力可以加?这简直就是纤夫的爱!啊——”我哼哧哼哧死命地朝前拉,看到前面闷油瓶实在受不了我们的磨叽,也把一只手从背后伸过来让我拉住他。谁知道这时候胖子的身体突然就弹了出来,狠狠撞了我一下,于是我就直接朝闷油瓶扑了过去。
但是因为之前我们一直在往前爬,所以闷油瓶都是背对着我。我这么一把扑上去,我的脸用力地撞在他屁股上,以一个猥琐至极的姿势扑倒了他。幸好前面是一块平整的石头,我们摔下去的时候闷油瓶被我压在下面,而我的脸,就那么一直贴在他屁股上,差点没嵌进去。
我真是庆幸闷油瓶没在这个时候放屁,要不然我就会是史无前例死于一个屁的倒斗菜鸟。这个时候成事不足的胖子还在后面哇哇大叫,“我说天真你要亲也该看准了小哥的脸啊!”
闷油瓶从地上爬起来,顺手扔了几只荧光棒到四周,洞里的光线亮了起来。我用力地揉着脸心说他妈的老子丢人丢到姥姥家了,闷油瓶又伸手来拉我。我抓着他的手站起来,他的身体忽然靠近,把嘴凑到我耳边,一脸正经地说,“吴邪,原来你好这一口。”
“我!”我简直气结,正要怒瞪胖子,突然感觉闷油瓶的手指在我嘴上揩过,轻声说,“下次要亲可以亲这里。”
那一霎那我突然有种想要尖叫狂奔的冲动。
这个该死的闷油瓶!小爷亲你全家!
第26章 CHAPTER (26) 妖藤
第二天出发之前,我见到了黑眼镜所说的那个向导。是个大概三十来岁的男人,皮肤黝黑,脸上有纹面,一对很大的蝴蝶翅膀,看起来像戴了个面具。小花跟我说,他叫确旦,应该是很早以前的月氏人或者月氏和羌的混血后裔。我只记得独龙族的妇女有纹面的习俗,却不知道古老的月氏人也有,不过我没心思去研究这个,一心只想着快点上山。
我们租的车直接开往酒泉南面的祁连山山区,为了节省体力,一开始的一段路向导确旦带着我们从旅游区的山路上去。我们尽量轻装,把可能用到的装备都背在身上,其他的就全部留在车里了。
这个季节正好是七月份,是山区景色最好的时间段。一进去就看到色彩分明的山体,披上了草甸的黄绿,苜蓿的绛紫。山体的红泥从原始森林的密林雪岭中□□出来,称得上色彩斑斓。不过最醒目的是主? 灞┐鞫サ拇堪祝蚰瓴换谋ǜ哺窃谏值牟源渖希陨桨籽裢夥置鳌L焯宸逖┥缴肜短欤绱灯鹪坪脱┥撤尚鹄矗斐砂酌C5囊黄?br /> 上山的人数够凑一支小型旅游团的了,确旦走在最前面,黑眼镜就紧跟着他。胖子对王坚强和琴爱他们警戒心很高,一路上故意走在他们后面。不过因为大家都不熟,所以也没什么话讲。王坚强他们也没什么异样,只是沉默地一直在爬山。
在进入雪线之前,我们有过一次休整。说是休整其实也就是找个干燥平坦一点的地方坐下来吃点东西,补充点体力。扁头他们带的人里面有几个小伙子蹭过来想在小花面前混个脸熟,被风鹰踢了两脚,摸着鼻子坐到后面去了。
琴爱是唯一一个女性,女性独有的柔美在一帮大老爷们里面特别扎眼。但是很奇怪的是没人敢去招惹她,而王坚强和海森两个人也在无意间流露出一种保护,我在心里暗暗判断,他们三人之间可能存在着某种阶级性。
我最感兴趣的当然还是确旦。如果条件允许,我很想私下里问一问他闷油瓶找到他托付的时候,是怎么跟他说的。但是人太多,还有个黑眼镜时不时虎视眈眈地看我一眼,我根本没有机会。小花好像很怕我做冲动的事,一直坐在我旁边。如果我真的有什么逆向行为,他说不定会先一脚把我踢下山去。
休整之后我们继续向上爬。这时候已经离开旅游区比较远了,大概在海拔三千多米的地方。山体的颜色开始变得单一,就是原始森林的那种暗黑的绿色。老树的根部盘根错节地缠绕在一起,因为常年阳光照射不到,到处都长着湿漉漉的苔藓。再往上走,森林的地表开始出现积雪,棉花糖一样铺满了树林根部,越往上走雪越来越厚。
祁连山海拔四千米以上就是雪线,到太阳快下山的时候,我们就到达了雪线。跟别的山体不同的是,祁连山雪线以上会出现逆季节的景物,我们站在一座偏峰上望下去,竟然看到了水草肥沃的河谷。河谷里不仅没有积雪,还开满了蔷薇类红色的花。
确旦告诉我们,今晚就在这个河谷里休息,明天再继续往上走。虽然是七月份,但晚上还是会冷,必须要扎好帐篷。
