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锦天也能揣摩出夏雪此时的心情,故而一直耐心地等着。说来也讽刺,他在夏雪同意他的求婚后,便很少有足够的耐心去迁就她,倒是此刻,要分道扬镳时,却又因着愧疚而耐心起来。
夏雪终于缓缓打开了浴室的门。本坐在沙发上发呆的谢锦天站起来,四目相对间都有些颓丧,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还是谢锦天先走过去,取了吹风机给夏雪将湿漉漉的长发一点点的吹干。
夏雪感受着那修长的手指温柔地梳理着她的长发,这曾是她所期许的婚姻中最平凡也最温馨的画面,可此刻,有什么从她的心上碾过,她听到静默中一种寂静的碎裂。
“对不起。”
谢锦天在夏雪落下泪来时,忍不住道,可他落在夏雪后劲的手却是毫不留情地收紧。
夏雪醒来时,一瞬间有些迷茫。记忆仓促地连成了一条线,感情却又出现了无数的断片。脑中仿佛装着无数个意识,七嘴八舌地跳脱出来,争先恐后地想要成为主宰。可厮杀到最后,只剩下一个,它跪在满目疮痍中,沿着眼角的泪痕回顾过往,随后缓缓站起身,俯视着谢锦天。
她不过是想有尊严地道别,可曾经最爱的人,狠狠从背后捅了她一刀,还抱着她的尸体说爱她,要厮守到老。
夏雪几乎是在坐起身的同时便一脚踹向了谢锦天,她无处宣泄的愤恨,如倾盆大雨,淋湿了她的心,可她却不愿让这个穷凶极恶的罪魁祸首看到她软弱的眼泪。
谢锦天跪倒在了地上,他原本是可以躲开的,可他硬生生受着。
夏雪看着跟前这个半跪着的鼻青脸肿的男人,曾几何时,他天也是以这样的姿态向她承诺了一生一世,让她沉浸于这令人艳羡的幸福无法自拔,这真是一种绝佳的讽刺。
夏雪摘了戒指,扔在谢锦天的脸上,蓄满了的情绪仿佛被拔了塞子,终究是倾泻而出。
谢锦天略显笨拙地用袖子替夏雪擦着眼泪,他从未在夏雪面前如此慌乱过,那得体的完美,或许便是他始终未敞开心扉的佐证。
瞬间拉近了距离后,他们仿佛真正读懂了彼此,可也正因为读懂了彼此,才清醒地知道,他们再没有可能了。
“你现在让我想起来……是什么意思?”夏雪拨开谢锦天的手,声音中带着颤抖。
“对不起。”
还是那句道歉,似乎除了这三个字,他再无法为自己辩解什么。
“我该谢谢你没和我领证?”夏雪看着地上那枚戒指。当时她还特意选大了一号,怕以后生了孩子戴不上。
“我当时并不知道会这样。”谢锦天怕夏雪误会,“只是隐隐有些不安,怕没有退路,无论是对你还是对我。”
这话很自私,却也很真实,真实得令人豁然顿悟,随后凄入肝脾。
难怪谢锦天说要等她生日这样一个有意义的日子再结为夫妻,原来都是骗她的。她知道,谢锦天是因着父母的缘故,而对婚姻始终抱着怀疑,并非针对她,可她无法不多想,因着她曾经那样认真地想成为他的妻子,与他白头到老。
两人沉默了好一阵,心里都清楚再追究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无论谁对谁错,都已走到了今天的曲终人散。
谢锦天忽然倾身抱住了夏雪,抱得那样紧,仿佛要将他们融为一体,用自己的心,最后一次触摸那颗曾深爱他的心。
“夏雪,你是我的一个梦,我以为你不醒,就可以粉饰太平,可事实上一直在自欺欺人的是我……很多时候我都在嫉妒你,嫉妒你能心无芥蒂、毫无保留地付出,嫉妒你能用善意去解读他人的丑陋。我没有什么好为自己辩解的,我从没有像你?4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晕夷茄钩瞎恢币岳矗叶颊嫘南M隳艹晌业钠拮印!?br /> 或许当初谢锦天迷恋夏雪,便是因为她身上有他身上所没有的那种自幼成长在温暖家庭里的特质,她并不那么需要谢锦天,因为她是一团永不熄灭的火,照耀他人,也温暖自己。她无法体查他那些阴暗的心思,因为她从没有生出过那些念头。他们就仿佛是昼夜,即便能在一起,也是夏虫语冰,迟早要散的。
“很糟糕的总结陈词。”夏雪推开了谢锦天,望着他同样布满血丝的眼,“我并没有你以为的那么不谙世事,也没有你想象的那样不堪一击。你说什么都不能抵消你的罪过,我也绝不会原谅你。”
这话,倒真不像夏雪一贯的风格,但或许这才是夏雪原本的模样,只是之前,她为了谢锦天而掩去了锋芒。
“那视频里的孩子是谁?是易杨吗?”
