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染只得耐着性子慢慢翻看那沓契券,好在他不需要一张一张细看,旦凡纸张呈色略旧一些的都直接翻过去,只看纸张极新鲜的。一沓身契很快就翻完了,竟没有翻到自己的那一张!风染不甘心地又翻第二遍,还是没有。风染又细细翻了第三遍,却把小远的那张翻了出来,当即扯出来赏给了小远。
小远欣喜若狂地接过,连声道谢。表示仍愿跟在风染身边服侍风染。
风染一向不亏待自己的人,说道:这些日子跟着我,你也吃了苦,这个便当是赏你的。回头告诉庄先生一声。收回了身契,小远便算是雇工,雇工跟奴仆的在薪酬上差别极大,相当于风染又赏了小远一大笔钱。
然而风染还是没有找到自己那张身契。召来帐房管事问:你们这契券管理,可有疏漏?
不可能!
庄总管的身契怎地找不到?
帐房管事笑道:公子说笑了,总管大人是皇帝陛下亲自聘请的,哪来的身契?
我的身契呢?
帐房管事一怔,然后沉着脸仔细地回想了一下:小人在帐房里,从未看见过公子的身契。公子一向也不在太子府花名册上。
这是怎么回事?他明明是卖身给了太子府的,为什么找不到他的身契,他也不在太子府奴仆的花名册上?
看风染疑惑,帐房说道:其实,去年年底时,府内传言公子以一文钱的身价卖进太子府,还是死契,小的也听说了。不过小人在帐房从未收到过这样一份卖身死契。
那风染是卖给谁了?他的卖身契在谁手里?
风染想了想道:把去年那册契券拿来我看。或者是不是放错了,帐房把自己那张身契当做一般的契券,按年份放进去年那册契券里去了?
帐房管事万分不相信自己手下会出这种疏漏,不过风染坚持要查,帐房管事只得把去年一年的契券都放到风染面前。
真正用于交易买卖立下的契券并不多,一册帐簿左右的厚度,风染几下就翻完了,仍是未看见自己的那张。风染不甘心地又翻一遍,忽然,一张契券上写着的三个字映入风染眼帘清南军。
清南军!风染三年以来,都在跟清南军拼死血战!清南军是索云国驻扎在索阴边界的一支军队,也是这支军队,对阴国步步进逼,一点点蚕噬着阴国的国土,逼得他阴国百姓流离失所。三年的敌对,使得风染对清南军三个字特别敏感。
风染细细看了一下这张契券,这是一份兵刃委托加工合同,由太子府委托索云国境内南部一个铁器行铸造,合同中特意注明,要在所有铸造的兵刃上,铭上仿官窖的清南军字样。显然,太子府是要把这批民间打造的兵刃冒充官府铸造兵刃送往清南军。军队里使用的枪械兵刃均由国库供给,国库里的枪械兵刃统一由官办军械所生产,俗称官窖军械。怎么会需要太子府私下委托民间铁器行铸造仿制?私铸军械可是重罪!而且看合同上的委托数量,各个兵刃品种均在万件以上。
公子。庄总管不知什么时间进来了:该用午膳了。庄总管的眼睛也紧盯着风染手上那张契券。
风染回过神来,他管贺月为什么要私铸军械送去清南军,跟他完全不相干。风染掩上手中的契券,递还给帐房管事,问道:庄先生来得正好,我请想问一下,我的那张卖身契,在哪?他就是来销毁自己那张卖身契的,他是这府里的总掌事,他不必躲躲闪闪,直接问庄总管好了。
想必,应该是陛下自己收着。
为什么?这个答案太令风染意外了。
那张身契,是公子跟陛下签订的。公子一文钱卖身于陛下,而非太子府。那张身契签订之后,老朽再未看见过。只可能是陛下自己收起来了。陛下还特意吩咐过,不要将公子的名字造进太子府花名册。那时候风染初失内力,心情激荡,又极力忍着恶心,浑没在意主家那里签的谁的名字。
原来,贺月签了他自己的名字。原来他只卖身给了贺月,所以,他的身契不在太子府,他的名字不在太子府的花名册上。
其实,卖给太子府和卖给贺月,有什么区别?一文钱的卖身契,贺月还要郑重地自己收捡起来,他是怕丢了那个人?还是怕丢了那纸契券?
