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有什么办法,能让明帝失去战斗力呢?
韩衡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而且肚子疼得他根本不能集中注意力,他满脸汗湿地微张着眼睛靠在明帝身上,牙齿不由自主打颤,发出咯咯的声响。
明帝急得眼圈发红,他把韩衡抱起来放在桌上,板凳太窄,韩衡现在身量很重,而且他疼得满身发抖根本坐不住。
条凳上留下的暗色血痕让明帝心头剧震,猛然吸气。
韩衡意识不清地紧攥着明帝的手,嘴唇嗫嚅。
明帝低下头靠到他的嘴边,听见韩衡微弱的声音:“庄岐书,王八蛋,我不生孩子……骗子……你他妈的……”话到后来完全听不清,韩衡已经把嘴唇咬出血来。
明帝不知所措地抱着他,神色隐痛又夹杂着一丝荒谬的茫然。
“国师……”他很想亲昵地叫韩衡来缓解他的痛苦,但除了国师,他不知道还能叫他什么。
从四岁的韩衡出现在冷宫里,坐在墙头,冷眼看着他在下面挖一个能容一个九岁的孩子钻过去的狗洞时,他就是这个身份。
明帝永远也没法忘记,他灰头土脸钻出一个头去,第一眼看见的不是冷宫外面更为广阔的天地,而是一身素衣胜雪的孩童,他站在那里,冷冷睇睨着他。
韩衡跟他说的第一句话是:“如果你想当狗,就爬出来,待会再爬回去。如果你想做人,就回去,等我把你放出来,我就是你的国师,你要尊我如父如师。”
四岁的韩衡根本就是个矮萝卜墩,且生得玉雪可爱,即使说出的话十分无礼,也让明帝恨不起来。明帝愣了好一会,才扭着屁股从他自己挖的洞退出去,他的洞挖得还是有点小,屁股钻不过去。
明帝歪头唾出一口泥,确定他真的爬不过去,打算明天继续。
当时他没把那个小孩的话放在心里,直到第二天,他高高在上从不多看他一眼的父皇身边最宠信的太监来宣旨放他出冷宫。
太监的身边,站着个孩子,宣旨完毕,太监毕恭毕敬地向他行礼。
那孩子目不染尘,走到他的面前,皱着眉扒开跪着接旨的明帝脸上粘黏结块的头发,轻拍了两下他的脸。
“还不走,君明焱,从今天起,你是我的了。”
生在冷宫长在冷宫的明帝,从那时候起,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自惭形秽,他当时只想把脸埋到土里,让眼前的人看不见他。
韩衡打战的牙齿中磨出痛吟,君明焱回过神,一脚踹翻板凳,急怒攻心之下,他六神无主地张望四周,抱起韩衡走进院子里,酒楼里还住着人,有人从楼上向下张望。
就在君明焱走出廊檐想从楼梯上去时,两支飞射而来的箭铮然钉在他的脚下。
君明焱抬头望去。
只见楼上一人拉满了弓。
“把人留在这里,你走出去,否则我不保证不会一箭射穿他身上任何一个地方。”庄灵扬起下颌,他面部线条紧绷着,屈起的手指刚硬如铁,眼光如炬,没有丝毫闪烁。
作者有话要说: 。。。。。。。。。。。。。。。
Orz,把存稿放出去了没法删。。。。。。。。就。。。。这样吧。。。。。。。
第95章 九十五
君明焱抱着韩衡后退到廊下,只听头顶瓦片一声脆响,碎瓦直接掉到他的面前。
他把韩衡放到大堂内一张桌上躺下,从韩衡身下抽出的手上俱是鲜血,君明焱大急,平生第一次感受到抓心挠肺的绝望。
庄灵一个漂亮翻跃,已经落在院中,他手中弓箭没有放下,直指着二人的方向,一只眼睨起,是瞄准的前兆。
君明焱茫然地盯着自己的手。
庄灵随之看见他的手上全是血,一时顿住脚步,浑身僵硬起来。他收起长弓背在背后,取下肩头另一把弓,重新抽出一支箭搭在弦上。
“等一下。”君明焱胸口急剧起伏,他甚至没有拔出剑来,他伸出的正是满是鲜血那只手,“郎东……”他摇了摇头,倏然间又抬起低垂过去看韩衡情况的头,目光如炬,“郎东是不是和你在一起?”
