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颉回头看他:“什么也没想。”。
“那你可信天命?”
“自古鬼神之论,命由天定,却又有事在人为,人定胜天一说。倒是谈不上信与不信,只是敬畏罢了。”
昆炎芔屮眼瞧着他,忽然笑了:“你倒是长大了不少。”。
乐颉以为他说的是从当年他与自己算命到今日,这也可算是长大了吧。
“我不能同你去蓬莱了,明日回清尘庙。”乐颉看着他。
“为何?”
“我当初应你,只是想将你当成他的替代品,可是你不是他。”
“他?”
“我师兄,”乐颉看着昆炎芔屮,诚诚然,“你们长得,可谓一模一样。”。
“若是我们一样,你自可以将我当作是他,这样既可免去你及冠之年的灾祸,也可以定了你的心。”
“可是你不是他。”
乐颉看着昆炎芔屮,娓娓而言:“感情这种事,始终讲究个先来后到。我认定了他,便只能是他,心尖尖上都再搁不住第二个了。世道怎么变,时间怎么流也就只能这样了。三灾九难十劫,不过尔尔,同他在一处便已是这人间最大的灾祸了。可我还乐此不疲。 ”。
昆炎芔屮忽然站了起来:“可你又知道他怎样想?他若不喜欢你,你这番一厢情愿只是徒添他人的烦恼”。
“所以我明日便上山,只要他一句真心话,便可了了,再无牵挂。”
“你和他终究不能在一起!”
乐颉笑了:“世人皆说我俩不能在一起,不该在一起,可我若是想同他在一处,谁也拦不住。人生不过一场生离死别繁华尽,最不济一个死。我连死都不惧,还能怕什么。”。
昆炎芔屮怔了怔,转而又笑起来,从衣袖里拿出一粒丹药:“如若有一天你不爱他了,这粒药可抽出你这一世的记忆,也会让各物归各位。”。
乐颉接过丹药,抬起手看了看,只见那粒丹药在手心化作一缕棕色的烟雾。乐颉疑惑回头看昆炎芔屮。
“等你想要服下它时它就会出现。”
紧接着,昆炎芔屮也消失在了他面前。
翌日清晨,又是个大雪天。
乐颉仅留下一封书信,便独自上路,朝清尘庙去了。
第98章 落日云云天
西风吹马瘦,沙满天,僧袍渐残人及渐昏,落日云云天。
此心与渡劫,绝了旧年,倒是颓唐满地,落魄难解,只念当时情长。
你发如初,眉依旧。
乐颉是在半山腰遇上的生灭,他手里牵着马,远远就看到生灭挑着一倒水身体一颠一颠的走。
他却没有叫生灭,就静静的站在那棵松树下,眼睛看着脚下的青石板上杂乱蔓开的裂纹。直到生灭走进,他才轻轻咳嗽了一声,只能闻见喉咙里裂裂然的响声。
生灭颠了一下肩头的担子,语气尚算温和:“你回来了。”。
话毕,便从乐颉身旁走开。
乐颉皱了一下眉头,朝生灭的方向刷过脸去,没掩住焦急,道:“你等一下。”。
生灭顿了一下,犹豫着回过头来看他。
“我有话问你,你,你答我就好。”
心里像是有一丛高高的蒿草,被一只巨大的手拽得紧紧的,现在慢慢松开——说不出是因为放松准备坦诚的愉悦,还是心如死灰破釜沉舟一博的忐忑。
“你,要不要……要不要……”乐颉还未将话问出来,生灭边看着他,淡漠道:“迦尘师兄圆寂了……诛心劫。”。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把乐颉想要问的话卡在嗓子眼里。
诛心之劫,缘由逆天。
林中忽然变得很静,听得见四目相对的两个人的呼吸声,听得见风吹树叶的声音,听得见生灭很轻的那句“我不可能和你在一起”。乐颉侧过头,透过枝叶,看到青山盘绵白雾横山。
“所以,我外公,迦尘师兄的死你认为是我的原因吗?”乐颉很冷静,声色冷绝。
生灭并未回答他,挑起水离开了。
晚间月色清凉,大殿内揉进清澈的月光。
乐颉跪在黄色的蒲团上,他看着神岸上的尊尊佛像,心里却无所想。
身后忽然投来阴影,他回过头,看着师傅站在身后。师傅神色憔悴了许多,一只手捏着佛珠串,一只手攥着,不知握着什么东西。
乐颉看着师傅自言语的蹲下身:“他是为了救悬崖下一只被岩缝卡住腿的兔子而圆寂,一定是会到达西方极乐的,你无须过分悲切。”。
乐颉看着师傅张开手掌,掌心躺着一枚玉葫芦和一挂桃花玉佩,心下疑惑。
“寂灭,你且将这两样物件收好。”
“这是什么?”
