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行车猛地一个急刹,布布一头撞到颂然背上,小脸被挤成了肉嘟嘟的一团。
颂然在心里唾骂了自己一声,忙不迭停稳,担忧地回头看他:“要紧吗?有没有撞痛?”
“没……没有啦。”布布夸张地揉了揉自己的脸蛋,伸长脖子,探出脑袋往前看,“哥哥突然停下来,是撞到什么了吗?”
但前方的路面一片空旷,布布什么也没有看到。
“好奇怪呀。”
他发出一声感叹。
颂然不知该怎么解释自己的异常,正紧张着,路边意外地窜出来一只小花猫,顺着老房子的红墙根跑远了。布布以为找到了答案,咯咯笑道:“原来是小猫咪呀,哥哥好细心!”
颂然终于松了一口气,按响清脆的单车铃,载着布布往幼儿园骑去。
这天把孩子送到幼儿园之后,颂然没有马上离开。他站在园门外,目送布布一蹦一跳进了大厅,把小耽美文库和儿童手机一起交给老师,换好鞋子,转身奔向教室,消失在了玄关玻璃后面。
颂然想,他和这个孩子的缘分大概就到此为止了吧,除去那一点意外的失控,这三天……其实是很美好的。
希望今后还有机会拥抱布布,希望将来的某一天,在走道里碰见贺先生的时候,他还有机会亲口说一句抱歉。
身旁陆陆续续有年幼的孩子经过,有些被爸爸送来,有些被妈妈送来,还有些被爷爷奶奶送来。颂然望着他们朝气蓬勃的小脸,低头笑了笑,踢起脚蹬,骑车离开了幼儿园。
就在他离开的那一刻,老师手中的儿童手机响了起来。
今天是星期四。
每周四下午两点到三点,SwordArc Inc都会召开一场部门负责人例会。由于新一代Q7、S7、T7全系列产品发布会迫在眉睫,公司上下需要协调的事务过多,例会被延长到了下午五点。
在会议进行到最后一项议程时,贺致远摸出手机,按下了开机键。
在他的大学室友兼创业伙伴Carl Kraus询问他是否需要补充发言时,贺致远与技术部下属交换过意见,摇头给出了否定的答复。
在投影机切断信号,会议宣布结束的第一秒,他按下了呼叫键。
圆形会议室恢复了轻松的氛围,几十把座椅纷纷朝后推开,VP们合上文件夹,端着咖啡杯起身离开。一位德国工程师拿着一份传感器兼容终测报告走到贺致远身边,说还有几项需要与他单独沟通。
贺致远握着手机,手掌稍稍下压,礼貌地解释道:“家务事,稍等一分钟。”
对方回以理解的笑容,退开几步距离,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贺致远于是起身,走到了洒满阳光的落地窗旁。
作为一个合格的技术高层,他其实应该以身作则,避免在工作时间处理私人事务,但他说服自己,这通电话与他的孩子有关,属于并行任务中优先级最靠前的一个,理应得到宽容对待。
等待接通的过程中,或许是阳光太炽烈,他的手心冒出了一点汗。
他知道之前那两通被挂断的电话一定是颂然打的,甚至连动机也能大致猜到。其实,昨晚他说完“不能”两个字以后,颂然落寞的嗓音一入耳,他立刻就心软了——年轻人总是容易冲动,说话难免会鲁莽一些,并非是多么不可原谅的错误。
那时他想给颂然一个机会,所以迟迟没挂电话,只等颂然开口解释一句,他也好顺水推舟,冰释前嫌。
但很不巧,颂然那时没说话,偏偏选了今天开会的时候打过来。
他别无选择,只能挂掉。
挂电话是一种相当伤害感情的行为,由于缺乏沟通,很可能造成不必要的严重误解。贺致远作为主动拒绝的一方,认为自己有必要解释清楚。
电话接通了,贺致远时间紧,没等对方开口就说:“颂然,刚才太抱歉了,我这边在开会,不适合接电话。布布的事我们晚上再聊,可以吗?”
那边似乎有点错愕,几秒空白之后,他听到了幼儿园老师的声音:“您好,请问是贺悦阳小朋友的家长吗?”