天黑下来,我们在河谷里扎好营地,就开始做饭。我想帮忙,但是显然风鹰他们的操作非常专业,胖子就把我撵到一边去了。我不想待在帐篷里,就一个人跑到河边,想看看这种高山里的雪融河里会不会有鱼抓两条上来烤烤。雪融河是直接从草甸的低洼处流过的,我用手电照了照,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茂密的草,但是没有鱼。
这个时候我突然看到营地里有人离开,朝河谷的蔷薇深处走去。借着月光的光线,我依稀从那个人的穿着上看出来,他是确旦。
我原本就有话想要问他,寻思他是不是找地方解手,就赶紧跟了过去。我怕黑眼镜也跟出来干扰,就关掉了手电,悄悄跟在确旦后面。
确旦沿着河流的方向一直走了很久,穿过像荆棘一样的蔷薇丛。那些蔷薇都长着很长很硬的尖刺,如果被扎到一定很疼。但奇怪的是虽然看起来很乱,但确旦走过的地方就像是乱麻丛环绕成的迷宫,居然完全扎不到刺。有些地方还出现像拱门一样的通道。
确旦走得很快,应该是很熟悉这里的地形。他越走离营地越远,完全不像是要停下来解手的意思。我朝帐篷那儿望了一眼,已经看不见营地了。我琢磨着差不多了,就想喊他停下来。然而等我回过头去突然发现前面已经没有确旦的身影了!
我愣了一下,刚才我不过回了一下头,他脚程这么快?妈的。我暗骂了一句,赶紧也快速往前走。我钻过了一丛又一丛的蔷薇也没看到确旦。没有了目标,我根本就不认路,只好打开手电摸索着往回走。然而我在那些拱门和通道里钻过来钻过去钻了大概半个钟头,竟然也没有找到回去的路。
天杀的,我居然在这个荒地里迷路了!而且我怎么发现我越钻那些蔷薇越来越密集,原本还能透过缝隙看到夜空的星月,现在居然什么都看不到了。
我把手电的光朝前方的通道里晃动,发现光透不出去。这个时候我来来回回折腾了四五十分钟,热出一身汗来,不由心里有些惊慌。我注意到蔷薇的厚度已经超过了墙体,高山的风呼啸刮过,竟然刮不进来。
靠,这简直像个房子一样了。老子绕不出去,还不能打洞吗!我抽出身上藏的一把匕首,开始去割断那些错综复杂的枝条。我一开始是找一根一根的枝条割,但这样实在太慢,感觉越割枝条越多似的,我火大了,胡乱地开始砍。砍了也不知道多久,我的手被扎了很多下,整个手掌都湿透了,才砍出一个半人高的洞。
我在心里狂骂确旦这个野人,莫名其妙地钻到这种鬼地方来。突然手电晃了一下,我看到前面的蔷薇丛里好像裹着什么东西。那东西被缠绕的枝藤包成了一个球状,黑漆漆的好像一个很大的蛹。我咦了一下,确旦藏在这里了?
这下子我的火气凶猛窜上来了,更加用力地斩断那些藤蔓。我看到有个人背对着我缩在那里,很像在跟我玩捉迷藏的确旦。我一把揪住他的肩膀,拉出了里面的那个家伙。“你他妈让我好找!”
那家伙比我想象的要轻很多,我拉了他一把,他的头颅以一种很不自然的弧度耷拉了下来,并向我半转了过来。我火冒三丈地用手电照了他一下,然后,我差点大声叫喊起来。
被我一把拉出来的居然是一具枯骨,那个骷髅头对我半侧过来,空洞的眼洞里被枝条穿透,大张的嘴洞好像在对我诡异地笑着。
我一身的白毛汗全出来了,脚底不由自主往后滑了两步,狠狠地撞在背后的蔷薇丛上。无数的尖刺一下子扎进我背上,什么叫万箭穿心,我他妈总算知道了!然而更令我恐惧的并不是这个,而是我突然意识到这个被藤蔓包裹起来的家伙,肯定是活的时候被困在这里,然后活活缠死在这个像蛹一样的藤蔓丛里了。
就跟我现在的状况一模一样!
我快速掏出手机,给小花打了个电话。信号非常微弱,我只能听到小花断断续续的声音,却怎么也说不清楚我在什么地方。到最后直接就变成干扰的电磁波声音了。
恐惧使我非常快速地做出了最直接的反应,我疯狂地拿匕首往深处砍。求生的本能让我使出了浑身力气,一边砍一边用脚往前踹,就算这个墙再厚,怎么也得有个限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