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睁开双眼,望着黑暗的天花板,凝神追忆着刚才的那个声响,但是,后来什么声音也没有了。那声高亢的、兴奋的、极乐的呻吟像是他的幻听,而他分辨不出这个陌生的声音。
早晨,杨律穿着睡衣去厨房寻觅早餐,惊愕地发现邓昭诃正倚在流理台旁煮一壶咖啡。他穿着真丝睡袍,腰带慵懒地系着,襟口散漫地敞开,露出一片雪白的胸膛。
看见那些点缀在他胸口上的吻痕,杨律的心头忽然发紧,咬紧了牙关。他想到了夜里听见的呻吟声。
“早啊。”邓昭诃懒洋洋地笑着,问,“要喝咖啡吗?”
杨律置若罔闻,打开冰箱取出里面的牛奶,给自己倒了一杯。
“昨晚吵到你了吗?”邓昭诃呷了一口咖啡,似笑非笑地问。
杨律面无表情地喝着牛奶,没有回答,心底却微颤:原来那真是他们俩,不是幻听。
邓昭诃歪着脑袋打量他,微笑着问:“小律,你很在意你的爸爸吧?”
如果再继续无视他,说不定反而会被他认为这是默认的态度,杨律淡漠地说:“你们的事,我没兴趣。”他说完,端着剩下的半杯牛奶上楼。
咖啡的香味飘荡在屋里,杨律上楼时,依然可以闻到。杨律回房间前,听见杨准房间的开门声,他迟疑片刻,转身往那里走。
迎面看见同样穿着睡袍的杨准,杨律下意识地握紧手中的杯子,说:“早。”
“早上好。”杨准看起来心情愉悦,问,“有事?”
杨律从没有办法根据他的表情判断他实际的心思,只能揣测、只能猜,他定了定神,问:“今天我要去琴岛画室吗?晚上学校里有晚会,我想去看一看。”
闻言,杨准意外地看着他,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看那样的晚会了?你不是最不喜欢吵闹吗?”见杨律垂着眼帘不回答,他轻轻地挑眉,说:“好吧,既然你想去,就去吧。等会儿我要和小诃一起去画室,你自己安排你的时间吧。”
让邓昭诃去做人体模特吗?杨律的心里吃惊极了,毕竟邓昭诃的身上留有痕迹,他们居然不顾忌?这样的想法在杨律的脑海里一掠而过,剩下的只有被放行的雀跃。但表面上,杨律的情绪依然稳定而淡漠,他点头,转身前又鼓起勇气说:“晚会可能会结束得很晚,今晚我想在学校的寝室里睡。”
杨准再度惊讶地看他,俄顷,他连这个也同意了,道:“好,太晚回来也不安全。如果到时候你还是想回来,让宋嫂去接你。”
这些话杨律已经无心再听,他点点头,拿着牛奶快步地往自己的房间走了。
Chap.8 - (3)
杨律回到房间以后,很快地换好了衣服,只等着杨准他们出门以后,自己也前往学校。喝剩的牛奶放在桌上,杨律连早餐也不想吃了。他心想在房间里等着,不知得等到什么时候,于是装作平常的样子,到楼下的阳台给花浇水。
又过了一会儿,他听见杨准和邓朝诃说话的声音。杨律回头,看见两人在玄关处拥吻,心里顿时咯噔了一声。他们吻得十分缠绵,忘乎所以,舌头在彼此的嘴巴里搅动着,隔着裤子,杨准揉搓着邓朝诃的臀,邓朝诃被揉得直哼哼,扭着腰,往杨准的裤裆摸了又摸。
一大早看见这样的画面,杨律的心跳得极快,他慌乱地转过头,蹲在地上盯着一盆花浇水。虽不再看着他们二人,一些零碎的画面依然在杨律的脑海中闪回,那些画面里只有杨准,不存在别的人。
杨准揉着不知谁人的臀,凸起的下腹不知往谁人的腿上蹭着,湿漉漉的吻凝着水做的丝淌在不知谁人的喉结上。突然,杨准掀起了那个人的裙子!杨律痛苦地捂住自己狂跳不已的心脏,回到现实当中,只剩下眼前这盆被水淹没的花。他恍恍惚惚地回头,玄关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周末的公交车上满是出门逛街和玩乐的人,杨律疲惫地站在车厢里,晃动的车厢、晃动的街景让杨律的神经越来越脆弱。快下车时,杨律晕车了,他慌忙地从耽美文库里掏出手帕捂住嘴巴,好不容易忍到下车。
