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薇接口道:“姑娘这样岂不是要逼迫我家姑娘不成?您是您娘的女儿,自然不会怎么责骂您的。再说了,这也不是不还,只是时间问题。”
“你——”二丫被紫薇气的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马桐云倒像是在看热闹的了。
“好个泼辣的奴婢,不过,这主子说话,什么时候倒有奴才说话的份了。马姑娘知书达理,紫薇你这样岂不把你主人推到不守礼貌的地步?”端午把茶喝完,清清喉咙,终于开口了。
紫薇一怔,如被重击,“奴婢不敢。”
马桐云面不改色,她早听说谢灵的几个女儿,杨端午最为厉害,今日,端午要么不说话,要么一说就说到关键上,她马桐云今日总算遇上对手了。
“端午妹妹,你说的对,平日里,我太放纵这些个奴婢了,都怪我。紫薇,还不退下。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马桐云非常地给端午面子。
紫薇连忙对着端午和二丫道歉,二丫得理不饶人:“这不是道歉不道歉,你们拿了银子,也不是不能还,就硬拖着,这也太不讲道理了。”
紫薇听了,还是顶过去:“二丫姑娘这么说,我这个做奴婢的哪怕顶着没规矩的名头,也要为我家小姐说几句。我家小姐几时说不还你们银子了?这不还拿来没一个月,本来说好半年的。究竟是谁不讲理呢?莫道我家小姐性子宽厚,就好欺负了。”
这明明是马桐云欺负人,反倒说成是她在欺负马桐云了,二丫被气得差点哭了起来。
端午拽了二丫一下,二丫便坐下,安静下来。
“好个口齿伶俐的丫头。看来这评理,是要到马老爷哪里去说了。”端午静静地只说这一句,马桐云眼色就闪过一色慌乱。
这事,马大正还不知道呢。
若是知道她拿了马家下人们的月例和田里的分子去放高利贷,只怕不打死她,也要夺去她的管家权了。
马桐云没想到才十二岁的端午,会比十五岁的二丫冷静聪明这么多。
二丫只知道吵个不停,端午却可以击中她的弱点,看中她最怕的地方。
也许,二丫之所以会过来退钱,也是受了端午的建议吧。
“紫薇,还不快下去。”马桐云声音高起来了,紫薇只好退下去。
房间里又只有她们三。
窗户紧闭,端午想,马桐云的闺房一片阴暗,长年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表明的温柔善良又能伪装到几时?内心里,一定是阴暗的。
“你今天不把银子还给我们,我们是不会走的。”二丫说着,也学端午的镇定,喝白茶。不喝白不喝呢。
马桐云笑道:“既如此,二位明日再过来,也要容许我想办法筹集银两。现在我手头,真的没这么多银子。”
二丫看看端午,端午心想,如果真闹到马大正那里去,马大正为人险恶,爱好占小便宜,还真未必不会帮着他女儿,不还这笔债。
既然马桐云都这样说了,二丫手头又有马桐云的借条,怕什么。
“这茶叶喝了,话也讲明白了,那我们走吧。希望马姑娘说话算话。”端午笑着起身。
就算被骗了,端午也保持微笑,在气势上就不能输了!不然这钱更不好要了!
