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他想多了。
花灯还在,孤零零地倚在墙边,里头的蜡烛快要燃到底了,昏暗的烛光一跳一跳的,已没了初时那流光溢彩的模样,让本就没什么人迹的巷子显得愈发冷清。
端木鸣鸿不见踪迹。
楚岫冒着被方守道追上的危险稍稍停顿了几次,并没有发现任何打斗痕迹,应当是自行离开的。又在附近兜了个圈子,也没有找到人。耳畔是呼呼的风声,身后的利剑如影随形,楚岫口中发出几声呼哨,声音不高,却因用上了内力被送出老远。专注听了一会儿,不见回音。
要么早就走得远了,要么不想理自己。楚岫的睫毛轻颤了一下,忽然觉得自己的担心有些可笑。
既然不需要自己操心,那也不必傻傻地杵在高处当标杆了。楚岫身形飞坠,猛地从房檐落到了巷中,收敛起所有的声息贴着墙壁的阴影处七弯八拐起来。
他本就身形瘦削,又擅长隐匿,东一拐,西一弯,动作稍慢的人便被他甩在了后头。风柳城历史悠久,房子盖了一批又一批,最不缺的便是各式各样四通八达的巷子,不一会儿,七人已被他甩掉了四个。
剩下的三人一个紧跟着一个,却是一时甩不脱。只要他们缀着,随时能出声表明方位,吸引暂时跟不上的四人。
楚岫的内力本就非常一般,偏偏遇上的是轻功造诣犹在他之上的方守道,又绕着花灯所在区域无意义地跑了一大圈,这会儿便有些后继无力起来。飞快地寻思了一番,立刻向风柳城外的护城河奔去。
他就不信所有人都天上飞得,水里游得。
方守道显然猜出了他的打算,楚岫快要到巷子口时,频频地抢上前来想要截住,均被他以暗器逼了回去。一来一回三四次,宽阔的护城河已近在眼前。风柳城附近水网密布,水道四通八达,只要一头扎进护城河,便又是一番海阔天空。
一切都挺顺利,眼看他滑不溜手越跑越远,方守道几乎气急败坏了。
结果在最后关头出了点岔子。
楚岫飞身出巷,眼看就要跳入护城河时,一个身材高大头发花白的老者一手卡着红绡的脖子,从另一条巷子绕出,一见这情形,当即将红绡甩了过来。
这一下劲力十足,红绡一个大活人直直地冲着楚岫飞来,还正好挡在他稍微前头一些,是无论如何都不能避过了。楚岫叹口气,无奈地伸手一接一送,将人推到一旁,身形再起时,方守道三人加后来的老者已团团将他围在了中间。
红绡面色惨白,一手捂着脖子跪在地上干呕起来。也不知到底是太倒霉了,还是真的神通广大地搭上了这拨人,演了出苦肉计。
楚岫的身影飞快地在四人之间穿梭,奈何新加入的老者功力竟不逊于方守道,几次尝试突围都被逼了回来,顿时有些吃力起来。
而且那人似乎与他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看向他的眼神极其怨毒,上手全是杀招,一招比一招狠。连方守道都有些不安:“徐长老,这小子盗剑谱虽然可恶,可难保背后还有什么指使的,还是先留下他一条小命,带回去问清楚才是。”
那徐长老哼了一声,怒道:“当年若是你大冬天被剥得赤条条扔到雪地里,差点没冻得一命呜呼,又被全山庄的人看得一干二净,还会想要留下他吗?”
方守道顿时语塞。
楚岫:“……”端木鸣鸿真是拉得一手好仇恨。
徐长老把楚岫的无语看成了茫然,顿时愈发生气了。忽然嘴皮子一掀,露出两排牙齿来,其中上边的两个大门牙是残缺的,显出一个黑洞洞的口子。徐长老冷笑道:“小子,这回记起来了吗?这可不也是你的杰作!”
楚岫:“……”当年端木到底还干了些什么?能打落人家门牙,能把人剥得赤条条,就不能痛快给人抹了脖子吗?到底为什么要留下那么大一个后患!
方守道还有些犹豫,徐长老已厉声喝道:“杀了这小子,不必留手!不还有跟他谈笑风生了半天的女娃子么?哪个带回去审问都一样!”