他匆忙地下了车,费尽力气跑到一旁的公共厕所。看见洗手池,杨律再也忍不住,往里面呕出胃里翻搅的酸。早上他只喝了半杯牛奶,很快全吐出来,最后只能干呕,呕得眼冒金星,险些跌倒在水池旁。杨律撑着水池,努力地稳定自己的情绪,缓慢地调整呼吸,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感觉好多了,于是打开水龙头洗了洗脸,拖着没劲的身体往学校的方向走。
Chap.8 - (4)
这天的风很大,但怎样也吹不开天上厚重的云层。杨律有时逆着风而行,有时又像是被风吹着走。走到宿舍楼下时,他的双腿发软,再也走不动了,只能颤颤巍巍地扶着墙坐在楼梯口休息。眼前一片晦暗,静止的建筑物、移动的人群,杨律都难以看清。
坐了好一会儿,杨律终于等到视线慢慢地变得清晰,正打算起身继续往楼上走,忽然听见了程业鑫说话的声音。他惊喜地寻着声音望去,连忙起身要找程业鑫,却在转身时看见他正和另一个人为一只抱枕推让着。
那个人就是之前杨律见过的程业鑫的好朋友,自从杨律回寝室住以后,这个男生再也没有出现过。杨律远远地望见程业鑫硬将一只抱枕塞到对方的怀里,又被对方嫌弃地丢回来,见状,程业鑫举起抱枕往男生的脸上蒙,男生扯下抱枕狠狠地往程业鑫的脸上、身上连甩了好几次,甩得程业鑫躲避着,连连求饶。
杨律张了张嘴巴,叫程业鑫的名字,发出的声音却十分微弱,正在和好友打闹中的程业鑫根本听不见。他只能无奈地重新坐下,趴在膝头默默地等。
过了一阵子,程业鑫发现了远处这道无助的目光。他大吃一惊,立即和王亮休战,跑到杨律的面前,问:“你怎么来了?”
杨律抬起头,目光幽冷,反问:“我要是不来呢?”
程业鑫被这虚弱的声音吓了一跳,连忙在杨律的身边坐下,摸了摸他的额头,又被他厌恶地避开。“生病了?”程业鑫看他面色惨白,额上还有冷汗,心疼地问。
杨律转头看向那个好奇地走过来的人,垂下眼帘,没有回答。
“他怎么了?”王亮抱着那只粉蓝色的抱枕,关心道。
程业鑫看看杨律,又看看王亮,说:“没事儿,你先回去吧。这玩意儿是限量版,花了我不少钱,你开玩笑归开玩笑,千万别真扔了!”
王亮依然对杨律充满了关切和好奇,闻言撇撇嘴,没好气地说:“知道了!”说罢,他拎着抱枕颠颠儿跑上楼了。
等王亮走了,程业鑫往杨律的身边靠近了一些,在他的近旁轻声再问了一次:“生病了?哪里不舒服?”
“我要是不来呢?”杨律抬眸,重复着刚才的问题。
程业鑫讶异,努了努嘴巴,道:“那我只能和阿瞳他们打升级去了。”
听罢,杨律皱眉,心道他这是真傻还是假傻?他沉了沉气,又问:“那现在呢?”
“现在?”程业鑫耸肩,“看你的安排。大不了,让他们自己斗地主去。”
这个笑话一点儿也不好笑。杨律疲惫地趴在膝头上,过了一会儿,静静地说:“今晚我留下来参加‘家居服派对’,在学校睡。”
“真的?!”程业鑫惊喜极了,他原以为杨律得回家,所以周末也想方设法地找机会和杨律见上一面,没有想到杨律居然要留在学校了。
瞧他这高兴的模样,杨律没好气地努嘴,故作无所谓地点头:“嗯。”他斜眼看向乐得傻笑的程业鑫,质问道:“为什么送那个人抱枕?”还是什么限量版。
程业鑫张嘴正要说话,又把到嘴边的话吞了进去。他打量了杨律一番,见他态度冷淡,想了想,打着商量说:“这样。他叫王亮,我俩从幼儿园起就认识了。他去年搬家到本岛来,所以不住校了,中午才会来我这里蹭床。但我们没有别的特别的关系。”
虽然不知道程业鑫为什么要回避问题,说这些有的没的,不过杨律还是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所以,以后你说起他时,称呼他的名字?”程业鑫撩开杨律额头上那些被冷汗黏着的发丝,“‘那个人’听起来不太有礼貌。”
这样柔声的规劝听得杨律的心里一堵,说要惯着他,其实也没怎么惯的。他闷闷不乐地点头,仍执拗着问:“为什么送他抱枕?”
