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九重天华内夜宿才子无人入眠,只因那攀月楼台处有余音绕梁,痴音者读出其中颇有凄凄惨惨戚戚之味,二楼处那位墨衣客更是提笔而书。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桃夭灼灼
时至翌日清晨辰时,众才子皆整装欲归齐聚大堂,或纷纷以礼道别,或议论昨夜之事,昨日先至者已互相熟识,今日见到后来者自然会上前来道声客气,待众人散去,昨日那掌柜才笑面而来,道:“二位公子昨夜倒是好雅兴,老夫我这九重天华,可是甚少无人安眠呐。”;知掌柜所言何事,蒋梓寒面色有些尴尬,连连道歉:“昨夜是在下失礼了。”;虽不知这二人身份,但自家师尊交待过切莫怠慢,掌柜也就笑着开释道:“不妨事不妨事,情之所起无可掌控,你无需自责。”;“多谢掌柜。”蒋梓寒这一声谢字,谢的是掌柜收留之恩,也谢的是救命之恩,但掌柜不说,蒋梓寒便不欲点破其中玄妙,晏紫钥自然更不会多话;他二人道别后转身欲离,那老者赶紧拦下他二人开口道:“老夫知二位欲往何处,后有捷径相去,不知二位是否有意?”;昨日来时晏紫钥听车夫提过,那掌柜慈眉善目定然非是恶人,他本欲点头应答,没想到蒋梓寒也同时答到:“当然。”;二人异口同声,老者只会意一笑,让小童领着他们从后殿去到渡头乘船,只是此船无需老翁掌舵,便可自行寻航,蒋梓寒和晏紫钥同时回眸望了一眼那琼宇高楼,当真奇也;才子们心满意足纷纷离去,小童们也已收拾好屋子将昨夜才子们所留书画收集了下来,掌柜认真挑选着其中深情之作,当选者,有峦山蛟龙吟,有月下独饮人,还有一幅题字:三三穹天白玉温,弦月丝语归无根,多情剑客无情剑,无情江湖多情人。
木制小舟水中轻漾,小流静逸有落花随水,晏紫钥端坐在船中央,蒋梓寒却带着从掌柜那里稍来的一壶桃花,惬意躺在晏紫钥对面,春风偶尔席卷,带上一片落花拂在晏紫钥头顶,蒋梓寒浅抿一口清酒,起身抬手将花瓣从晏紫钥头顶拨弄下来,原来是即将凋零的桃花被风儿捉弄了下来,春风堪折无心花,花却随那流水去,可想而知非花无情,而是情非所属,蒋梓寒捻着花瓣在晏紫钥眼前晃悠,故意笑言:“桃枝妖妖,灼灼其华,你可知其寓意?”;晏紫钥原本是在静心打坐,这时被蒋梓寒的动作闹得睁开眼来,一双眸子明亮如夜幕琉璃光彩四溢,惊得蒋梓寒一时愣了神儿,心中暗想,这人怎能生得一双琉璃眼,比妖还要勾心摄魂,晏紫钥看他发着呆,也懒得去管他,只一本正经带着些佯怒说道:“桃夭如何与我何干?倒是你,若再闹吾,吾可就收了你。”;“小气。”晏紫钥又重新闭眼打坐,让蒋梓寒心中不满着小声嘟囔了一句,又躺回去原位,与人置气不如饮酒作乐,小舟如入无人之境,只有两岸桃花灼灼其华,若是夜里还能一赏飞花逐月,今日艳阳微熏,可比美酒醉人呢;舟行汉水不过个把时辰,如今多地桃花已经开败,此处桃花却更胜他处,那不远之处更是飞花漫天,蒋梓寒不欲错过此情境,施法让舟船靠近了河岸小路口,船檐砰然一声磕到河岸边,晏紫钥便再无法安心,狠狠给了蒋梓寒一记眼刀,让他自行去体会;可眼前风景如画,蒋梓寒哪里还管晏紫钥是否生气,直接绕过他跳下船到岸上去,顺着白石小径往桃林深处寻去,林中气息混杂,或有缕缕桃花香,或有酒香难掩,好似与九重天华里的桃花酒是一样味道,莫非那酒便是酿于此处?
