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她没有自己亲生的公子。
姚子正坐在茵席上,看着郑媛走进来。
当年姚子会在众多姊妹中被挑选出来作为媵妾,自然容貌有优点。可是她的女儿却要比她更为出色。
“回来了?”姚子见着郑媛走进来笑道。
侍女们赶紧给郑媛摆上茵席等物。郑媛坐在茵席上,冲着姚子直笑,“回来了。”
“你也不老实。”姚子让侍女准备蜜水给郑媛喝,“今日上巳,你出去也就罢了,怎么还将傅姆给支开?”
“傅姆话说得太多了。”郑媛手里拿着漆卮和姚子诉苦,“和我说这里不行,那里不许,真是太烦了。所以就把她给支开啦。”
“……”姚子闻言,哑然失笑。不过她就这么一个女儿,自然是捧在心口上疼爱,支开傅姆这件事,她也不过是随口一提。
“那么在外头见着甚么有趣的人或事没有?”姚子问道。
上巳的祓禊,新郑郊外的国人是最多的。尤其是那些年轻的男女们,简直比春社的时候还要多。年少的少女心生向往,前去游玩,也很是正常。
“有啊。”姚子这么一问,郑媛还真的想到个人,那个在溪水边傻兮兮看着她的少年。她现在回想起来,都不得不感叹那的的确确是个百里挑一的美男子。初见的时候,还真是惊艳了一回。
而且人还特别好玩,明明眼睛都忍不住往她脚上看了,偏偏还要忍着。那样子可有趣可好看了。
她就喜欢看这些男人不得不憋着的模样。
“哦,是谁?”姚子见着女儿流露出娇俏的神态,知道她在祓禊里头恐怕是遇到了不错的人。
如果不是出身姬姓,而且身份也配得上的话。姚子觉得也可以让女儿如愿。
“阿兄说是宋国来的质子。”郑媛也不是真的对公子均一见钟情。一见钟情这回事太过虚幻,她也不是那种没见过男人的,只不过是瞧见貌美,见之心喜罢了。
“宋国?”姚子靠在身边的凭几上,听女儿提起遇见的那人的身份,眼皮狠狠的跳了跳。殷商之后,在姬姓诸侯之间,身份多尴尬。上天早已经抛弃了玄鸟的后裔,哪怕宗周对殷商后人看起来颇为客气,甚至还册封了子姓的诸侯,可是这些子姓诸侯国都是位于姬姓诸侯的包围之中,时时刻刻都是监视。
就是平常,周人对他们也是不怎么客气。
“宋国……终究有些不太妥当。”姚子不想多说子姓诸侯的坏话,可是女儿的模样看起来,似乎是对那个宋国公子颇有兴趣。
“宋人别的不说了,他们的性情,让人不敢恭维啊。”姚子也想起前面那一位宋公来,心里也是哭笑不得。齐侯小白死后,诸子相争,齐国公子昭出奔宋国,后来被宋人送回齐国继位。这个也算是和齐国交好,可是之后想要做诸侯之伯,这可不是痴心妄想么?