有了长老的命令,不说方守道,其他三人下手便又凌厉了不少。楚岫握剑的手有些颤抖,身上也多了几道口子,护城河就在眼前,却被困得死死的,愣是一步都上前不了。
身上为数不多的暗器已用尽,这样下去根本拖不了多久。楚岫一咬牙,虚晃几招避开两人的攻击,手中的长剑飞快地与方守道缠斗在一起。那徐长老又是一声冷哼,所持的利剑竟发出嗡地一声长鸣,瞬间袭向了他露出的一个破绽。
楚岫等的便是这一刻,左手一甩,将别在腰间的剑鞘飞快掷出,正撞在徐长老的剑刃上。徐长老面带讥嘲,剑势一变,改直刺为下劈,飞剑便向楚岫的左肩砍下。楚岫却根本不躲,反而向前迎了几分,手中剑尖一转,直刺徐长老的怀中,便要将他开肠破腹。
徐长老大喝一声,身体急急侧避,手中的剑却只偏了些许,眨眼间已陷入了楚岫的左臂,鲜血顿时涌了出来。楚岫要的就是他让道,根本不顾马上要被斩下的手臂,步法数变之下,眼看就要脱困。
几道巨大的水花忽然从护城河中激射而起,劈头盖脸地砸向岸边打斗的一群人。几人尚未反应过来,一道黑影便倏然从水花中分出,身体一展,手中一柄长刀向徐长老当头劈下。
徐长老之前与方守道等人追踪楚岫时,自然是见过他这个看起来很扎手的同伴的。
只是后续的发展让徐长老颇瞧不起端木鸣鸿——这小子,明明怀着贼心,却一路上只敢对着人傻瞧,说他没那个贼胆吧,偏偏又不合时宜地打算直接用强的!两人闹了别扭后,得,这家伙一头栽进水里……寻短见了!
大概吧……
反正其他人在堵楚岫时,徐长老在水边蹲守许久,也没见他冒头,以为他死了个干净。
结果在这关键时刻,这人竟然出来了!还是在离他落水处有半个城距离的地方!
不说徐长老呕到几乎吐血的内心,单说这一巨大动静实在出乎众人意料,他手上的剑便缓了一缓,楚岫赶紧趁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滴溜溜一转,整个人便脱离了他剑光笼罩的范围。徐长老又是不甘,又要分神对付突然出现的端木鸣鸿,一个取舍不定间,楚岫一把扯过了拼命忍着尖叫的红绡,闪到了端木一边。
黝黑的刀身竟在月光下现出一道近乎妖异的光,带着摧枯拉朽般的力量劈下。
徐长老转身格挡不及,刀身立刻没入了他的半边身子,若不是方守道和几名后生抢得及时,恐怕当即便会一分为二。
这一亮相实在太过震撼。
方守道一行人本就对他抢花灯时小露的一手颇为忌惮,现在更是将他?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氖盗Ω吖懒瞬簧佟<溉说奔赐顺隼显叮绞氐酪幻婢枳哦四咀防矗幻娣煽斓卦谛斐だ仙丝诟浇懔耸嘞拢纸渌说莨吹乃薪鸫┑股希獠派陨越缬康南恃棺∫恍?br /> 他又惊又怒,眼见对方不知为何一击之下没有趁胜追击,反而将刀尖插.入了地上,心神才稍稍定一些:“不知这位英雄又如何称呼?可与我白云山庄剑谱失窃一事有干系?若纯粹受你这朋友蒙蔽,不知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便贸然出手重伤我庄长老,恐怕阁下来日会后悔吧?”
他这也是试探。毕竟,凭他们几个想要把人全带回去是不可能了,不如专门针对楚岫。若他的同伴不知情,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端木鸣鸿半低着头,浑身上下从头发丝到衣摆全在往下滴水,整个人的气魄却丝毫不减,有些嘶哑的声音听起来格外霸气:“……白云山庄真是越来越不济事了,当年本座闯山取经,好歹还有几个像样的人。现在,怎么反而连正主儿都认不全了?”
方守道几人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接着,就见对方不屑地扫了陷入昏迷的徐长老一眼:“这种一心跟你们庄主的娈.童厮混,被我敲了门牙扔到雪地里的家伙也还有脸在江湖上走动……啧!”