看见韩衡昏迷的样子,庄灵本已六神无主,对阵的又是他最忌惮的大梁明帝,二人只在祭典时匆匆一面,从没交过手。听见明帝这么问,庄灵心念一转,“你把人给我,我自然带他去见郎东。”
只见明帝低头去看韩衡,要不是忌惮此人刀剑不入,庄灵早就扑上去抢人了。
君明焱摸了摸韩衡的脸,触手滚烫,韩衡嘴唇嗫嚅不停呓语,情况很是不妙。
“朕跟你一起走。”
庄灵闻言冷笑:“我会让你有机会把我们一锅端了吗?他已经是我的人了,你把人带回去也没用,没看见他大着肚子吗?他肚子里的,是我的孩子。”
庄灵的话一字一言如同钝刀一般来回切割明帝的心脏。
“朕要见到郎东,否则朕如何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君明焱抬头道。
庄灵不耐烦地收起了弓,寒声道:“你的人多,我的人少,以少胜多,贵在神速。你要是不把人放下,我现在就给他一箭,既然是天命之子,要是让我一箭射死了,这天命未免太脆弱,将来必然也不能成事。”庄灵心急如焚,却又不敢露出担忧,无坚不摧的明帝今日已经输了阵仗。庄灵深吸一口气,恶声恶气道:“不想他死的话,就快点把人放下,从这里出去。”
君明焱最后看了韩衡一眼,头也不回地走出门。
昏沉之中,韩衡觉得好像听见了庄灵说话的声音。
庄灵为什么在这儿?
他一定是病糊涂了,丁穆呢?从马车上下来时,他应该是听见了贡克的声音。
韩衡混沌不堪的脑子里唯有一个模糊的念头:他要这个孩子,谁都别想拿走,这个孩子是他一个人的,不是什么天命之子,也不是庄灵的儿子。庄灵心狠手辣,所有人在他眼里不过是一枚棋子一件工具……
他也是,他韩衡在庄灵的眼里,也不过是一件谋取天下的工具。他骗他,骗他给他生孩子,又无情无义,这次跟丁穆他们汇合,一定要说服他们远走高飞,远离争权夺利的漩涡。力气一点一滴从韩衡身体里流失,他知道自己在流血,而且这感觉既诡异又尴尬难当。
庄灵看着君明焱走出那道门,紧绷的肩膀顺时放松下来,他收起弓,一把抱起韩衡,不是朝门口走去,而是折回内院,直接从客栈楼梯上去,从三楼一把梯子爬上楼顶,接连纵跃,最后落在一间民居里。
“韩衡。”庄灵声音发着抖,不敢稍微大声一些。他臂弯里的韩衡闭着眼睛,这让庄灵略微感到安心,他不想知道当这双眼睛睁开,会用什么样仇恨的眼光瞪视他。
民居院中一棵参天蔽日的大槐树下,有一口井,上面盖着竹笠。
庄灵掀开竹笠,再次抱起韩衡,毫不犹豫跳进了井中。
~
不知道昏过去了多久,韩衡再度睁眼时,嗓子眼中火烧火燎,想说话又挤不出一丝声音,好像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出了这具身体。
是一间粗朴的房间,不是皇宫,甚至不是好一点的客栈。这是哪儿?
“韩衡,你醒了!”庄灵扑到床前,翻着韩衡的眼皮简单查看了一下,语无伦次地高声道:“大夫……郎叔……郎叔你快来!他醒了!”