当时晋国这个大国尚在,哪怕国内因为国君无能,频频得罪秦国而招致祸患,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些大国还在,想要称霸,岂不是说笑话?而且南边的楚国也不是好对付的。
果然楚宋大战,和蛮夷讲究个什么礼仪道德,不攻渡水之师,不俘二毛(老年人),结果被楚军打的大败。
姚子想起宋国的那些事,都忍不住头疼。
“我看那个宋国公子就是个呆子。”郑媛当然知道母亲是在指什么。
“你呀。”姚子见女儿只是玩闹一般的神情,不由得摇摇头。
“我听说妱可是对你说了甚么?才让你会支开人跑到林子里头去?”妱是郑伯的另外一个妾侍徐嬴的女儿,两个女孩向来走的近。姚子也因此对公女妱格外注意。
“她啊,的确是说了甚么。”郑媛有些不上心,“不过目前你放心,她说的那些话,我左耳进右耳出。就算真的做了甚么事,也不是她说动的。”只不过倒是可以把锅给扣在她头上。
郑国不是晋国和楚国那样的大国,但是郑伯却也是众妇盈室,子女也多。不过那些妾侍们大多数也是出身诸侯国的贵女,身后代表着各自的母国,可不是能慢待的。所以郑媛哪怕心里不喜欢妱,也要脸上装出一副亲热的模样来。
“再说了,妱可傻了。”郑媛笑道。
她这话里半是得意,半是撒娇。此刻宫室里头的寺人都是当年作为姚子的媵臣跟随姚子来到郑国,最是忠心不过。宫室中的话,不会有人多嘴多舌传到外面去。
“……”姚子不说话,她看着女儿无奈又宠溺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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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均在新郑城郊外过了一夜,郑伯没有派人来,他也不能轻易入新郑城中。宋人原本已经被周人嘲笑够了,不能再出丑,尤其他此时一举一动必须的小心。
好在郑伯并没有把他们给遗忘,第二日,郑伯便派来了行人来接他们入城。
行人掌管本国和诸国之间的往来,也常常需要出使别的诸侯国。郑伯此举并不失礼。
公子均这才心里好过了些。
郑国的行人安排公子均在一处宫邸中。因为公子均是要来郑国为人质,这人质做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恐怕只有上天才能知道了。
或许很短,但也可有可能很长。当年郑庄公和周天子交换太子为人质,那位倒霉太子可不是到了周天子山陵崩的时候,才被郑人送回洛邑,可是人才看到洛邑的城墙就殁了。
第53章 周日
郑伯一下就收到了两封聘书,不禁有些啼笑皆非。郑媛并没有艳名在外,胡闹归胡闹,但是该好好平静的还是好好安静。而且女子美貌,也不应该传的到处都知道。所以这公孙御也不过是觉得叔姬身份和自己相匹配,所以就过来聘娶了。
至于那位宋大夫,之前郑伯也听说过一些风声。不过男女之间的那些□□,他也只当做不知道。男女十五之后互相有兴趣,原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不然他也不会每年仲春之时在社宫主持男女相奔。
这事也就暂时先放在一边了,郑伯没说答应同样的也没提拒绝。公宫中的贞人也暂时没有收到郑伯命令他们占卜叔姬昏事的命令。
郑伯把事放在一边,转头令人忙碌起出使楚国的事。臣服于楚,自然是要向楚国送上丰厚的财物,另外诸侯本人还要前去朝觐楚王。他和以前的诸侯朝觐周天子一样,三年一去,每年的贡品都是由卿大夫们押送往郢都。
比起楚国,女儿的那两个求婚者暂时也算不了什么了。要知道就算是陈国也是楚国的附庸之一!
公子均上书之后,就没有听到关于这件事的消息了。
“公子,现如今郑伯恐怕是为了向楚国朝贡之事忙碌,叔姬的事应该已经放在一边了。”华匀说起这件事来,眉飞色舞。
公孙御来的应当也没有预料到会有人和他相争,而且正好郑国也要向楚国进贡,这两个事在一块,自然是楚国比较重要。
“这正是公子的好时机。”华匀道。
“可是公孙御还在那里呢。”雍疑听着华匀的话觉得想不明白,“要是公孙御不退,要和公子争个高低怎么办?”
“如果他要和我争个高低的话,那么就直接和他争就是了。”原本正在看简牍的公子均突然开口。
他这一开口就把华匀和雍疑吓了一跳。方才公子均一直都在很安静的看简牍,这一开口可将两人给吓了跳。而且这话也不符合公子均平常的行为作风。
在商丘的时候,便是尽可能的行事温婉,以求和那些国人交好,获得好名声。到了新郑更是小心翼翼,步步为营。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在这他乡把小命给丢掉了。
现在公子均说,要是公孙御愿意和他相争,那么就争?
华匀万万没想到叔姬竟然还有那等的魔力,能够让男子改变行事作风。他目瞪口呆的瞪向公子均。
公子均抬头看了这两人一眼,将案上的木简卷起来放在一旁。一卷简牍沉的很,公子均轻松拿起来对着那边的简牍就是一掷发出咚的一声。
“不是,臣……臣方才没有听清楚公子在说甚么。”华匀飞快的接话,那边雍疑也是连连点头,“臣也是!”
