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歌的本意是希望晏冷请个假,在家里好好休养,反正刚开学也没什么有技术含量的课,就算是有课,他也可以给他也抄一份笔记,但是晏冷出乎意料地拒绝了。
自从那天之后,晏冷从来没有反对过他的任何一句话,让他一直觉得怪怪的,现在终于听见了晏冷的拒绝,他竟然觉得这样才对,反而忽视了晏冷拒绝的原因。
晏冷其实从心里不想拒绝岑歌的任何一句话,但是让他请假养病却是不行的。
晏家可谓是家法森严,晏冷也不像他表面上看起来的这样肆无忌惮、无法无天。
晏冷是晏家嫡系一脉,家法约束更加严格,平时晏冷表面上的那种挥金如土也好,声色犬马也好,大部分都是装出来的。就像之前岑歌所见的那次,那时他和赵小雅为了完成任务合演的一出戏。他晏家身为京城三大家族之一,而他晏冷又身为晏家嫡孙,如若不出意外,十几二十年后,就是晏家的族长了,而上一世也确是如此。所以,他享受着晏家带来的种种便利,自然也要履行义务,为晏家做出贡献。这些话,他现在不能贸然说出,否则反倒会白白让岑歌担心,他需要挑一个合适的时机向岑歌一一坦白。
而现在,岑歌希望他称病休养,这是万万不能的,因为他们晏家人轻伤从不下火线,他若请病假,那必定不是小病,到那时,以晏家的势力一定会查到岑歌身上,而现在暴露两人的关系绝对不是一个合适的时候,所以,他只能瞒下去,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所以他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和岑歌解释,才能让他不要在别人面前提起这件事,甚至不要在人前因为顾及他的伤口而对他太过照顾,免得教人看出端倪。
其实对于晏冷来说,伪装、说谎都是小菜一碟,可那都是在执行任务,现在却是在岑歌面前,他不想对岑歌说谎,哪怕是一句谎话。他可以隐瞒,甚至可以坦白,但唯独不能说谎。
再完美的谎言都会有被戳破的一天,到那时,他不管是坦白,还是用一个又一个的谎言去圆,都于事无补了,因为他和岑歌之间会有裂痕,这是晏冷所不能容忍的。
所以,晏冷选择忍。他宁愿克制住自己对岑歌汹涌澎湃的感情,他宁愿将让他二十多年来心心念念的渴求独自吞下,不能显露人前。他知道,他会忍得异常辛苦,因为这对晏冷这样的人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是为了岑歌,为了他们的爱情,为了他们可以一辈子走下去,这辛苦,他咽得心甘情愿。
“岑歌。”晏冷看着在阳光下几乎有着神一般光辉的岑歌,心中不再平静,而是更加地烦躁了。如果有可能,他真希望能一直拖下去,不说这些话。
“嗯?”岑歌看着刚擦完身子,裸着上身的晏冷,看着他脸上一反常态地没有笑容,充满了烦躁和压抑,双拳紧握,岑歌就知道,他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和他说。
说一点都不担心是骗人的,这一周平淡而又知足,就像他的梦一般,可他又知道没有比那更真实的了,那么,晏冷是要告诉他什么呢?
“岑歌,我不想骗你。我不能请病假是因为我不能让人...晏家人知道我身上有伤,对他们来说,查到这伤的由来简直轻而易举……你懂吗?”晏冷这段话就算在心里已经反反复复推敲默念了几百上千遍,但真到了岑歌面前,说得还是几乎不成句子。
我懂。
岑歌没有说话。
晏冷没有等到岑歌的回答,只好偷偷地看向岑歌,却发现岑歌……笑了?
晏冷不知道岑歌为什么发笑,他想过岑歌会有的种种反应,却没有想到岑歌听完会笑出来,岑歌就是岑歌,永远都不在他的掌握之中。
“晏冷……哈哈哈……”看见晏冷那茫然的样子,岑歌指着笑得更厉害了,直把晏冷笑得愈发地不知所措了。
自己刚才说了什么特别离谱的话了吗,怎么岑歌笑成这个样子?
晏冷顺着岑歌指的方向看下来,一张脸突然窘得通红,飞也似得逃进了淋浴间。
这次真是……太丢人了!还是在岑歌面前!