蒋梓寒带着些许疑惑,沿着小路迂回曲折,桃林深处有屋角半露,也许真有人居处此处,真是好不悠闲呐,难怪会有人愿居南山采菊东篱,可不就是贪恋那远离纷纷扰扰的逍遥嘛;晏紫钥跟在蒋梓寒后头无聊至极,这样的花海在玉浮山也有,虽说观景当思故,可晏紫钥却无甚感觉,他左右环顾,瞄到远处树下有一人拿着铁质锄头,佝着身子在树下一下一下翻着泥土,他快步追上去拉住蒋梓寒,指着那人道:“你看那人是在做什么?”;蒋梓寒一路都沉迷桃夭本色,哪有心思顾及到其他,直到晏紫钥捉住他衣袖,才顺眼望去那边树下,那人背对着他们,他看了好一会儿也还未看得清楚,远观不得那不如上前问去,他便言道:“我也不知道,不如过去看看?”;还未等到晏紫钥点头回应,蒋梓寒就已快步走到那处去了,当真说风即是雨,晏紫钥只能摇头跟着过去,那人是知道有生人来访的,可却并未回头,依然继续着手中活计;蒋梓寒站在离那人几步之遥的地方,静静看着他挖土刨好坑后,又蹲下身去从脚边篮子里捧出些花瓣放了进去,再把四周泥土推拢过去,将之抚平,他这是在葬花?蒋梓寒从不知谁人会去掩埋残花,心说一句这人还真是清闲,便走上前去一步问道:“不知兄台葬花何意?”;“春风无情折了花,使得满地落花成殇,吾遂以此法将其掩埋,不然等待天雨来时,他便会随水漂流远去,寻不着原根了。”篮中残花埋尽,那人才起身拍了拍掌中泥土,转身笑答;“那你怎知落花不愿随水去?”其实落花不管是追随无情流水,还是化作春泥护花,蒋梓寒皆认为那是它之自我意愿,无人能可干涉;“流水无情,落花随去岂不是自寻其伤?”那人年岁看去正当青春,乌发浓眉配浅色大氅,显得人气势威严里又多了一份和善,甚是可亲;“可你又怎知,它不是甘之如饴呢?正如古语有云,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乎?”蒋梓寒自在惯了,认为万物皆该随自我意愿不受他人约束才是;二人一时起了辩论,那人反而笑问:“你我各执一词,不若随我进庵畅谈一番如何?”
“如此,也好。”蒋梓寒正想一求心中所惑,便应了下来;那人道了一声请,才提好竹篮拿着锄头在前头带路,蒋梓寒回礼过去,晏紫钥本来有些不大情愿,可又奈不住蒋梓寒连拖带拽,只好告饶着掰开对方,跟在后头随他过去。
那人领着二人沿着小径到了自家居所,那地方算不得富丽堂皇,但却有其精妙之处,晏紫钥目光如炬,察觉其中似乎暗和五行八卦,如此,他心中顾虑便已消散,至少此人不是妖身,“桃、花、庵。”蒋梓寒站在门口望着顶上牌匾,却是桃花庵三字,他想了想,复又戏言道:“君居桃花庵,且此处还有桃花酒香四溢,那敢问一句,尔可是那桃花仙人?”;“吾虽种得桃树摘得桃花酿成酒,可吾还真不是那需换酒钱的桃花仙人。”那人放下器具,又在院子东侧水井打了水净手,闻言也不过轻笑,他所说非是谎言,他的确不是桃花仙“吾观此处暗合无极,想必公子也是道家能人吧?”晏紫钥知道那人言有未尽,还是问了一句:“不知道可否一问,阁下姓甚名谁,修于谁家?”;那人净手回来,知晏紫钥已将此处摆设尽览,他平日虽不在乎名姓皮相,但人既已问,也就不好不答,思踱之下答曰:“其实名姓不过红尘物,你不必执着,但若说真要回答,那便称我一声无殇吧。”;“好一个无殇。”蒋梓寒方才便想说,他进来时还看到大门左右题字,一方书天若有情天亦老,对之者便是人间正道是沧桑,先前他还不知其为何题字与桃花庵毫无关联,此刻闻主人名姓他便懂了,无殇者无非是无情者;无殇将桃花庵隐匿于此,无缘者不得相见,本是为等待一人,如今看来,有缘人已经来到,便开口邀请道:“二位既已来此,不如随吾入内畅饮一番,再说道说道?”。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缘生一梦
