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臣是怕了。”燕重锦凉凉一笑,“我怕剿匪是假,除狼是真。”
梁焓反应半晌才回过神,不由惊怒:“你此言何意?!”
“陛下为何非要一个已经致仕的国公挂帅?还偏偏是率领朱雀营仅剩的燕字军?”对方想报复他可以,燕重锦也不怕死,但不能把五万无辜男儿都当陪葬!
呵,有意思,这人是把自己当做狡兔死走狗烹的皇帝了。
梁焓心也冷了下来,面带嘲讽地道:“为何非得是你?因为你不是汉人,不是淳人,而是南荒人!”
燕重锦蓦然抬头:“什么?!”
“说起来,你我也算世仇。”梁焓目光锐利,“池月是圣族人,而南荒巫族就是圣族的后裔。你若不信,可以回家问你爹去。”
燕重锦压下心中的惊骇,咬牙道:“皇上知道臣是南荒人,所以让我去平匪?让我......去杀自己的族人?”
“莫忘了,你的身份是燕家少主,大淳的安国公。你吃的是皇粮,说的是汉话。而南荒众族也是朝廷的子民,魔教和山匪则是朕的敌人。”
“燕重锦,朕也想知道......你是忠于君还是忠于父族?忠于国还是忠于血统?”
原来如此,原来这才是皇帝的报复!他居然天真地以为梁焓放过自己了......
燕重锦抿了抿唇:“臣愿领兵前去剿匪,但无需燕字军出马,皇上从白虎营拨我三千精兵即可。”
“三千人?送死吗?”
“山中作战,地利为重,兵力贵精不贵多。”燕重锦说完又笑了笑,“就算是送死,也可以少死点人不是么?”
梁焓拍案而起:“朕不是在和你斗气!此战只许胜不许败,容不得你拿人命玩闹!”
“陛下放心,臣有分寸。”燕重锦垂首道,“就算死,臣也会把差事办妥。”
“不好意思,朕对你不放心。谁知道有个南荒人带兵,军队会不会临阵倒戈?!”梁焓无视对方错愕的眼神,“这次会有监军,你下去准备吧。”
呵,说得好像以前没监军似的。
燕重锦缓缓站起身,没有告退,也没有上前,而是立在原地,静静地望着对方。
他想不通,两人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的?
梁焓被盯得背后发毛,蹙眉道:“你总看朕做什么?”
“记得牢点,怕以后看不见了。”燕重锦忽而一笑,“陛下,我要说自己是重生的,你信吗?”
“什么?”
“我前世也是大淳的柱国将军,替一个叫梁焓的皇帝征战四野,最后死在了南荒。那一年,刚好也三十二岁。”
梁焓抚了抚额,头疼地道:“你要是不想去就说实话,不用找这么奇葩的理由。”
燕重锦知道这人不信自己很久了,这种话,梁焓更不可能相信。他没再多解释,只望着对方,说了最后一句请求。
“陛下,我能再抱你一次吗?”
梁焓立马想起被强暴的那日,脸色骤然变得铁青,猛地一拂袖,将御案上的笔墨全部扫落。
“给朕滚出去!”
燕重锦麻利地滚出了宫,从兵部领了帅印和虎符。正欲赶往军营,他心中迟疑片刻,又拨马去了城西燕府。
“爹......”
燕不离刚巧不在家,池月迎出门来,看到儿子又穿上了战袍铁甲,心中不免错愕,也就放下了先前的芥蒂。
“你不都在国公府养老了么?怎么又要出征?”
“皇上派我去南荒剿匪。”
“什么?南荒?”池月挖了挖耳朵,皱起长眉,“豆芽是不是活腻了?”
燕重锦嘴角抽了抽:“爹,我真的不是中原人啊?”这俩人居然瞒了他这么久。
池燕二人一个是魔道头子,一个是正道卧底,相恋育子的过程并不光彩,也不为世人所容,所以从未与晚辈细言过往。
见儿子已经知晓,池月便解释了一番,让燕重锦对自己的身世有了详尽的认知。
燕重锦一直以为自己是燕不离生的,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燕不离生他的时候,灵魂寄宿在一个亡故的女魔头体内。由于当时身陷冰窟,危在旦夕,随时可能一尸两命,燕不离被迫剖腹产子。而在女体躯壳死亡之后,他的灵魂又穿回了自己一直冰冻的身体。
这一切都是机缘巧合,若非燕不离练的功法特殊,燕重锦出生之日就是他的死期。
而那个早已死去的女魔头,才是燕重锦血缘上的生母。
江莫愁是东瀛人,池月是圣族人,所以燕重锦身上的确没有一分中原血统。
“等一下,东瀛?”那个被自己一个月碾平的东瀛?