晏冷一边把浴巾重新围好,一边想直接憋死自己,不要出去了。
不过晏冷转念一想,反正是自己媳妇,又不是外人,看就看了,再说又不是没有看过,有什么大不了的?反正迟早都要滚到一张床上去,有什么丢人的?
想到这儿,晏冷就雄赳赳气昂昂地围着一条浴巾无比霸气地推开了门,却发现岑歌的脸上没有他想象中的揶揄和笑意,满满的都是严肃和认真。
原来岑歌是故意的,他只是利用这段时间在思考晏冷刚才的那段话而已。
在岑歌看来,以晏冷刚才的严肃程度来看,这应该不是件小事,他开始以为晏冷只是来和自己解释坚持带伤上学的原因的,但是他又觉得没那么简单,又发现了晏冷就窘境,就故意大笑起来,果然,晏冷落荒而逃,而这段话也确实没那么简单。
晏冷为什么会特地跑过来跟他解释,这明明不是一个多么大的问题,为什么晏冷会那么紧张,其实只要仔细想想,一切就都有了答案。
晏冷刚才的话中最核心的内容并不是他的伤不能让晏家人知道,而是晏家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岑歌之前对晏家并没有一个相应的概念,只是觉得是一个在军中和财力上都非常厉害的家族而已,可现在他才发现并不是这样。
晏冷说得是不能让晏家知道他身上有伤,准确的说是不能让晏家查出他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那么问题就来了,晏冷不能让查出的究竟是什么?
即便晏冷身上的伤是他造成的,也根本不能证明什么,最多只是怀疑而已,那么晏冷这么担心究竟是为什么?
唯一的解释就是,单单只是怀疑,晏家就会来人把他抓走,甚至是直接要了他的命。
他不是没有想过可能会受到晏冷家庭的反对,也没想这么快就向家里坦白,甚至都没想过现在就定下两个人的关系,因为他总觉得两个人之间似乎少了点什么,可还是没想到阻力竟然会如此之大,大到他们两个人根本就是毫无反抗之力。
怪不得在晏冷身上他看到了满满的烦躁和压抑,因为这阻力大到让他们几乎看不到希望。
可最后岑歌只是对晏冷说了一句我知道了,什么问题都没有去问,什么猜测也都没有去验证,因为对他来说,晏冷的态度已经成功解答了所有的疑问。
其实岑歌还差了一点,晏冷最担心的并不是晏家,而是岑歌。他对晏家的察觉和反对也只是担心而已,可他却怕岑歌为了他而向晏家妥协,离开他,不能和他一起走下去,那才是真正将晏冷逼上了绝路。
岑歌,你到底会怎么选择?
第十回 往事
晏冷的心里是忐忑的,因为他知道岑歌喜欢他,但不知道岑歌会不会陪他一起走下去,就像有些人有勇气去死,却没有勇气去生一样。他怕岑歌能因为爱他所以舍命,就能以为爱他所以离开他。
其实对于晏冷来说,这辈子他只有一个愿望,就是和岑歌走过一辈子,是阳光明媚还是风吹雨打都不重要,他所希望的只是在一起这个简单的愿望罢了。可因为晏家的存在,这个愿望也变得并不简单。他们可能会被迫分开,甚至隔断联系。若是自己以死相逼,岑歌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但是前路漫漫,晏家的强大几乎让他们看不到希望。
可晏冷怕的不是这个,他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和岑歌耗在一起,他们还有那么长的路要走,还有那么多他们没有去过的地方等着他们去走、去看。他晏冷有什么好怕的?孤独对于他来说又算得了什么?重活了一辈子,他早就学会了忍。他怕的是岑歌看轻了他的爱,以为他说的爱他只是说说而已,他怕岑歌依旧觉得没有他,他会活得更好。他不知道要怎样才能让岑歌知道他是独一无二的,是比他的命更加重要的存在。
开学后的晏冷一直觉得万分惶恐,可面上却没有露出分毫来,他还是那个风流倜傥的贵公子,起码表面上是这样,只不过他在应付身边的“美人”的时候,却觉得异常烦躁,他多想这时候他抱着的人是岑歌,他回过神看见女人那一张涂脂抹粉的脸时,几乎忍不住作呕,尤其是在岑歌面前,他几乎想直接把旁边的女人丢出去,拥住岑歌再也不放手,嗅着岑歌的气息,可是他不能。因为他是晏家人,是晏家的嫡孙,注定要为晏家作出牺牲,可他从来没想过要牺牲岑歌,从来都没有。
而岑歌看见了也只是笑着和他打个招呼就过去了,和从前一样。
晏冷不是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明明是他告诉岑歌让他陪他演戏的,为什么真到了这时候,看见岑歌一点都不在乎的样子,让他更加烦躁。之前岑歌不在乎,是因为他没有个岑歌挑明关系而现在,他俩都已经明明白白地剖白了自己的心意,可为什么还是这样。
明明岑歌在人前演得这么好,他应该高兴才是,可他就是高兴不起来,仿佛一夜之间,他和岑歌成了无比正常的朋友,他怎么都没有办法从中看到他的影子。
岑歌,你别这样吓我,你只是演得太好还是在告诉我,这就是你的选择?
