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大娘看着那笑容晃着一口白牙,灿烂地跟冬天大太阳似的什么阴霾都给去了,也不由跟着笑。嗐,她也是瞎愁,合着还有好几年呢,到时候她跟大虎多给相着点,总不怕找不着一门好亲事的。
“宝珠过年也有十三了吧,这一晃眼儿娃都这么大了,咱们真的老咯老咯。”坐在莫大娘对面的老妇人也注意到了宝珠,可跟印象里那怕生害羞的小姑娘不一样了,看她一个半大的娃娃带着俩小的,不由心生感慨。
薛宝珠看说话的是刘大同他娘,还记得大同叔那一筐土豆,笑眯眯回话,“刘奶奶不老哩,跟莫大娘站一起那也是姐妹样儿的。”这话是真的,古代生孩子早,叫是刘奶奶也才五十不到的年纪,哪里老么。
刘氏被薛宝珠那认真样子给逗得不行,“嗳哟,宝珠嘴真甜,尽哄我老婆子开心了。”年纪大的哪个不爱听这话,刘氏怜悯薛宝珠遭遇,见她还能这样子笑对生活更是对她心生欢喜。
薛老太太和薛万媳妇坐在不远一桌,薛李氏脸上看不出痕迹,正抓着才两岁的儿子喂吃的,把一盘肉尽给端自个面前了,有人看不过眼说,薛李氏故意拿盘子兜在小孩儿嘴边喂,哈喇子一流,没人再说话都给恶心得不行。
薛万这回是随了礼金来的,就是不知道随多少,有人看着他一家子都能凑一桌了,心说李家可别亏了。各种心思转来转去,最后都转到了饭桌上,这回的厨子烧出来的肉菜味道那叫一个好,几乎每桌都空了盘子。
办酒席能得客人夸好吃那就跟夸办得好是一个理儿,李江氏忙活不停,嘴边笑意不停,扫过薛宝珠坐的那地儿软了几分,打算回头把剩下的几个猪蹄还有点肉分把她一些。
男人们喝酒划拳,吃得慢,女人们吃完乡里乡亲都帮忙收拾桌子洗刷盘子,等着晚上还得弄一茬。薛宝珠吃了个滚饱,揉着圆乎乎的肚子就觉出一道不善目光,回过头去,好么,还是俩。
她这才瞧见薛老太太边上坐着的是荷花,一老一小不知说道什么一块把她看,薛宝珠心想肯定是没好话,不过这一幕倒叫她想到薛老太太是怎么知道她在镇上卖吃的了。
薛宝珠停留在荷花身上的目光稍冷,故意带了些威吓意味,后来又觉得自个毛二十七的年纪这么跟一小孩儿置气太幼稚了,转过头不去管了,心里默默吐槽自个穿到这身体里适应过头了都。
这边荷花被她那神情骇了一跳,看着那有点枯黄的后脑勺,对自己竟被她吓到觉着不甘,好像不战言败了一样不痛快。“薛奶奶,宝珠这样你就不管管么,我听见莫大娘说那礼钱里有她一份儿,那钱咋来的,就她能在镇上卖啥吃的赚钱,尽跟男人拉拉扯扯了,我听说镇上就有年纪大的老头儿喜欢年轻水灵的……”
荷花盯着薛宝珠后脑勺,眼里的恶意都快凝聚实质了,压低声音悄摸跟薛老太说的,毕竟这么嚼舌根对她也有影响,后头的话没敢说全乎了,可也够老太太多想的了。
薛老太太果然一听脸色都气得发白,拐棍急促拄着地面,快是戳断了的样子,“孽障,孽障啊!”
荷花就盼着老太太出马发威,看老太太起身,眯着眼隐着幸灾乐祸就等着看好戏了。
第21章 杂烩羹
旁边薛李氏听了一耳朵,光听着薛宝珠勾搭男人这个重点了,目光扫去薛宝珠那尽是鄙夷,她就说么,还说自个养活这么好听,凭她个娃娃,养活自个都困难还拉拔弟妹,没想到竟做那腌臜事儿,丢人呐丢人!
“娘,这丫头是要把咱老薛家的脸搁地上让人踩了,她是有银钱快活了,咱们家招弟来弟想弟以后出嫁可咋办,名声都累臭了。”薛李氏抱着幺儿跟薛老太太咬耳朵,咬牙切齿地恨不得把那丢人东西打死算了。
薛老太太如何不知道这个理儿,也没忘记薛宝珠之前说的话,她嘴上说要跟自己这边断了关系断了来往倒是轻巧,不过是两嘴皮子上下一碰的事。可如今这死丫头做了败坏门风的事旁人还不是要将他们整个老薛家都一并瞧不上了?