公子,晌午了,吃饭去吧。庄总管再次提醒。
好。风染随口说道:这些先生们不吃?
自然是要吃的。一边的帐房掌事答道:只是时间紧迫,赶着清算,一会有下人把饭菜送进来,边算边吃。
时间紧迫,赶着清算?风染印象中,帐房都是比较轻闲的,自己又没有发布清点太子府财物的指令,为什么帐房会这么紧张地进行着清算?连大过节的都不放人回家?甚至连饭都要端进帐房来边算边吃?
他们在清算什么帐?
猛地,风染醒悟了过来:他们在清算贺月在执掌太子府期间留下的帐簿!然后这批帐簿就会被销毁。
继而,风染便想到了那张私铸军械的契券,跟着想起了帐房管事的话太子殿下开支庞大,入不敷出在都城郊外征了几块地帐房管事说的是征地而非买地。贺月凭什么私征田地?用农庄上的收入来贴补太子府的开销?农庄能有多少收入?能支撑贺月大规模地私铸军械?除了私铸军械,贺月都能用男侍去拉拢贿赂朝中重臣,用钱财贿赂更是不会少,会行贿,自然会收贿,为了支撑他那庞大的开支,不知贺月暗地里收了多少黑钱?
显然,贺月留下来的帐簿,是一堆见不得光的黑帐!
风染若能把这批黑帐掌握在自己手里,便可以进可攻,退可守!念头在风染心头一闪而过,风染只觉得眼前一亮,心下大跳,连呼吸都为之急促了起来!
第35章 打草惊蛇
太子府在世人眼里自是光辉夺目,尊贵万分。可是看得见的太子府,不过是太子府的冰山一角,那隐藏在黑暗中,不为人知的太子府,才是太子府的真实面目!
基本上,旦凡跟银钱使用有关的事,都瞒不过帐房的眼睛,很多事以为做得机密,往往会在帐簿中留下蛛丝蚂迹。
贺月在主持太子府期间,都做过什么丧心病狂的卑鄙勾当,收过什么人的贿,向什么人行过贿,他是怎么敛财的?私铸军械,私征田地之外,还做了什么违法之事,会在帐簿中留下很多线索。
风染若是把贺月的黑帐握在手里,进,可以借贺锋之手,将黑帐公之于众,动摇,扰乱,打击贺氏朝堂,令一大批牵涉进黑帐的官员声名扫地,导致朝堂瘫痪,引起内乱,在贺锋的虎视眈眈之下,贺月也必未能坐稳这江山,必会引发新一轮争权内乱,阴国就可以趁索云国内乱反攻,收复失地。退一步,风染可以以之要挟贺月,直接令他释放陆绯卿,让自己三人安然离开。
想到此处,风染站在帐房门口吩咐道:大过节的,让先生们回家过节吧,这帐等过了节再慢慢算不迟。不过帐房管事反驳争辩,风染吩咐道:来人,给每位先生封十两银子的过节贺仪,送先生们回家过节去。不理帐房管事的劝阻,硬看着几个仆从把四个帐房7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先生请了出去。
然后风染也不吃饭了,直接关起门来查贺月的黑帐!
帐房管事本来以为风染能被贺月任命为总掌事,自是对贺月忠心耿耿,所以他才会对风染查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哪料到风染跟贺月不是一条心的!他这蒌子,可捅大了!
帐房外,管事不断问庄总管怎么办?
这事,我保不下你,谁叫你多嘴了?眼下,只有先把帐保住,回头再向陛下求情。庄总管想了各种借口,想把风染引出帐房,无奈风染根本不闻不问,人像生根一样,呆在帐房里一步不挪。风染现在的身份是太子府总掌事,是太子府里地位最尊贵的人,他们可不敢象以前那样,不管风染愿不愿意,直接冲进去把风染拖走了事。
庄总管只得说道:我去禀报陛下。他就不信,连皇帝来了,风染也敢不出来迎接?