这次的抽气声,更大了一些。
* * * *
端木身上带了几处伤,眼看追兵又近了,悄无声息地沿着暗处疾走一段,翻身进了一处颇为清净的院落。
他耳力极佳,早听得房内有两人,似乎在轻声耳语,声音颇为黏腻。急匆匆进到里头,却忽然发现自己的判断似乎有误。那毫不掩饰的粗喘声,那竭力压抑又根本压不住的呻.吟,虽然他之前没有亲耳听到过,却也知道自己大概撞上了什么好事。
更不寻常的是,从两人破碎不成句的声音听来,显然都是男的。话里话外听来,还是趁着正主儿不在偷腥的。
顿时耳朵腾地红了一下,端木不自在地挪了一下身子,暗道,臭不要脸。
追兵又近了些,正一间一间地搜查,里头的一对野鸳鸯也忙不迭地要分开。端木担心他们见了他闹出动静,干脆先下手为强,将窗子一掀翻了进去。
先点了一人的穴道,又连着几刀将那手忙脚乱穿衣服的老头儿逼得一头撞在床沿上磕了两颗大门牙,同样点了穴道。那身松弛的皮肉实在有碍观瞻,端木一把拎起来扔了出去。
追兵近了,他翻窗子准备换个地儿。却鬼使神差般地又回头看了一眼房内,那个被他点了穴道的少年脸上还带着潮红,眼神却是无比惊恐,泪花在眼眶中打滚。
不知为何,莫名地让他想起另一个人来。若那人白玉般的脸上带了那么两抹红,肯定比这人不知好看到哪里去了。
生平第一次,他近乎有种惊慌失措的感觉。又仿佛有什么一直处于混沌状态的东西,呼之欲出。
☆、兵荒马乱
端木回到住处。
这些年里,两人都长大了不少,这地方显得太小了。楚岫把一张床往外头拼出一些,才能勉强睡下两人,剩下的空间更是狭窄了不少。若自己和楚岫都站着,恐怕转个身都困难。
可是偌大魔宫,只有这里,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门一关,就似乎成了另一个世界。
虽然这扇门还脆弱得紧,只要愿意,多的是人可以轻易破开。但端木觉得,总有一天,他会成长到别人连动一动这个心思都不敢。
楚岫似乎一夜未眠,面色苍白,眼中有血丝。见他回来,终于松了口气:“这次的事这么棘手?竟要耗上整整一夜,不应该呀……”
端木沉默地把一包糖扔到他枕边。这些年他早摸清楚了,这家伙嗜甜食,还老不愿承认。
楚岫对这锯嘴葫芦头疼地叹了口气:“……又添了那么多伤,那不成威扬镖局这次竟请了什么高手来助阵?”
端木从怀里掏出凌云剑谱,又扔到了他枕边。楚岫愣住了。
端木拉过一条凳子,金刀大马地坐在床前,沉默地看着伤势未愈的少年。态度一如寻常,又不那么寻常。
他大概知道昨晚自己为何失常了。那院落中的少年,声音与楚岫有六分相似。可这无意间的一点相似,却更无意地入了他的心。
* * * *
徐长老刚从昏迷中清醒过来一些,听到端木鸣鸿的话,顿时又气得背了过去。
当年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众人相信,“那小贼”是打不过自己使了阴招,怀恨之下以这种法子羞辱自己,他与庄主的宠儿之间清清白白天地可鉴。这事儿实在太不好看,其他人便勉勉强强接受了这一说法,含混着揭过了。
结果端木倒好,一开口便正中红心。
方守道也面皮发赤,只是这会儿却不是关注这些的时候,眼见端木承认了自己才是盗剑谱之人,当即举剑攻了上来。虽心知恐怕拿下这人无望,可不战而退便显得太怯懦了一些。
楚岫有了底气,当即也横剑当胸,打算随着端木一道动作。正寻思着这家伙是不是把自己那一下的怨气全都发泄在刚才的一刀上了,怎么比平时霸气了不少,就感到端木鸣鸿飞快地扯了他一下。
接着,端木拉着楚岫,楚岫拉着红绡,下饺子般一个接一个地跳入了护城河中。
真的非常虎头蛇尾。
楚岫意外之下差点没被冰凉的河水呛到,只得拽紧了红绡尽力蹬着水,心里头感叹,这家伙,真的越来越让人捉摸不透了。虽然皓月当空,但这时候的水下还是黑沉沉的,三人不知游出多远,听得身后什么响动都没有了,这才湿淋淋地爬了出来。
楚岫捂着嘴闷闷地咳了两声。红绡的水性显然不如他,都直翻白眼了,四仰八叉地躺在滩涂上,想要转个身都转不过来。楚岫见不得姑娘家这般狼狈,便要去帮把手。
刚起身,就被一只大手给生硬地阻住了。只见端木鸣鸿板着一张棺材脸,冲着那边说:“别装死,自己起来把水吐了。”
楚岫:“……”
红绡大概是怕“教主”这种生物怕出习惯了,浑身抖了抖,竟然真的挣扎着翻了个面,趴在地上试图吐水。
她的识相让教主大人颇为满意,于是炮口又转回楚岫,口气更糟糕了:“你不打算要你这条胳膊了?”