“人活在世上也不过短短三四十年。”公子均说起这话的时候不由得皱了皱眉,“为了达到一些目的,自然是要忍耐一些甚么,或者要做一些自己不爱做的事,可是人生处处如此,不觉得太过悲惨了么?”
这位公子口里说为了达到目的可以忍耐也可以做自己不爱做的事,可是华匀和雍疑不约而同的想起了另外一件事,那件事公子均哪怕知道是条捷径,也死活不愿意去做,哪怕是那位大怒,将人发配来了这里。
公子其实也任性着呢。
“公子所言甚是。”华匀拱手道。
“我甚是喜爱叔姬。”公子均说出这句,愣了愣,耳朵有些发红,似乎有些羞涩,不过这抹羞涩很快就被他藏了起来,“既然喜欢那么就要,如果有人抢,自然要争。若是争都不争,那就是窝囊了。”
“公子那么这么想,那就太好了。”华匀连连点头,都是年轻人,怎么会不感同身受。年轻男人好斗,不管是心上人还是别的,只要有人来抢,那都是和发怒的公牛一样,要拼个你死我活才行。
“公子打算怎么做?”华匀问。
“……”公子均浅浅一笑没有言语。
公孙御来新郑也有一段时间了,原本以为这次聘女会很顺利,至少花费不了多长时间,结果他才见过郑伯不久,就有另外一个宋国男人进宫面见郑伯,而且也要聘娶叔姬。
他在陈国的时候也没听说过叔姬有多好,前来聘娶,不过是觉得身份合适,巫师占卜也是大吉而已。
谁知道竟然会有其他男子和他抢。
叔姬眼下并不在新郑内,说是在兄长的封邑内。他就算是想要见见叔姬是如何模样,都没有地方去,问郑人,郑人也只是笑,只是说叔姬长相尚可。
郑伯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他也不好贸贸然就告辞,在新郑里头带的都有些坐不住了。
“主人,这是那位宋大夫送来的。”竖仆从外头走进来,手里将一只小小的竹筒递给他。公孙御伸手拿过来,拆开上面的封泥,抽出里头的信帛一看,里头竟然是关于邀请他一同狩猎的内容。
“……”公孙御不禁皱了眉头,拿不准公子均到底想要做什么,但是人都送信过来了,不去未免显得自己有几分胆小。“我听说宋大夫长得美貌。”公孙御说起这句就笑出来,他之前也只是听说过宋大夫美貌,但是两人却从来没见过面,公孙御也想看看传说中的美男子到底美貌到何种地步。
“男子不光有一张脸,而且还要有武力。就是郑国的子都,也不光一张脸好看。也罢,就过去见识见识。”公孙御说完,就将手里的信帛折好放在那里。打算亲自去会会公子均。
为了和公子均相见,他还专门将自己修饰了一番,结果到了那日,他上了车去约定的地方一看,见着一个男子站在另外一辆车上目光炯炯的看着自己。
“敢问是陈国的公孙御吗?”车上的人朗声道。
“正是!”公孙御令御人将车驰近,看清楚了车上的人,那人容貌皎皎,果然如同传言一样,他看到公子均穿着的不过是平常狩猎常常穿的衣裳,看上去也没有花费多大的心思,衣裳上头的秀纹也十分普通,但这些组合到了一起偏偏就显得这人俊朗,面容出众。
“在下宋均,前来见过公孙。”公子均在车上,将自己的弓箭放在一旁,站在车上朗声道。
公孙御在心中想过无数个可能,甚至还想到彼此见面怒目相对,可是公子均如此有礼,倒是不知道叫人怎么办了。
“久闻公孙大名,一直未能见面。”公子均今日这身装束还真的不是公孙御以为的那样只求个洁整,他之前和华匀两个人将箱内都翻遍了,在半人高的铜镜面前试穿了好久,才决定下来。
既然要去争,那自然出手就要决定胜负,让人觉得自愧不如。他头上的发冠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只不过不会在上头装饰过多的玉石。
“公子容貌已是极好,不必再做过多的装饰。”华匀那会对着公子均上下打量良久,“既然如此那么就从仪态上取胜。”
他换上了玄黑的衣裳。内里中单衬白,黑白格外分明,越发衬托出他的俊美。