晏冷在心里努力告诉自己,这只是一场戏罢了,可心中却还是不可控制地猜测,岑歌是不要他了吗?
晏冷就这样患得患失地熬到了开学第三天的晚上,去了岑歌打工的地方。
说来也巧,岑歌打工的地方就在“冰焰”隔壁的巴黎小镇,是家西餐厅,熟人都把它叫作小镇。
晏冷到了小镇的门口,却不知道该不该进去,不知道如果岑歌真的抛弃了他,他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他现在已经没有办法像从前一样,安安静静地在旁边陪着岑歌打工,因为他现在在乎了,所以怕失去了。
感觉到心中愈发焦躁的情绪,转身进了“冰焰”,去找宋人良。
除了岑歌,他不需要别人的安慰,他只需要克制,在他克制不住的时候,他需要发泄,对着岑歌以外的人。
晏冷进了“冰焰”,连问都没有问,就直上三楼,沿路也无人阻拦,因为宋人良早就说过,晏冷在“冰焰”,就如他一般,自是无人敢拦。
三楼只有三间房,一间是宋人良办公的地方,对面是他的私人卧室,而另一间则是特地为晏冷准备的地方。只不过这次他没有进自己的房间,而是看了看守在卧室门口的“青龙门”的人,就直接推开了宋人良卧室的门,大步迈入。
此时已是日落西山,江州市人民的夜生活还没有展开,宋人良在卧室里也没有美人相伴,只是独自一人,关着灯,透过窗帘的缝隙,喝着酒,看着外面。外面霓虹灯的光打在他的脸上,在阴暗的房间里显得有些诡异可怖,只是在晏冷看来,现在的宋人良才是真正的他,寂寞而又孤独。
因为前世的关系,他大概知道宋人良的寂寞是为了什么。
在别人看来,宋人良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黑dao大哥形象,行事霸道,敢打敢拼,手上不乏血债,但也有着随性和潇洒,所以也有很多女人都愿意找上他。
但宋人良其实只有二十岁,他混黑道不是为人所迫,也确确实实是心甘情愿,但却是他十六岁那年开始的,埋葬了自己一生的无奈之举。如果可以选择,他也想在二十岁的年纪里活得朝气蓬勃,他也想追追自己喜欢的女孩子,他也想每天为了期末考试而苦恼,但是这些都不再属于他,他只能努力地让身上的伤疤不要再多一道,他只能在身边没有人的时候才能独自舔伤。而人前,他还是那个被道上忌惮三分的小宋爷,前一秒左拥右抱,后一秒杀伐果决。
宋氏从来都是一个半黑半白的角色,他爹宋福兴致力于洗白,可就像一旦手上沾上了鲜血就永远洗不干净一样,从黑色中走出来的,无论如何都不会是彻彻底底的白。
且不说宋氏以前的对头会不会作壁上观,眼睁睁地看着宋氏退出,就说当年跟着他爹打天下的老人,就不甘心将黑道这块肥肉拱手让人。他们拼杀了一辈子,哪里是宋福兴上牙和下牙一碰,说退出就退出的?何况宋氏的老对头就等着咬下宋氏的一块肉来,内忧外患,哪一边都不是那么好相与的。
所以在宋人良十六岁的时候,他面临的就是一个没有选择的选择,重新踏足黑道,做宋氏的剑,做宋氏的盾。
当年的宋氏情况十分复杂,宋福兴也不想让他唯一的儿子走上他当年的老路,可是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除了宋人良,他已经没有任何选择了。
随便换一个外人来,怕压不住那些老人,也怕再横生枝节,可若是从那些人当中选一个出来,还会是一场大乱。那时宋氏根基还不稳,宋福兴还是借着妻子梁青的公司一步一步洗白,几乎可以算是从零开始,何况公司里的那么多人都有案底,根本无力相抗。
所以,这个人只能是宋人良。
当十六岁的宋人良主动找上他爹,说他不想念书了,说他想出去闯一闯,说他看了从香港那边偷渡过来的黑帮电影,就像做大哥了。
