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说?”
“你不知道吗?聂格拉斯痛恨一切恶魔,越是级别高的恶魔他就越恨之入骨,他的那把镰刀收割的恶魔魂魄可比凡人还多,狂犬的称号一方面是由于他的性格,一方面就是因为这个丧心病狂的嗜好!”
“呃……他为什么……”
“因为一件很久远的事,他的亲妹妹被恶魔哄骗,献出了自己十六岁年轻的灵魂。”尤西淡淡道,徐泗看到他踱步的速度微微加快了一些,“但是那时候他还只是一个法力微薄的低阶死神,没有能力挑战那位大恶魔,于是他勤加修炼,等他某天终于有能力了,却怎么找都找不到那位大恶魔,哪怕是翻遍整个世界,掘地三尺,所以他就把仇恨转移到了所有的恶魔身上,他恨这个种群。”
“哦,可怜的人儿。”哈利的同情心无时无刻不在不分对象地泛滥成灾。
“好了哈利,你现在需要做的事情,就是好好儿回去睡一觉,让自己清醒清醒,准备好让酒精奔腾在你全身的血液。”尤西鼓舞道。
“真不知道你对我哪里来的自信……”哈利仍旧苦着一张脸,对情势一点都不乐观,“告诉我尤西,你一定是有什么绝好的法子能让我躺着喝赢!”
“我有一颗相信你能躺着喝赢的热烈的心!”尤西哈哈笑了起来。
哈利翻了个白眼,随即又拍拍自己的脸,为自己打气,“没错,老哈利在天上会保佑他儿子的,毕竟他是因为喝酒才猝死的!”
临走前,他变幻出镰刀,朝天一指,镰刀的刀刃爆发出红色光柱,直冲云霄,随即整个街道上都热闹了起来。
这道光柱代表了风流哈利接受了狂犬聂格拉斯的挑战。
所有喜好看热闹的人都沸腾了起来,冲出家门,热议着明天狄奥尼索斯赛酒狂欢节上意外加入的瞩目彩蛋,赌徒们甚至已经开始迫不及待地下注,谁会赢得明天最终的胜利并且抱得美人归?当然,只要是有些常识的并且脑子不坏的,多半都押在了多次蝉联赛酒会冠军的狂犬头上,虽然他们从内心同情并支持好人缘的哈利,但毕竟没有人会跟钱过不去。
“说吧,你想怎么帮助哈利赢得明天的比赛?”徐泗关上窗户,隔绝外面近乎喜气洋洋的喧闹声,看向从容的尤西。
尤西走过来,从背后环住他,低头轻轻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牙尖触碰到汩汩跳动的血管,他逐渐迷恋这种鲜活的动力,无法克制地用牙齿来回磨蹭,引起徐泗轻微的战栗。
“晚上陪我去一个地方吧。”他轻声道。
当天晚上,尤西穿上了黑色的风衣,金色的长发束在脑后,把一顶插着黑色羽毛的黑色礼帽加在腋窝下,牵着徐泗出了门。
每走一步,徐泗手腕上的铃铛叮当作响,每每这时,他都觉得自己像是尤西精心养着的一只宠物吉娃娃。
“我们要去哪儿?”他挽着尤西曲起的手臂,顶着狂风艰难行走。
现在是死神界的凌晨两点,为了把自己的身体献给明天狂欢节上的免费酒精,大家今晚都选择了节制饮酒,所以街上的醉汉显得格外的少,两侧房屋静悄悄地矗立着,森然幽冷,路灯散发着不那么明亮的近乎昏黄的白光,徐泗不自觉地紧了紧衣领。
“跟着我走就好。”尤西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冰凉的手指触到肌肤,徐泗又抖了抖。
然后,尤西腋下那只帽子上的黑色羽毛被风吹到了空中,徐泗眨眨眼睛,看到那只羽毛幻化成一只只剩骨架子的鸟,白骨鸟扑闪着它的翅膀,事实上它的翅膀只有几根骨头,但它依旧能顺畅地飞起来。
白骨鸟在他们头顶飞了两圈,确认他们跟上了,便认真地开始在前方不远处带路。
徐泗按捺下惊奇,啧了一声,看了尤西一眼,感知到他的目光,尤西转头朝他挑了挑眉,拉着他加快了步伐。
等他们在狂风中跟着白骨鸟走了将近半个小时,尤西在一家低矮房屋前停下了脚步,徐泗抬起头,并没有在这一家大门的左上角看到应该有的黑底白字的门牌号,但显然,它似乎没有门牌号才正常。
