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捉着江小书的手,轻轻在两只聆声球上抹过,两个人的血顿时泛出淡淡的光芒,向球中间镂空的部分流去。
聆声球通体银白,表面雕着繁复的花纹,血液抹在上面看似毫无章法,实则是按照一定的纹路流向球中心。直至不同的两个人的血液汇集在一起,渐渐地同时融入球中。
江小书心跳的极快,全身的神经末梢仿佛都集中在了手背上,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他的手总是这么凉?”就连在长情划破手指时,他都几乎没感觉到痛。
“以后这东西就要收好了。”萧逸云把聆声球放回江小书手心里,自己却并没有像从前那样收进袖中,而是在萧岫,以及所有门徒的眼面前,把它牢牢系在了腰间。
“……逸云,你……”在刚才一段时间内,六门主简直全然成了个摆设,莫说参考他的意见,萧逸云连个眼角余光的位置都没留给他。他开口想插话,萧逸云居然跟全没听到似得,只接着说道,“这身衣服弄脏了,”刚才江小书跪下时膝盖上沾了些尘土,萧逸云瞥见了,俯身帮他拍了拍,却怎么都留着些灰印子。他对江小书道,“去内殿换一件。”
江小书微怔。
周围的还围着一大圈要将他绑走的人,萧逸云却浑不在意,神情淡淡地犹如在闲庭散步,仿佛除了他们俩,剩余的都是花草树木。
见江小书不动,萧逸云微微笑起来,随手在他沾了灰的脸颊上一抹,轻声催促道,“快去。”
江小书这才略微迟疑地,一步步像内殿走去。
六门主的门徒们对他虎视眈眈,又不得不对他让出一条道路。开始时有个别人自然是不服的,但他们还未有所行动,只是面色不善,萧逸云便看也不看一眼,一片夹裹着劲风的竹叶就贴着他们鼻尖飞出去。
自此,无人敢动分毫。
江小书在众目睽睽下一步步向内殿走去。这院子里有上百个要他性命的人,可只要有萧逸云,只要有萧逸云在他身后静静看着他,他就永远不会有分毫危险。
江小书回内殿没多久,六门主就败兴而归了。走前,他自然是少不得要跟萧逸云撂撂狠话,说说诅咒的,只可惜萧逸云一向都是眉清目冷。他说这些话时,萧逸云也不作答,只眼睛一直冷冷看着大门的方向,就差把“快滚”两字写在脸上了。
内殿极大,江小书四处摸索了一阵儿,才找到放衣物的地方。萧逸云的衣服全是一溜儿的素白,对江小书而言又过于宽大,江小书瞅了瞅宁无意这副柔韧,却略显单薄的少年身材,安慰自己道,不要紧,多吃肉说不定还是可以再发展一下的。
他胡乱找了件觉得比较小的,正准备换上时萧逸云却突然回来了。
江小书吓了一跳,他脱得就剩下件里衣了,下意识想遮一下,仔细想想又觉得没什么好遮的,我有的你也有,有啥事儿呢是吧。
结果萧逸云进来后,居然目光就一直放在了只穿了件里衣的江小书身上。
……师父,有话好好说,咱们不搞目光交流哈。
江小书被他看的莫名有点不好意思,不得已假装咳嗽了一声,把衣服抖了抖,准备穿回去了。
萧逸云却突然伸出手,摁住了江小书的肩膀,对他道,“里衣也换一下吧。”
江小书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原来是自己当杂役这段时日过得太过凄凉,身上穿的这件里衣已经破破旧旧,有多处缝补的痕迹,看上去着实寒掺。
江小书点点头,看着萧逸云又从衣柜里取出件从未穿过的里衣,对他道,“明日该着人来给你定几套衣服了。”
江小书接过衣服,答谢了一句。心里却在默默想,我要换里衣了哦师父,那种脱完什么都不剩的里衣了哦……你要不要回避一下?
很久没上过线的系统道,[崽,你不是直男吗?]
江小书不假思索,[当然啊!这种问题还要问?]
系统说,[那这位直男,你用过公共浴室或者卫生间吗?]