没想到说了半天,杨律只关心这个问题,程业鑫真想掐一掐他这张在无意识间鼓成包子的脸,又看他的身体虚着,不忍下手。程业鑫轻微地叹气,解释道:“他现在中午得在教室休息了。上回我和他说生日送他个抱枕,结果后来连他的生日都忘了。昨天才想起来,赶紧上街给他买的礼物。”
杨律的眼睛转了转,重新有气无力地趴在膝盖上。程业鑫猜自己已经把他说通了,再度关切地问:“怎么虚了?也不像发烧,哪里不舒服?”
“我没吃早餐,来的路上晕车了。下车以后吐了一阵。”杨律无奈地说。
听罢程业鑫一愣,免不了心疼,说:“我先背你上去,你在床上躺一会儿。我给你买吃的去。”
杨律抬头,不确定地望着他,只见程业鑫已经起身蹲在他的面前,他犹豫片刻,抬起胳膊爬上他的背,一下子就被程业鑫背了起来。他暗暗地吃惊,想着程业鑫怎么会这么有力气,看看此刻楼道里没有别人,便抱紧他,往他的颈窝里蹭了蹭温暖。
Chap.8 - (5)
“八戒,你回来了?”程业鑫才背着杨律走进寝室,赵德生便如是说道。
程业鑫没搭理他,正要把杨律往里背,杨律却从他的背上挣下来了。他虚弱地往自己的床位走,扶着床架脱鞋,一言不发地爬上床去。赵德生看得尴尬,冲程业鑫讪讪地笑了一笑。
顾语瞳关心道:“怎么了?”
“没吃早餐,又晕车了。”程业鑫倒了一杯热水,爬上台阶递给将要躺下的杨律,等着他把水喝了,又走下台阶。
杨律喝过水,窝进被子里躺着了。赵德生看了半天,小声地说:“这身体素质也忒差了,以后你去体锻的时候拉上他呀。”
程业鑫正有此意,心情沉重地点了点头。此时陆雨舟拿着扑克牌兴高采烈地回来了,进门便高声地喊道:“搞起!”说完看见其余三人全谨慎地冲自己发出嘘声,连忙闭上嘴,眨巴两下眼睛。他轻手轻脚地走进屋内,抬头一看杨律睡在床上,悄声问:“怎么了?”
“晕车,虚了。”程业鑫从抽屉里拿出钱包,拍了一下顾语瞳的胳膊,“我出去买点儿吃的,不急着出去的话,帮我看一下。”
顾语瞳点头,和其他两人说:“等会儿斗地主吧,到楼下去。”
程业鑫从没有过这么严重的晕车经历,突然遇到杨律有这种情况,他一时间也想不到如何能够尽快地让杨律恢复。他一边往超市走,一边在网上搜索晕车后的缓解方式。
这时,他收到了一条莫言浅给他发的信息,问他怎么又没来上课。琴岛画室对学生的出勤没有硬性要求,只要交了学费,去或不去都是学生的自由。因而暑假结束以后,程业鑫常常根据实际的情况,三不五时地旷课。莫言浅几乎不缺课,所以对程业鑫这种花了钱又不上课的行为感到不解和不认同。程业鑫本要留校观看双旦晚会,又看杨律特意来了,更不能撇下他去上课,便将学校有活动的事情告诉莫言浅。
莫言浅:[流汗]今天班上来了一个新的模特,长得挺不错,快赶上你了。
看到这种形容方法,程业鑫好笑地挑眉,回道:然后呢?看上人家了?
莫言浅:[笑哭][笑哭]我不傻,才不会喜欢gay。
程业鑫意外地回复:[吃惊]你怎么知道他是同性恋?
莫言浅:[笑哭][捂脸]好想拍张照片给你看,他的身上全是爱爱过后的伤痕……
读罢,程业鑫吃惊得停下了脚步,心道怎么会有这么夸张的事情?夸张的自然不是身上留有痕迹,而是在那样的情况下,居然还去做人体模特吗?他皱起眉头,哭笑不得地问:[捂脸]老师是什么态度?今天是杨老师上课吗?
莫言浅:[皱眉]是杨老师上课,不过杨老师好像有点意外。他的心情看起来不太好,可能是因为这个模特的身上有爱痕的缘故?大家都在议论这件事,没怎么认真上课了。
程业鑫腹诽,莫言浅此时不也在远程地和自己议论此事吗?他想了想,好奇地问:他来几堂课?