贺致远一愣:“是。”
他飞快抬起手腕,目光从表盘上一扫而过——下午五点十分,也就是国内上午八点。幼儿园八点开园,这个时点不早也不晚,估计布布刚被送到幼儿园。
他迟了一步。
老师拿捏不准他的意图,问道:“贺悦阳已经进教室了,您需要和他说话吗?”
“不用了,安全到学校就好。”贺致远简短地回复,“老师辛苦了。”
寒暄几句过后,他挂掉电话,回头收起摆在桌上的笔记本电脑,示意等候着的德国工程师去隔壁小会议室讨论问题。
两次与颂然擦肩而过,贺致远产生了一丝难得的烦躁情绪。
从初衷来说,他无意伤害那个敏感的青年,然而传递不出的解释却让他陷入了内疚与焦灼之中,连今晚的加班任务也显得繁重起来。
第九章
Day 04 20:59
午夜,贺致远结束手头工作,开着他的改装保时捷在快车道上一路飙上90迈,风驰电掣回到家,冲了个热水澡,喝了半杯红酒,倒头就睡。
四小时以后,他被规律的生物钟强迫唤醒,睡意朦胧地掏出手机,拨出了今天的爱心电话。
布布接起电话,在那头娇软地喊了一声拔拔,说自己正在涂颜色,涂得可好看了。
贺致远问:“新买的涂色本?”
“不是呀。”
布布抓起深绿色彩铅,认真涂描起了顶在猫咪头上的一片铅绘叶子:“是颂然哥哥给我画的。早上我们遇到了一只小花猫,超级可爱,哥哥就画给我了。”
傍晚幼儿园放学,陌生的新阿姨接他回家,颂然出乎意料地不在家,但在8012B门口留下了三摞幼儿绘本,还有一张漂亮的猫咪简笔画。布布原本还有点沮丧,看到哥哥的画和书,心情一下子愉悦起来,决定认真涂好,等哥哥一回家就送给他。
贺致远还没睡醒,只记得要向颂然解释误会,和布布聊过几句之后,他自然而然地说:“乖,把电话给哥哥吧。”
布布疑惑起来,觉得爸爸糊涂极了:“哥哥不在这里呀,这里只有姐姐……我让姐姐讲电话了喔?”
贺致远正好打了一个悠长的呵欠,没听清楚,电话一转手,直接唤道:“颂然。”
“贺先生,您您您……您好!我叫林卉!”
对面激动万分。
大清早的,明朗又爽快的高八度女声杀入耳朵,贺致远瞬间清醒了。
林卉?
似乎是他聘用的那个新保姆。
林卉今年二十一,幼师专业,准备这个夏季毕业。她生得一张娃娃脸,烫了梨花头,戴着一只玫红色的缎带发夹,看起来非常精神。前些天她刚在一家高级家政投了简历,昨天就有一份月薪上万的短期实习从天而降,直接砸在她脑门上。据联络人说,这家不仅宝宝乖巧,连雇主也帅出天际,差点把她乐晕了。
她展现出了优秀的职业素养,先向贺先生恭敬问好,再作一番自我介绍,然后条理清晰地汇报布布的状况。
四点钟,幼儿园放学,她打车接布布回家;
五点钟,布布吃了一小碗草莓、猕猴桃和火龙果拌起来的水果色拉;
六点钟,她做了一份香煎小牛肉配胡萝卜当晚餐,布布胃口不错,顺利清盘;
七点钟,遵照雇主的特殊要求,她声情并茂地给布布讲了一个童话故事,布布听完故事,礼貌地说了谢谢。
林卉一度以为有钱人家的小孩儿会特别难带,但见到布布以后,她简直惊叹不已。这位小朋友就像一位真4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正的贵族小绅士,没有半点儿臭脾气,不吵不闹,给啥吃啥,懂事到不可思议。
甚至在听完故事以后,他也没有像别的小孩儿一样缠着林卉问东问西,而是取出彩笔,安安静静涂画去了。
工作太轻松,钞票太好赚。
林卉舒服地躺在布艺沙发上,一边喝果汁一边玩手机卡牌游戏,对慷慨的雇主先生充满了感激,以至于接电话的时候也按捺不住褒扬之心。
“贺先生,您对布布真是太上心了,我之前带过不少孩子,还是第一次见到您这样准备了一车幼儿绘本的家长!”林卉笑容满面,热情地恭维贺致远,“您没指定讲什么故事,我瞧着质量都挺不错的,应该精选过,就在四到六岁那堆里拿了一本,您如果有需求,尽管提出来,我可以提前准备的!”