江小书:[……]
系统又道,[只有弯成回形针的直男才会觉得自己钢管直。]
江小书:[……] 去你妈的。
然后江直男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还特意往萧逸云的方向走了几步,以示自己无所畏惧,开始脱衣服。
但萧逸云的想法其实是,我把衣服给你,然后待会儿房间整理好了,你晚上再一起换。没想到他新收的好徒儿画风清奇,二话不说,就奔放地走到他面前开始暴露肉体。
萧逸云:“……”
上一世……上一世的宁无意,似乎不是这样的?
正所谓人靠衣装,佛靠金装,换完衣服后江小书顿时眉宇轩朗,恰似清水芙蓉的小郎君一枚。
他抖了抖衣裳,回过头对萧逸云露齿一笑,笑着问道,“师父,怎么样?”
萧逸云出神地看着江小书对自己仰起的笑脸,微微发怔。
原来是这个样子。他想,原来这张脸笑起来,是这个样子。活过这么久,从上一世到现在,我竟还是第一次仔细地看着这个孩子。
并非是他从前这个师父当得不合格,而是上一世的宁无意总是苍白的一张小脸,性格阴郁,少有言语,行事风格又为萧逸云极其不喜。久而久之,萧逸云除了教他术法,仙器用度上从未亏待过他,却几乎从未好好打量过宁无意。
江小书肩膀窄,衣服总有点往下耷拉着,他自己扯了扯,懊恼道,“哎,师父,这样是不是显得我脖子短?”
萧逸云轻轻笑了笑,对他道,“过来。”
江小书走过去,萧逸云给他把压在衣领里的头发捋了出来,整理好,又向下来到腰处,给他系好遗忘的腰带,道,“聆声球可挂在这里。”
江小书有些赧然,耳后根发烫,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却又被萧逸云扯着腰带拉了回来。他手指飞转,没有抬头,只有些不悦地低声道,“不要动。”
于是江小书立马就不敢动了。
他身体僵硬,不敢去看萧逸云,只脑子里乱七八糟地乱想着,萧逸云无疑是全萧门最风光霁月的人了,以后如果有什么试剑大会,擂台赛,就算自己参加不了,但只要站在萧逸云身边,别人就都知道这是我师父了,那多有面子啊。
他心里偷着乐,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了些许笑意。
收拾好衣物,萧逸云带他去看卧房。留君苑极大,连带着从前三门主留下的另一间园苑也还空着,有的是房间任君选择。
然而江小书逛了一圈,却还是回到留君苑,磨磨蹭蹭走到与萧逸云内室邻近的一间小房,道,“师父,我可以要这间么?”
萧逸云道,“你喜欢这里?”
江小书内心道,谁喜欢哦,还不是因为离你近,想近水楼台先得月一下嘛。
但脸上还是装出一派陈恳,煞有其事道,“没关系的,师父,我之前在做杂役茅草屋都习惯了。”
顿了顿,他语气又变得有些沮丧,“更何况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要是以后师父不要我了,我也不会无处安身。”
系统:[说这种话,崽,你要脸吗?]
江小书:[滚!你闭嘴。]
萧逸云神色一顿,似有些感触,静了半响,看着江小书一字一句道,“我既收你为徒,往后便不会弃你不顾。”
“唯有一点,”他一动不动地盯着江小书的眼睛,似乎要透过这双眼睛,一直看到他心底深处去,“无意,你此生此世,决不可踏入邪道,作出有违天地道义之事。”
江小书被这目光震了一震,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但随即他笑了笑,毫无畏惧的回望了回去,对萧逸云道,“师父,你忘了,我早不是宁无意,我是江小书。”
窗外拨开云层的太阳漏进了屋里些许,静静打在古木雕桌上。
萧逸云唇角含了少少的三分笑意,江小书仰头看着他,突然发现他眼底的那层厚厚冰原,似乎有一处偷偷破了冰。
从前的往事早已风烟俱净,漫山遍野的都是今天。
第38章 又干坏事(2更)
房间安排妥当,师父也拜成了,江小书简直冬去春来,看万物都充满了新的生机。他一路哼哼着歌,最后一次回他那间小茅草屋收拾收拾东西,然后就可以紧抱萧逸云大腿,求带飞了。
结果他走回小茅草屋一看,一个可怜巴巴的齐小狗正孤零零地趴在床榻上,鼻青脸肿地哼哼着。
江小书被吓了一跳,见他嘴角都破了,模样实在有些惨烈,以为是自己见萧逸云的事连累了他,连忙道歉。
谁知齐小狗吐了口唾沫,气愤不已道,“没事,不怪你!”