当庄总管见到贺月时,贺月似乎刚见了什么人,显得有些恚怒,阴沉着脸听庄总管说风染选择了在有凤来仪居住时,也没有表示什么。贺月并不清楚太子府里哪里有个叫有凤来仪的小院子了?不过听名字挺有气派的,想必房子也是好的,风染愿意住,就让风染住着吧。
当贺月听见风染在帐房里关起门来不吃不喝拼命查他的旧帐时,只吩咐了一声:摆驾,太子府。
他是让风染做了太子府总掌事,不过只是想给风染一个尊贵的地位,让风染得到最好的照顾和保护,他以为风染一副万事漠不关心的样子,必定没兴趣去管他太子府的事,哪料到他子时才宣布风染成为太子府的总掌事,午时,风染就去查他旧帐了!
前后不过六个时辰,风染逮着机会就那么迫不及待地要跟他对着干?
从三年前,看见风染时,贺月就知道风染的性子是不屈不挠,桀骜不驯的。三年来透过清南军与郑家军大大小小一场又一场的战争,他更清楚地知道风染的性子有多刚烈倔强,一直都不肯对他屈服让步。可是,风染投到他太子府来,却象变了个人似的,除了深入骨髓的高傲之外,他在他面前那么顺从,逆来顺受得都不像风染了!
对了,现在这个敢查他黑帐的风染才像风染,风染一直表现得那么柔顺,只是没有找到发难的机会而已。
如果不是黑帐牵连太广,贺月倒有心想看看,风染拿着他的黑帐,会怎么发难?
贺月很清楚他留下来的帐簿牵涉到的人和事之广泛,一旦公开,对他的朝堂将是致命的打击!向朝堂重臣行贿并不是贺月的本意,可他要跟瑞亲王竞争,这是必要的手段。他父皇尚未登上皇位,他就跟大皇兄明争暗斗,从他父皇登上皇位开始,他跟瑞亲王的争斗就立即如火如荼地展开。兄弟两个几乎无所不用其极地拼命拉拢朝堂重臣,也拼命地笼络江湖奇人,商场奇才三教九流但有一技之长的人才以充实自己的势力。贺月的黑帐,加上贺锋的黑帐,两本黑帐几乎可以把索云国朝堂上下,在朝在野,一网打尽!
听见贺月驾临太子府的消息,风染没有太大的吃惊,这太子府里里外外都是贺月的人,自己有个风吹草动,立即就能禀报到贺月耳里。风染十分明白贺月现在急匆匆来太子府的用意:是为了阻止自己查帐来的。
风染忽然有些沮丧,他还是太冒失冲动了,他不该一知道黑帐就把人撵走自己来查,他太心急着想救陆绯卿了,他也太心急着想摆脱求着狗啃自己的尴尬处境了!只是这么一心急,却打草惊蛇了,风染不由得有些懊恼。
带上帐房的门,风染吩咐小远:在这守着,谁也不让进,不能动里面的东西。小远虽不是管事,但谁都知道小远是总掌事跟前的人,也自然的客气几分,想来轻易不敢动小远。
贺月就在后宅前厅等着,风染到的时候,厅前候着太子府大大小小的管事们。风染掀开棉帘进去,便见贺月迎着自己走了过来。风染当即跪下行礼,贺月已经一把握住风染的手,顺势一带,把风染拉了起来:手又这么冰?拉过风染另一只手,合在自己温暖的双掌里捂着,扯着风染到了火炉跟前说道:烤一烤,暖和暖和。
风染默默地把手伸在火炉前烤着,在帐房呆了一个时辰,聚精会神地看帐,没觉得冷。这会儿给贺月一提,觉得全身都快冷僵了。
身子不好,外出也不带个暖壶?看冷成这样。贺月一边说,一边拿起自己带来的暖壶塞进风染怀里,让风染抱着暖壶坐在炉火边。又问:衣服穿得还习惯?