“你的玉,你的命,你的债。”
乐颉听得恍恍惚惚,还没想明白,师傅又道:“明日你同你生灭师兄下山,到三生海岸地魔一族寻地魔遗骨。”。
“那是什……”乐颉朝师傅抬头看去,只见师傅从口中喷出一口血,重重摔倒在了地上。
此时整座寺庙的僧人都朝大殿赶来,廊上的灯笼渐次亮起。
“你为何杀害你师傅?”
第99章 大结局:魂归灼桃山
那日天极朗。
乐颉从虚妄塔中醒来,身上条条血痕裂裂作痛,他勉强用手支起身子,算算日子今日已是被关进这虚妄塔第三十四天。
他回想那日尘悟方丈忽然带着人快步走到大殿门口,拧眉锁额瞪着他,大声斥道:“为何杀你师傅?!”。
乐颉便是困惑,尘悟方丈为何无凭无据便说是他杀了师傅,带他正要争论,只见那尘悟方丈快步走到自己面前,抢了他手里的两枚玉饰,斥道:“你时贪图这两枚神物?!”。
还未待乐颉反应过来他便被尘悟手中乍现的一根长长黑鞭抽到了身上。
那阵阵疼痛仿若隔世,让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
可是记忆却是模模糊糊,头痛欲裂。尘悟方丈仍旧执着鞭子毫不停息往他身上抽。
之后他便晕了过去,醒来时已是在这虚妄塔内了。
每日都有小僧来替他换药,却将他裹缠的纱布放进一只黑色泥翁之内,他隐隐约约瞧见里面闪现着粉色光芒,若群山灿桃林,灼灼光辉。
乐颉忽想起什么来,摸去那道士给了他的丹药,用手指撵了撵转了转,终是把药服下。
他这才记起千百年前的一桩命案。
生灭在那枯井之内已是到了奄奄一息之势。
那夜,他在回廊拐角处,分明见着自己师傅用了一只竹筒朝那大殿一吹,一支细短箭矢便朝着虚无住持射去。
然后虚无住持便喷出一口鲜血,当场毙命。
生灭见乐颉伏尸痛哭,心下疼了一下,身体没稳住碰到了栏杆上的花盆,便被尘悟方丈发现了。
后背捆绑抛下了后院的枯井。
他日日靠着井中最后一滩积水度日,到现今那井已是干涸,他也形容枯槁,性命垂危。
虚妄塔忽然炸开,从中飞出个散发仙君。
模样却是十分潦倒。
白色仙袍不知被什么刮破,周身竟是条条血痕,毫无完整。
只听见那仙君口里歇斯底里不住的喊着“鬼蛇怪你给我出来!你给我出来!”,一双眼睛猩红,燃烧着团团怒火。
寺庙里花木花石全都在摇颤滚动,大殿里幡旗飞扬。
只见尘悟方丈带着一行弟子施法布阵,却还是被飞来的仙君逐一击破。
“当年,你为何要毁我骨血!”方圆百里,山峦之中只听见仙君凄厉悲哀的嘶喊。
“我不过奉了天帝的指令,是他要你的命!”尘悟神色慌张,心下却动起了歪心思。
“我定要灭了他九重天的仙界,”那仙君冷目寒光盯着尘悟方丈,又问道,“灼华在何处?!”。
“后院枯井中。”
那仙君心头一痛,愤懑难平的剜了一眼尘悟方丈便朝着那枯井飞去。
丝毫未看到他身后的尘悟脸上扬起旳一抹阴险狡诈的笑意。
那仙君哪里知道,后院枯井早已用他的血液布了符咒往生网,只等他自投罗网了。
说起那桩命案便要从上古之神开始说起。
那遥薄乃盘古族后人,因得盘古开天地而永生永世在九重天为上上仙。机缘巧合结识地魔之子冥南轴,二人几经周折定山盟许海誓。
时值东皇太一复苏,天宫动荡。
遥薄意欲与盘古逃离六界,却得来冥南轴背弃,两人割袍断义,再无纠葛。
神谷山一役,帝夋却许遥薄性命,替他挡下东皇太一的混沌钟。
后世便作了三生情债,一步一劫一陪伴。