尤西把那顶黑色礼帽戴上,敲了敲那扇门,三下。
吱嘎一声绵长的拖音,门被朝里打开。
尤西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一进去,贴着徐泗的眼帘,闪过一道亮光,有人提着灯笼打量来人,趁对方打量自己,徐泗也毫不示弱地打量起这个尤其矮小的人。
但很快,他发现这人不是矮小,她是因为太老了而腰背佝偻,小眼睛宽鼻子双层下巴,稀疏的头发配上稀疏的牙齿让人无端猜测起她的真实年龄,臃肿的肚子大到拖在地上,那身宽大的长袍都托不住,因为太矮,她要伸长了手臂才能把那盏破风灯举到徐泗面前。
这真是他见到过的最丑的死神……徐泗心想。
看到徐泗的时候,她浑浊的小眼睛里露出鄙夷的神色,可当她眼神一转,看到旁边的尤西时,那盏破风灯剧烈颤动了一下,险些把里面的火苗抖熄了。
“大人。”她十分灵活地把风灯收回去,神色尊敬异常,“您好久不到这里来了。”
尤西轻轻颔首,径自迈开长腿,那老妇人提着灯缀在身后,不时打量着徐泗,似乎对他格外好奇。
“夜婆,你的主人在家吗?”尤西问。
“在在在。”夜婆忙不迭点头,“这会儿正在用膳。”
尤西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即又若无其事地迈开,“这么晚才用膳。”
“主人近来失眠,日夜颠倒,您知道的,被禁足后他的情绪一直不太稳定,憋坏咯。”夜婆咯咯笑了两声,被尤西一记冷眼吓得禁了声。
徐泗心里打鼓,看这个老婆子的神情,像是特别畏惧尤西,可是……尤西有什么值得畏惧的呢?
一路走来,徐泗已经晕头转向,脑部供血不足让他无法思考。
他路过了一大片盛开的玫瑰花园,只是里面种植的玫瑰都是腐败凋零的憔悴样,像是多年无人打理,走过花园,又经过一片坟地,墓碑罗列得整整齐齐,一尘不染,没有一根冒头的杂草,不见恐怖只见肃穆,倒像是天天有人打扫。
再往后,就是一座歪歪斜斜的破落宫殿,徐泗还能辨认出这是一座宫殿着实不易,倒坍的墙壁,倾斜的屋顶让人怀疑它随时会被风吹垮,也就顶端尖尖的穹顶还保留着昔日的辉煌,这是徐泗之所以能看出这是所宫殿的依据。
“夜婆,带米凯随处转转。”尤西停下步伐,吩咐道。
夜婆立刻讨好地上前一步,凑到徐泗跟前。
“尤西。”徐泗唤了一声,“我不能一起去吗?”
尤西拍拍他的头顶,亲了亲他的嘴角,徐泗以为他就要松口,他却说,“抱歉,我马上就回来。放心,夜婆会照顾好你的。”
一边的夜婆谄媚一笑,许是太久没做过这么丰富的表情,稀疏的牙齿竟然掉落了一颗,在地上滴溜溜打转,徐泗起了一身恶寒。
尤西站在餐厅的大门前,酝酿了很久的情绪,才终于把手握上那曾经镀着黄金此刻早就斑驳锈蚀的把手,推开了门。
室内传来平静诡谲的咀嚼声,像是在吃什么带着脆骨的骨肉,嘎嘣作响,用膳的人听到动静,眯起眼睛,抬起头,在看到来人的一瞬间瞪大了眼睛,似乎是不敢置信,但随即,他敛下情绪,优雅地用白色餐巾擦了擦唇边鲜红的肉酱。
“我以为你把我这可怜的弟弟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我的死神哥哥。”那人有着一张跟尤西大同小异的脸,同样精致俊美,却更加苍白,透着一股病态与邪气,眉心也没有独特的胎记,睁开的右眼上是一片白色阴翳。
“好久不见,加尔。”尤西拉开那张长得过分的餐桌对面的椅子,一坐下来,椅子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好久不见。”加尔撇撇嘴,一挥手,桌上的食物被撤走,他知道他那自诩清高的兄长不喜欢看到自己用膳,“你装模作样的死神生活过得还好吗?”
