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公子,这是酒楼开张新推的小火锅,想吃什么在锅子里涮一涮,蘸酱料吃。”薛宝珠向他介绍,其实也很好懂,毕竟古时候就有‘温鼎’、‘热锅’,就连着器具打起来也方便极。
薛宝珠想着既是在饭桌上谈,便也陪着要了一个麻辣的锅底,等那一锅红艳艳的上来摆了面前,直熏得她眼前泛起水雾。也罢,叫司仲这般拉着谈生意也好叫自己暂且先忘了方才那些事情。
待抬眸发现司仲落在自个身上的目光,薛宝珠勉强笑了笑,看他面前堆着的多是素菜,便客气地将自个面前的荤食往他那推。
“我家公子不能吃虾。”司仲身边跟着的庆平才跟着寻了进来,一见薛宝珠那动作立即急急制止了。
薛宝珠默然,换了一碟子羊肉片。
“我家公子也不能吃羊肉。”
“……”薛宝珠便看到庆平说着就利落将桌上一些挑拣出来搁在司仲面前,暗忖这位司家公子委实挑食得很。
司仲嫌他这长随事多,淡淡瞥了一眼。“这个倒是可以有。”他睨着薛宝珠后拿在手的青瓷酒壶开了口。
薛宝珠扬了扬手里的云想容,便将它递了过去,余光里就看到庆平憋青红的脸。她低头一笑,倒也随性并未较真置气,只是随后将余下的六七瓶云想容悉数拢到了自己面前,一碗盛满,望着澄澈酒液,端起就一口饮尽了。
“酒这种东西呢,小酌怡情,大饮伤身,你那仆从也是为你好。”
司仲凝向她再次倒满了的酒碗,尚未开口就见她利落的饮了入口。
……
“我倒没听说薛姑娘口中这句,只是晓得一个道理,借酒浇愁愁更愁,薛姑娘可是有什么……”
薛宝珠喝下第二碗,总归是果酒,这么一点怎么能醉,只是喝得快了有一点发晕,遂眨了眨眼,携了一丝薄怒,“什么愁,今个我酒楼开张的大喜日子有什么可愁的,司公子未免太不会说话。”
“是我失言。”司仲颔首,亦是为自己倒了一碗,稍稍一举饮了赔罪。
薛宝珠甚是满意他的态度,可看着这人如此顺从自己,又不由想到那人来,一瓶云想容一会儿就见了底,打着酒嗝的问道,“司公子还是谈谈生意,我这……这还忙着。”
司仲瞧着她两颊染上了淡淡的红晕,胜似一?1 浣炕ǘ饶请僦挂錾先纸垦蓿4秸戳怂嗍墙垦抻巍茏×司仆耄陧庸幼郎系氖巢难由烊ィ糇派舻溃疤殴媚铩鲆┥乓埠苡幸皇郑肭牍媚锏骼硐拢咳兆錾弦环荩嵊兴靖募叶」慈。诖艘膊焕头痴乒瘢饷聪吕匆彩浅ぞ每晒郏媚镆庀氯绾危俊笔裁刺干獠还撬惹八姹愠兜慕杩冢迷谘巯抡媚艹墩馐吕此怠?br /> “药膳,你身子虚啊……”薛宝珠凝着他呐呐脱口。
司仲一顿,很快道,“积劳成疾。”
“哦。”薛宝珠想了想,觉得没什么不可以的,反正司家财大气粗,钱多的没处使,弄点药膳补补身子也是要紧的。
“你应了?”
薛宝珠点头,有些发昏,后知后觉地想起今日这酒是特供,不收取费用,自个便特意调高了度数,难怪这会儿觉得晕沉,然一抬眸瞧见对面司仲眸光深邃的看向自己。
“薛姑娘。”
“……嗯?”薛宝珠的反应已经慢了两拍。
司仲目光微沉,见她这模样实在不忍,试探着问道:“薛姑娘可是在为什么人伤心难过?”
“人人道江南富庶,遍地黄金,若说最富裕的,属金陵裴家。裴家郎君,二十及冠,风姿卓绝,能力超群,乃金陵女儿闺梦中人。可他独独偏爱苏家小姐苏温,二人郎有情妾有意,可于家世不允,生生拆散,孰料变故横生,裴家郎君遭山匪绑架生死不明,苏家小姐悲痛欲绝,欲殉情相随。”
这是她那日在茶楼前听到的,捂在心里烂了化脓,却也不敢问裘和那位苏小姐口中的裴劭是何人。可今日喝了酒,对着司仲,她却想问一问。
“若那裴家郎君还活着,照话本里说的,二人重逢就该续前缘谱就佳话,可对?”