遥薄道:世间情情怨怨怪得了谁,我同冥南轴生了情,却被背弃。帝夋对我情深厚种,许了性命,我用盘古密咒将东皇太一封印,其魂魄却于后世痴情我,恩恩怨怨,情情债债,追根溯源,始作俑者竟是我。我是原罪,何可推脱。我们盘古族有句民谣:青山已晚暮已歇,潺溪不知史不提。这般想来,后世种种后世命,于我不过是场南柯一梦梦断魂。
帝夋:六界之内,不过一朝一夕的缘分,我却是钟情于你罢了。
后日,那遥薄被封印记忆与法力,成了昆炎山一株小桃树,而帝夋却转世成了掌管更时的灼华。
遥薄就是那桃夭。
便有了日后那段缘。
而这灼华与桃夭的孩子最后惨死于灼华手上,算起来这算是一段孽债了。
到了今时今日,桃夭往枯井救灼华,却堕入了往生网中,那灼华便也命随了桃夭去也。
后人只传,两人魂魄终在灼桃山重聚,绕成了一山桃林,桃花灼灼永不凋谢。
凑近似是还能闻见一家三人的说笑声。
第100章 番外:有只野人
灼华曾经给我讲过一个名叫《西游记》的故事,说是孙猴子在五指山下等唐玄奘等了五百年。
孙猴子一身法力,只为护唐玄奘西天取经。
九九八十一难,一步一劫一陪伴。
我名唤遥薄,在九重天同帝夋同分一杯羹。
美其名曰始古仙君,实则无权无势,倒是日子过得且逍遥。
因是盘古一族唯一的后人,便捡了个先祖盘古开天地而族人世代为仙的便宜。
日子过得仿若山间白雾,溪涧流水,万脉山群,苍穹云簇,亘古永生,平淡无奇。
直至遇到冥神。
那日我踏云向东,在空桑山遇到彩虹。
瀑布垂千尺,彩虹便从瀑布里展出去,在山间形成一道弓。
群山绿野在阳光里分在鲜艳,苍翠欲滴,仅仅一条银色悬泉瀑布在其间,倒成了交相呼应相得益彰之景。
我站在光秃秃的一块岩石上,瞧着凡间的彩虹似是比在天上俯瞰多了几分美意,心情明朗起来便是笑逐颜开。
身后忽然响起一阵窸窣,我转身望去,看到树冠上凌着个人,虎头虎脑憨憨的样子,周身散着浓浓的妖邪气。
他双手各擒着一只白身红颈仙鹤的两端,张着嘴,像是要将那鹤直接往嘴里送。
“野人!”我嘲笑他,嘴角上扬着。
他遁声朝我直视地看过来,眼神里透着疑惑却无半点害怕,不服气道:“你是哪个小毛头,敢管你爷爷我的闲事。”。
我故意不生气,笑着去气他:“你这老爷爷,真真是白活了千年,就是我这百年小仙也知道凡人吃野禽是拔了毛烤着吃,哪有你这老头这般茹毛饮血的!”。
他显然被我激怒,气愤的将那只鹤朝空中一抛,径直朝我飞过来,双脚在树冠上踏了两踏,惊得林中群鸟鸣叫,此起彼伏。
我站得定定的等他来,左手绕到身后,将瀑布的水聚到指尖,待他临近,再伸出手朝他一弹便淋了他一身的水。
他毫无防备的从空中摔下去,两只眼睛里竟然透出满满的无辜。
我走进树林,瞧着他躺在水地里,浑身湿哒哒的像只落湖黑皮狗。
于是幸灾乐祸的拍手笑了起来。
掐指算算,这也算得我这八百年来为数不多的开怀大笑了。
还未待我回过神,那人便站了起来,一双眼带着诡谲的笑意凝视着我。
我瞧他发梢湿成一股一股的,水滴不断从上面掉下来,他黑色绸缎袍子不再飘逸,湿湿的贴在身上。
便生了同情之心,正要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递给他,却见他乍变成一张偌大的卷轴,朝我铺盖过来。
我心下明了,原来他就是随着盘古爷爷开天地,吸收了天地灵气而生的厄咒卷轴——冥南轴啊。
以前也就是听过这冥南轴擅长制炼幻境,今日一见便觉果不其然。
满天飞雪,千山冰封。
却有低低沉沉的嗷叫,汩汩淌流的血液之声。
