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平原上追逐着,寺人俠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做过粗活了,体力自然是跟不上,甚至跟不上郑媛,他踉跄几步,一个不小心扑倒在草地上,听着后面那个楚人的喘息声,寺人俠心下大叫小命休矣,结果那个楚人少年对扑倒在草丛里头的他,别说过来抓,就连看都没有看一眼,直接就追着郑媛去了。
“哎??”寺人俠从草丛里头冒出个头来。
结果头上就结结实实挨了一下,顿时就眼前发黑,似乎冒出了许多乱窜的金星。
哪个对他下如此毒手!
寺人俠回过头来一看,见着伍韬那张脸,顿时就瞪圆了眼。
“你这个贱隶,还看着作甚?还不去找人救你家主人?”伍韬说着看了一眼,“他们往北面跑去了,快去吧!”
“你你你——”寺人俠还没说出一句话来,屁股上就挨了伍韬一脚。
寺人俠被踢的踢的呲牙咧嘴,也不敢和眼前的楚人顶撞,咬牙切齿站起来,摇摇晃晃向北面跑去了。
寺人俠一面跑,一面用手去揉自己的屁股。
畜产的楚人!他心里大骂。
郑媛跑的飞快,风在耳边吹拂而过,带起了她垂在脸颊边的发梢。花草的芬芳混在风中向她扑来,而后又被她贯穿。
身后的少年,已经在渐渐拉近和她的距离,甚至郑媛能够听到他的脚步重重蹬在草上的声音。
郑媛可不想自己被身后的少年追上,至于被追上恐怕就只剩下“嘿嘿嘿”这么一个结局了。她不在乎和男人做那事,但也至少是你情我愿。就凭借那个少年的自以为是,就给她滚到一边去。
再说了,看他的年纪,也不过十五六岁。十五六岁,还不能被称为男人,还只是个男孩而已。滚回去好好长大再说吧!
郑媛就是从这一路走过来的,在平原呆久了,方向感也会变强。方向感不强的话,很容易迷路,迷路还是小事,就怕把自己的小命也搭进去。要知道这附近的丛林中有很多野兽,野狼也会有的。
她顺着山坡冲下去,汗水沿着脸颊淌下来。
山坡下有一条小河贯穿而过,河水边有不少人,其中有很多女子带着家中的衣物来溪水边清洗,还有人将不少器皿都拖来的。
女子们一边洗衣一边嬉闹,那嘻嘻哈哈的声音听在她耳里无异于天籁,顿时四肢也似乎被重新灌入了活力,在山坡上猛冲下来,然后一头扎入那些女子里头。
太子吕跟着跑下来,就跟在她的身后。见着有年少的男子来,还是个浓眉大眼穿着锦绣衣裳的,女子们纷纷惊呼。
郑媛如同鱼儿一样,在女子里头跑来跑去,她随手抓起一个女子,朝着身后的太子吕身上重重一推,那女子就整个人被推倒在太子吕的怀中。太子吕眼睛紧紧盯紧了她,谁知突然一个女子向他这里倒来,他顺手接住,那个女子面色枯黄,头发更是如同杂草一样,看不出半点乌色,更重要的是,那女子身上也不知多久没有洗过了,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陈年酸臭味道。
太子吕见过的女子,哪怕只是一名侍女,都是将自己装扮整齐的。哪里像这样?
他把人一推,继续追着郑媛而去。
郑媛如同在女子里头钻来钻去,她不停的把那些女子推到太子吕的面前,看着他涨红了脸,隐忍怒气的模样,放肆大笑。
这女子当真可恶!