二丫也起身。
“那我送送你们。”马桐云还是这么有礼貌。
“不要客气了。”端午回绝。
“二位大老远地跑来看我,怎么也要送到门口吧。”马桐云脸上,依旧保持温柔端庄的笑。
来到门口,端午和二丫坐上牛车。
二丫复杂地看了一眼马桐云,在心里说,过了今日,她们间的姐妹情,结束。
二丫就是这么一个极端的女子,要么完全相信,感情至深,要么断得干干净净,再无联系。
所以,她容易被欺骗,容易感情用事。
可是,第二天,端午和二丫来找马桐云时,有女婢禀报:“五小姐今日一大早,就和老爷去镇上做买卖去了。”
“什么?那我们在这里等好了。”二丫说。
“有说几时回来嘛?”端午却没想过要等。
“要十天半个月吧。老爷每次做买卖都要这么久才回来的。”女婢说着就走了。
态度如此冷淡,连杯茶也不倒。
二丫气得拍桌子:“看来我们中了马桐云的奸计了!她故意要我们今天来,结果一早她就劝说她爹,带她一起离开。她以为离开,就拿她没办法了。”
端午明眸转了转,拉二丫出来,离开马家。
“端午,你拉我出来做什么?我就留在马家不打算走了。闹起来,只怕马家也是要名声的。”二丫能想到的办法就是闹。
马大正最看重的是女儿们的名节,二丫闹起来,马家一定会派人去通知马大正的。
可是端午不这样想。
“姐姐,马大正做里正这么多年,在官场上一定有他的势力。我们如果闹起来,把他最在意的女儿名声给毁了,马大正恼羞成怒,可能会真的和我们斗下去。如此,为了五两银子,我们可能会损失十两银子,不合算的。”
二丫听了叹了口气:“那端午你说如何是好?”
“我们有凭有据的,去镇上官老爷那里,击鼓鸣冤,告他一状。马大正一定不想把事态弄大,马上会还给我们银子的。”端午分析道。
“什么?告状?端午,也是你说的,马大正在官场上有人,我们怎么告啊?”
“姐姐,他就算有人也是官小人微,我们也是有真凭实据的,再说了,马大正又不缺五两银子,怎么会为了五两银子,让当官的给他卖个人情呢?”端午分析得头头是道。
二丫点了点头,“端午,那就按你说的办。可是我们是否还要请状师过来,给我们写状纸呢?”
“请什么状师,浪费银子啊姐姐。我们损失的是五两银子,姐姐只拿了一百文利息。如今借用牛车来来回回地,已经用了二十文了。以后去镇上还有费钱的。”
“可是不写状纸,怎么告状啊?”这年头,当官的都是先看状纸,再问话的。所以不会写状纸的都要花钱去请状师来写。
“姐姐,眼下不是有现成的状师吗?”端午轻轻一笑。
二丫还没回过神来。
端午笑道:“姐姐,回家你就知道了。”
到了家,端午把状纸给写好,拿给二丫看。
二丫惊呆了。
“端午,原来你说的现成的状师,就是你自己啊!”二丫惊叹端午的才学。
“怎么样?”端午说,“姐姐直说,写的如何?”
“好,好,好啊!”二丫除了赞美好,真的找不出合适的形容词,来形容她此时的心情了。
文笔遒劲,力透纸背,字字珠玑。简直比村里专门写状纸的还要厉害啊!
“三妹妹,姐姐有你这么一个好妹妹,真的知足了。”二丫紧紧抱紧了端午,“姐姐真不应该再找了马桐云这么一个妹妹。”
“姐姐,我们是好姐妹,要同心协力,就不会有难成的事。”
“还有我呢。”门忽然被推开,谢灵走了进来。
端午连忙把状纸塞到桌子底下,谢灵眉毛皱了皱,拉她的两个宝贝女儿到身边,说:“不要藏着了,娘昨天就知道了。”
二丫一怔。
谢灵说:“你们是娘生出来的,你们这几日天天一早就出门,回来就关起门来商量,你以为娘都没看到啊?娘也去查了,原来马桐云骗了二丫五两银子。”
果然是母女连心,什么都瞒不过谢灵。
“娘,都怪我,你不要难过,我一定会把钱要回来的,”二丫说。
“娘不是为了银子难过,娘是难过,你们发生这么大的事,也不告诉娘。却自己扛着。你不知道娘一想到这,心里有多难受啊。”谢灵说着眼泪直流,“你们都不过十几岁的女孩子,娘却不能帮上点什么忙,你说娘的心——”
“娘——”两姐妹扑到谢灵怀里,感动得哭了起来。
“好了好了端午,你现在和娘说说,是怎么一回事。”
端午于是都讲了,也把状纸刚写的给谢灵看。
谢灵点点头:“端午,你好样的。娘也没啥本事,娘只想和你们一起去镇上,把状纸交给县太爷手中。”
端午迟疑道:“娘,你关心我们,我们可以理解,可是如果你也进城了,阿圆谁来照顾啊?”