冷空气里的波动慢慢朝我阔近,我虽无惧,却担心雪下不是实地,便一步步缓缓朝后退着。
不多时便看到一群白色皮毛的狼群迈着整齐的步伐朝我迫近,但几乎所有狼都闭着眼睛。
我心里虽有疑惑但还是谨慎的敛去周身的气味。
我心想这冥南轴是想同我玩玩五识,若是他封了神兽的眼,那便是靠着剩余四识。
而今我敛了气味,消了声律,狼群还是朝着我逼近,便证明我猜想错误。
正在心下盘算,头顶便传来冥南轴的声音:“小毛孩,你若是能从群狼中找出那只眼睛蓝色的我便算你赢。”。
我看了一眼这成千上万的狼群,顿感无语,叹了口气,大吼道:“我没答应同你比试啊!”。
那冥南轴却不应我了。
我四处张望,见到高处有颗蓝色星星傍着山峰。
又看了看狼群,见它们中有一头较为突出而且正对着高处的蓝色星星。
再回想,刚刚那少年左眉梢上分明有一粒蓝色点迹。
再去看那头狼时,朝它左边最端的那头狼看去。
我召出雪鸢桶,将雪鸢桶的盖子拧开朝最左端那只瘦弱的狼照去,不出我意料,那狼崽子一被收进雪鸢桶整个幻阵便被破开了。
出了阵法,我抬头便看到冥南轴坐在高树上的枝桠上荡着腿,悠哉悠哉的吃着手里捧的一只仙鹤。那仙鹤被啃得鲜血淋漓,冥南轴嘴巴周围也全是红色的鲜血,还顺着嘴角滴答滴答的往下滴。
他从上面看到我时有些目瞪口呆,呷呷嘴,样子窘迫极了。
我笑了笑,道:“你好歹也是同天地一并出世的,女娲造人都过了好几千年,凡世也变更了那么多代人了,你怎么还跟个野人一样!”。
“你懂啥!”他说着,将血滋滋的一块骨头砸到我头上。
我瞥了他一眼,一个跃身坐到他身旁的树桠上。
他看着我愣了愣,似是在计算用不用与我动手,见我并没敌意就笑呵呵的把手里那具仙鹤尸体朝我递来分享。我十分嫌弃地摇摇头,在嗅到仙鹤尸体上散发出来的浓浓黏腻的血腥味差点没吐出来。
“扔了吧,”我说,“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你们天宫?”他掂掂手上的仙鹤,正犹豫扔了划不划算。
“你见过神仙做饭吃吗?”我白了他一眼,讽刺道,“你这种山野莽夫肯定没去过人间集市。”。
“你要带我去人间集市?”他脸上浮现出又惊又喜的表情。
我便笃定了他这万年来过得定是同野人一般的生活无疑了,否则在他听到我要带他去人间集市时,他才不该是一脸惊喜模样。
我竟对他心生一股同情,这才仔仔细细打量了他一番,一头长发毛毛糙糙凌乱的散下,明显辨得出他每日应只从脸颊将发丝拨开,并没过多修理。
一双浓眉飞向双鬓,眼眸明亮。
我用左手在空中绕了两绕引来瀑布的水替他洗了头,又从腰间解下玉佩替他扎了个发髻。
他整个过程竟没动没闹,安安静静的盯着我。
“你叫什么名字?”他嗤嗤地笑。
“遥……”我想了一下,觉得没必要同他讲我的名姓,就报了仙号给他,“始古”。
“遥始古?”
“……”
夜间,长生殿的月老提了一坛醉桃花到我古安宫来。
仕童刚为我点好灯,一几案的凡人运势等着我排。
“始古老仙,始古老仙”
他人未到,声音却先来气我。明明长我一千岁,却道理歪理一大堆,说什么按着辈分来我同帝夋是一辈,非得叫我“始古伯伯”。
因实在受不了一个长我一千岁的白发老爷爷叫我“伯伯”,故而让他称我为“始古仙君”便可。那成想他喜欢别出机杼,硬是唤我为“始古老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