公孙御是精心打扮了一番前来,谁知比不过公子均的心机,一见面就输了个透顶。
“我在陈国之时也曾听说过公子的贤名。”公孙御对公子均也没有多少记忆,毕竟陈国和宋国素来并不怎么来往,这些事还是之前公孙御令人打听来的。毕竟郑国和宋国相邻,能够知道不少事。
“……”公子均听到公孙御这话,心下弥漫起不满。他很快将这不满隐藏起来,再抬头时,已经是笑脸,“今日请吾子前来,乃是为和吾子一同享受游猎的乐趣。”说着他就示意车旁跟着的竖仆将事先准备的弓箭拿出来。
“吾子客气了。”公孙御见着公子均礼数如此周到,脸色缓和了些,两人剑拔弩张相互比较,比过了容貌,自然就要比其他的本事。
例如这男子人人重视的武力。
这世道柔弱的男子是不受喜爱的,哪怕容貌再好,也不过只能看看。征战中那容貌可以说是没有半点用处,只有武力才能长久。
公孙御和公子均在车上两两相望,嘴角带着一丝笑容,
“吾子请。”公子均在车上做出一个相请的动作。
“不必,还是一起吧。”公孙御知道这是在让他,可是他才不会轻易的接受,“既然为了叔姬,那么自然还是公平一些好。”
公子均定定看了公孙御一眼,过了会灿然一笑,“善。”
两人拿起自己的弓箭对着林子里头冲去,新郑郊外的猎物不多不少,比不上楚国丛林里头那样丰盛,但也的的确确是有。
车上,两人张弓搭箭,只是可惜那些飞禽走兽就遭了秧,莫名其妙的就引来这两个杀戮它们的家伙。
公子均在车上从来不看那边的公孙御,他只是一心一意猎取自己的猎物。公孙御没有公子均那么心平气和,他总是时不时的看一看公子均这边,当看到猎物躲过自己,就忍不住心烦气躁。手里的弓箭就偏了准头。
一番下来,胜败已经预见。
御人拉住了车辔,驷马听从命令停了下来,公孙御从车上下来,对公子均一礼,“公子果然射术高超。”
“是吾子相让。”公子均浅笑,他眸中光芒流转,似乎想起什么,“以前带叔姬一同出来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多。”
“叔姬?”公孙御很快抓住他话语里头的要点,颇为惊愕的看向面前这位俊美的宋大夫。
“吾子不知?”公子均故作惊愕,“我以为旁人和吾子说过了。”
“我才来新郑不久,对于新郑内之事完全不知。”公孙御还真的没有听说过公子均和叔姬有什么。
他想到郑女多情,顿时脸色就有些难看。没有男子不爱女子奔放的,但都爱女子只对自己奔放,要是那一腔的热情托付给了别人,这就有些难以忍受了。
“不知吾子何时来到郑国的?”公孙御不甘心,他看向公子均。
公子均依然笑的温润守礼,只是袖中的手握紧,指尖的指甲抵着自己的掌心,“正是去年的仲春之时。”
他这话心机十足,拳拳对准了男子最担心的地方打去。果然他见到公孙御面上血色尽褪,哪怕不问,他也知道公孙御在想什么。
仲春之时,男女相奔不禁。古板的宗周都是如此,又何况是多情的郑人?相奔之时,男女相会于桑林,至于在桑林里做什么事,不想也知道。
郑媛依靠在窗边,秀气的打了个哈欠。昨晚薛任身体不适,她作为公女自然是守护在旁,一直到薛任喝了药沉沉睡去,她才回到自己的寝室睡下。
贵族们起居都有规矩,每日什么时候起来,更是之前就定下来的。想要偷懒的话,估计会被下头的人说的痛哭流涕。
郑媛也不能例外,天还不亮就被傅姆唤醒,然后又到薛任那里探望。薛任是月事不顺,这个月也不知怎么了,可能是之前的舟车劳顿,薛任这两月月事不调,不是早来了,就是晚来,时期不准不说,而且下身流血不止,叫来医师来看,让人喝下苦涩黝黑的药汁不说,还吩咐让薛任莫要思虑过重。
这听得郑媛真的是好生尴尬,薛任思虑过重是什么,真的是不说她都知道。年纪小小嫁到他乡不说,就连新婚夫婿对自己都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