司仲看她醉醺醺地问,纤长睫毛轻颤,已然有水珠跃然之上,沉默良久,叹息道,“原来你是知道了才如此。”
薛宝珠定定看他,却从他眼中清楚看到了怜悯,啊,看来又是一个知情的,自己在这些人眼里其实很可笑罢,薛宝珠喝干净了最后一碗酒,摇摇晃晃起身,神情恢复至淡漠,“司公子的生意我接了,尚有事,恕不奉陪。”
司仲目送她果决离开雅间,良久辗转了两字于舌尖,“……宝珠。”
薛宝珠下楼,她在后院辟了一处住所,小小一间屋子用来休憩用,眼下喝了酒,又委实难受,自然不想在人眼前晃便抬脚往那处去。
“姐姐,你看我折的船……”薛宝琴迈着小短腿蹬蹬跟了上来,一把抱住她的小腿肚,给她看手里的折纸。
“唔,宝琴真厉害。”薛宝珠摸了摸她的头,有气无力道,“姐姐有点累,想睡一觉,你和发财去玩好不好。”
薛宝琴经莫大娘教导,晓得不能吵着姐姐,亦是乖巧点头,拿着自个折的歪斜船儿跑到旁边水桶那玩,“开船咯。”
薛宝珠揉了揉额头,入了屋子,并未看见那入水化去的纸上写了字,待糊成一团后,被宝琴扔到了一旁。
***
“宝珠儿……”一道轻柔女声低低唤着,在薛宝珠浮沉的识海里,熟悉到令人心颤。
薛宝珠疲倦的缓缓睁开沉重的双眼,入目的是苏温姣好的面庞,此刻满是着急担忧,似乎是因为她醒来这神情转作高兴,“宝珠儿,你醒了,你怎的能做投湖的傻事,幸好没事……”
原来之前那难受憋闷是因为投湖,等等,她为何要投湖,难道……
还不等她想透,就被几名妇人们们围住,七嘴八舌地说话,搅得她脑仁儿一抽一抽地疼,“……别吵。”
“唉,宝珠儿你怎么那么想不开,你姐姐苏温明个就要同那裴家大公子成亲了,你这么做岂不是要害得你姐姐难受!”
“你姐姐素来疼你,宝珠儿,这回可当真是你不对了,就算再爱慕那裴家公子,也不能……”
“裴劭是看在你与你姐姐有几分相似,爱屋及乌对你好,你怎能生出别个心思来。”
姐姐?裴家公子?薛宝珠听着这些陌生人喊宝珠儿,浑身都不舒服,可全部的注意力都叫那些话语纠集去,整个人发懵得厉害。直到最后一句落下,她直直抬眸便看到苏温娇俏脸庞惹上一丝羞怯,舌尖抵着上颚,尝到一丝血腥味儿来。
眼前的画面不断飞旋,最终停格下来——
随着丫鬟捧着红色喜庆物件穿梭,画面翻转,红绸挂满,薛宝珠看着自个单薄的身子站在陌生庭院,夜幕四合,可那偌大的宅院却是一片晃眼的喜色。
“呀,这就是苏二小姐啊,她不是之前闹着跳湖了么?想来是真的很喜欢那位裴公子呢!”
“啧啧,这相貌,确实像极了苏大小姐,其实照我说,裴家那位完全可以效仿娥皇女英,二女共侍一夫啊!”
“人不定就是这么想的,你看看,新婚之夜,穿着这一身红的,岂不也是想做新嫁娘?”