他抓住了她之后,一定要,一定要——
还没等他想要抓住她怎么办,是好好惩治了,还是和原先想的那样的带回楚国,就见着原先跟在她身后的那个寺人带着一群武士匆匆赶过来。
“哟,吾子,还要继续跑下去么?”郑媛见着寺人俠带人来,顿时精神一震,她看向太子吕,眼中流露出得意来。
她这模样像极了得逞之后的狐狸,妩媚又狡黠。太子吕一口气被她憋在喉咙里,隐忍发不出,原先的怒火顿时就灭了一半。
这只秀气的小狐狸含笑看着他,她瞥了一眼那边已经快要赶过来的武士,“怎么,吾子难不成还想和我一同回去不成?我兄长的家臣可是会剥了你的皮哦。”
郑媛言语之间半点都不客气,听得太子吕忍不住发笑,“剥我的皮,恐怕没几个敢剥我的皮。”
“太子!”到了这会伍韬才姗姗来迟,他看到了寺人俠和他身边的武士,面上沉下来,“太子,我们还是走吧。”
“下次见到,吾子别想这么容易脱身。”太子吕不怒反笑。
“等有下次再说。”郑媛轻哼。
太子吕拉上伍韬走远,伍韬走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郑媛好几眼。郑媛一个眼风,就能让着愣头青傻傻发笑。
“公女,公女没事吧?”寺人俠带着人几乎是屁滚尿流一路跑过来,寺人俠已经吓得话都快说不流畅了。要是叔姬出事,他恐怕在郑国也待不下去了,公子蛮一定要杀了他,寺人俠光是想想,就两股战战。
“我没事。”郑媛的确没事,就是今天突然跑了这么久,两条腿有些吃不消。她之前没觉得,这会得救了,顿时腿都有些发软。
寺人俠见郑媛身形有些摇晃,赶紧来扶着郑媛。
“公女,方才,方才真是吓死小人了。”寺人俠想起方才那事,真是要哭出来了。这楚人果然都是些人见人厌的家伙,这都还不是在楚国,是在郑国境内呢,就这么大胆。
“呜……”寺人俠想到此处就忍不住伤心,抬起袖子来擦拭眼泪。这些楚人真是太可恶了。
“哭甚呢!”郑媛听到寺人俠的哭声,就恨不得跺脚。她要是只知道哭的话,这会说不定人都被拖走了。
“没事就行了。”她鼻子里头轻哼了声,“看样子,日后真的是不管到哪里,都得带着人了。”
以前她觉得自己出去玩最好,毕竟那些男人就算想要接近她,都是规规矩矩的,费尽心思想要博得她一笑。
结果在楚人身上给栽了跟头。不对,是在那个楚国少年身上栽了跟头,屈瑜都没有这样对她。
“以后公女出行,可要小心才是。”寺人俠心有余悸,他想起另一个楚人踢自己的几脚,顿时一阵后怕。
寺人俠是想不明白这楚人的行事,这看起来似乎是主君和家臣的关系,可是哪里有家臣来拆主君的台?
难不成那个家臣有下克上的野心?!寺人俠想到这个,顿时整个人都精神了。
此时礼崩乐坏,周礼的束缚力远远不如周天子东迁之前,周礼两字,只是看人的良心罢了。可是良心两字,又有多少束缚力?别说诸侯们不去洛邑朝见天下共主周天子,就连卿大夫们也是蠢蠢欲动,卿大夫家中的那些家臣也有些冒出点不安分的苗头来。
楚人向来是没有规矩的,弑君这等在中原人看来是天大的罪名,可是在楚国简直不算什么。
楚国有两任楚王就是杀侄子杀君父继位的,这在中原简直想都不敢想。
寺人俠也不把伍韬为他指明方向的事告知郑媛,他只是在郑媛耳边轻轻道,“依小人看,那个楚人将来是要被家臣给反了的。”
郑媛眸子一转,想起那个楚国少年的脾气,噗嗤一笑,“说不定呢。”她说着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腰下怎么没有声音,低头一看,原本挂在腰上的料珠不知道哪里去了。
太子吕追逐郑媛好一会,甚至追着她从一面山坡跑到另外座山头上,还被她推了那么多次女子,原本应该好好生气的,结果到了这会竟然气不起来了。和个女子计较倒是显得自己气量狭小,何况他对那人还是真的有些意思。
“太子,待会我们去哪里?”伍韬见着太子吕沿着原来追着郑媛的路慢吞吞的走,他跟在后头问道。
“自然是到处看看了,这里这么有趣,要是立刻就走岂不是太可惜了?”太子吕双手背在背后,优哉游哉的。
伍韬不好再说其他。
今日阳光不错,草丛中不知有个什么东西,闪着光芒,有些刺眼。
太子吕和伍韬一同注意到,太子吕走过去,弯腰从草丛里头捡到一串料珠。料珠是青色的,青色中还有白色的条纹缭绕其中。
楚国和汉阳一代的诸侯都流行用料珠来装饰自己,中原可能稍微用的少些。
“这里竟然还会有这个?”太子吕把手里的料珠提起来,对着阳光眯起眼来看。他才跑了一阵,汗珠顺着脸颊流下来,他顾不上去抹脸颊上的汗珠,他想起什么,嘴里笑了一声,把手里的料珠收到自己怀中去了。
*
郢都之中,平静的很,至少面上很平静。最近若敖之族坐大,其他卿族自然不愿好处都被他们占了,平静之下的波涛汹涌,让人暗暗心惊。
屈家中,有些不平静,自从屈瑜娶妻之后,这家中和以前总是有些不对经。屈瑜娶进来的这位新妇,让家中的气氛颇有些怪异。
屈瑜母亲阴嬴和身边的年长侍女交头接耳了一次,眉头皱起来,“昨夜瑜没有去郑姬那里?”
