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和尚明显比贺僖沉稳多了,闻言双手合十,宣了声佛号:“此乃济世救人的好事,贫僧力有所及,必不敢辞,不过恐怕届时人数过多,贫僧一人之力有限,难以应付。”
贺融点点头,心说这小和尚少年老成,办事靠谱,贺僖周游各地能不出岔子,想必也少不了他这师弟帮扶。
“我会让人去帮忙维持秩序,也会派几名大夫与医童协助小师傅的。”
见贺融事事考虑周到,小和尚面露欣然之色,应下了差事。
众人叙罢旧情,贺融见裴皇后露出疲态,就请她先去歇息,自己拎着几个弟弟到书房接着训话。
安王入城时特意高调,回京的消息自然也很快传遍,人人都以为他会迫不及待登基正名,谁知他却让人在青龙寺大办法事,为死难者祈福超度,百姓闻风而去,感激涕零,莫不交口称颂安王仁厚。
突厥人在长安肆虐,不少人家都遭了殃,有些没了妻女,有些死了丈夫,家中愁云不散,日日以泪洗面,正需要一个发泄的途径,超度法会上不少人当即大哭,哭声震天,合着那袅袅檀香青烟,直上九天,仿佛亲人在天之灵也有所感。
官仓里还剩了不少陈粮,突厥人吃不惯米饭,入关之后也尽杀些牛羊吃,倒让官仓米粮没有遭殃,贺融就让人将一些还能吃的陈粮挑选清理出来,在长安城中设几个派粥的场子,给穷苦人家免费发粥。
又有明尘小和尚在青龙寺帮人看病治伤,虽说仅仅是开方子,不帮忙抓药,但这也给那些请不起大夫的人家解了燃眉之急。
一时之间,无须如何大张旗鼓地造势,安王自然声名鹊起。
然而安王也没有让自己专美于前,法事也好,派粥也罢,他都加了裴皇后的名头,说是裴皇后悲天悯人,方才让他这么去做。
与此同时,安王又以嘉祐帝名义下了罪己诏,说是嘉祐帝临终前口述,由裴皇后执笔,反省突厥人入关,致令山河破碎之过,以此诏书传告天下,以赎其罪。
时人讲究死者为大,众人对嘉祐帝再多的怨气,随着他的死讯,以及这封罪己诏,都渐渐发生动摇,私底下难免叹息一声,道先帝也不容易,便对即将新君重新燃起希望,企盼他登基之后轻徭薄赋,与民休息。
安王登基之势,如此就成定局。
聪明人看在眼里,都不得不暗赞一声新君好手段,和风细雨,润物细无声,不知不觉就把人心给收拢了。
紧接着,前礼部尚书薛潭自灵州过来,上言道天下无主,万民惶恐,请安王早日登基,以安臣民之心。
那些想要趋奉新皇的人早就等不及了,先前也有人上表拥立,只是全被压下来,安王不置可否,不愿表态,众人虽然知道拥立新君素来要三请三辞,但如今有了安王亲信带头,自然更加放心,大家唯恐慢人一步,少了份功劳,忙不迭也跟着上表,请安王登基。
此时萧重那边也传来好消息,他一路北上,将突厥人赶至云州关外,顺手又将太原与洛阳两地的义军给收拾了。
旁人听起来似乎了不得的军功,对萧重而言还真是“顺手”。
只因这两地义军首领,原本是农户出身,大字不识两个,全因突厥人突然来袭,朝廷措手不及,无力抵抗,这才让他们趁势而起,后来逐渐成了气候,那些人就开始为了爵位与财物互相倾轧,其中背后又有不同利益的大族支持,几番争斗下来,元气大伤,早已不复当日雄赳赳气昂昂的义军规模,对上萧重麾下这种训练有素的正规局,顿如土鸡瓦狗,一溃千里。
伴随着这道捷报,元月里,贺融在长安正式登基称帝,因着正好一年初始,也无须沿用先帝年号,直接改年号为淳化。
登基之后,一切名正言顺,贺融先是尊裴皇后为皇太后,又按照以往旧例,大赦天下,然后他就将目光投向了南边。
李宽经营禁军南衙十数年,虽然是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但他一点一点收拢人心,日久天长也能水滴石穿,虽然后来他被调离南衙,但南衙中一直有他安插的人手,更不乏亲信旧部,他自己又是能征善战之人,此番带着数十万兵马与贺融遥遥相对,这样的敌人,并不好对付。