她活了大半辈子,都快入土了,让人戳脊梁骨踩面儿,这不是要她老命么!她手里捏着拐棍头到底是忍住了没往薛宝珠那招呼,这吃酒的地人多哩。
“你去找老二,让老二把她,把她给我带家去!”薛老太咬着牙含恨说道,之前荷花跟自个说她还有点半信半疑,现在是完全信了,那死丫头德行,到现在呛她的话还在心里头堵得慌哩。要说这丫头也是转了性了,要是还跟从前那个胆小性子,她哪里收拾不住?只当她是在镇上头野了心,不然哪里敢顶撞自己?真是反了天了!
荷花并不晓得薛老太太先前已经跟薛宝珠对上过了一回,这时候听薛家老东西打算私底下解决,心说那可更好,就是打死了还没人拦呢。一边眼巴巴巴望着薛李氏去跟薛万嘀咕,看着薛万脸黑走过来,眼底那激动兴奋都快溢出来了。
她扫过薛宝珠逗弄薛宝琴和乐融融模样,再往孙长明那处看去,果然看他又在偷看,心里再是刺痛不过,看薛宝珠那笑容刺眼得很,心里恨恨想着笑罢,待会儿你就笑不出来了。给边上坐着的小堂妹使了记眼色,后者从来都是捧她脚儿的,平日里得她好处,知道堂姐跟薛宝珠不对付,也是下狠心抹黑薛宝珠。
“荷花姐,我也瞧见过哩,那男人酒糟鼻子丑的很,还拉小手儿呢!”胖妮儿故意并肩往薛老夫人身边来,低声交谈的话也有意无意的全都落在了薛老太太的耳中。
“真的假的?”荷花嘴上吃惊,暗地里却是对这小堂妹编瞎话的本事吃吃笑,这下薛宝珠真真是死定了。
“哪里还假,这可是千真万确的事儿!你当镇上的钱容易赚的?挂着羊头卖狗肉哩!”
薛老太太听了嘴角直抽抽,朝着薛宝珠的目光更是迸出火星子,那拐棍戳了下走过来的薛万,“都这时候了还磨蹭,还不赶紧的!”
薛万原来看人赌牌九,看着那彩头也有点蠢蠢欲动,就让薛李氏拉了出来,本来就不痛快再一听那脸是彻底黑透了,她,她咋能干那种事!挨了老太太一记,快了两步走到薛宝珠跟前,一把就拽住了薛宝珠的手腕,“走,跟叔家去。”
薛宝珠正捧过一砂锅李江氏给的杂烩羹,都是桌上没吃完的鱼啊肉啊,和菜倒一起,想吃的时候热热,再弄点芹菜白菜豆芽进去,又是一个大菜,热乎乎能吃好几回。
冷不丁被薛万突然冒出来吓了一跳,惊得薛宝珠抱住砂锅好歹没倒了。等回头一看薛万那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不由皱起眉头,想把手拉拔回来,却给攥得生疼,意识到事情似乎不简单,屁股更不肯挪地儿了,“叔?咱们俩家可是已经断干系了,这事儿摆到村长面前我也是有理,你抓着我想干啥?”
薛万让她暗里埋汰,脸上青青红红,一双眼睛瞪得微凸,压着声音儿像是怕给外人听见似的,“断干系,你说得简单,就你在外面做的事儿都臭到家门口了,我今儿非得替你爹好好管教管教你!”
“外面做的事儿?”薛宝珠合着就在镇上卖土豆粉的事儿,怎么就轮到他教训了,心里纳闷,目光顺着扫去,就看到不远站着同样气鼓凶容的薛老太,以及旁边暗藏得意的两个,尤其是薛老太左边那小的,简直就把恶意挂脸上了。“荷花跟你们说什么了?”
薛老太太看薛万还跟薛宝珠掰扯上,已经有人朝这边看过来,一急索性自个出马,将拐杖狠狠的一下紧着一下的戳着地面。“还跟她废什么话,带回去再管教!”
薛万听了也是要动手。
薛宝珠心想要让你们带回去她还有活路?立马扬了声儿,“我啥也没做你们凭啥抓我,你弄疼我哩!”
这么一来,大家伙的目光都朝薛宝珠这处看了过来。作为主人家的李江氏忙是出来打圆场,“啥事不能好好说,孩儿她叔,娃说疼你松手哩。”
李江氏一开口就得了不少附和,多是觉着薛万家又不知道闹什么幺蛾子。
薛老太太看她打算落空,薛宝珠还一副自个有理的样子,着实给气得不行,“死丫头!你自个做了不要脸的脏事儿还想糊弄人哩,薛万!”
