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绪浑身一震。
“颜绪,我其实还有一个谎言,一直没有向你坦白。我考虑了好久,到底要不要让你知道实情。”颜开平的食指抚上自己的戒指,“我一开始不敢说,是怕你承受不了而选择离开我;我现在想说,即是因为我向你做了不再撒谎的承诺,也是因为我认为我应该尊重你知情的权力,尊重你知道真相后是离开还是留下的选择。我会学着尊重你,从每一个细小的地方做起。”
“就像你说的,我也应该学着改变,学着长大。我只是需要你给我一点时间,适应的时间,还有学着改变的时间。”
颜绪心如擂鼓,他缓缓回过头去,看到颜开平眼中闪烁着几点水光。
颜开平向他伸出手:“过来,我要告诉你,为什么你是我的信仰。”
夜色深沉,一轮明月终于在波光熠熠的海面升了起来——它拨开了狭长而明亮的云汀,洒下了皎洁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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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过去——”颜绪猛地一挥手,“你就站在那里,不要靠近我!”
颜开平的手僵立在空中:“也好,只要肯听我讲。”
颜绪的睫毛颤如蝴蝶。他知道颜开平想要说什么。
在知道真相后的那段时间,他一直在纠结颜开平到底知不知道,他也不知道自己希不希望颜开平知道——他到底还是懦弱,不愿意面对这复杂的关系,只想着逃避。
“颜绪,你有没有想过,你我之间为什么会彼此吸引?”
“不,没有彼此吸引。”颜绪逃避似的将目光移向他处,“我只是被你操纵,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罢了。”
颜开平轻笑:“那为什么在咱俩发生关系之前,你总是盯着我看?”
“我没有。”他坚定的反驳。
“你有。”颜开平步步紧逼,“你十四岁回颜家的那一天,看我看得都移不开眼。”
“你那是错觉。”颜绪咬紧下唇。
颜开平对他的反驳不以为意:“当你发现你的父亲,竟然是个垂垂老矣半死不活的老头儿的时候,是不是特别失望?你是不是想过,假如自己的父亲年轻又伟岸,英雄一样保护自己就好了?就像在祠堂中率领众人祭拜祖先的二哥一样。”
“没有!”颜绪有点恼羞成怒似的,“这些都是你的脑补!”
“我没有脑补。”颜开平从抽屉中拿出一本日记本来,“难道你不觉得我说的话很耳熟吗?好像在哪里听过,甚至是自己讲过。”
那本日记日记显得老旧过时,封皮甚至是十年前一个红极一时的女明星。
颜绪一开始看到那本日记还有有些莫名其妙,但转瞬燥得满脸通红——那是他八九年前写过的一本日记!
“你、你偷我日记!”颜绪跳起来去抢那本日记,但颜开平却犯起了浑,他将那日记高高举起,任颜绪怎么蹦也够不到。
颜绪叫:“老不休!”
颜开平望着他难堪的样子,爽朗笑道:“明明是你自己丢的,怎么还赖我头上了?”
颜绪十五岁那年春节,颜家祖宅又热闹了起来。那些乌泱泱的亲戚们,聚在一起或是联络感情,或是互相讨伐,颜绪夹杂在人群中没意思,便开始在偌大的、庄园一般的颜家里逛。他逛遍了几乎所有的地方,唯独老书房还有些意思。
有四百多年历史的颜家老宅文化底蕴厚重,藏书的量也大,有些旧本也很珍惜,颜家甚至雇佣了专门的人对藏书进行养护。颜绪按照流程戴了白手套和脚套,才小心翼翼的得以进入。他性格恬静,本来就对这些东西感兴趣,于是在祖宅呆的那几天,几乎是日日流连书房。他拿了他总是随身携带的日记本,一边翻阅书籍一边做笔记。
结果有一天他不小心,在攀高拿书时,将日记丢进了老屋墙体与书柜之间极其狭窄的夹缝。那些管理员对他爱答不理,甚至埋怨他逢年过节还给他们添麻烦。颜绪拉不下脸求那些人帮他,于是想着等正月十五再过来,拿个夹东西的工具夹上来就是了。
但是等十五日他准备好工具再回来,那本日记却不见了——不知道被谁给拿走了。他跑去问管理员,管理员却一问三不知,什么也不肯告诉他。
“是你拿走了它。”颜绪气得几乎要胃疼。
颜开平恶劣的笑:“对,是我拿走了。你猜你的这本日记我读了多少遍?我全部都背下来了——其中有一段是怎么写的来着?”