他是王府公子,知晓他身份的人自然不敢动手。只是六门主发现有问题之后,把他这连萧毓长什么样都没见过的新弟子身份就给传了出去,引得一些嫉妒他的同门来打击报复了。
他们美名其曰是切磋切磋,可是齐小狗连运气都没学过,来萧门后就扫了一个月地,哪里是他们的对手?
自然就被他们摁在地上打了。
“他们不知道你哥哥是齐楚么?”江小书道,“就不怕你告诉你哥,带人揍死他丫的?”
齐小狗伤的不轻,一动就嘴巴都疼,说话也含糊不清的,“我没告诉他们啊。告诉他们,他们肯定觉得我能当二门主弟子,全是因为我哥,不是更看不起我么……”
江小书:“……”
宁可被打,也不肯暴露自己官二代的身份,同志,你这深入群众内部的工作做的很到位。
“那你就叫人啊,”江小书简直又气又恼,“他们在哪里打你的?你叫萧毓的名字,他们多少也会忌惮些。”
“被二门主知道多丢脸啊,”齐小狗拿被子盖住脸,“他以后会觉得我没用,不看重我的。”
啊——!!江小书内心无语问苍天,心想嫡子之斗激烈无比的王府,怎么会有齐小狗这样又实诚又傻的公子?
“起来起来,”他扯开齐小狗的被子,“我给你擦药。”
江小书自小打群架打得多,上药经验丰富。他一边给齐小狗撒药粉,一边和他说话转移注意力。
“什么?!你被七门主收为亲徒了!?”
他听江小书讲到留君苑之后的事,听完简直难以置信,忘了自己正在上药就大叫一声,结果牵动伤口,立马就“嘶——”。
江小书说,“是啊,我厉害吧?哎,你别动!”
顺便他还展示了一下自己的新衣服,笑嘻嘻道,“你看。”
白衣银纹,果然是七门主标配。齐小狗甚感折服,羡慕江小书道,“萧逸云诶,啊萧逸云……”
江小书正给他红肿的眼角涂药,看着这和齐楚如出一辙的妖娆桃花眼,半是调侃半是心疼地道,“啧啧,他们也真不知怜香惜玉。”
齐小狗“呸”了他一口,二人又打起嘴仗来。
正混闹间,小小的茅草屋竟又来了来客。原是之前与齐小狗冲突的人立了威风,四处洋洋得意地宣扬“二门主亲徒被我收拾得体无完肤,甘拜下风”,其他人听了不服,竟争先恐后地跑过来想拿齐小狗长志气了。
齐小狗怒极,踩上靴子就要冲出去,江小书却摁住他,冷笑道,“来了正好。也省的你不知道是谁,打击报复还找不着人。”
他不急不慢地走出去,路过桌子的时候还顺手拿了个橘子,在空中抛了抛,又落回手里。
江小书打开门,见门外竟站着二十来个门徒,看这架势,要是真打起来估计齐小狗就残了。
他吊儿郎当地剥着手中的桔子,懒懒散散问道,“诸位找谁?”
为首那一个站出来,抱臂道,“找二门主新收的徒弟,师兄弟们来切磋切磋。”
闻言,江小书笑嘻嘻道,“哦,找齐大爷啊,我是他小弟。齐哥架子大,一般人他不切磋的,要能赢我的他才勉强见见。”
门徒挑衅地嗤笑了声,问他道,“那你说说,你倒是能和我比些什么?”
江小书问道,“你们都是二门主的门徒么?”
绝大多数来者皆答道,“是。”
江小书点点头,很有大家风范地道,“那我们便来比剑吧。”
那人没想到江小书居然有这么自信,狐疑地望着他说,“你确定?”
比剑?那还用比么。仗着自己学过些皮毛剑术,就来欺侮新入的同门,这必定是天下第一贱啊。
江小书心里腹诽,嘴上却答道,“当然。不知诸位可学过御剑?”