池月点了点头。
燕重锦心中震撼。他打完东瀛再去打南荒,不等于把父母的家乡一锅端了么?
“如果只是剿山匪还好说,但看豆芽的意思,是想让你把魔教也平了。”池月冷笑道,“估计他也不知道,你真正的爷爷,是魔教的第三十四任教主——赫连渊。”
燕重锦哭笑不得,合着他是去掘自家祖坟了......
“魔教现任教主桑曼是巫族大祭司,也是圣族人的后裔。”池月递给他一支布满银色细鳞的匕首,“拿着这个信物去找那小丫头,她应该会帮你一二。但是切记,进入巫族的村落不要露脸,不然容易引起麻烦。”
“谢谢爹。”燕重锦攥着匕首,有些愧疚地道。
父亲这个时候还愿意帮他,自己却抱着必死的决心远征,实在太过不孝。
他向池月保证道:“爹,我一定会小心,也一定会活着回来。”无论梁焓打的什么主意,他绝不要重复前世的命运。
“怎么着?你还玩真的啊?”池月怒道,“我不都说过了么?和桑曼给朝廷演场戏就好。南荒的毒瘤不能除,一旦让皇帝高枕无忧,燕家的地位和你的小命都难保!”
“可我答应了他,除去南荒的匪患。”燕重锦苦笑道,“如果魔教不肯放弃打劫的营生,我只能来硬的。”
他不想演戏,不想欺君,何况有监军在,他也耍不了花招。
再者,南荒的境况也该变变了。穷不是作恶的原因,巫族人总不能世代为寇,终要有些正经营生。”
“你这么替他卖命,就不怕鸟尽弓藏?”池月恨不能掰开某人的脑壳,看看里面是不是长满了豆芽。
燕重锦眼神发怔,沉默下来。
这两世的命运轨迹太过相像,让他开始惧怕自己会重蹈覆辙,甚至怀疑两个梁焓是同一人。
在御书房的时候,他动过弑君复仇的念头,可终究下不去手。前世的梁焓是仇人,这世的梁焓是爱人,如果错杀,自己要如何承受?
更何况,五万人是人,天下人就不是人了?杀了皇帝,燕家就算造反也镇不住局势,到时候藩镇作乱,边疆骚动,太平日子一去不复,燕重锦岂非成了社稷的罪人?
他报不了私仇,但至少可以避免悲剧。如今楚清和秋荻在塞北生活安乐,金眼雕也不会死在南荒。自己已经把五万人削减到三千,再尽力保住这些人的命......那么这次重生,就不算白走一遭。
“爹......万一儿子真的没能回来,请您别为难皇上。”燕重锦叹了口气,“他坐在那个位置上,注定要为江山考虑。在皇权面前,道义、感情、恩德都是可笑的东西。没有人比梁焓更适合做皇帝,这天下可以没有燕重锦,但不能没有他。”
“说的很有道理。”池月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可老子为什么要听你的?”
燕重锦:“......”
“天下人与我何干?为父的天下,谁都可以没有,但就是不能没有...”
“我?”
“你爹。”
燕重锦:“......”
池月:“和你。”
向父亲再三保证会小心行事后,燕重锦离开燕府去了白虎营。在军营里动员了一阵,休整一夜,于清晨点集人马,披着霏霏小雨,率军南下。
南荒地域偏远,再加上夏季多雨,道路泥泞,大军出发两个月后才看到茫茫山影。
燕重?7 踉谀匣恼匠∽髡焦约父龃笊秸奈恢煤苁煜ぁH绻嫦梢砸涣讼录父錾酵贰?br /> 然而想想池月的嘱托,他决定先和当地的流官接触一下,起码做到先礼后兵,而不是一开始就兵戎相见。
匪患严重到这个地步,要么是流官不作为,要么是和当地的土官沆瀣一气。如果不是贡镖被劫捂不住了,只怕远在东都的天子还要被蒙在鼓里。
燕重锦先带兵围了流官的府衙,将那个叫相里涂白的老头儿请了出来,美其名曰需要向导。言外之意就是把对方和军队困在了一起,他们要是倒了霉,这老儿也别想跑。
相里涂白哆哆嗦嗦地骑在马上,颤巍巍道:“燕帅,这魔教中人向来神出鬼没,下官也不知道他们的总坛藏在何处......”