贺致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家?幼儿绘本?”
“是啊,快递放门口的。”林卉从沙发上探出半截身子,对着那摞书再度确认了一遍,“总共三堆,按年龄贴的标签,1到3岁一堆,4到6岁一堆,7到10岁一堆……呃,等一下,难道您不知道吗?”
贺致远说:“不知道。”
这就尴尬了。
林卉马屁拍到马腿上,干巴巴笑了两声,大脑飞速运转,旋即想到了一个自认为极其合理的解释:“那一定是夫人下的单吧?您夫人真贤惠,啊哈哈。”
没夸到先生,夸夫人也是一样奏效的,林卉佩服自己的机智。
贺致远却皱起了眉头。
他哪来的夫人?
夸完两位家长,就到了最关键的重头戏——夸孩子。
林卉这方面经验丰富,各种赞誉之词开花一样冒出来,表扬布布又听话又礼貌,论及乖巧程度,在同龄孩子中是百里挑一的存在。
谁不喜欢听到自己的孩子被夸呢?
她喋喋不休地说着好话,却没想到贺致远并未感到愉快。
类似的褒奖……他听得太多了。
迄今为止,每一任保姆都用重复的字句夸过布布。她们说,布布是一个懂事到令人惊讶的孩子,贺致远一直宽心接纳,将这当做儿子健康成长的证据。可是,自从和颂然发生过争吵,当他再次听到“听话”、“懂事”、“乖巧”之类的词语,第一反应居然是警惕。
尤其是“百里挑一”这个词。
百里挑一意味着特殊,特殊可以是正面的,也可以是负面的。从前他压根不会考虑负面的可能性,而现在,他对此产生了怀疑。
“我提一个问题。”贺致远打断林卉的奉承,直截了当地问,“依照你幼师的经验,如果一个孩子具备远超同龄人的成熟,有没有任何可能是心理不正常的症状?”
林卉一惊:裸考遇到超纲题,这剧本走向不对啊!
她紧张地抓了抓下巴,笑着打哈哈:“心……心理不正常?哈哈哈,贺先生,您真是太幽默了,您家孩子怎么会不正常呢?我保证,布布绝对没有一点……”
贺致远强调:“任何可能。”
“呃,这个嘛……”
林卉打住,心中警报大作——带一个孩子月薪上万,天下哪有那么容易的事?这个问题极有可能是雇主先生为了考察她的专业素养而专门挖的一个坑,必须好好表现,不能胡乱敷衍,以免上班第一天就被炒鱿鱼。
她太在乎这份工作,注意力全集中在了如何回答贺致远的问题上,却忘了布布还站在客厅里。
布布就那样不声不响地望着她,听她说话,把每一个字都听进了心里。
林卉说:“贺先生,您说的可能性是存在的。有些孩子长期得不到父母回应,的确会表现得特别听话,还会出现一定程度的讨好心理,典型的就是孤儿、留守儿童、遭受过冷暴力对待的孩子,但是……但是这些状况,和您家布布有什么关系啊?您的家境这么富足,平常亲子陪伴肯定也不少,布布的心理状况绝对是健康的。贺先生,您千万别多想,心理不正常这种事……”
她话还没说完,身上忽而一沉,被布布迎面扑倒了。
孩子眼中悬着热泪,伸出小胳膊,不管不顾地要把手机抢回去,哭喊道:“你还给我!我要跟爸爸讲话!我没有不正常,没有!”
贺致远听到那边细嫩又颤抖的哭喊,一下从床上弹坐起来,整个人几乎炸了。
这保姆怎么回事?谈敏感话题都不知道避开孩子?颂然前天跟他谈的时候不光进了房间,连房门都关了!