“还好。”尤西把两只手放到桌面上,手指交叉。
“你不是被大卫逼得躲在家里不敢出门吗?居然还有脸说还好?哈哈哈哈哈……”加尔突然狂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金色的头发狂舞,“虽然我被禁足了,但是这不代表我什么都不知道,尤西,还记得吗?我曾经是这世上最强大的恶魔。”
“你不是。”尤西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搓了搓手指。
加尔的笑声戛然而止,他一脸便秘地想起什么事,嘲讽地勾起唇角,“嗯,我不是,我还有个处处压制我一头的亲哥哥。但是他半路幡然醒悟当起了什么可笑的死神,自甘堕落,简直弱得不行。”
“我来是想问你借一样东西。”尤西没有耐心再陪他闲扯下去,直奔主题。
“我要是不借呢?”
“聂格拉斯还在找你。”
“哈,尤西,你居然也学会了威胁人?”加尔的笑容狰狞起来,“是你把我藏起来的,你以为你把我交出去,你的那些同僚会放过你吗?”
尤西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加尔,你的法力已经大不如前,你还不明白吗?只有躲在这里,你才不会被你那些仇家纠缠到死。”
“哼,我这样活着不如去死!”加尔站起身,双手猛地一拍桌面,脆弱的长桌摇晃了几下,竟然挺住了,显然他的主人还没有失去理智,知道自己只有这一个餐桌,打垮了就没得用了。
“我需要借你的替坠一用。”尤西道。
“怎么?你受伤了?”这时,加尔突然瞥见尤西一只手上手指的数量不太对,他刷地掠到跟前,紧紧盯着那只手,“这怎么回事?还有两根指头呢?”
“被我自己砍了。”尤西淡淡地道。
“你比我还疯吗?”加尔百思不得其解,这时,他听到庭院里传来一个陌生男子说话的声音,他立起耳朵,露出一个尖刻的笑,“跟你一起来的是谁?”
“等等!”尤西还没把话说完,眼前的人就倏地没了踪影,他无奈地揉揉眉心,追了上去。
第123章 与死神共舞18
夜婆提着那盏一步三摇的破落风灯贴心地走在前方三步远, 时不时回过头冲徐泗展露微笑, 由于每一次回头那副笑容上扬的角度都分毫不差, 徐泗怀疑她自始至终就没把嘴角放下来过,这么一想, 觉得真挺难为她的, 连带着对她外表的嫌恶程度也下降了不少。
夜婆原本打算带他去那片衰败的玫瑰花园转悠一下,但徐泗见不得残花的可怜相,脚尖一转, 鬼使神差地往坟地走去, 夜婆似乎是犹疑了一下, 但很快,她决定遵从客人的决定。
“我能冒昧问一句,先生与大人是什么关系吗?”夜婆的声音听上去并不像她看上去那么老态龙钟, 听不出实际年龄,清朗有余, 中气不足, 竟然也悦耳动听。
徐泗轻轻笑了一声,“如您所见。”
“哦……”这句话大概是证实了夜婆的猜测, 但她的声音里依旧透出不小的惊奇,“这真是天下第一等奇闻,伯爵大人他居然……”
“居然选了一个男人?”徐泗接过话, 他们不紧不慢地穿梭在大大小小形状不一的墓碑之间,徐泗发现渐渐地,他能在这些墓碑上找到一些乐趣。
比如……躺在这里的尸骨都是什么时候亡故的, 看到年代特别久远的,他会暗暗吃惊一下;再比如……墓碑上经过这么多年依旧清晰可辨的墓主人相片,遇到特别帅气或漂亮的,他也会驻足多看上两眼。
“不不不,男人女人都不是问题。”夜婆咯咯笑了两声,“其实呢,可能是血缘作祟,范布斯特家族的男人似乎都钟情于同性,他们喜欢强大又有能力的另一半。”
“既然性别不是问题,还有什么问题呢?”徐泗在一块墓碑前停了下来,倒也没什么特殊的原因,而是这里几乎所有的墓碑都被精心呵护,有些过于破旧的还被细心翻新过,但这一块,碑面上长满了湿滑的青苔,缠绕着浓密的青藤,几道深深的裂缝差点把这块特别不受人待见的墓碑劈成几瓣儿。
夜婆见徐泗在这里停了下来,耷拉的眼皮仿佛触电般猛跳了两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可怖的笑容,“没什么,我只是对这件事感到惊讶,毕竟大人他……在漫长的这么多年里,都是孑然一身,从没见他带什么人回来过。”