“那巫族的村落你总知道几个吧?”
“知道是知道......”对方摸了摸干瘪的脖子,捏着胡子道,“可大帅要是带着这么多男人去巫寨,只怕会出事啊。”
“相里大人不必担忧,本帅治军从严,绝不会发生扰民之事。”
相里涂白苦笑道:“不是怕众将士扰民,而是怕她们扰你们啊!”
燕重锦前世只和几个大山寨对战过,那时候的巫族根本不成气候,也没去过巫族的寨子,所以不大清楚详情。他思量了片刻,决定只带亲卫前去,大军暂由副帅压阵在后方。
一到地方,燕重锦就明白相里涂白的意思了。
南荒众族中,巫族是最为神奇的古老部落。
在巫寨之中,男人养家,女人养蛊,保留着男卑女尊的母系氏族制度。巫族的男子地位低下,在巫女眼中都是配种的工具。所以燕重锦一行的到来,就成了抢手的良种......
稽正志风流惯了,被女人围观也不觉得不自在,还时不时向人群里飞几个媚眼。其他亲兵就嫩了些,个个面红耳赤,被大胆的巫女摸一把屁股都会尖叫。
“大帅......救命啊......”
燕重锦戴着面具,所以幸免于难。见手下被层层饥渴的女人围起来,他也有那么一丁点的良心不安,对相里涂白道:“巫族姑娘太热情好客了,能不能让她们消停会儿?”
相里涂白叹了口气:“只能族长出面了。”
巫族人当中,地位最高的是大祭司。然而桑曼常年掌管魔教,甚少回到寨中,所以接待外族人的都是族长阿吉梅。
有人扯了扯他的袖子。燕重锦回首一瞧,没发现人,再一低头,竟看到一个不及腰高的黄毛小丫头。
对方身穿蓝白布裙,头戴银枝碎花。脸颊挤着两朵红云,鼻下还缀了两道晶莹的鼻涕。她努力地仰起脸,冲他嘿嘿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外族人,听说你有事找本族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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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计2日完结。。。。
☆、第96章 现代版结局入口
燕重锦错愕了一秒,蹲下身问道:“你就是......族长大人?”
阿吉梅点了点脑袋, 好奇地望着他脸上的面具:“你为什么不露脸?”
“在下貌丑, 怕唐突你们。”燕重锦敷衍道。这么一个稚龄女童,他不可能和她谈七十二寨的事, 便将腰间的匕首递了过去。
阿吉梅惊愕地睁大了眼:“银龙?我族圣物怎么会在你手里?”
“此事说来话长,劳烦族长告知大祭司:故人之子来访, 有要事相商。”
巫族的神庙坐落在寨后的香枫林里。又是一年花开,和风如煦, 漫山芳香。
桑曼穿着玄金祭司袍, 脑后的长辫已然花白,容色却不减当年。她背靠枫树, 面迎霞光, 笑意盈盈地望过来。
“你便是池宗主的儿子?”
燕重锦点点头。
“能不能......摘下面具让我看看?”
燕重锦感觉这位大祭司的目光怪怪的, 心道莫不是爹年轻时招惹了什么风流韵事?但月爹爹谈及桑曼的态度一向坦然, 也就觉得自己想太多,便依言摘下了面具。
“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桑曼眼神晶亮, “当年他跟你差不多大,被我抢到寨子里,做了配种的侍奴。”
“......”
