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尊者讳,李遂安本来不该妄议去世长辈,但她仍旧忍不住问:“祖父在外头……真有人?”
义阳大长公主摇摇头,不置可否,只道:“因为那件事,我搬出侯府,不肯再回去住,连带你父亲,我也鲜少过问,以致于如今他早已独当一面,但我们母子的关系,却依旧疏离。他虽然对我毕恭毕敬,孝顺有加,但心里却有自己的主意,绝不是任由我摆布的。”
李遂安噘嘴:“但我不喜欢纪王!为什么非要嫁给他,别人不行吗?”
义阳大长公主不答反问:“你若不喜欢纪王,又想嫁给谁?”
李遂安低下头,支支吾吾,半晌方轻声道:“安王。”
义阳大长公主蹙眉,似是意外:“你喜欢安王?喜欢他什么?我以为你会说兴王。”
李遂安:“兴王只知打打杀杀,武夫一个,安王足智多谋,几番立下大功……阿婆,您从小就与我说张子房诸葛亮那些人的掌故,我觉得,安王就像是这样的人,活生生从典故里走出来。”
义阳大长公主摇摇头:“你看到的,只是你想看到的他,单从安王几番亲自出手打人来看,他就绝不是什么张子房诸葛亮。”
李遂安待要说什么,大长公主拍拍她的手,语重心长:“其实,我本想让你嫁给兴王。”
听见这句话,李遂安不由张大嘴巴。
大长公主道:“但这并非我的初衷,原先最开始,我希望李家与周家结亲,让你嫁给周相的幼子,周家门第清贵,是再好不过的选择,但后来先帝赐婚乐平公主,我便不好开口。后来,我又让人去探张家的口风,谁知张家立马婉拒了,当时我便知道,让你嫁给世族这一条路,走不通了。”
她叹了口气,忧心忡忡:“其实也怪我,本想弥补对你父亲的疏忽,从小将你接过来亲自教养,却纵得你随心所欲,落在重视门第的世族眼里,自然多了一个拒绝的借口。”
李遂安想起贺融拒绝自己时说的话,眼眶不由红了:“难道在世人眼里,我真有那么可恶吗?既然如此,为何您还要让我嫁给兴王?”
大长公主笑了一下:“你在我心目中,自然是最可爱的,可我是你的阿婆,那跟外人怎么一样呢?你是公主的孙女,就该有金枝玉叶的样子,就算骄纵一些,只要无伤大雅,那也不妨事。既然你的婚事,世族这一条路走不通了,那就只能走另外的路子,那些毫无家族底蕴的寒门子弟,将你嫁过去,唯恐委屈了你,而且一旦有事,他们非但不能给你提供任何庇护,反而会连累你。那就只剩下皇子妃一途,所幸当今陛下有好几位适龄的皇子,倒也并非难事。于是我就入宫,和陛下提了此事。”
☆、第 84 章
公主府的花园内, 义阳大长公主向孙女娓娓道出自己的想法。
“安安, 你这样的出身,注定不可能嫁给与世无争的人家,最好的选择,莫过于世族,但既然不成, 退而求其次, 诸皇子中, 也可择一位与皇位无缘, 却又不会引起下一位天子猜忌的皇子, 四皇子贺僖,与五皇子贺湛,年纪与你相仿,又是这样的地位处境, 无疑是最合适的。”
“但四皇子既已离家,自然作罢, 我便向陛下提议, 想让你成为兴王妃。冲着我是先帝胞妹的面子,陛下也不会驳回我的请求, 但从前他曾为安王指婚,结果安王妃红颜命薄,后来安王、兴王两兄弟从突厥归来,就向陛下提出,希望婚事由自己做主, 当时陛下心怀歉意,也答应了,所以陛下将兴王召来,询问他的意愿。”
听到这里,李遂安已经明白了:“但兴王拒绝了,他不想娶我。”
“可惜了,”义阳长公主遗憾地摇摇头,“兴王会带兵,排序又不靠前,只要他循规蹈矩,就不至于遭遇无妄之灾,正所谓打虎亲兄弟,但凡他遵守人臣本分,继任天子就不会不用他,于你而言,也是最好的姻缘。”
李遂安不服气道:“那安王为何就不行?”