韩衡难以聚焦的眼眸里投映出郎东的身影。韩衡眼珠转了转,又吃力地闭上了双眼,声音从他的世界里远离,他仿佛置身在棉花里,舒服得让人不想睁开眼睛。
郎东立刻为他把脉,翻看他的眼睛和头部,他掀开被子。
“郎叔,你要干什么?”庄灵一把紧按住郎东的手。
郎东淡扫他一眼,“不摸他的肚子,我无法确认胎儿是否已经稳定下来,不然你来摸?”作势抬起手。
庄灵咳嗽一声,揉揉鼻子,退到一边,眼睛一瞬不瞬地紧盯着郎东的一举一动。
郎东手贴着韩衡的腹部,轻按了好几处,严肃的脸上才终于出现一丝松动。
“没事了。不过生产之前,不能再让他下床了。太危险了。岐书,那天有多危险你知道吗?你犯了两个错误。”
“第一,作为北朔三军统帅,你怎么能擅自离开军营,这是杀头大罪。这一路你都不敢见我,我想你已经知错了。”郎东垂下眼皮,又道,“第二,若是这个孩子没了,所有的布局就都前功尽弃,庄岐书,你娘是怎么教导你的,你师父是怎么教导你的,怎么一遇到这个人你就方寸大乱,如果你不能顾全大局,我会离开北朔,继续云游四海。”
“郎叔,这个时候你不能走,你走了韩衡怎么办?”庄灵紧张地舔了舔嘴皮,急道:“他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没人比你对天裔族更熟悉,而且,明帝也在找你,现在六国动荡,无论你去哪,也无法再像从前那样与世无争。郎叔,我错了,你要救他,一定要救他。”
郎东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向来不苟言笑的脸上出现了近乎严厉的神色。
“你已经让大梁国师怀上你的孩子,根本没有必要现在和明帝发生冲突,他留在大梁皇宫有什么不好?以明帝跟他的关系,他一定会将这个孩子视如己出,我们北朔能有接近三年的喘息时间,这三年你只有一件事要做,而且是你擅长的事。培植势力,将上齐纳入北朔,统一北朔军制。安顿北朔内部才是你的首要之责。我实在想不到,为了一个男人,你会万里迢迢追到大梁来。”郎东面色阴沉,眉心紧锁着,“什么是大局?大局当前,不能有个人小情小爱。”
“我……”
“不要对我说谎,我眼睛还没瞎!”郎东压抑地吼了庄灵一句,旋即按捺下汹涌的情绪。他使劲闭了闭眼,无可奈何地说:“你父亲那里,我什么也不会说。你最好暂时不要出现在国师面前,他一看见你,说不定会做出什么自伤自残之事。他不会再喜欢你,我一开始就同你说过,无论再周密的谎言,总会有拆穿的一天。你不肯听,现在也是自食恶果。”
庄灵抹了把脸,颤声道:“郎叔,你说的不对,他喜欢我,你没有亲眼看到,他看我的眼神……”顿了顿,庄灵强硬道:“他是为了我才肯把孩子生下来,你不是说他会一直护着肚腹就是想保护这个孩子……他本来就不能接受男人生子,是我一句想要殷氏血脉得以延续,他才决心生这个孩子。”
“那是本能!”郎东音量陡然拔高,“那是母体的本能,这是人的天性,不管他肚子里是谁的孩子他都会保护自己的孩子。你骗了他,你觉得他会原谅你吗?他冒着流落在外餐风露宿的危险就是为了逃开你,你觉得他还喜欢你?”
室内一阵沉默。
“那我该怎么办?”庄灵竟隐带了哭腔。
郎东轻叹一口气:“有些时候,你就是你父亲的复刻。”
庄灵使劲抹了把脸,起身看了一眼深陷在枕头里那张苍白脱形的脸,“他什么时候会醒?”
“十二个时辰以内就会彻底清醒过来,你不要出面,让丁穆来。”郎东在铜盆里洗净手上残留的血迹,甩了两下手,道:“等他醒了以后,你立刻返回军营,这里有我照应。他现在需要的是大夫,除此之外,他什么都不会需要。尤其不会需要你。”
庄灵沉默地走出门外,砰一声关上了门。
郎东长身而立,俯视着韩衡,眸色幽深难测。
醒来时韩衡头痛欲裂,他做了很多梦,重复得最多的一个梦,仍然是那个在大峪皇宫里反复做的噩梦。
一个穿黑色丝绣大袍的男人,让宫女端给他药,喝下去之后,肚子就完了。
韩衡动了动脖子,顿时一阵酸痛。
窗户透进来的光青蒙蒙的,分不清是天刚亮,还是天将黑。
外面走进来个人,四目相对之间,对方明显愣住了。
继而,丁穆一脸平静地走了过来,拧干帕子,熟练地给韩衡擦起脸来,擦到手指时,丁穆才开口:“醒了?你睡了三天了,肚子饿不饿?”