娶妻自然是为了繁育子嗣,尤其是正妻,生育的儿子日后就是嫡子,要继承家产的。所以阴嬴就格外着急。
“主母,是的。”侍女点头。
“瑜他对这事说甚么了没有?”阴嬴听说之后,眉头皱起,“郑姬是他自己求来的,如今人放在那里不动,又是甚么意思?”
屈瑜因为想要娶郑姬被丈夫打了一顿的事,阴嬴也听过。作为目前她下意识对新妇不喜,不过既然儿子喜欢,那么她也不说什么了,可是这人都娶回来了,一只放在那里不闻不问,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少主说,此女非他所爱,而且……季姬太小了。”侍女说起此事,都还有些不自然。
季姬已经过了十五,而且已经及笄,可是看着还是一团孩子气。但凡是正常男子,都难以对这么一个女子下手。
“……”阴嬴转过头去,重重叹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熊二:抓住你,就要把你嘿嘿嘿
女主:你嘿嘿嘿的起来么?
熊二:不能忍!
第49章 有趣
太子吕今日赶在天黑城门关闭之前,回到了楚国境内。时机抓的正好,半刻不迟半刻也不早。伍韬跟着太子吕回到楚国的领地上,心头上的石头才落下来。楚人性情彪悍,伍韬自然也不是怕了中原人还是怎么样,只不过太子吕身份特殊,贸贸然出现在中原,身边也没有几个人保护,他总是觉得责任重大。
要是什么大事,伍韬倒也认了,可是太子吕就是出来胡闹的。而且胡闹都还不准他劝说,一说就立刻不高兴,弄得伍韬也不敢对太子吕多说什么。
一行人回到传舍之中,传舍中的胥吏也不认识太子吕,只当他是郢都哪家大夫家中的儿子,对他不冷不热,饮食衣服都有照应,但是要说服侍周到,那是绝对没有的。
胥吏见着太子吕和伍韬两人回来,寒暄几句,就让传舍中的奴隶将准备好的饭食给太子吕和伍韬两人送去。
伍韬和太子吕就住在一起,反正传舍之内房屋并不多,有时候楚王出22 征路过此地,除了楚王之外,就算是卿大夫也得挤在一块。
奴隶们将食盒拿上来,里头的膳食一一摆上。今晚的膳食都是很普通的菜色,炙肉还有几样时令的菜蔬,另外还有粟羹。
伍韬看到这种饭食不禁皱了皱眉头,这饭菜比起庶人的自然是要好不上,可是在郢都比起来那就逊色很多了。
“怎么,不合口味?”太子吕伸手抓起匕首将大块的炙肉切下来,沾点酱料塞到口里。他是无所谓吃什么,只要能吃到就行了。吃到半路看到伍韬没有动,不禁有些奇怪。
“这里的胥吏办事也太过敷衍了。”伍韬看着自己和太子吕面前的吃食,有些嫌弃的皱起了眉头,“连炙肉都是干巴巴的,叫人如何下口。”
他后面才说完,太子吕就从干巴巴的炙肉上割下一块,在陶豆里头的酱料沾了沾,塞进口里,一份吃的很香甜的模样。
“太、太子……”伍韬见着太子吕如此适应,不由得目瞪口呆。其实一路上来,太子吕都不怎么挑剔衣食住行,对他来说只要能有吃的就行,晚上有栖身的地方便可以了,至于要耍什么威风半点都没有。
伍韬跟着他从郢都内一路出来,就没为这些事发愁过。
“无事,这些吃不惯,到时候回到郢都,你想要吃多少都成。”太子吕正好是长身体的时候,十五岁的少年胃口大的很,只觉得肚子吃不饱,不会很挑剔食材。何况这地方也没有多少好挑剔的。
“我听君父说,在军中的时候,有时若是遇上军粮运输不及时,就算是主将,也得吃兵士们从河里捞上来的鱼,所以能讲究就讲究。”
“太子所言甚是。”伍韬垂首道。