御剑算是剑术中中等术法了,若仅仅是门徒,偶得门主指点,并非所有人都能掌握。果不其然,说起御剑,方才还跋扈至极的门徒许多人都面带犹豫。
“没关系,咱们比试很容易的。”江小书诱敌深入,表情纯良说,“师兄们都放心,我入门尚不足半年,便由此把握,对师兄们来说肯定更加不在话下。”
门徒问,“你说如何比试?”
“很简单啊,就是御剑。从这儿,到山后那边的林子,”江小书向着方向指了指,“我们蒙上眼睛,纯粹依靠方向感,谁能最先到达,就是赢了。”
“不过,有一条,”江小书补充说,“为了增加难度,我们都不许用自己的佩剑,佩剑将随机打乱,分到哪把是哪把。”
这项提议听上去并无不妥,众人思虑片刻,再被江小书一句“你们不是不敢吧?”一激将,均同意如此。
接下来便是各自拿布条蒙上眼睛,“哗哗哗”佩剑全扔在地上,再胡乱摸索着捡起一把。一声“开始!”传来,门徒们全“嗖”地一声冲了出去。
方才还站满了人的小屋门口,此时又重新恢复安静,但是只静了数十秒,木门猛地一响,被人从外面推开,竟是江小书又走了进来!
齐小狗无比惊讶,问,“你……你不是御剑去了吗?”
江小书把他从床上推起来,往门外赶,“快走快走,他们一会儿就回来了!”
“御剑?”他笑道,“御个鬼的剑哦,我连剑都没有!”
“那你,那你刚才……”
“我刚才耍他们玩儿的,”江小书笑嘻嘻道,“我在他们剑上贴了符咒,最多飞五十米全会‘啪啪’掉下来,就跟下饺子那样哈哈哈,保准比你摔得还惨!”
齐小狗:“……”
“所以我们得赶紧走,得先找你师父告状去,”江小书瞅了瞅齐小狗的脸,“嗯,还是蛮惨的,记得哭得悲壮点,让他替你收拾他们哈哈哈哈。”
齐小狗完全没想到江小书居然会做出这样“不顾及脸面”的事情,江小书却摆摆手,指着他的伤道,“喏,你的脸面。疼吗?”
“……”
他把齐小狗送到了萧毓的园苑,嘱咐他呆在这里,千万别乱跑后,快乐地回了留君苑。
此时已近薄暮,留君苑的门徒恰好呈上晚膳。萧逸云一向不喜人多,平时吃饭是一个人,现在多了个江小书,也就两个人,他也并无什么师父架子,二人干脆就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
江小书又干了坏事,自然是喜气洋洋的,寝不言食不语,他却一直忍不住笑。
萧逸云见他莫名其妙地这么开心,十分有趣,也忍不住笑着呼了口气。
“诶,师父。”江小书拨了拨瓷盘里的葱花,把瓷盘往萧逸云的方向推了推。
萧逸云不明所以,蹙眉看着他。
“师父你不是不喜欢吃葱花?”江小书说。他见萧逸云刚才吃什么都会避开食物上的佐料,又唯独不碰这盘洒满了葱花的肉沫鸡蛋,便随手把鸡蛋上的葱花全拨开了,笑嘻嘻道,“以前我们家,我姐也不喜欢吃葱花,每次都让我给她拨。”
“……”萧逸云冷冰冰的表情出现了一丝破裂。因为……他确实口味清淡,不喜欢添佐料。这盘菜是怕江小书吃不惯,特意让人加的。
“姐姐?”萧逸云想了想,蹙眉道,“我记得,你不是有个妹妹?”
江小书:“……”说漏嘴了。
“以前是有个姐姐的,嗯,后来很早就亡故了。”
“哦。”萧逸云淡淡回答,又道,“你今天看起来很开心。”
江小书嘴里正含着筷子,听闻这句话立时眉飞色舞地讲起来,一边说,还有点小得意,“我猜他们肯定摔得特别惨哈哈哈哈哈。”
萧逸云默默听着他喜逐颜开地叙说,竟然并未批评江小书如此做有何不妥,告诫他要为人诚信等等,反而在他静静地倾听时,脸上有种又无奈又纵容的神情。
第39章 第二个副本
越相处,江小书越觉得萧逸云是个相当“神奇”的人。身为师父,他似乎从不以门中一些门规要求江小书,而是有自己一套独特的判断标准,你做的是对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