周遭纷乱的说话声传入耳中,薛宝珠发现身上的衣服不知何时变作了嫁衣,珠玉琳琅环配,她看着自己往那一对新人那追去,在周遭人或看戏或惋惜的神情中抓住了身着喜服的俊朗郎君。
“你明明说要娶的是我。”
可男子却拂开了她的手,那好看眉眼皱起,仿若她引起了他的不虞,“你该认清现实,从始至终我爱的只有苏温,你若伤她的心,我不会轻饶。”
“你怎么会爱苏温呢?”她喃喃着这话,像是问他又像是问自己,脑子一片混沌只隐隐觉得不是这样的。
“宝珠儿我知道你喜欢裴劭,可我跟他要成亲了,你……不要再纠缠了好不好。”苏温掀开了喜帕,温柔带着为难道。
薛宝珠摇头,她喜欢的裴劭怎么会娶别的女子。可她却是真真看到那人温柔牵起了女子的手,替她遮好了喜帕,一同走向喜房。
她的心往下跌,仿若跌进寒冰池子里,全身的血液也被冻了起来。她张了张口,想喊住他,却突然记不起他名字了,又十分的急,生怕他就这样和苏温进去了,待那门开阖,人影消失之际,薛宝珠骤然睁开了眼。
“裘和……裘和!”嗓子难受像是砂纸在嗓子里磨一样,她直挺挺地坐在床上,蓦然见到的敞亮让她眯了眯眼,拿手遮了眼。
“醒了醒了。”莫大娘欢喜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你这喝酒都睡了两天了,自个调的酒咋不晓得分寸,要再不醒我就要去大同医馆请大夫了。”
“姐,喝水。”薛宝霖乖巧地端上白水递到她跟前。
薛宝珠恍惚一瞬,才发现自己竟是做了个梦,躺着的这处是八宝楼的住处,那……是她做的一个噩梦,可梦中那感受太真实竟是无法从那情绪中脱身,整个人都恹恹的,接过茶碗润了润干涩的唇,环视了一眼四周,“……裘和呢?”
莫大娘隐约觉得薛宝珠不对劲,两只眼睛跟兔子眼儿似的,再听到她问皱起了眉头,“也不晓得他去了哪,两天都没见影了……”
没见影?怎么会不知道他去了哪儿?薛宝珠心内掀起了惊涛骇浪恨不能亲自揪出那人一问究竟,可到底垂了眸掩住了此时的神情。她用另一只手扶了下茶碗慢吞吞喝着,可瞅着望向自己的一老二小,还是故作没事的虚弱笑着,“这是太高兴了,下回不贪杯了。”
莫大娘点了点头,确实应该立个保证。
薛宝珠从床上起身,看着外头天色,应该是晌午,“大娘,我想这边关上几日,让方芳和方芳娘跟你过去新店那,这阵太累了,我……想歇一歇。”
莫大娘打量着她的神情,晓得她惯是个藏心事的,她说累,那便当她累着,休息几日也好,“那行,你且在这儿休息着,我去与方芳娘知会一声。”
就这样,薛宝珠在八宝楼的老店闲赋了下来,食肆不开门,宝霖带着宝琴去陆秀才那,整座楼就留她一个。往日熙熙攘攘,如今却门庭冷落到可怕,只她一个人在门口等——
巷子里人来人往皆不清楚她是在等什么,唯独薛宝珠自己心里头知道。
她从日出等到入夜,等莫大娘和弟弟妹妹睡着了后继续等。
旁人不明缘由,身边人总能看出究竟。莫大娘见她一日日的消瘦一日日失去神采焦心不已,几番费了口舌去劝都没用。到后来任凭宝霖和宝珠两个抱着她哭,薛宝珠都收不回神来的模样。
裘和的那间屋子里面她给安置的东西都在,就像只是出了一趟门谈生意,兴许是耽搁了,总会回来的。
薛宝珠说不清楚到底她怎么了,只觉心里被活生生的掏出了一个大洞,露出了好些东西。
她捏着荷包,里面是苏温给的一千两银票,等裘和回来她定就在这将他拦住。她要问他跟那个苏温到底是什么关系,若他说没有,她便拿出这一千两银票砸他脸上,竟能让苏小姐拿一千两来同自个赎人,怎么可能没关系!她可以闹,可以质问,最后只消裘和哄哄她,告诉她多少钱都换不走,这样她就能安安心心睡个好觉了。
这样一日,三日,七日……薛宝珠麻木地重复,一颗心越发沉了下去,人也一日比一日沉默。这日,临到傍晚已经有雷电闪过天边,到了夜里陡的下起豆大的雨来,伴着雷鸣电闪,仿若天破了个口子倾覆。
薛宝珠看着远处匆匆行来的一抹颀长身影,陡的站起迎了上去,然那人却只是个身材相似的赶路人。
她失望而回,身上叫雨水淋得透湿,便蜷在门槛旁,雨势瓢泼,很快在她脚旁聚积出水滩,她打了个喷嚏,又接连打了俩,裹了下身上的夏衫,却像不知跟谁犟着似的等着。
浓墨夜色下,薛宝珠尽可能地睁大了眼睛看,仿佛哪一处的黑暗中就会现出她期盼已久的人来,可雨势遮挡,她怎么也瞧不清楚。
薛宝珠抹了抹眼,可涌出的水雾再一次将眼前朦胧成一片。
她忽然想起那日未能问得出口的问题,若你说心里有个很牵挂的人,是真有那么一名女子,你是失忆了才与我……有朝一日恢复记忆,你是不是……就要走了。
如此,薛宝珠再也抑制不住抱住膝盖呜咽起来,他是真的走了,不会再回来了罢?晕晕沉沉间,她看到一人撑着油伞向自己疾步走来,穿着一身在夜色中显眼的白。
在晕过去前,她被人揽在怀里。
薛宝珠看不清那人面容,只觉得浑身烫得厉害,可又生欢喜,“你……回来可是觉得还喜欢我?”