他想了想,脱口而出:“二哥跟其他人都不一样,当他站在人群中,就像是一位帝王——他总是那样引人注目,那样超群绝伦,那样出类拔萃,他永远独占鳌头,所有人都被他的光芒掩盖,所有人在他面前都会相形见绌。”
“闭嘴闭嘴!”颜绪跳起来去捂他的嘴!中二期的黑历史太羞耻了!
颜开平躲避他的攻击,像个朗诵者那样背着日记中的句子:“我长大也想变成二哥一样的男人,睿智,沉着,伟岸,充满了无限的魅力!因为我心目中的英雄,大概就应该是他那个样子;我心目中的父亲,大概也应该是他那个样子!”
颜开平背到最后一句几乎有把持不住的激动:“颜绪,你看,你心里是希望我做你的父亲的。”
颜绪静静仰着头,看他的神采飞扬。
“我们的吸引是彼此的。”颜开平缓缓开口,“当你在老宅看我的时候,我也在看着你——那一刻我想要保护你。特别想。我想做你的英雄。”
颜开平眼中的泪花终于滚落:“就像父亲保护儿子那样保护你。保护所爱之人就是英雄存在的意义——所以,颜绪,你就是我的信仰。”
颜绪的心几乎要炸成粉末。
他耳边是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眼前也是五彩斑斓的晕眩。
颜开平伸出长长的手臂,将战栗的颜绪拥入怀抱:“如果不是父子血缘的吸引,我们为什么会一见钟情呢?”
“我们谁都离不了彼此,因为我们有更深的羁绊。你我是兄弟,是父子,也是爱人,不管你走到哪里,不管我离你有多远,我们都无法斩断这三层关系。我们就应该纠缠在一起,一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分开。”
“我爱你,颜绪。”颜开平此时也是满脸泪痕,他抹掉颜绪面上的眼泪,笑着说,“是兄弟之爱,是父子之爱,也是情人之爱。你是我的唯一,唯一的弟弟,唯一的儿子,也是唯一的爱人。”
“至死不渝。”
他吻了下去。
颜绪张开双唇。
他们两个人滚烫的眼泪融汇在了一起,仿佛要流淌成一片广袤的银河……
“可是……”颜绪在两个人迷乱的吻中突然保持了一丝清醒,“你究竟是怎么找到我的?”
“你那个路平心疼你,怕你一个人出事,所以想方设法联系上了我。”颜开平一边啄着他的嘴唇一边黏黏糊糊的说,“你倒是有个忠心又聪明的手下。”
然而这个消息无异于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我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咱俩之间的关系——只有江信恪和他身边的人知道我的来历!”
颜开平目光一闪:“你的意思是?”
颜绪面色青白,难以置信的低喃:“我太天真了……我们中计了……”
“什么中计了?”颜开平还一脸懵懂。
颜绪惊恐的回答:“快走,江信恪会杀了你的!”
此时却听船外几道强光陡然射入,水上游艇的马达轰鸣震耳欲聋的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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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绪和颜开平冲出船舱,却发现整艘偷渡船早已经被包围——海面上是破浪而来的十几艘汽艇,而岸上则冲来了几辆碾沙而行的吉普车。
原本静谧的夜空被肆意挑衅的马达轰鸣打破,无数刺眼的光束耀武扬威的打过来,聚焦在刚从船舱中出来的二人。
偷渡船上的人还摸不清是什么状况,只是都警惕的聚拢在了一起。
颜绪看到为首的汽艇上站着身姿挺拔的赵姝,她一如既往的抹着黑色唇膏,只是这次换上了一身黑色的潜水服。
赵姝诡笑着站在那汽艇上,在海风中蔑视的看着他。
颜开平眯了眯眼,将颜绪藏回自己身后。
颜绪紧张的上下牙打颤,他想从颜开平身后站出去,却被他又推了回去:“二哥……”
“别出来。”颜开平摸出裤兜中的烟,慢悠悠的点燃了一支,“有我在。”
他扫了一圈,将目光投放到岸上的一辆敞篷吉普车上——那上面坐着的,正是自己的“老朋友”江信恪。
白烟被海风吹得四散而去。
他冲着坐在车里的人扬声:“信恪,你跟了我们这么久,不出来打个招呼,不合适吧?”