“我来。”门又被推开了,黄添儿走了进来。
大家一怔。
黄添儿说:“这一个多月了,天天白吃你们的,白住你们的,心里过意不去。既然阿圆没人照顾,你们若是相信我,让我看着阿圆吧。”
二丫有些不放心,正要说话,端午止住了她。
“姐姐,黄添儿其实是个没心眼的人,很简单的。她是当真想帮我们做点什么,感恩的。再说了,她自己也有女儿,她懂得照顾小孩子。”端午低声对二丫说。
这时,谢运也走了进来,和黄添儿站在一起,说:“我谢运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可也知道什么叫患难与共。灵儿你既然有事,只管进城吧。阿圆和美丫,我们一家会看着的。”
谢灵很感动,“多谢了。”
“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谢谢呢。”谢太婆也走进来说,她手中抱着阿圆和桂花。
“你瞧瞧这两个孩子,都逗人喜爱。都是我的曾孙代,我哪有不疼之理?”
端午仔细一看,二丫这几日忘了给阿圆换尿布,谢太婆已经亲手给阿圆换上了,还是黄添儿亲自去买的尿布呢。
看来,他们是真的疼阿圆哩。
“舅舅,舅舅。”阿圆口齿不清得叫着,伸开双臂,谢运连忙把阿圆抱在怀里。
阿圆骑在了谢运的肩膀上,谢运为了逗阿圆开心,趴下来让阿圆当狗骑。
阿圆乐得直笑。
房间里充满了温馨的笑声。
端午已经好久没见过这么温馨的场面了。
心的冰门,被慢慢溶解。
端午感动了。
谢太婆一家刚住进来一起那时候,端午对他们并不是放心的,就是他们,也是有些扭扭捏捏的。
可是一个月相处下来,倒也融洽。谢太婆一家如今已经是一无所有了,连口饭都是谢灵给的。虽然谢太婆一家什么都没说,只怕内心也是很感激谢灵的。
之前两家人的不合的冰山,慢慢在溶解。
“来,桂花,你和阿圆一起,坐爹爹背上。”谢运会逗人开心,把桂花也抱上来。
“汪,汪汪。”谢运学狗叫了两声,阿圆和桂花都笑了。
站着看的大人也笑了。
端午更是笑得肚子疼。
这天的晚餐,大家吃得很开心,真正有了一家人的感觉。
谢运甚至提出来,明日和端午二丫一起去。
“我是她们的舅父,去也正常,再说,你们都是女子,容易被欺负。”谢运主动提出来,“阿圆就交给我娘和添儿照顾,放心好了。”
第056 结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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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圆也快一岁了,不用怎么照顾的,还有桂花和他一起玩,我也是放心的。”二丫容易被感动,她真诚地相信黄添儿和谢太婆不会亏待阿圆的。
“既然二丫也这么说,那就有劳娘和嫂嫂了。”谢灵于是跟黄添儿交待了一下阿圆的生活习惯。
“横竖你们就是白天不在家,这么一小会儿,能有什么事。再说还有我呢。”黄添儿性格直爽地说。
谢灵笑了,连连称是。
次日,谢运,谢灵,端午和二丫,亲自敲响了县太爷的冤枉鼓。
“你们都进去,还是只去一个?”有官差出来,黑着脸问。
县太爷的鼓,好久都没人击打过了,县太爷乐得天天赏花喝酒,今日的击鼓可打搅他兴致了。
“当然都去。”谢运说。
端午看了他们一眼,说:“不,状纸在我手上,我一个人进去就可以了。”
二丫不解:“端午,不是说好一起进去的吗?你怎么?”
端午安慰他们:“去多了反而让县太爷嫌烦,放心吧,我进去先,你们在这里等我。”
“快点快点。”官差边催促便打呵欠。
“端午,你要小心啊。”谢灵隐隐感觉到端午有什么在隐瞒他们。
端午抬头,大步走了进去。
县太爷坐在前面,端午进去,跪下。正要丞上状纸,只见两个官差走到端午身后,手中,拿了棍子。
“凡事要告状者,七品以下都要先接受杖责二十,以示威严,免得诬告。”官差厉色说,“快趴下!”