义阳长公主沉默片刻,道:“安王腿脚有疾,脾性不好,动辄打人,阿婆怕你嫁过去,反倒受委屈。”
李遂安觉得长公主这个理由很牵强,根本无法说服自己:“阿婆,他不是这种人,齐王害死乐平公主,安王气愤之下动手,本来就无可厚非,至于季凌,那是他自己找打,既然已经答应安王要娶文姜,最后还出尔反尔,这等背信弃义的小人,我都想打!”
她执意问出一个答案:“您希望我远离是非,但兴王与纪王是同母所出,听说纪王跟淮王现在有些不和,难道您就不怕将来淮王当了太子,迁怒兴王吗?反观安王,两边不沾,岂非更加安全?”
李遂安虽然平日走鸡斗狗,活生生的“女纨绔”,但她的出身毕竟摆在那里,眼界自然不会低到哪里去。
义阳大长公主深深注视孙女,直到后者不自在移开视线。
“你很喜欢他吗?”
李遂安很失落:“我、我上回在万春园与他坦白,他却不肯答应……”
也只有在最亲近的祖母面前,她才会吐露实情,当面被拒绝,这对任何一个姑娘家而言,都是很没面子的事情。
“真是冤孽!”义阳大长公主叹了口气,温柔地握住孙女白嫩小手。“不管怎样,阿婆是不会害你的,你不能与安王在一起。”
李遂安毫不掩饰脸上的落寞之意。
义阳大长公主:“?0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阆衷谥皇巧倥榛嘲樟耍夷昵崾币灿泄庖宦魄樗迹孀拍昙徒コぃ匀欢唬突嵯帕恕!?br /> 李遂安既是问她,也是问自己:“那要是消逝不了呢?”
义阳大长公主并未回答,而是继续先前的话题,道:“兴王宁可得罪我与李家,也要拒绝这门婚事,强人所难不美,你父亲便向我提出,将你许配纪王。”
她望着李遂安,柔声道:“安安,阿婆近日越发觉得身子沉重,从前还能爬小半段山的,如今连走这几步路都喘气不已,不知还能照拂你多久,我希望看着你嫁人生子,有个归宿,你父亲答应过我……”
不知为何,话到一半,义阳大长公主又戛然中断,她摸着孙女的脸颊:“纪王已经北上驻边了,陛下说过,一年后就会召他回来,届时,阿婆再亲眼看着你们成亲,就放心了。”
李遂安红了眼眶:“阿婆,我不想嫁给纪王!”
义阳大长公主:“以后,你会明白我的苦心。”
……
五万人不是一个小数目,人员加上辎重,注定他们不可能快马加鞭,三两日就抵达岭南,但因着广州府失陷,岭南五府经略使被杀,行军速度也不会慢到哪里去。
贺湛一路上兴致勃勃,他的身体已习惯这种长途跋涉,不以为苦,反能苦中作乐。眼看即将抵达洪州,他忍不住诗兴大发,吟诵道:“莫愁前路无知己……”
“贺家五郎狗不理。”旁边一骑漫不经心接道。
贺湛还未反应,后面听见的人已经忍不住笑出声,见贺湛回头,对方忙将笑声改成咳嗽声。
“我、我喉咙痒!”为表示自己没说谎,他还故意清清嗓子,用力咳嗽了几声。
这清嗓子的不是旁人,正是贺融他们的老熟人,前房州刺史谭今。
在谭今身后,还有一骑,与贺融他们同样熟识,则是谭今的老搭档周翊。
当年竹山之围一战,谭今拼上自己的前程性命,配合贺家一家子,死守竹山,最后终于等到援兵,他也从此踏上青云之路,很快就顶替了司马匀的位置,被擢升为房州刺史。
说起谭今此人,他才能不过中等,但有一项长处,就是为人懂得变通,很会审时度势,不似一般迂腐之辈,而他身边也有一位好幕僚,不仅足智多谋,最重要是对恩主忠义双全,立功之后,贺泰原是想请先帝给周翊也封个县令之类,以彰朝廷恩德,但周翊居然拒绝了,说谭今对他有知遇之恩,自己不能得了功劳就弃谭今于不顾,先帝知道之后,也没有强人所难,反而赞赏周翊所为,将他破格提拔为房州主簿,让这两人不必分开。