“……嗯。”
得到那一声低沉应答,薛宝珠终于满足地阖上眼。
第83章 白粥
情之一字最是伤人,更何况是在薛宝珠深陷当中不可自拔的当口陡然探知了真相。 她心底被凿开了个洞,邪风冷风全钻了进去,害得她高烧不退。昏昏沉沉几日下来,等病气抽离之时,却连带着那些纠缠不清的爱恨也全都去了干净。
这日,薛宝珠坐在窗前,接了莫大娘递过来的白粥,才喝了几口就望着小院里头的苗圃出神了。
莫大娘在一旁探了几眼,焦心不已,可却并不真敢去问话,怕自己不小心说了叫宝珠伤心的话来。宝珠这趟病的也有她疏忽在,竟没发现她整宿整宿熬着等裘和,起初她也为人不见了着急过,裘和是宝珠好不容易寻回来的表哥,唯一能靠得住的男丁又同宝珠……可没想到宝珠病好了却不让她去找人,才对她道了原委。
这都已经过了半月了,约莫是真的记起事走了,但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却是叫人气愤。莫大娘初听闻时还觉得宝珠胆大不妥,可眼下瞧着她这副样子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宝珠自打醒过来总是这样默默出神……唉,说到底还是这裘和没良心!若是个家世好的,看不上这段,她们也不会去高攀,竟这样忽然人不见,莫说宝珠伤心,就连她都觉得寒心。
“大娘——”
薛宝珠忽然出声,语气又轻又带了沙哑,仿佛不仔细都会叫错过。
“嗳!在,在呢。”莫大娘为了宝珠有些岔神,这时忙不叠的应声。
“药膳送去司府了吗?”薛宝珠问。原来那日她见到那人并不是裘和,而是司仲,他原先就是带病的身子,淋了雨更是卧榻不起。薛宝珠自觉地对不住他,又想到先前曾经应过他这事,便强打着力气写了几个药膳方子出来。
昨儿她就让莫大娘叫楼里厨子做了,火候用料都是她一一叮嘱仔细了的,所以并不比自己动手做味道差。至于送去司府,能不能顺利送到司仲手上……薛宝珠暗叹,怕是不容易,这般做更多的是为了弥补自己的愧疚。
莫大娘先前没见她思量起这事便也没提,这时方才道:“今儿是司大公子身边的长随亲自来取的,来时那药膳还没起锅呢。说是他们家少爷很是喜欢,原本连日饭菜不进,昨儿你送去药膳吃了好些。”莫大娘有意同薛宝珠多说说话,特意将话说得热闹了。“叫我说,改日专门要开出个药膳酒楼来,也肯定是生意热热闹闹的。”
薛宝珠将才动了几口的粥搁到一旁,托着腮似乎将这话听了进去,“这注意倒是不错,将来真能将心思往这上头放。这两日我便拟几个药膳出来,等做出来也在楼里试试水。”
“……”莫大娘受惊不小,哪知道她竟是将这话接了下来,再看薛宝珠的确一副再认真不过的神情,“你……”
院中有棵十几年的蔷薇,迁延开的枝蔓攀满了整面墙,青翠中是娇红掩映,满是勃然生机。薛宝珠抬手将碎发捋在耳后,很是诧异的反问:“大娘,怎么了?”她的腿忽然叫人给抱住了,薛宝珠低头,瞧见了小宝琴不知何时偷摸了进来,正仰着头冲她眨眼睛。
莫大娘笑了一声,见她姐妹二人玩在了一处就再没提原先那话,收拾了碗筷出去。见到宝珠终是笑了,她心中也是松了一口气。过了就好,过了就好。
“姐,糖葫芦……”小宝琴不谙世事,并不知道薛宝珠是为了什么心情不好,她孩子心性,想到了什么便要闹着要什么。
宝珠也宠她,便应了下来。“好!带咱们宝琴去外头买糖葫芦去。”
“糖葫芦!糖葫芦!……”小宝琴高兴至极,眯着月牙眼儿在那笑着拍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