莫言浅:不知道呢,不过按照以往的习惯,得有八堂课吧!你下周如果来,还能见到。
程业鑫拿不准主意,不确定自己下周是不是还会继续旷课。他把手机放回口袋,又感到手机振动了,取出来一看,还是莫言浅的信息:[捂脸]这个模特好媚啊!冲我们抛媚眼呢!
程业鑫惊愕得说不出话来,自然没办法回复莫言浅了。
按照从网上搜索到的信息,程业鑫在超市里买了一块山楂糕和几个橘子。橘子的样子看起来不太新鲜,他挑了好一阵子。食堂此时已经关门了,程业鑫前往校外的速食店买了一份蔬菜粥。
回到寝室,屋里只剩下顾语瞳一人,其他两人已经带着扑克牌出门了。见到程业鑫回来,顾语瞳也功成身退,说杨律一直睡着,安然无恙。程业鑫谢过他,将买回来的东西轻轻地放在桌上,从袋子里捡出三个橘子递给顾语瞳。顾语瞳无声地说了句感谢,抓起钱包和钥匙,也出门了。
买回来的粥还滚烫着,程业鑫估摸着现在把杨律叫起来他也吃不了,便让他再睡一会儿。他脱了鞋,从桌上随便捡了一本习题册和一支笔,爬到杨律的床尾坐着,一边写习题一边守着杨律。
不久,寝室门外传来一阵熙熙攘攘的声音,仿佛很多学生从外面回来了。程业鑫往阳台望去,惊讶地发现外头下雨了。他放下书和笔,来到阳台往庭院里一看,见到那些为了准备双旦晚会舞台而忙碌的学生会和团委成员已经因下雨撤离,原本热闹的庭院很快变得静悄悄、冷清清了。不知这场雨要下到什么时候,程业鑫望着天,心想如果晚上还下雨,气氛或许会大打折扣。
“嗯……嗯……”屋里传来了杨律呻吟的声音。
程业鑫入屋后听见,大吃一惊,忙不迭地爬回床上。只见睡梦中的杨律身体蜷缩在一起,眼珠子在眼皮底下快速地转动着,他在被子里扭动着身躯,身子无意识地向上浮起,被子在身下揪成一团。“不要、不要……”杨律痛苦地咬着嘴唇,双腿却夹住被褥,翻身往床单上费力而难耐地蹭着,“不是,我没有……啊、啊……”
程业鑫看得愣住,等意识到杨律大概做了什么梦,又惊得满脸通红。他连忙爬过去,推动杨律的身体,催他醒过来:“杨律,杨律你醒醒。别睡了,醒醒!”
“啊、啊……”杨律突然被猛力一推,在睡梦中短促地叫了两声,惶恐地睁开双眼。
眼前是程业鑫担忧的眼睛,还有困窘的表情,杨律的眼睛睁得又大又干涸,眼角发红。他似乎灵魂出窍般,呆呆地看了程业鑫片刻后,突然一声尖叫,从程业鑫的怀里挣出来,拉着被子把自己裹紧,脸上一阵白、一阵红,颤声道:“你出去……出去!”
Chap.8 - (6)
眼看杨律如此,程业鑫哪里有听他的话置之不理的可能?他立刻扶住杨律的肩膀把他抱过来,杨律却奋力地反抗和挣扎。在他张嘴大声喊叫以前,程业鑫捂住他的嘴,在他的耳边哄道:“嘘,嘘,别出声,别喊。是我,看清楚,是我!”
杨律惶恐地睁着双目,满眼都是程业鑫痛惜又焦虑的神情,这才是真正令他恐惧的事。他仍拼命地挣着,很快裹在身上的被子挣脱了,他怕得满面苍白,豆大的泪珠当即从干枯的眼眶里滚落。
程业鑫看他的身子出来了,立即环住他的腿把人往自己的怀里按,不经意间却摸到了杨律潮湿的裤裆,登时愣了一愣。
就在他愣住的瞬间,杨律也愣住了,他从程业鑫的臂弯中爬出来,缩在角落里,痛苦地抱着头恸哭。
他的哭声让程业鑫回过神来,往被子里一翻,果然也湿了一片。好在床单上没有留下痕迹,他再度拉住杨律的手,明知他在抗拒,依然把他拖到自己的怀里来。
“好了,没事了。别哭。”程业鑫心乱如麻,不知杨律究竟做了怎样的梦,如果只是做了一场春梦被发现,何至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