这些年,谭今在房州刺史任上颇有政声,贺融知道,这一切离不开周翊的辅佐,没有周翊,谭今很可能到现在都还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县令;而没有谭今,周翊也很可能不会有人愿意如此毫无保留地信任赏识,至今依旧郁郁不得志。
他一直留意谭今的表现,见他已经在刺史任上磨炼得差不多,这次南下平乱,就向嘉祐帝提出请求,让谭今他们跟着大军南下,嘉祐帝也还记得这两个人,自然不会不答应。
于是谭今和周翊就出现在这里,当然,他们身上的官职,也已经不是房州刺史和房州主簿,而是兵部侍郎与兵部员外郎。
在本朝,兵部侍郎的品阶与中州刺史相同,但在中央跟在地方为官,这差别就大了去了,谭今这种任命,明为平调,实则升迁,是大大的提拔之举。
不过也没多少人羡慕他,毕竟刚上任就要远赴南夷那等瘴疠横行之地,而非在京城享福,这侍郎的福,也得有命回来享才行,多少官员去了岭南,因水土不服染上疾病,英年早逝的更大有人在。
谭今生性小富即安,接到任命之后还有过犹豫,心想要不要辞官回去种田算了,万一在岭南染上什么疟疾,丢了小命,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结果被周翊指着鼻子骂了一顿,这才打消念头。
如今他跟在两位殿下身后前往岭南,累是累了些,但他们随行有太医,还有早就准备好的草药,就地休整时,安王就下令士兵们以营为单位生火烧柴熬制草药,每人一碗喝下去,这一路过来,得病的人居然寥寥无几。谭今这才觉得自己完全是杞人忧天了,以当年竹山之战时安王表现出来的谨慎细致,又怎么会没注意到这种细节?
此时听见自家三哥的埋汰,又听见谭今的笑声,贺湛没好气道:“我哪里狗不理了!”
贺融:“你这一路又是唱曲又是吟诗,嗓子都快嚎哑了,上回有条狗在路边听见了,立马扭头就跑,这不是狗不理是什么?”
贺湛忽然嘿嘿一笑:“那你还理我,不是比狗还……”
谭今在后面听他们兄弟俩信口胡扯,又有点想笑了,得亏这回及时忍住,不然安王殿下斗嘴输了,估计是要发作到自己身上来的。
看着安王的背影,谭今就不由得想起自己的仕途际遇,他人生的几次转折,都与这位安王殿下挂钩,而当年在竹山时的瘦弱少年,如今也已长成高大秀颀的青年。
那时候他也想过,皇长子这一家此去长安,如果运气好的话,也许就不用再过从前的苦日子,但谭今万万没想到,对方竟然是天降紫微星,从被废庶人,居然还能一步步重新登顶。
他知道,嘉祐帝有今日,离不开眼前这位安王殿下的筹谋。
也因此,谭今对贺融怀有一种莫名的敬畏,比面对贺湛时更甚。
他看不清自己未来的路,但他懂得顺应局势,跟随强者,在听说自己的调令是贺融向皇帝亲自开口要来之后,谭今与周翊商议了整整一个晚上,毅然决然上了安王这艘船。
行军十多日,大军终于抵达洪州地界。
洪州刺史姜寻提前得到消息,早已带领洪州一干大小官员等候在官道上。
姜寻从未见过贺融贺湛,但也听过他们的事迹,也许朝廷不乏因为贺融贺湛年轻,而怀疑他们是否能完成这次的差事,但姜寻却不敢小看这两位,因为当初贺融他们从甘州出发,前往西突厥,与甘州刺史梁昱打了不少交道,而梁昱正是他的好友。
两人书信往来频繁,姜寻也比别人多知道不少关于贺融贺湛的事情,是以看见贺融下马,他忙迎上去,恭恭敬敬行礼寒暄,命人将大军安置在城外兵营,又将贺融等人迎入城中官驿歇息。
“此地简陋,还请两位殿下包涵,下官已经让人准备了饭菜和热水,为殿下与诸位洗尘。”
“不忙!”谁知贺湛表现得比姜寻想象的还要急切。“岭南如今形势如何了?”