看到面前的年轻人露出讶色,桑曼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开个玩笑。你父亲当年是来解蛊的, 还救了我母亲和一众巫族人。”
一把年纪还开这种玩笑,果然是月爹爹结识的人。燕重锦重新戴上面具,和对方谈起了正事。
说起来,他和桑曼应该是战场上敌对的双方, 这样私下见面有通敌之嫌。
不过燕重锦也顾不得许多了。梁焓有意派一个和自己有嫌隙的旧属当监军,那他无论做什么都会被邱泽扣帽,所以还不如光明正大地来访。若能与魔教达成和解,也算漂亮地完成了差事,打小报告的人只会自己倒霉。
听到大军临境的消息,桑曼不禁有些愕然。
若非领兵的是燕重锦,她们很可能被打个措手不及。无论结果胜负,七十二寨和魔教都必然损失惨重,心中不禁对这位故人之子多了几分感激。
“放弃劫道也不是不可,至少我们巫族能靠制蛊炼药为生。”桑曼缓缓道,“但其他几个蛮族恐怕不会同意。尤其是三大寨主,要他们放弃抢真金白银,回到山沟荒田里刨食,没人乐意。”
七十二寨说是归魔教管辖,实则下面争斗得厉害。山大王们如今个个坐大,教主的话也没那么顶用了。
燕重锦咬了咬牙:“哪个寨子不同意,我就把哪个寨子灭了。”
“可你们一出兵,吾教也要派人护寨。如果我坐视不管,今后南荒众族不会再遵从圣教号令。”
“不如请桑教主给在下一个名单,最好是有实力的山头。除去最大的反对势力,其他小山寨应该不会再负隅顽抗。”燕重锦斟酌着道,“我出兵速度很快,那些人绝等不到魔教支援,蛮族也怪不到教主头上。”
桑曼微微蹙眉:“你可以一举吞灭三个大寨。但这之后,吾教和其他小寨必要举旗反击,不可能一下就降了。不如就照池宗主所言,给朝廷演一场戏。你我对战一场,我再借机败退而走,最后签订议和,由各族长老联名向皇帝保证不再劫道,也算给圣教和南荒众族一点面子。”
燕重锦没有提及带来的兵力,但想想也知道不会是小数。当年鬼门宗势力遍布中原四海,还不是覆灭于朝廷的围剿?就算魔教能扛过第一次镇压,也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最后的结果不会比鬼门宗乐观。所以,如果能软化处理此事,桑曼就不会选择和朝廷硬碰硬。
更何况,她看那几个猖狂的大寨主不顺眼很久了,借燕重锦之手除了也好。南荒的天下终究是巫族做主,不容其他蛮族挑衅权威!
两人一拍即合,很快敲定了细节。
燕重锦带着据说已经不幸**的亲兵返回军中,兵分三路,同时攻打以蛮族为首的三座山头。
他曾经和这三个山寨对战过,对地形和土匪的战术十分熟悉。
官兵们出其不意,趁着夜色杀进寨子,不到黎明就结束了战斗,将三个大寨主全部活捉,缴获了丰厚的战利品。
燕重锦就像看不到监军一样,从土匪窝里拨出金银分给了将士。
这是他的习惯,只要打了胜仗,就得让自己的兵吃香喝辣,否则谁还乐意跟着他出生入死?
邱泽红着眼,把主帅一系列出格行径都记在小本本上。
翌日,魔教开始像模像样地组织各山寨反攻。
桑曼也是人老成精,交锋时都让蛮族土著冲在前面,巫族在旁边舞着手杖打酱油。魔教护法也在后方摇旗呐喊,口号比谁都喊得激扬愤慨,自己却和钉子一样纹丝不动。
蛮族人虽然勇猛,但脑子都不大好使。匪寇的组织性也差,手中的兵器五花八门,对上进退整齐的大军就是一触即溃。
几场对战下来,皆是南荒人败北,士气连连下挫,一直跌落到谷底里,最后甚至到了一个淳兵撵着一群蛮族跑的地步。
桑曼在魔教中号召各族长老开会。在残酷的现实面前,誓与南荒共存亡的老顽固们终于低下头,开始商讨同朝廷议和。
相里涂白来到营地,向帅帐里的燕重锦报喜:“大帅,魔教同意投降,众族长老也同意议和了!”
“好,本帅一会儿过去。”燕重锦心里总算轻松下来。还好一切顺利,没发生前世的悲剧。
看着相里涂白喜滋滋地离去,稽正志不解地问道:“大帅,咱们明明可以屠光异族,把七十二山寨都平了,为何非要跟他们签订议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