薛万这回倒是没掉链子,仍旧紧紧抓把宝珠的手,听老太太话就是拖也给她拖回去。
“你放开我姐哩,快放开!”本来在跟狗蛋6 儿玩的薛宝霖回头看见,连忙奔到姐姐身旁,一壁喊着一壁去拔,结果耐不住薛万力气大,最后一张口冲着薛万手腕狠狠咬了下去。
薛万吃疼,对老二家几个小的都觉得是给带坏的,一甩手就把薛宝霖给甩了地上。后者再咋说也还是个小毛孩子,吃不住力道,一下磕着脑袋,破了皮血汩汩流了下来。
薛宝珠没拉住,看着这一幕,眼里跟着薛宝霖额头那血冒了一个色儿,一把火烧起瞪向动手的薛万,目光骇然,“你敢打宝霖。”
薛万也没想到自个手重了,可一个犯错丫头还敢这么瞪怎么都不肯示弱,又要去拖薛宝珠。“他都敢咬我这个做叔叔的,我打他教训咋地了。”
薛老太到底还是喜欢这小孙儿的,一壁也想去看,结果叫莫大娘抢先了一步,“来么,给奶奶看看,磕着咋样了?”
结果手还没碰到薛宝霖,就被他给躲开了,闷不吭声的显然也是跟奶奶生分了。薛老太心里一阵痛,好么,前头还不让她把宝霖带走,这么个蔫坏的东西,真的是要祸祸坏了!
薛宝珠怒火当头,不知哪来的力气,就是连薛万的手也给他甩开了,“你们一口一个说是要教训,要管教,我倒想问问了,我到底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儿要你们这样,今个还是金香姐的好日子,你们又要这么闹幺蛾子!”
这样一句话,且先不论这薛老太太要说些什么,总归是她不占理了。几乎再在场每个人心中都闪过了这样的念头——就是哩,有什么事非得要赶着这时候闹的。
“你……你个死丫头!”薛老太太还未正经出气,就又被这丫头治了一肚子气,把心一横,更是不管不顾了起来。嘁,这丫头卖身子还有理了?
“死丫头!我到底是你奶奶,真是昏了你的头敢这样跟我说话!”薛老太太举起拐杖就要朝着薛宝珠的身上打去。
莫大娘先前刚扶起宝霖安顿,安抚被吓到的宝琴见着这幕赶紧把人让李江氏照看,自己挡了跟前,“我叫你一声老姐姐,你这都是做啥呢,宝珠孩子好着,无缘无故闹哪门子呢!”
旁边看的也是一头雾水,独独荷花和胖妮儿等着,等着薛宝珠闹,在人前闹可不更丢人么。
薛老太的拐棍也没能落到莫大娘身上,就被薛宝珠一把手抓着了,一张小脸儿寒彻,目光里也是冻人的冰渣子,“有事说事,我尊你年纪大,可你要是为老不尊,丢人难看的只会是你。”
薛老太抽不回拐棍,气焰也被压制了一头,在众人闲言碎语指点中彻底给烧没了理智,好呀,到底是哪个丢人难看,“就是断了关系,我今儿也打死你个没皮没脸的东西,为了钱竟去镇上卖身子!”
此话一说,那些不明所以的人全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可都看薛老太太的愤怒不像是假的,可再看薛宝珠,又哪里像是那种做派不好的丫头。
莫大娘更是惊呆,反应过来连声音都给抖得变声,生生给气的,“宝珠她奶奶,你说的什么个胡话,你……你是疯了还是叫猪油蒙心的!”
“蒙啥心,她做都做了,咋不晓得羞耻俩字咋写!”薛老太太也是一脸痛心,老脸上的褶子几乎都折射着怒气,已经到了这地步,索性豁出脸撒泼,舀着众人站理儿,非要打死不成。
围聚过来的人群里有人叫薛老太那顿嚎的生出怀疑种子,这些日子确实看宝珠从镇上回来,还每回都不知道啥时候去的,多是晌午回来,宝霖宝琴也是丢给莫氏照看,难道还真在镇上干啥不可见人的勾当了?