徐泗对她口中的这么多年报以微笑,他俯身靠近那块墓碑,拨开上面的青藤,看到一张女子的遗像,她看上去那么年轻,不,应该说,甚至有些稚嫩,徐泗推断她可能还没成年。鹅蛋脸,大眼睛,腼腆秀气,小波浪卷发配上波点蝴蝶结,像是一个精致的洋娃娃,她的眼神也像洋娃娃,没有丝毫生气。
他的目光下移,甫一触及到女孩的名字,一股怪力袭来,夜婆猛地拽了他一把,力道惊人,差点把他拽个踉跄。
“怎么了?”冷不丁地被这么一吓,他惊魂未定地瞪着那张丑陋的脸,心脏快要跳出胸口。
夜婆不动声色地挪挪她肥胖的身躯,挡住了墓碑,“刚刚您小腿那儿有条蛇。”说着,她把她的左手伸出来,蜷曲的手指正捏着一条花蛇的七寸,徐泗觉得她看向那条蛇的眼神像是在看美味的盘中餐。
“是吗?多谢。”徐泗白着脸点点头,扭头往另一边走去。
这片墓碑林的最前方一排,矗立着三块并列的墓碑,碑上还放着精致的白色花圈,看起来像是什么顶重要的头号人物。
徐泗自然而然地踱到它们跟前,从右往左,经过的第一个墓碑的主人叫做加尔·冯·范布斯特,当他第一眼看到那张黑白照的时候,身体的血液突然凝固,变得沉重,一直往下坠,像是要把他的胃坠出胃穿孔。
太像了……徐泗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位跟尤西几乎长得一样的男人,要不是他的神态和一只白色的眼球,他几乎要以为这就是尤西。
他愣了一会儿,喉结滚动,夜婆善解人意地在旁提醒道:“这位就是我的主人,加尔先生。”
徐泗转过头,像是第一眼看到夜婆一样认真端详她一番,随即快步往前走,中间的那块墓碑比左右两块都要高大一些,是一位英俊的中年男人,戴着跟尤西看报时几乎一模一样的眼镜,他没有做任何的停留,继续朝最后的,最左边的那块墓碑走去。
于是他如愿地看到了熟悉的尤西·冯·范布斯特。
照片上的他上半边脸戴了黑色的面具,遮住了眉心的胎记,从面具两只孔里射出来的目光阴鸷冰冷,像是被千年寒冰冰镇过,如果不是尤西的名字大大方方的刻在照片下方,他可能会更偏向于刚刚的第一位加尔先生是他。
这是尤西吗?徐泗问自己,他慢慢蹲了下来,跟照片中的人平视,越看越觉得背后泛起一阵凉意。
墓碑上说,尤西是范布斯特家族的长子,范布斯特家族曾经是一国最富名望的贵族,世袭伯爵,后来却在一夜间被一把火焚烧殆尽,整个庄园的人一个都没逃出来,从此彻底没落。
“被烧死的么……”一阵夜风吹过,徐泗呢喃出声。
“对,我放的火。”背后突然响起一声戏谑的嘲讽,“烧尽了这个腐败的庄园,烧尽了这个庄园里荒淫无度的人。”
徐泗背后瞬间出了一层薄汗,他慢吞吞地站起身,又慢吞吞地转过来,而加尔最终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张平淡无波、镇定自若的脸。
“主人。”夜婆恭敬地弯了弯腰,她本来就矮,这一弯腰,几乎匍匐到地面。
加尔并没有理睬她,他饶有兴致地盯着徐泗,围着他转了两圈,凑近嗅了嗅,“人?死神?”
“代理死神。”徐泗如实回答,“你是尤西的弟弟?”
加尔轻蔑地挑起左边眉毛,似乎徐泗没有资格问他任何问题,“你是尤西的情人?”
徐泗微笑看着他,“你也是死神吗?”
“哈?”加尔像是被他噎了一道,面色复杂,十分不屑,“我怎么会是那种没用的东西!”
徐泗的微笑收敛回来,“那你是恶魔吗?”
“如果我说我是恶魔的话,你觉得尤西是什么呢?”加尔笑了起来,“他当了太久的死神,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加尔!”尤西匆匆赶来,一阵风一般插到两人之间,推了一把加尔,同时带领徐泗退后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
看着尤西如此冷淡的动作,加尔似乎很受伤,他露出夸张的失望表情,“怎么,我的好哥哥,你怕我吃了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