这紧接着的一句,令谢锦天很有些措手不及。
夏雪见谢锦天那模样,便苦笑起来:“你现在让我想起这些,总有些缘故吧?你追出去的时候,我好像看到他了……他现在在哪里?”
谢锦天没料到彻底醒悟后的夏雪能够心思缜密到这般田地,心中生出的愧疚令他想再说些什么来弥补和过渡,可那迫切想见到易杨的愿望,却令他最终接过话头道:“我用你来威胁他,他来了,正巧撞上这一切……现在他应该和樊逸舟在一起。”
谢锦天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如实告诉了夏雪。
夏雪听罢,只觉得心如刀割。之前她待易杨好,是因着觉得两人相似。可原来易杨所经历的痛苦,远比她以为的要深重得多。他煎熬了这些年,挣扎了这些年,却并未将这创钜痛深作为不去体谅他人的挡箭牌,相反,他就是太过在意别人的感受,才更令夏雪觉得心疼。
“他不接我电话。”谢锦天最后补充了一句,“可我一定要见到他,知道他是否安好。”
他从未如此迫切地想要见一个人,即便是与夏雪热恋的时期,也始终将冲动限制于理智的警戒之下,掂量着感情的分量,计较着得失,所有的行为都能说出个前因后果,维持着收支平衡的浪漫。可此时此刻,他却无法去权衡、去算计,只要一想到易杨可能被这一变故逼迫成什么样子,他就惶惶不安。
“号码给我。”
好在夏雪并没有让谢锦天失望,她总能那样顾全大局。
第45章 黑夜里的灯火
易杨睁眼看着天花板,觉得自己很差劲,在樊逸舟等着他回应时,他只一句“累了”,又理所当然地选择了逃避。可他的确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一切,他无法指责樊逸舟的所作所为,却也很难原谅他,尽管那仿佛难辞其咎的伤害不过是一场巧合。
说来也真是有趣,越觉得不可能的事,越会以一种凑巧得令人瞠目结舌的方式来嘲弄侥幸心理的作祟。宿命论的说法,也许这都是遭劫在数——天意要他记得那些他极力想忘却的,又不肯给他相应的补偿。
这世间多的是不公,多的是讽刺,一直以受害者的姿态活着,反而是最轻松的。何其无辜,何其不幸,任凭什么责难都落不到他头上,处处受人同情,受人庇护。可易杨已经厌倦了这样的角色,他并不是正的没有反抗的余地,就如多年前,如果他早些将谢煜的所作所为告诉父亲,也许便没有之后的事。可是他害怕,害怕一旦事情败露以后会带来始料未及的震荡,他怕易成刚一时冲动、怕吴招娣息事宁人、怕谢煜反咬一口,怕谢锦天与他反目。
谢煜或许顾及他未成年,怕承担什么法律后果,并未做到最出格的那步,可除此以外,他几乎把他能想到的所有花样都在易杨身上实践了一遍。当时的易杨还很弱小,但那敏感而早熟的性子已令他洞察到,一旦曝光谢煜对他的伤害,紧随而来的连锁反应将带来更多无法预计的伤害。这于他,或于两个家庭而言,都不是明智之举。
他孤独地忍受了两年,当发现谢锦天因为被催眠而忘却时,反而松了一口气。至少在谢锦天面前,他还干净得好似一张白纸。直到谢锦天的母亲发现照片背后那几句他母亲写的诗,去他家大闹了一场,间接导致了父亲易成刚的去世。自此,再没有人能庇护他,他更不能吐露半点风声,只求能在岁月中熬着熬着,就到了不知何时会道来的尽头。
意料之外的是,这一切终结在方烁自导自演的戏里,谢煜就这么措不及防地被亲生儿子狠狠推了一把,就此偏离了原本的人生轨迹。一切似乎都就此落幕,可谁又能想到,这不堪回首的往事,会在多年以后以如此戏剧化的方式又被拉扯到了眼前,翻出被岁月洗得发白的伤口,问易杨可还会疼?