即便海风很大,颜绪似乎也能听到江信恪的轻笑。
那人慢慢从车里站起来,双肘撑着车窗,摘掉了自己的墨镜:“老朋友相见,当然得出来打个招呼——更何况是把我宝贝儿子拐跑的老朋友。”
颜开平大笑:“你这颠倒黑白的毛病要是改一改,我觉得我一定会爱上你。”
“不不不,”江信恪摇手指,“我可不消受不起开平兄的爱——如果被你爱上就是你身后那个人的下场,我宁愿选择死亡。”
站在颜开平身后的颜绪握紧了双拳。
似乎是感受到身后人的情绪波动,他微微动了动眼神,低声道:“他又在挑拨离间了。”
“我知道。”颜绪冷静的说。
颜开平知道无处可逃,且不说颜绪不通水性,就是通也逃不过这天罗地网!他想将颜绪塞进船舱,但颜绪却死活也不肯撒手,硬是搂住他的腰要与他共患难。
“进船舱!”颜开平在低声道,“乖!”
颜绪咬紧了牙,一双眼满是泪:“要死一起死!”
颜开平笑:“江信恪舍不得杀你。”
颜绪也笑:“他杀了你,我也跟你去。”
江信恪看着两个人几乎是搂在一起,目光渐冷,心中也早已经是怒火中烧。他冲赵姝挑了挑眉,她很快会意的指挥荷枪实弹的手下登上船!
原本就在海浪上摇曳的偷渡船一时不堪重负似的猛烈颠簸。
船上偷渡客瞬时大乱,抱头鼠窜者有,跪地求饶者有,跳入海中的也有。那个抱着孩子的黑人母亲甚至躲在角落低低啜泣。
江信恪的手下很快制服了他们,将这帮人赶到甲板上双手抱头的跪着。
尽管颜开平拼死将颜绪护在了身后,也仍旧被黑黝黝的枪口逼得举起了双手。
两个人被分开绑着,颜开平头上被赵姝架了枪——他扬着眉毛对着她笑得不正经:“身材不错,江信恪应该蛮喜欢你这样的。”
赵姝本是面无表情的脸上突然一动:“闭嘴。”
颜开平突然意味深长的笑:“你跟他说你喜欢他了吗?真可惜,你现在不说……以后就没机会了。”
赵姝勃然大怒,举起枪托狠狠砸向颜开平的脑袋!
颜开平闷哼一声,血液瞬间顺着他的额头流了满脸。
赵姝冷哼,走到船边去迎接江信恪
“我发现你嘴真贱!”颜绪气得不行,冲他喊道:“你挑衅她干嘛?”
眼冒金星的颜开平晃了晃头,自嘲道:“……我嘴是贱,不然上次怎么把你气走了……”
颜绪心中一酸:“以前的事别提了。”
“那你原谅我了?”颜开平可怜兮兮的看他。
颜绪扭开头,心里乱七八糟:“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个?”
“怕以后没机会说。”颜开平叹道。
“……”颜绪闭上眼。
“哟。”江信恪的皮鞋突然出现在颜绪眼前。
他一抖,抬起头来看江信恪——这男人看起来双唇微翘,眼神里却是一片杀气腾腾。
“绪绪,你进步好大,竟然都知道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了。”江信恪摸了摸被刺得后颈子,“要不是提前换了你的药,我这次可真的是被你放倒了。”
颜绪冷然道:“全是您教得好。”
江信恪挑眉,从容的坐进赵姝搬来的椅子:“你学得也快呀!真不愧是蓉蓉的儿子,连聪明也随她。”
他弯下腰抬起颜绪的下巴:“你想不想知道这次小测验,你哪儿出了问题?”
颜绪厌恶的甩开他的手:“路平是你的人?”