贺湛也很清楚,所以抵达襄州之后,他就按兵不动,没有冒进。
李宽手里还有张嵩季凌等人,一开始他派人过来传信,用这些人来威胁贺湛,见贺湛不为所动,那边过了几日,兴许是觉得自己手里攥着的人质,有些留着没用,就开始陆续放了一些人,只留下先帝在位时倚重的张嵩等人——这些人毕竟出身世家,在高门世士族之中有一定的影响力,非到万不得已,李宽也不会轻易杀掉他们。
被放出来的人里,就有吏部尚书刘衷。
此人是先□□,出身寒门,对李宽来说没有什么利用价值。
刘衷一路吃了不少苦,等找到贺湛时,已经是形容憔悴,面黄肌瘦,但他脱离虎口,见了贺湛如同看见亲人,当即嚎啕大哭,擦了眼泪之后也不肯走,说有十分重要的军情要禀告贺湛。
贺湛虽然不待见这位只会夸夸其谈的吏部尚书,但也不至于把他赶走。
刘衷就道,他被放回来时,无意中听见李宽手下的将领在嘱咐士兵征召荆州商船。
征船自然是为了渡江,但内河商船论坚固与战力,都无法与兵船相比,贺湛就觉得李宽可能是临时找不到那么多兵船渡江,想要用商船凑数。
但真有那么简单吗?李宽本人也是熟读兵书,从战场上下来的人,他会这么不小心地将破绽露给刘衷,让刘衷正好听见,又回来禀报给他?
贺湛不由想到三国时著名的白衣渡江战役,越想越觉得其中有诈,李宽固然早晚要渡江,却肯定得小心翼翼,谨防动静太大,提前被贺湛察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轻易被刘衷听见。
但心中越有疑窦,就越想去证实,贺湛一面带人从襄州南下,一面派斥候去打听敌方动静,得回来的消息,却是李宽依旧驻扎荆州,没有动身的意思。
实则虚之,虚则实之,战场上的事,本来就是虚虚实实,瞬息万变,如果真等李宽渡江之后再打,到时候可就麻烦了。
贺湛下定决心,便下令带人追至荆州,结果到了荆门县时,却遭遇前后狙击,他立刻发现自己上了李宽的当,双方在荆门县小战一场,因李宽准备充分,贺湛不占优势,匆匆退兵至长林,一时呈胶着状态。
如此过了半个月有余,直到贺融登基称帝,贺湛那里也未有捷报传来。
与此同时,京城却有风声渐起,说是兴王不满当今天子,被李宽说动合作,双方只等条件谈妥,就会汇合成一股,掉头朝京城打来。
第167章
刚刚经历过战乱的长安百姓, 正如惊弓之鸟, 听见这个消息,立时就慌乱起来,原本已经稍稍被安抚下去的人心, 又如被石头打破的水面, 阵阵泛起涟漪。
不唯独是百姓,连早朝时也有人提起这件事,问新君要不要派个使者前去问一问兴王。
此时新君刚刚登基, 因着天下未定, 连登基大典都是从简的, 有些官员为了讨好贺融, 还特地准备了一份厚礼, 结果直接被贺融训斥一顿,灰头土脸又将礼物带了回去。
新君的性情, 许多人都在观望, 经此一事,那些原本打算歌功颂德的人, 也都退缩不少。
先帝南下之后,除了侄子范昭主动坚决要求留下之外, 75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其余在京的范氏族人,都被范懿送上了随帝驾而去的行列,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李宽谋反,南下的队伍也因此落入李宽手中, 生死不知,在京的范昭反倒幸存下来,还因在裴皇后面前支持安王即位的那一席话,而得到新皇重用,从原本的赋闲翰林提拔为兵部侍郎,位列重臣之一。