听到这话的宋福兴登时大怒,继而老泪纵横,一边狠狠把宋人良揍了一顿,逼他改口,一边又痛恨自己无能。
可最终,宋人良还是直接空降整顿了堂口,又带着伤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当他把刀架上对方的脖子上时,身后的人既有赞叹他有其父当年之勇的,也有不甘心听命于一个毛头小子的,道上的传闻铺天盖地而来,可对于宋人良来说,那一天的他,亲手斩断了自己所有的退路,再也回不了头了。
第十一回 炮灰
晏冷看着黑暗中的宋人良,觉得心里有些酸涩,不是为了兄弟的寂寞,而是感叹命运无常。
他知道宋人良不后悔当初的选择,因为那是他身为一个男人的担当,也是身为一个儿子的担当,他们都不会去埋怨什么,因为这就是命运的安排,或者说,这就是他们的命。
所以,晏冷只是走过去,按了按宋人良的肩膀,靠着落地窗,一腿蜷着,坐在地上。
外面的霓虹闪烁,打在晏冷身上,就像他坐在了房间的边缘,一个后仰,就会从这里跌下去,跌得血肉模糊。很多人都不敢完完全全靠着窗户,因为会有一种下一秒会掉下去的错觉,可晏冷喜欢这种和人心里的自我保护相违背的刺激,他不喜欢完全顺从着动物趋利避害的本能,他喜欢有一点自我毁灭的刺激,和一点自我违背的抗争,就像他也不会对着自己的心顺从一样,他从来都不懂什么叫做服从。
除了岑歌。
因为上一世的愧疚、空虚、负罪感和那么多年的自我折磨,重生之后,拥有他近二十年完完全全精神寄托的一个人,就这样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他几乎迫不及待地希望能把自己完完全全地交给那个人,服从那个人,赎自己的罪,还自己欠下的债,以及……满足自己二十年来的爱与渴望。
而正在小镇打工的岑歌却完全没有想过,晏冷会有着这样的心理,就像他根本就没想过,晏冷对他会有着那么深的愧疚和那么强烈的爱一样。
因为在岑歌的眼中,晏冷不过是强上了他,囚禁了他几天而已,这对于他来说,是一段根本不愿触碰的回忆和过往,也是一段并非爱情的感情的背叛。可对于晏冷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他岑歌,和之前围在晏冷身边的女人其实没有什么区别,想上就上,想踹就踹,高兴了哄哄,不高兴就强来,只不过是后来出了些偏差罢了,那就是晏冷好像也喜欢上他了,所以他后悔了,不应该那么粗暴地对待自己喜欢的人,可计较这些对于岑歌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自己是喜欢晏冷的,这一点岑歌确定,而那些伤害是他不愿意回忆与触碰的,他也确定,晏冷现在是喜欢他的,他觉得也不是假的,所以计较那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如果晏冷腻了,那就再也不见了,又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他岑歌也是个硬铮铮的男人,总不至于没了晏冷,他就要整日以泪洗面,怀疑人生吧?
如果晏冷没有腻,真的那么爱着他,真的想和他一起走一辈子,那么他相信,他不会爱得比他少,会回馈给他相等的爱,他也不吃亏。
其实,岑歌是一个非常狠的人,晏冷在上辈子用力琢磨了很久,才明白过来,只是那时已经为时已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