江信恪有些失落的收回手:“你以为你我会让你培养自己的心腹?路平是我一手带大的,他的一切都听从我的指挥——也就是说,你逃亡的路程是我安排的,颜开平一个人跑过来找你,也是我安排的。”
“是我太天真了,总是容易相信别人。”颜绪冰冷的抬起眼睛,“包括你。”
他的眼中毫无感情,结了一片霜。
江信恪失望又痛苦的凝视颜绪:“颜绪,告诉我,我究竟哪里不好,你对我一点也不动心?”
他鄙夷的看着狼狈的颜开平:“我对你温柔以待,我尊重你的选择,我教导你想学习的一切!我照顾你的一切,我甚至四处求医,控制了你幻听的病情,我为你付出这么多,而你却背叛我!?”
颜开平一惊:“什么幻听?”他挣扎了一下,却被赵姝他们按倒在地。
江信恪冷嘲:“看啊,颜绪,他哪里关心你?他甚至不知道你屡次三番晕倒是因为什么!”
颜绪脸色苍白。
他走到颜开平面前,一脚踏上颜开平五官扭曲的脸:“你都不知道你把自己的儿子逼得发疯了吧?”
颜开平早已经是双目赤红,他死死的盯住颜绪:“他说的是真的?”
颜绪咬了咬双唇:“没他说的那么严重。”
“心疼吗?还有更令人心疼的呢!”江信恪的脚将颜开平的头碾了碾,“在他来找你之前……”
他卖了个关子,面目狰狞的看向颜绪,“你猜猜看,我对他干了什么?”
颜绪浑身冰凉:“不……”
颜开平怒目圆睁的看向江信恪:“你干了什么?”
“嗯~”江信恪舔了下嘴唇,“他嘴里可真热,我忍不住,射了特别多!”
“住嘴住嘴!”颜绪抖如筛糠,他痛苦的叫道,“别说了!”
“他哭得也特别惨,啧啧,真是太惨了。”江信恪喃喃的,回味似的说。
他脚下的男人在一阵几乎要爆裂的愤怒的颤抖之后,突然又冷静了下来。
江信恪疑惑的低下头去,只见颜开平维持着屈辱的姿势,痛苦难当也心痛难当的问颜绪:
“……疼吗?我以为你跟他是自愿的。”
颜绪哽咽一声,摇了摇头。
“现在倒是装起温柔情圣来了呢!”江信恪阴阳怪气的看着这对苦命鸳鸯,“天灯节那天晚上你把他弄得全身没一块儿好肉,怎么不问问他疼不疼呢?”
颜开平目眦尽裂:“江信恪,你真是卑劣!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江信恪鄙视的弯起一边嘴角:“那好,我等你来报复我——在你化成厉鬼以后。”
他扔了个眼神给赵姝,赵姝迅速上了膛,将枪口对准颜开平的太阳穴。
“要不要说点什么遗言?”江信恪摊开双手,绅士一般冲着颜开平说道。“比如遗产分配什么的……”
“不!”颜绪崩溃的叫道,“您放了他!我跟您走!我以后再也不离开您了!”
“我数三个数,三——”江信恪不为所动,只是看着手表上的秒针。
“颜绪,不要哭,”颜开平吐出口中的血,对颜绪叫道,“闭上眼,别看!”
“不不不不!!!”颜绪疯了似的喊道,嗓子几乎喊出血,“二哥!!”
“二——”江信恪狰狞的笑容越扩越大。
颜开平荡开一个灿烂的笑容:“乖,听爸爸的话,闭上眼。”
眼中的泪水早就模糊了世界,唯独剩下颜开平的容颜:“爸爸!!!”
“一——”
“闭上眼……”
颜开平看向自己的目光是那么的坚定,就像是自己的英雄。
他想起了自己的日记,那段话是这样说的:“我的二哥跟其他人都不一样,当他站在人群中,就像是一位帝王——他总是那样引人注目,那样超群绝伦,那样出类拔萃,他永远独占鳌头,所有人都被他的光芒掩盖,所有人在他面前都会相形见绌。”
是的,他就是自己的英雄……
永远都是。
爸爸!
颜绪在汹涌的泪水中猛地闭上眼睛——
“砰——”
温热的鲜血溅上了他的脸。
颜绪脑子一片空白,耳朵里也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声,他紧紧的闭着双眼,连身体倒下沉闷的声音也没有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