第22章 酒酿圆子羹
薛宝珠直直站着,当午太阳正好的时候,却是生生从脚底蹿了一股凉意,往五脏六腑去,冻得冰冷。随即,她动了动,却是侧头往荷花站着的地方看了去,那双黑漆漆圆溜溜的眸子,因为近日消瘦大得惊人,看着她不含丝毫人气,阴沉沉地骇人。
荷花就在那目光中被骇得不自在退后了一步,随即挺了挺腰板,嘴角笑意也不敛,光光地就是故意刺激,仿佛在说,咋样,就是我编排的,你能咋样。
“我起早贪黑去镇上卖土豆粉,在你们嘴里就成了做见不得人的事儿,真是自己有多脏就能想得多脏,哦不,里头应该还有人搬弄是非的功劳。”薛宝珠声音冷冷清清,好像是给逼到极致后的可怕冷静。
孙长明看着薛宝珠伫立着的单薄身影,心里一下就像被石头尖锐角儿砸中了一样疼得很,想冲出保护她却被她娘死死拽着。
“儿唉,万莫冲动,这时候你要去了,宝珠还得添上麻烦!”小孙氏紧忙拉着人,她也瞧见荷花在孙老太边上咬耳朵,指不定就是她给撺的,那小妮子本来就喜欢长明,搅和一起还不知怎么乱呢。一壁心里又庆幸,就这样的姑娘还想进他们家门,真是门儿都没有!
小孙氏一壁心里活动着,一壁瞧着情况托了个人去家里请喝多睡着的孙喜过来。
薛老太也是被她寒气幽幽地看着有点心慌,可到底还能被一毛丫头吓退不成,合着今个已经是不要老脸了,索性把人打死了干净。“薛万,你是死的啊,你老娘都快叫死丫头骑头上了,你还不动手!”
薛万被一喝也不再束手就要上前,看着薛宝珠面上寒意凛然,周身也都煞气的,突然冒出个念头,要是老太太搞错了呢?可眼下情况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好上前。“宝珠,闹难看了对你不好,听叔的家去。”
“嗬,就你们这样还配提叔,奶奶?”薛宝珠不怒反笑,“我要是走了,岂不是让你们把污名给按实了,既然如此,还不如大家伙都来瞧瞧评理。”
“原本赚的就是个辛苦钱,土豆粉是我去后山采了半月的橡子果磨粉和土豆掺和做的,当中耗费心力人力就不说了,拿到镇上买三文钱一碗,刨去里头加的菜料还有衙门收的摊费,净赚也就一文钱,可到底也是笔收入,家里还有俩小的要吃饭。每天寅时我就出门了,因为路上就得花去一个时辰,脚底下的水泡硬了成了茧子,可只要能让弟弟妹妹有口饭吃也值了,可今个我亲奶奶,亲叔叔,居然说我挣的血汗钱是不干净钱,试问哪个听了不诛心!”
莫大娘听着听着就抹起了眼泪,宝珠这些日子咋过的她最清楚了,鞋子本来就破旧,她给做的一双她还不舍得穿,脚底下磨出水泡洗干净挑了就抹药垫个软和棉垫第二天接着去镇上。
好几个妇人动了侧影之心,更别说之前知情的,原来顾忌宝珠不想让薛家知道买卖事儿,这会儿也都一个一个帮腔,都说薛老太太搞错了。李玉香还有几个小姑娘都觉得薛宝珠是个顶厉害的,换作是她们,定不知道该咋办好了。
薛老太被你一言我一语给挤得面红耳赤,可又不像这么算了,就这当口想起一人来,“我么搞错,荷花丫头在镇上碰见那丫头跟我说的,还有胖妮儿亲眼看见作证哩!”
荷花一愣,见众人目光都放在了自己身上,饶是有所准备,也不禁缩了缩身子,荷花娘站在了她前头,手上还*显然是帮忙过来的,“看啥看,薛奶奶,这跟我家荷花有啥关系哩!”
“荷花来,给大伙说说,那死丫头是怎么不要脸的!”薛老太指着荷花给她作证。
荷花却是往她娘身后躲了躲,“我……我只看见她在酒楼里吃饭哩!其他的,我可没说。”
意思就是薛老太自个多想的,不过这当口,大家都把重点搁在了前头那句话上,包括薛老太也以为这就是实情了,心里更气不过,一副洋洋得意看你还有什么话好说的样子。
镇上酒楼吃顿饭可不便宜得花几两银子,照薛宝珠说的,一文钱一文钱挣,哪舍得这花销。这又把众人给整纳闷了。
“就凭着这点你就张口编排,若是个心智不坚定的,岂不要以死明志才如了你们意!”薛宝珠一步一步走向她,站在了她跟前,“你再说一遍我进的是酒楼还是喜来坊。”
荷花闹不清她意思,犟着声道:“喜……好像是喜来坊,你去好几回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