易杨极力想从灵魂中分割出去的最隐秘、最不堪的部分,如今就这么陈尸在了他人眼前,任凭剖析。任何形式的同情和安慰,都像是要逼着他与那肮脏的过去相认。
正思虑着,手机忽地响了起来。易杨伸手去够床头柜上的手机时,樊逸舟恰巧推门而入。
其实易杨知道,樊逸舟在他睡下后,动过他的手机,应该是将谢锦天拉入了黑名单。而此时打来的,却是个陌生的固定电话。四目相对片刻,易杨按下了通话键,而本想劝他不要接的樊逸舟只能屏息敛气地站在一旁,做好随时夺下手机的准备。
“喂?易杨?是我。”
易杨没料到,打来的竟然是夏雪。他抬眼看了眼樊逸舟,示意他自己能应付。只是他不知道,此时的夏雪究竟是从前他认识的夏雪,还是谢锦天言听计从的妻子。
夏雪显然也知道易杨的顾虑,第一时间澄清道:“已经都想起来了,他让我想起来的。”
这个“他”,自然指代的是谢锦天。只是谢锦天为什么要在这时候让夏雪想起所有?这对他并没有好处。
“他想知道你的情况。”夏雪似乎知道易杨的疑惑,“我也很担心你,所以其他的先放一放。”
这所谓“其他的”,便是指她自己的事吧?易杨心中生出感动的同时,也生出些微妙的愤懑。
为什么夏雪不先关心一下她自己?为什么不指责他没能及时救她?为什么不先控诉一下谢锦天的卑鄙?
这样一句看似平淡的关心,重如泰山,压得易杨抬不起头来。
“对不起学姐,我没能帮到你。”
“你和樊医生都竭尽所能了……”
“不,我没有。”易杨打断道,“事实上,我希望谢锦天不择手段,他越不择手段,我越能下决心离开他。”
夏雪愣住了,她没想过易杨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彼端的景观灯,因着路过的车辆的遮掩而忽明忽暗,像闪躲的眼。夏雪想起那个冬日里,她握着的那只冰冷的手,他时时刻刻都想要抽离,却又舍不得这温暖,终究是跟着往前走了。
或许此刻,他也需要她“蛮不讲理”的拉扯,却又不想她为难。
“非要这样自我剖析的话,那么现在我打给你,只是为了满足我扮好人的瘾,或者是窥探**的**。”夏雪将脸贴着冰冷的听筒,仿佛这样就能将体温传到彼端,“没有什么人是全然无私的,但这并不能用来否定他的言行。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你都没有对我置之不理。而且,将自己的不幸都归罪于他人,大都是因为不愿对自己的人生负责。”
这话,令易杨想到了他的母亲。吴招娣出生贫苦,身上被打着自卑的烙印,没有改变现状、掌控未来的勇气,只能将自己的不幸都归罪于丈夫,一遇到不顺心的事便怨天尤人,如巨婴一般,不断渴求着无条件的关注和付出,甚至期望得到有妇之夫的青睐,以证明她的价值。作为她的儿子,易杨在还未理解这一切的时候,便已被“遗传”了许多相同的特质,那份因着自卑而生的敏感,令他谨慎且多疑,比起坦然接受他人的好意,他更愿意保持一个礼貌、安全的距离。所以即便知道夏雪是真心以待,却仍惯性地想要推开她,因而说些言不由衷的话,可夏雪却轻易地看穿了他。
“学姐,有时候,我真有些怕你。”
“为什么?”