☆、第 85 章
姜寻没想到钦差如此迫不及待, 幸好他早有准备。
“那些叛军本是南夷人, 在山野居住惯了,根本不可能在广州城久住,他们杀了经略使,又劫掠一番之后,还未知是否已经退出广州, 只听说如今岭南一带车马凋零, 备受摧残, 百姓轻易不敢出门, 甚是风声鹤唳。”
贺融问道:“上奏朝廷的奏疏里语焉不详, 我一直想知道,南夷六部内乱,缘何殃及汉人?就算那些南夷人不像归义夫人那样,愿意归附天、朝, 也不至于贸然挑衅朝廷大军,为何黎栈竟敢如此大胆?”
姜寻叹道:“下官略知一二, 此事说来话长。自古岭南此地, 南夷人众多,至前朝时, 中原朝廷打败当时的南夷王,将南夷并入中原版图,但朝廷依旧将岭南视为蛮荒之地,将南夷人视为未开化之民,朝廷派去驻守的官员, 也多数不了解当地民情,到了前朝末年,中原兵荒马乱,朝廷对岭南课以重税,引得南夷人奋起反抗,直到高皇帝建立本朝,归义夫人率南夷六部归顺,但中原人与南夷人的矛盾,并未因此消失。”
贺融亲手递给他一盏茶,姜寻赶紧道谢接过,润了润口,继续道:“高皇帝为了治理岭南,从内地迁了不少百姓过去,但两者生活习俗截然不同,难免矛盾重重,加上许多官员对南夷人抱有偏见,断案的时候难免偏颇,下官听说这回事情闹得这么大,便是由一个案子引发的。”
宝安县两户人家在争一头牛,这本是乡里之间再寻常不过的小事,但此地为汉夷混居之地,情况复杂,两户人家,一户为中原侨民,一户为南夷人,结果争执时侨民失手,将南夷人给杀了。
双方闹到县衙,县令先是偏袒中原人,从轻发落,将其罚钱了事,南夷人自然不服,纠众闹起来,黎栈带人将宝安县县衙给占了,县令吓个半死,赶紧将失手杀人的百姓交出来,但愤怒的南夷人不肯罢休,黎栈趁机联合几部的头人打上广州。时任岭南五府经略使兼广州刺史的郑奇指挥失误,不仅让南夷人攻入城中,自己还丢了性命。
“这么说,他们还占着广州城了?对方有多少人?”
姜寻道:“南夷六部,据说有四部跟着黎栈起事,号称十万人,这些南夷人个个骁勇善战,剽悍无比,郑奇当时轻敌大意,消息滞后,竟被这些人冲入城去,据说他们还挟持了宝安县令。”
贺湛看着眼前的地形图,须臾就有了判断:“南夷人巢居崖处,必不惯住在府城这等平原之地,他们不可能长久守着广州城,迟早都是要退兵的。朝廷大军过去讨伐并不难,难的是就算一时镇压了他们,但南夷人对朝廷的仇恨,却就此延续下来,以后大军一退,他们三不五时,又会与当地百姓发生矛盾。”
姜寻苦笑:“殿下所言甚是,其实矛盾久已有之,如今不过是彻底爆发,南夷人性悍,轻易不肯像中原百姓那样被教导驯化,更不肯下山耕种,归义夫人在时,曾多次响应朝廷诏令,让南夷人出山,与百姓混居,像这次因为争牛而被杀的南夷人,正是其中之一,可经由此事之后,他们一定不会再相信朝廷的话,必视我们如仇雠。”
贺融一直没有插话,此时便问:“南夷六部,四部跟了黎栈,那还有两部没参与叛乱,是何人所领?”
姜寻道:“一部是归义夫人之子桑扎所领,还有一部,头人名叫洛新,为人狡猾多变,他不肯跟着黎栈跟朝廷作对,未必是出于忠心,也可能想让黎栈先打头阵,看看朝廷的风向再说,若是这次二位殿下没来,朝廷不够重视,又或者被北方突厥人分去了注意力,那他可能就会加入其中了,说到底,南夷人也不是个个都悍勇不畏死,同样有这种立场不明,等着捡便宜的小人。”
贺融若有所思。
贺湛看了他一眼,对姜寻道:“觅贤,你在洪州多年,与岭南比邻,想必比我们更为了解岭南民情,依你看,现在应当如何?”
姜寻忙道:“有劳殿下垂询,下官以为,对广州,不妨围而不打,与黎栈等人谈条件,时日一久,他们自然会着急,到时候再逼他们出城投降,自然可以不费一兵一卒,立下不世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