韩衡眼睛睁得大大的,用力盯着丁穆看了半天,意识才一点点聚集起来。
“你们……你们都没事了……米幼呢?”韩衡头痛欲裂地挣扎着想起身,被丁穆一把按回去。
“别起来,大夫让你躺着,米幼也逃出来了,明帝没有让人看管他。”
韩衡迟钝地反应了半天,又道:“乌翠呢?她被庄灵抓走了……”
丁穆淡静地垂着眼睫,一根一根擦拭韩衡的手指,“她也归队了。”
韩衡放下心来,米幼说的都是真的,他们都没事了。韩衡笑了一下:“看来大家运气都不错。”他的眼皮疲惫地耷拉着,没看见丁穆复杂的神色。
就在丁穆张唇想说什么的时候,门突然被推开了。
韩衡一眼看去,整个人都僵住了,心脏陡然提起在半空,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
庄灵站在那里。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第96章 九十六
韩衡来回看丁穆和庄灵,他甚至闭上眼,又使劲眨了眨,庄灵仍然在门口站着,这不是幻觉。
韩衡猛地立起身,一把揪住丁穆的衣襟,他手上没有力气,整个身体的重量把丁穆拽到眼前。
“他怎么在这儿?”韩衡从来没有这么大声和人说过话。他是裴加的时候,无论在哪儿都得保持该死的虚伪的风度,他是一个演员,他想要什么样的风度他都可以演。他是韩衡之后,太明白这个冷兵器时代的弱肉强食规则,他没有能够使人一击毙命的压倒性力量,就要能屈能伸甚至必要的时候做小伏低。
可接二连三的背叛和欺骗让他彻底崩溃了。
“说话啊!”韩衡摇撼着丁穆。
丁穆眼眶发红,看着韩衡的眼睛里涌起血红,他咬紧牙关,握住韩衡的手,以不伤害他的力度拉开韩衡,哽咽道:“他抓了木染,我没办法。我只能……只能这么做。”
韩衡仇恨地瞪向庄灵。
庄灵心头微痛,但他还是一步一步走向韩衡。
“你站住。”韩衡陡然一声暴喝。
庄灵一步也没停,他的脚步就像一记接一记没完没了的重锤砸在韩衡脑仁心上,让他浑身都痛楚难当地微微发抖。
“你他妈给我站住!站在那儿!我警告你,别过来,你别过来!”韩衡吸气都带着颤抖,克制不住的恐惧像一把利刃洞穿了庄灵的心脏。
丁穆回头看着庄灵,沉声道:“你想逼死他吗?”他喘了口气,继续道:“你想现在逼死他,你就过来,他人保不住,孩子也保不住,这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庄灵置若罔闻。
看着这个面目可憎的人,韩衡感觉他掉进了一个挣不脱扯不断的让人绝望的循环,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逃跑,却怎么都逃不出别人的掌控,无论明帝还是庄灵,他们都想把他攥在手里。
原因就在于,他弱爆了。
每一次他都要依靠别人的帮助才能离开一个地方,而他身边没有一个人值得依赖。他从前以为庄灵是那个他可以毫无保留相信的人,他救过他,为了救他差点把命搭上。结果不过证明这个人只是敢赌敢输,而且他还险胜了,赢得了他的信任,还赢得了一个孩子。想到这里,韩衡不禁有些自厌自弃。
庄灵还是走了过来,他让丁穆出去,丁穆就只能出去。
韩衡下意识向后退缩,目光避着庄灵地往后退缩,他身子太沉了,挪一下都难。
“别动。”庄灵柔声道,伸手抓住韩衡的肩膀,就在把人按在怀里想要好好抱抱韩衡时,韩衡突然猛挣起来,庄灵怕韩衡伤到他自己,只能放手,满脸沉痛地凝视他,他拼命按捺住躁动的心,强迫地放缓语速:“韩衡,你真就这么恨我?”
韩衡张了张嘴,一时间哑口无言,好半天才找回声音:“我应该感谢你,没有你我活不到现在。”
一抹亮光瞬间点亮庄灵的脸,他急切地说:“那你回来,不管因为什么,报恩……对,我救了你三次,你还没有报答我。”庄灵已经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能把这个人留在身边,看到韩衡憔悴失血的样子,他害怕得不知所措。可恨的是,他还不能够跟明帝硬碰硬,他真想把明帝摸韩衡的那只手剁下来。
韩衡感到一阵难言的荒谬,讽刺一笑:“你骗我的那么多次,又怎么算?”
“无论我怎么骗你,我还是救了你,”庄灵眸光一闪,视线滑落到韩衡护着肚腹的手上,紧握起拳头,他硬着头皮道:“韩衡,你把欠我的还清楚,我就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