“就好像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多了盏灯,反倒把周围的黑暗衬得更浓重,更危险。”易杨望着橘色的台灯轻声道,“可我本来已经习惯在黑暗里穿行,不敢奢望什么。”
有时候,不足以照亮所有角落的一星灯火,反倒是最不负责的贸然的闯入者。夏雪能在这样的时刻还分出心力去关心易杨,正是因为她自幼成长在温情的土壤里,任何阴影都无法在她的心上扎根。她未曾俯视,可她给予时,便像是一种施舍。
“好吧!你怪我多事也好,但我还是要说——他们父子的所作所为禽兽不如,可现在还没到万念俱灰的时候。”夏雪瞥了眼遥遥望着她的倚着车门抽烟的谢锦天,“往昔不可谏,身不由己的部分,并不是苛责自己的理由,这本不是你的错。如果真的累了就半途而废,真的倦了就远走高飞。放弃有时远比坚持要难,因为之前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难免会沮丧、挫败、自我否定。但如果,你能以一种理想的姿态回归,那么,这不过是长途跋涉中的一段小憩,而不是逃避。”
易杨怔怔听着,这世上,也只有夏雪,会理直气壮得对他说出这样一番话。从前,他是最听不得这些仿佛心灵鸡汤的论调的,可此时,在经历了一系列变故后,他确实需要打破原本的惯性,重新审视一下生命的轨迹。
想以何种姿态存活于世?这似乎是一个太过深奥的命题,但却也是不破不立的追本溯源。
“我本就打算离开的,在今天之后。”易杨并不打算瞒着仿佛和他心有灵犀的夏雪。
“那么别告诉你要去哪儿,什么时候走。”夏雪总算放下悬着的心,瞥一眼已有些不耐烦的直起身看向这里的谢锦天,“我可不想又被谁催眠,不小心泄露你的行踪。”
“谢谢你,学姐。”易杨仿佛能透过那洒满橘色光亮的墙看到夏雪具有穿透力的笑容,“那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并没有。所以说,我只是在纸上谈兵。”夏雪将听筒换了一边,偏头看着反光中自己的脸,“我总觉得你是这世上的另一半我,截然相反,却又意气相投。等你回来,告诉我一切安好的时候,我才算完整了。”
易杨未料到夏雪竟也会有和他如出一辙的感受,他们虽未深交,却能从灵魂深处产生某种难以名状的共鸣,这也正是易杨如此在意夏雪的另一个原因。
“离开得彻底一些,再回归得彻底一些。”夏雪最后叮嘱道。
“好。”易杨仿佛在与自己做一场道别,“学姐,你也多保重。”
第46章 空瓶子
“他没事。”夏雪推开电话亭的玻璃门时,惜字如金。
早就等得不耐烦的谢锦天简直是哭笑不得,夏雪在打这通电话前,要求他保持距离不许靠近,可他心烦意乱地等了这大半天,就等来这么一句?
“就这样?”
“你不是就让我问这个?”
这话堵得谢锦天哑口无言,他请求夏雪打电话时,的确说过只要知道易杨是否安好,可如果能够让他和易杨说几句,他自然不会只问这么一句。他们背着他讲了那么久,却吝啬多多透露一些他想知道的细节。或许从冬日的那一晚开始,他们便结成了同盟,以被他伤害的名义,彻底抛弃了他。
“这是在报复我?”
“我和易杨都没那么幼稚。”夏雪忽然觉得执迷不悟的谢锦天有些可怜,“你明明和他一起长大,却什么也不知道。”
这话,毫不留情地在谢锦天心上补了一刀,与其说是不知,倒不如说是不想知道。他是这份感情的既得利益者,什么后果都不用承担,什么代价都不用付出,他又有什么理由去剖析那一言一行背后深藏的苦楚?
“你回去吧!我父母那边我会应付,其他的以后再说。”夏雪看谢锦天这怅然若失的模样,也懒得再和他多说。她此刻忽然觉得有些疲惫,想安安静静地独处,整理一下思绪。
“你一个人,我不放心。”谢锦天总觉得夏雪是在隐忍不发。他和她这些年的感情,不可能说散就散。
夏雪无所谓地笑了笑,指了指自己身上松松垮垮的t恤和那双后跟空出一截的跑鞋:“你到现在,还不知道我的尺码吧?”
谢锦天哑口无言。他的确不知道,或者说,从未用心留意过。过去,他对夏雪的体贴,就如美人身上的首饰,多了是装点,少了也无伤大雅。可很多时候,感情就蛰伏在这些微不足道的细节里。若非真心实意,迟早是要露出破绽的,只是从前夏雪并不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