伍韬的父亲也是楚国的卿大夫,作为卿大夫自然是会跟着楚王一同征战在外,征战时候,主将们自然是有酒有肉,但也不一定。有时候遇上不好,还真的难说。
渚宫中用膳,美味珍馐自然不用说,还会有乐工奏乐。不过在传舍内自然是什么都没有了。
太子吕一餐将膳食是吃的干干净净,陶豆和敦中肉食和菜蔬是半点都没剩下,他拍拍手让外头的奴隶进来,奴隶手里捧着铜匜伺候他盥洗双手。
不管是诸夏还是楚人,用膳的时候,基本上都是用手抓,只有夹取菜蔬的时候才会用到木箸,所以用膳完后,都必须得净手,不然一双手油腻腻的,很是不便。
太子吕用完膳食,不急着坐下,他示意伍韬继续吃,自己走到外头去。
这地方是楚国和郑国的交界处,来往的人不少。所以传舍之中来来去去的人很多,传舍中的胥吏见多了卿大夫,所以大夫之子在他们看来都算不上新鲜了,自然也没有多少讨好的必要。
太子吕在传舍外头走了一圈,这会夜色快要降临,城门也已经落下,众人早早的归去回家了,不在外头晃荡,毕竟燎火也不是每个人都用的起的。
太子吕没多久就回来了,外头实在是无聊的很,除了做事的奴隶和女奴之外,基本上就见不到多少人。
他从外头回来之后就回到自己房内,寻出一个陶壶自己玩投壶。伍韬进来的时候已经见到陶壶周围散落的箭矢,壶口里头也是满满的。
太子吕靠在凭几上,从胸口摸出那串捡到的料珠,料珠看上去都是非常不错的成色,平常人就算能从商人手中买来,恐怕也没有那个身份去戴。
“太子还在想今日那个女子?”伍韬瞧着太子吕把玩了一把那串料珠,轻声问道。
“那个女子挺有趣的。”太子吕说到这里面色就有些奇怪,伍韬也想到了什么,两个人面色统统都诡异了起来。今日遇到的那个女子和平常的贵女那是真不一样,就算是渚宫里,也找不出一个来,娇羞在她身上完全没有,一言不合抬脚直接踹。
如果追逐起来,她就更开心了。
太子吕十五年来,还是头一回在一个女子身后跑,而且那个女子还跑的很快,回想起当时的场景,太子吕都忍不住咬牙,那个女子跑的优哉游哉的,根本就没见着她慌乱过!进了庶人里头,竟然还有力气把那些庶人女子推到他的身上来。
伍韬想的可是郑媛的那一膝盖。想到太子吕那地方要是被顶实了的话……
他想着就忍不住瞅了一眼太子吕,恐怕自个是真的要把太子给拖走了。作为男子他可是知道那地方的脆弱,只要实在的被打了,恐怕不管之前有多少勇武威风,只剩下满地打滚的份儿。
“也不知道下次能不能遇见。”太子吕把手里的料珠收回到袖子里,嘴角挑起一抹笑。
“下次?”伍韬听到太子吕这话,顿时浑身上下一个激灵,“太子还要去寻?”他说这话的时候,话语里头有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激动。
“追着她跑了那么一回,我总得拿回些甚么吧?”太子吕挑起嘴角,笑容有几分痞气,“总不能就这么白跑了。”
郑媛在漆案前顿时觉得鼻子痒,差点一个喷嚏打出来。
那边的薛任看见,有些担忧,“叔姬还好?要不要让医师过来看看?”
今日郑媛在外头可是到了快要黄昏的时候才回来,薛任只当是她年岁小,在外头玩疯了。这会见着郑媛快要打喷嚏以为是在外头着凉。
“无事。”郑媛伸手揉了揉鼻子,瓷着声音道,她今天的确是和个讨厌鬼一顿乱跑来着,不过也没跑多久,寺人俠激灵,知道去寻了武士来,而且还知道她往哪边跑。所以很快就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