端午在去告状之前,就听说过有这样的规矩,她不知道这规矩是只有清河县才有,还是整个大铭朝都这样,可是为了二丫的五两银子,她愿意承受。
所以,刚才她才没让谢运,谢灵,和二丫进去。
杖打既然逃不过,她一个人承受就可以,她不想让谢灵二丫都受苦。
“啪!啪!”
打在她背上,她紧紧咬牙,可是剧痛袭来,她还是叫了起来。
“啊——”
衙门外的谢灵听得了,哭着要冲进去:“你们把我女儿怎么样了?你们还是不是人,干嘛打我女儿?”
被谢运拦住了,“别,灵儿,我去问问究竟怎么回事。”
谢运嬉皮笑脸地对官差说:“爷,怎么好端端的告状还要挨打啊?”
“你懂什么,这是规矩。”官差一脸轻蔑。
“可她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可不可以不要下手这么重啊。”谢运乞求的语气说,“还请官爷行行好,让我进去替那小姑娘挨打。”
“去去去!刚才让你进去不进去,现在晚了。”官差推开谢运。
真不讲理!
二丫直抹眼泪:“端午为了我,被打二十大板。端午,我的好妹妹,你真的是太傻了。”
衙门内。
二十板子后,端午强撑着身体直立起来,官差喝令她跪下。
她擦去嘴角的血迹,跪下,只觉得后背隐隐发烫,发重。
她的身子太小了,二十大板子,真的达到了身体能承受的底线。
“你说吧,你有什么冤屈。”县太爷高高在上,慢条斯理地说。
端午把状纸呈上,“民女要告的,马王村马大正的第五女,马桐云。”
县太爷粗粗看了眼状纸,“好了,你下去吧。案情本官已经知道了,三日后再传马桐云,开审。”
端午一怔,要三日后吗?
“大人,您不想听听我的证据吗?”
县太爷一脸地不耐烦:“那你把证据呈上来吧。”
“证据我都有。大人可以问马桐云,她自己知道。”端午大声回答。
县太爷摆摆手:“那就三日后,开庭再审。退堂——”
端午急了:“大人,这样就完了吗?”
县太爷已经退堂,官差呵斥道:“还不快走?大人说了三日后再审,你有证据就三日后再拿上来。”
端午叹了口气,抬头看到衙门上书的四个遒劲有力的大字:“公正廉洁。”冷笑了一下,出去了。
“端午,你没事吧!”谢灵他们一见端午出来,都跑过去问。
端午却是再也支持不住了,晕倒在谢灵怀里。
此时,林安夜正好在回城的路上。
此番他去金陵谈了笔大单买卖,那还是县太爷给介绍的。经商的要和当官的搞好关系,林安夜却不是拿奉承拍马那一招,而是凭着他的经商才学,独特的染布技术,得来的支持。
他到了林家,正好林安静着人让他过去一趟。
他换了身衣裳就来到林安静屋内。
香炉里燃着菊花香。
几本书杂乱地放在大理石案几上。
林安静一身白色广袖连衣裙,端坐在案几旁,见到林安夜,如玉洁白的肌肤泛起喜色。
“弟弟见过长姐姐。”林安夜微微一行礼。
“安夜,路途劳累,姐弟俩何必拘于俗世礼节。快过来坐坐。麝月,快去厨房拿参汤给二公子。”
“是。”奴婢青衣打扮,叩首去了。
不一会儿,白玉瓷碗盛着参汤,摆在林安夜面前。
淡淡的热气飘出,一室的盈香。
林安夜静静喝完,林安静笑道:“先前听你说起,大染坊里你有个得力助手,叫什么来着。”
“哦,姐姐是说杨宗闰?”林安夜不知为何一向不问世事的林安静为何要问起杨宗闰。
“他可有两个妹妹?”
林安夜点点头:“好像是有,弟弟也不是很肯定他有几个妹妹。”
“哦。难怪了。”林安静笑着抚摸案上青瓷瓶里插着的菊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