林卉吓懵了,呆若木鸡地坐在沙发上,半天没反应过来。
布布从她手中夺走手机,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一边打哭嗝,一边喊爸爸,凄厉地嚷着自己没有不正常。
林卉傻傻地看着他,知道自己已经丢掉了这份工作。她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哪里遭受过这样突如其来的巨大打击,一时难以承受,鼻子发酸,也开始噼啪噼啪往下掉眼泪。
颂然拎着一盒鸡丝炒面坐电梯上来的时候,8012B哭声震天,隔着一扇门都能听见震耳欲聋的动静。
他过去敲了敲门,片刻之后,一个穿着圆领小洋裙的年轻女孩开了门。
女孩双眼通红,满面泪花,显然也参与了这场深夜扰民活动。她见到门外友善的小帅哥,连名字也没顾得上问,飞身扑了颂然一个满怀,直把眼泪往他肩上蹭。
“哎?”颂然拎着炒面,手足无措,“你……你怎么了?”
林卉大哭:“我完了!”
紧接着,屋里响起了一声更凄惨的啼哭:“哥哥!!!”
颂然慌忙推开林卉,飞速蹲下,张开双臂,只见布布高举儿童手机,狂哭着迎面奔来,子弹一样撞进了他怀里。
布布这一嗓子“哥哥”喊得撕心裂肺,电话那端贺致远听见,反而长舒了一口气,肩膀放松,闭着眼睛揉了揉眉头。
有颂然在,他焦灼的心就定了下来。
林卉一次疏忽,闹得家里鸡飞狗跳一团乱,孩子眼泪鼻涕糊了满脸,激动得连话都说不清楚,更别提耐心听他解释。贺致远纵有十八般武艺,隔着一部冷冰冰的手机,抱不能抱、亲不能亲的,实在拿这个烂摊子无能为力。
万幸这个时候,颂然出现了。
贺致远很少毫无缘由地信任一个人,但直觉告诉他,只要有颂然陪着,他心爱的孩子很快就会止住哭泣了。
电话另一端,颂然把布布抱了起来。
宝贝儿抽噎抽得厉害,柔软的小身体一拱一拱停不住,泪水汹涌不断,小脸蛋布满了湿漉漉的水痕,聚到下巴,断线珠子似的往下掉。
“没事了啊,没事了,布布乖,哥哥在这儿呢……哥哥陪着你呢。”
颂然拍抚着孩子的后背,让他伏在自己肩头哭泣。
客厅角落里响起了“嘀”的一声,小Q慢悠悠转过90度,点亮一排冰蓝色指示灯,朝他们靠近了半米。
颂然有点畏惧,赶紧挪开两步。
布布上气不接下气地哭了好一会儿,撅起小嘴,委屈地给自己辩白:“哥哥,我没有不正常,我是好孩子……”
不正常?
颂然一听这词,立刻意识到问题出大发了——这小姑娘都讲了什么东西?
他怕布布受到二次伤害,不敢直接询问经过,飞快给林卉使了个眼色,压低声音道:“怎么回事?你找张纸,找支笔……不,手机!你用手机打字给我看!”
林卉却没反应,她微张着嘴巴,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颂然,仿佛在发呆。
颂然急了:“打字啊!”
“喔!好,好的!”
林卉倏然回神,用力点了两下头,开始噼噼啪啪往手机便签本里打字,一边打,一边用余光偷瞄颂然——天啊,一米七八的大男孩,抱着一个软乎乎的小宝宝在客厅兜圈子,拍背的动作那么温柔,偶尔讲几句安慰的话,暖得能把人心都融掉。
什么叫反差萌?这就叫反差萌。
林卉心跳得飞快,脸颊染开了一抹羞涩的红晕。
颂然当Gay当久了,根本想不到自己哄个孩子都能俘获一颗少女芳心,没能成功和林卉热切的眼神对上电波。他抱着布布兜完几圈,回来接过手机一读,眉峰立即拧作了一个“川”字。
林卉慌忙缩头道歉:“对不起!”
颂然一叹:“跟我说对不起干什么?我,我又不是孩子的爸爸……”
他只是一个刚被贺先生辞退的“保姆”,严格说起来,身份比林卉还要尴尬,连插手这事的立场都没有,但他不能不管啊。他一边给孩子拍背,一边说:“我带布布去房间里静一静,那个,你……你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