无殇领着二人进了大堂,内中摆设极为简单,但却有其规矩可循,好似与九重天华有几分相似,无殇邀二人临窗席地而坐,笑到:“寒舍简陋,二位可莫要嫌弃。”;“兄台客气了,此处雅而不奢,我二人又怎会嫌弃。”蒋梓寒随着晏紫钥端正坐下,他正对窗台,窗外近处有小竹修长,远处有桃花相争艳,正应和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竹本乃花中四君子之一,这院外还有一盆睡莲两行剑兰,若是再有几株寒梅,就可堪称完美居所了,只可惜,圣人亦有失误时,人都已无完人,那常物自然也当如是;无殇从内堂取来三壶酒后坐回主位,将酒水与杯分别置于案上,三种杯一者白金一者黑玉,最后者赤羽,只听他细细说到:“此三酒分别乃是缘生、缘灭、璃殇,缘生时如白幕沾染红俗,心之所动如金曦温和,自然配以白金杯,缘灭,红尘轮回,缘生缘灭,来时温旭,去时如镜破碎不得重圆,人生如坠深渊暗无天日,自有黑玉来迎,再说这璃殇者……”;“这璃殇者,只怕是心碎之后坠入阿鼻地狱,烈火炼狱里怎会有其他颜色?自当赤者属之。”无殇言语未尽,蒋梓寒便接过了话头,缘生缘灭他懂,可这璃殇配上赤羽……蒋梓寒忽而仿若自己就已身在地狱,愁上眉间不禁问:“这酒……是否太过凄凉了些?敢问为何此名”;“一梦三生自然如是,二位可有心一试?”一世缘生,一生缘灭,无殇自问值此世间无人敢偿其中滋味,那可是将三世璃殇于醉梦里复演一遍,当然,三生无忧者无此忧虑;蒋梓寒本就好酒,无殇又把此三酒说得神乎其神,他自然乐意一品,可是晏紫钥就不同了,他忌酒如毒不得近身,蒋梓寒看他面露尴尬,便答道:“这一梦三生如此玄妙,在下我自然不会客气,可是这位紫钥小道长不善酒力,还望无殇兄切莫见怪。”;无殇面上平静无澜,只好心提醒到:“酒不饮无错,可这三生酒后劲极大,你可切不能贪杯。”;主人家好意提醒,蒋梓寒却不以为意,自己拿起缘生之酒,斟入白金杯中,他神色飞扬,自信而言:“我自记事起便与酒为伍,相信这区区三杯也还醉不倒我。”;第一杯缘生之酒,入口甘甜好似三月樱雪漫天,和煦温馨人心,蒋梓寒转着白金酒杯叹道:“缘生时,该当如此。”晏紫钥在一旁看着他独饮,也不好扫他兴致,看他放下缘生又提起缘灭,不知此酒如何?
第二杯缘灭之酒,入口微苦堪比黄连,双眼昏暗似幕海无月无星,四周寂静无声,正如天地之大独余我一人遗立于世,蒋梓寒苦笑:“原来缘灭之时,竟是如此苦涩……”;“还剩一杯了……”缘生缘灭过喉入心,蒋梓寒斟满赤羽,举着酒杯盯视良久,已不知该不该继续,他想,这第三杯璃殇清酒,只怕是更多体悟吧?当他举杯欲饮时,晏紫钥却想也没想一把夺过了酒杯,昂首一饮而尽,他不为别的,只是看蒋梓寒已是醉眼朦胧,心中动容便随心而为,蒋梓寒美酒被抢,欲闹腾却一头栽倒在桌案上,晏紫钥也同样已显醉态“都说三生情难舍者,即便酒不醉人人也自醉……”内屋中有矮榻专供休憩,无殇把醉后二人掺扶进去,立于榻前俯首而叹:“一梦三生情所钟,好生睡吧……”。
无殇拂衣离去,桃花庵雕花窗门自行掩去一切余光,室中徒余暗淡残烛两支,醉中人一梦入缥缈,不知身处何方今夕何夕,脚边仙云雾绕,蒋梓寒却如履平地,散漫行走云间,前方视野尽头大殿恢宏,他自问:“我这莫不是仙境一游了?”;再往前去,恢宏殿门气势自开,蒋梓寒阔步向前,跨过高阶门槛进去大殿内中,这大殿无顶,中间通往上阶座椅,座椅雕龙为饰,可见上位之人身份定然不俗,只是那面容有些似曾相识,再看道路两边各有四柱擎天而立,殿中央还跪着一人,一身紫衣显得气质高贵,因他垂着头,蒋梓寒便看不清他是何模样,下跪者不欲去与那上位者相顾,良久,才听那上位者悉心劝解而言:“天若有情天亦老,你怎就不知其理,一味执着呢?”;“小神惶恐,小神只知,修仙非是断情绝爱,小神心中有情,自然愿意一试,哪怕生死荼糜,我亦无怨无悔!”下跪那人依旧未有抬头,他自认无错,只是心中有情而已;上头那人听闻此言,原先平静面上已显嗔怒,吼道:“你当真要执着情之一字?你自道子修习成仙,花颇多精力,当真要为一个不爱你的人,舍弃一切吗?!!”;“舍弃又如何?既然无情,又何必在意我之去留?”不管对方脸上是何种颜色,下跪者还是坚持己见,若是修仙不得情爱,那这仙还修来做何?