“少一条胳膊总比丢了性命强吧?”楚岫默默腹诽,谁让您老关键时刻不见踪影的?不过人好歹在最后关头出现了,霸气侧漏地一刀解救了自己所有危难,这话便到底没有出口。
“之前跑路不是挺溜的么?怎么还会差点被人堵死?”端木鸣鸿今晚火气似乎格外大,向来不多话的他也开启了冷嘲热讽模式。
这家伙,竟然还好意思提前头那笔烂账!
本因为方才的事选择性失忆的楚岫顿时也怒了,跟着冷笑:“嘿,不敢,可没有您以势压人顺溜。”
端木不做声了,只是深深地看他一眼,低头从衣摆上撕了一块布,又从怀里掏出几个防水的纸包,挑出金疮药,有些粗暴地扯过楚岫的胳膊,洒了药粉后用布带子裹上。最后打结的时候,有些恶狠狠的。
楚岫接着掐架也不是,道谢又拉不下脸来,讪讪地僵在当场。一条胳膊僵硬地伸着,这会儿才知道疼,小声抽了口气。
不知是不是错觉,包扎的力道似乎稍稍减轻了那么一点点。
端木鸣鸿背对着月光而立,微微低着头,整张脸都笼罩在阴影中。他沉默着帮楚岫包扎的样子莫名有些可怜,楚岫总有种自己欺负了他的错觉。
为他包扎的手异常火热。楚岫在水底时就觉得端木的手热得有些反常,这会儿更清晰了一些,不由地有些奇怪,反手抓住他的手臂,也是滚烫的,心里一惊:“你发烧了?”
这家伙体壮如牛,轻易不生病,难不成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受了什么严重的外伤又感染了?楚岫一急,便要去摸对方的额头确认。
手没伸到,便被端木鸣鸿一把甩开了,他黑着脸把空了的纸包一扔,忽然翻身又跃入了江中。转身的刹那,楚岫仿佛看到他眼底有会流动一般的暗金色:“端木?!”
端木很快从水中露出一个脑袋,却离楚岫远了不少,闭着眼睛:“我没事。”
他大概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当日闯入无天寝处,两人打斗中将房内的一切毁得七零八落,有一滴水珠般的东西溅到他手上,看时又没有任何痕迹,只有一点隐约的金色一闪即逝。无天前些年往西南深山里跑过一阵,据说里头一些村寨很有些诡异的东西,恐怕……自己是中了招。
目前看来只有些尴尬的反应,但谁知道还有没有后续呢?还是离远一点为妙。
“没事你下水做什么?发烧了还浸冷水,简直……”楚岫的声音忽远忽近,渐渐地与记忆中的声线结合到了一起。
暧昧的夜,急促的喘息声,上扬的尾音……那个妖娆的少年对他没有任何吸引力,唯一能让他念念不忘的,便是那有几分相像的声音。他从未在楚岫口中听到过那样的声音,现在却觉得他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变成了一种诱惑,清润的嗓音仿佛贴着他的耳朵喃喃低语……
察觉到自己不由自主地想要往岸边靠近时,端木猛地回过神,阻止了打算下水来瞧个究竟的楚岫:“我在练功,别过来。”
说毕,也不顾他的反应,转身一个猛子扎到了更远处。
楚岫直觉他在骗人,不管不顾地在水下找了许久,但人水性比他还好,根本见不着踪影。只得怏怏地回到了岸上,觉得这家伙的闷葫芦性子简直能急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