尚好。贺月的衣服穿得久了,不特意去想是贺月穿过的,风染也渐渐觉得习惯了,膈应的感觉越来越淡。
贺月笑道:你穿白色好看。这白狐毛衣服穿在风染身上,配上风染那冷淡的玉色容颜,有一股脱俗出尘的风姿,恍然不似红尘浊物。
两个人静静地坐着一阵子,谁没说话。贺月本来觉他跟风染之间有很多话可以说,可是一看见风染,他又不想说了。风染压根就不想跟贺月说什么话,往往贺月说了很多话,风染才可有可无地敷衍着回应一两个字。
传膳吧。这都什么时辰了,连午膳都没吃。
第36章 不动声色的应对
贺月心情很好,风染虽然默不作声,总比追着他问何时侍寝来得强。
如果风染无法可想,一见了贺月必定会问何时可以侍寝,可现在,他有可能握着贺月的黑帐要挟贺月,旦有一点希望,风染就绝不想把自己的身子往狗嘴里凑,那句侍寝的问候也就免开尊口。
进膳时,风染吃得少,但吃得很快。贺月夹到风染碗里的菜,风染碰也不碰,跟那菜上有毒似的。那是贺月放进嘴里含过的筷子,再把菜夹到他碗里,那菜上就沾着了贺月的口水,那可比穿过的衣服更加膈应人!贺月再夹菜,风染便放下碗筷说吃饱了。然后风染就抱着暖壶坐在一边看贺月进膳。或者说,风染静静地等着,看贺月什么时候发作。
吃完了饭,把东西撤下去,贺月挥手把人都摒了下去,问道:你有话,想问我,就问。
风染淡淡地,连眼都不想抬:无话。他是有很多话想问,他想问:贺月为什么要私铸军械给清南军,为什么要私制战衣给清南军?为什么要私募粮草给清南军?为什么清南军将士阵亡了,是在太子府领取死亡抚恤?阴国节节败退,几次进贡给索云国求和的珍贵贡品,为什么在太子府的帐上?
查到这些帐,令风染有种错觉,总觉得这三年,阴国并不是在跟索云国开战,而是在跟太子府开战!清南军的一切开支用度,是太子府在背后支持的!
可是,两国开战,索云国朝堂不可能不知道,就算是太子府背着朝堂挑起事端,导致开战,并且一战三年,那也一定是索云国朝堂默许了的。
贺月主持着太子府一心一意要跟阴国开战,或许会有很多理由,但贺月想逼迫自己来索云做质子,想得到自己想必占了很大成分。贺月为了得到自己下的功夫,实在超出风染的想象。
可是,那也仅是风染的猜测,风染不想问,不想证实什么。
在知道黑帐之前,风染或许会问:你不是一直想得到我么?我就在你面前,为什么不上?
然而,现在风染一点不想被狗啃!哪怕被那狗爪子碰一碰,风染都觉得恶心。
贺月站了起来:这段时间忙,等忙过了,我再安排你。你就在府里好生呆着。风染站起来跪在贺月身前:恭送陛下。贺月就这么走了?只是陪他吃了一顿饭,就摆驾回宫了?贺月不是来阻止他查帐的吗?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吗?安排?就是要把他接进皇宫吧?就是要把他一辈子圈养在皇宫里吧?时间越来越紧迫了,陆绯卿等不起,他也等不起。从太子府出逃和从皇宫出逃,那难度压根不在一个级别。
贺月握着风染的手,把风染从地上拉起来,托起风染的下巴,迫使风染直视着自己:风染,你是卖身给我的,你要记住,你是我的人。我若失了势,你也不会逃得掉。不要做那些一损俱损,亲痛仇快的事。有什么话,尽可以跟我直说。想问什么,可以直接来问。贺月不等风染开口,很快又补充道:除了那件事!
贺月可以清楚地看见,风染眼眸中闪过一丝欣喜之色,但很快就默淡下去了。贺月也很清楚,风染什么都不会求,只求那件事,可是,他一再地拖延回避着风染的请求,看着风染一次次失望,贺月还是要硬起心肠来不作回应,因为他压根不想跟风染做那样的交易,他也不想跟风染的关系只是交易关系。他想,只要把风染留在身边,总会有机会,总会有改变。风染已经在他身边一个月了,开始是身体虚弱,后面渐渐恢复,他却一直忍着没有动风染,多多少少有一些不想与风染交易的因素。
他想要他,只是因为他想要他,这才是最直接的原因,他也会用最直接的方法要他,不能渗杂任何交易的成分!
谋逆刺杀案如今大部分案件已经审到了定案定罪阶段,大约还有一段时间,就该完全结案了吧。到时,杀掉小刺客,彻底断掉风染的念头,也彻底除掉交易的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