不如投身一介布衣,或许还能得那人垂眼一二;上位者已然怒不可谒,在此处他从来权威,无人可敢挑战他之极限,包括自己的亲手足:“你既一心求去,吾再留你何用!来人呐!”;他高喝一声,侍卫装扮的几个天兵从蒋梓寒身旁过去,恭敬分列两旁等候指示,上位者再看一眼垂首之人,见他毫无半点求饶之心,一怒之下命令道:“暮胤仙君违逆天意,今,罚其剔除仙骨,扁入轮回人道,永世不得再入仙籍!”;诏令下来,下跪者反而笑了,天无情而他多情,彼此难容还不如归入平凡,他三拜叩谢:“多谢兄长成全!但小弟还有一事相求,此情本就是我一厢情愿,还望兄长莫要迁怒于他……”;“你临劫都还要替他求情!”上位者早已气急败坏,还好,此事其他仙君并不知情,如若不然,他这个天主将颜面何存!一拂袖,起身离去,附加怒吼一句:“剔骨之刑,即刻行刑!”;画面斗转,蒋梓寒已身处一方刑台,上有诛仙柱九龙盘旋,下有八卦乾坤天地支,方才那殿中紫衣已被押至诛仙柱下,他高傲立于断神台上,等到一人白衣飘飘款款而来,他才冷哼一声说到:“怎么,我们冷漠无情的紫羽星君,还想着来送我一程了?”;“暮胤,你明知不可为,为何还要执着?”被称做紫羽星君的男子,手中拂尘纯白无暇一尘不染,正如他本身一样,只是被无端卷入了这一场无果之因,他心中确有几分歉疚……
“执着?哈哈哈哈哈哈……”暮胤闻言大笑不休,许久后才苦笑道:“紫羽,你说我执着?那你又何尝不是执着?你问问你的心!问问它当真无情无欲无所求吗?”;他此话于被问之人无所回应,但在蒋梓寒听来倒是有十分道理,每个人心中都有不肯放弃的一件事或者一个人,那都是执着,只是有人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有的人不欲正视罢了,天兵推搡着暮胤上去诛仙柱,拉过铁链欲缚其身,却看见暮胤自己俯身贴到柱上,伸手虚环诛仙柱,而后微微侧目看着紫羽,眼神坚定而又决绝,只听他高声扬言:“我散漫惯了,不喜欢被人绑手绑脚,不过区区剔骨之刑,我暮胤若是皱一下眉,便当场魂飞魄散,永坠阎罗不得超生……”;那样狠厉的眼光是在场所有人都未曾见过的,暮胤于他们眼中从来笑如春风,若说剔除仙骨不痛的话,那这世间便再无痛之所极了,诛仙柱上那些铁链,是为防那些受刑人因承受不住而逃离所准备,如今暮胤却说不用,可见他之气魄,亦或者说是他已生无可恋了吧……
少顷,剔骨刑起,天雷阵阵里渐染一丝血色,那是暮胤唇角溢出之血,也是他心中泛滥之恨,他原本无忧,奈何与那人一见钟情,可惜对方一心修仙,以至于他求而不得,人骨有二百零六根,而仙骨却有二百零七根,一道天雷剔除一骨,也就是说暮胤需受天雷极顶二百灵七次,才算受刑完毕,恨意之下天地无我,有什么痛能比得上痛彻心扉……
修长手指慢慢嵌入铁质诛仙柱身,才未让他从柱身上滑落下去,原本端正发冠已被震碎,乌亮青丝散乱于身后,额间脸上冷汗频出却从未皱过一点眉头,只听他哑着嗓子断续说道:“紫羽,你……你最好……保佑我们来世……不再相遇,否则……否则我还是会在缠着你……让你永远都逃不开我!!!啊!!!!!”;最后一道天雷落下,蒋梓寒感同身受般怯退数步,受刑之人如今也无力再言其他,由着天兵将自己投入轮回,那人身入轮回,蒋梓寒也觉眼前一片昏暗,但在视线完全消失前,他好像看到了紫羽星君那张脸上没有半点波动,于诛仙柱下伫立了许久许久……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缘灭璃殇
轮回道中是无尽黑暗,蒋梓寒身不由己在追寻着那抹紫嫣,不知他将投身何处?眼前一恍若时光经年,蒋梓寒是被四周喧闹唤醒过来,这是人间?可是凡人仿佛皆视他不见,行人匆匆忙忙从他身上直接穿过,他低眉浅笑,原来还在梦里啊……
哒哒马蹄从街道奔腾而过,身后背负四面小彩旗,一手驾马一手拿着金色卷轴,应该是凡间那所谓的圣旨诏书,就不知这人不惜惊扰百姓,街头打马是为了哪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