陈留范氏底蕴深厚,原也不是拿不出厚礼,只是经过战乱之后,大部分家财都被带往南方,范懿原就打算以死全节的,身边自然不会留太多财物,更不要说珍宝了,所以范昭要像别人那样砸重礼博君一笑,是不可能的。
他坐在宣政殿内,耳边听着旁人在奏事,暗暗庆幸自家拿不出贵重礼物,反倒免了被训斥的下场,否则前有拥立新君的言论,后有趋奉贺礼,就算陛下不在意,旁人也会将他当作佞臣。范昭一心想走伯父的直臣路子,当然不希望被冠上这样的名声。
想及此,范昭不由微微抬头,借着眼角余光,瞥向不着痕迹望向正中上位。
那里坐着新君。
贺融正专心致志听工部官员禀告长安城墙修缮加固事宜,面容有些消瘦,却精神奕奕,他不经常表达意见,更多时候喜欢听群臣说,但大家却不敢将他当作先帝一样的人物。
范昭想起伯父生前,曾私下与他点评过朝中皇子。
太子占了长子的优势,行事中规中矩,最像先帝。
纪王勇武有余,聪明不足,可以当冲锋陷阵的名将,却无法统帅三军。
安王貌似寡淡,实则内有丘壑,用人做事大开大合,不拘一格,不像先帝,但也不像其祖文德帝,倒有几分像开国的高祖皇帝。
兴王有勇有谋,若无前面那些兄长在,他也足可问鼎大位。
可惜安王珠玉在前,就算没了太子与纪王,兴王想争,也名不正言不顺,除非天下大乱,群雄逐鹿,各家凭实力说话。
而现在,兴王南下与李宽打仗,手头的兵力几乎可与长安抗衡,如果他有异心,根本不需要与李宽合作,只要与李宽达成协议,坐视对方掉转头北上攻打长安,再坐收渔人之利……
不怪范昭会有此担心,自古权势诱人,谁不想登顶九霄?想当年齐王为了皇位,连亲生父亲都杀了,更何况是兄弟?
人心向上,人性向下,从来经不起考验,所以古往今来,登上皇位前后的帝王,往往判若两人,并非他们难伺候,只是位置改变心态,人之常情。
范昭禁不住摸了摸自己袖中的奏疏,那是昨晚事先写好的,请皇帝将兴王调回来,换萧重南下对付李宽。
心中犹豫不定,他还没决定到底是否要呈上去。
他也知道临阵换将不大合适,但总比兴王有了异动之后再作出反应要来得好,未雨绸缪,防范于未然,本是臣子本职。
那头工部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贺融点点头,环视众人:“众卿可还有何补充?”
小朝会人不多,连同他自己在内,也就十来个人,长安之乱前,左右相与六部九卿大多跟着帝驾走了,现在许多人还被捏在李宽手里,别说回来了,连性命是否得保都不知道,在场许多人,除了薛潭和谭今之外,原先的品级并不高,现在正是用人之际,许多人被破格提拔,虽然贺融没让他们一下子登上六部高位,但每个人也都越了两三级。
原先还担心自己死在突厥人之手的官员,一下子成了炙手可热的新贵,也不知那些还在李宽手里的重臣,知道之后会否捶胸顿足,后悔不迭?
无人做声,长安城修缮之事告一段落,范昭则终于下定决心,起身上前几步,走到正中,呈上奏疏:“臣有本奏。”
内侍马宏过来,将他的奏本捧走,呈给新君。
许多在文德朝就为官的人看到这位资历深厚的内宦时,还吃了一惊,但惊讶之余,又暗暗佩服此人的运道。
文德帝在时,马宏便是在皇帝跟前伺候的,后来文德帝驾崩,一朝天子一朝臣,嘉祐帝不爱用他,他就去给先帝守陵,三年期满之后重回宫廷,昔日位高权重的御前总管,也只能默默待在宫廷里,当个无名小卒。
可如今新君登基,这马宏摇身一变,居然又成了天子的近臣,让人吃惊之余,不由暗暗佩服他的手腕,有些人甚至暗暗琢磨现在与这位马常侍交好,不知是否还来得及。
范昭不知许多人的所思所想,他一板一眼将奏疏上的内容简述一遍。
一时间满室寂静。
兴王与李宽私相授受的风声愈演愈烈,也有人明里暗里捅到天子跟前,但像范昭这样直接提出临阵换将的,还是头一个。
贺融不置可否,只问众人:“范卿之言,你们以为如何?”
大家见皇帝既未发怒,也未表态,心思都活络起来。
有人便道:“临阵换将,恐怕不利于军心,但臣以为,可派一名钦差前往,一来以犒赏之名,慰劳将士,二来也可留在军中,以便随时传达陛下旨意。”
简而言之,就是派个监军去监视兴王。可这人舌灿莲花,反倒说得像是给兴王的莫大恩惠。
贺融不由看了对方一眼,他认得此人,姓蔡名茵,原先在季凌手下的工部任职,刚被提拔为侍郎没多久。
这样的口才,待在工部可惜了,倒是可以去出使外国,给朝廷要些好处回来。
他心不在焉地想道,对方后面又说了什么,竟全然没听进去,直到蔡茵说罢过了好一会儿,贺融觉得四周静得有些奇怪,抬头看见众人都在等他发话,这才回过神,嗯了一声:“蔡卿提议不错,容后再议。”
蔡茵听这话意,似乎皇帝采纳的兴致不高,不死心道:“陛下,战机一瞬即逝,从长安启程还须时日,此事宜早不宜迟啊!”
贺融依旧没有明确表态,只说一句知道了,此事就暂且搁置下来。
但正因他这一句暧昧不明的“知道了”,众人闻弦歌而知雅意,觉得陛下的确有压制兴王的心意,只是不好当众说出来,便纷纷上疏,请皇帝将兴王召回,以平物议。
贺僖等人听闻此事,想要求见贺融,却被马宏以陛下政务繁忙而拒之门外,越发着急起来,又跑去见了裴皇后。
裴皇后自打被尊为皇太后,就真过上了诸事不理,专心养儿的日子,虽然这些天外面风言风语不时传进来,但她却始终没有过问,见了贺僖着急上火的样子,还很诧异。
“你平日里都待在青龙寺讲经的,怎么今日有空入宫来?真是稀客!”裴太后见了他,高兴道,“肃霜,给四郎上一杯甘露饮。”
贺僖苦笑道:“母后先不忙,我就是入宫来问问,母后可知如今外头的传言?”
裴太后奇道:“天下未定,总有人伺机生事,外面现在传言可多了,你说哪一个?”
贺僖叹气:“便是与五郎有关的,外头都说五郎与李宽勾结,所以才按兵不动,我是不信的!”
裴太后含笑;“你都不信,三郎与五郎自幼亲近,又岂能轻信?”
“可是……”贺僖欲言又止。
裴太后见状,替他将心里话说出来:“你怕三郎当了皇帝,与五郎一君一臣,帝王心术深不可测,往日情谊也成过眼云烟?”
贺僖叹息一声,没有说话。
他虽然已经出家,不肯沾染世俗权势,但过往并不是说抛开就能抛开的,旁人依旧“四郎”、“四殿下”地叫,贺僖一直觉得只要心中有佛,就不必过分计较身外虚名,所以也没有纠正过别人的称呼,还时不时入宫探望从前的亲人们,师弟明尘也说他这样很有“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的修为了。
裴太后道:“我是信三郎的,但你既然有此疑虑,说明朝中这样想的人不在少数,拖得越久,对皇帝和五郎都没好处,我这就去问问。”
她去问,怎么也比贺僖去问要来得名正言顺,贺僖大喜:“多谢母后!”
却说裴皇后与贺僖前往宣政殿的路上,贺融与薛潭,谭今二人,也正在谈论传言之事。
薛潭语出惊人:“陛下,臣怀疑谣言背后,有朝中之人在兴风作浪!”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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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谭今大吃一惊, 他不是没有过怀疑, 却还不敢肯定,不敢像薛潭这样敢斩钉截铁说出来。
“何以见得?”贺融不动声色,令人完全无从揣测他的态度。
每当这个时候, 谭今就会觉得, 这位陛下真是天生当皇帝的料,连他这种知道兴王与陛下情谊深厚的,也忍不住会想陛下是否对兴王起了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