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舜英接令,自去不提。而三王子则按风凌霄之法佩戴那水玉,以吸取日头阳气。
次日,三王子于午时的日头之下待足时候,以便水玉吸取足够之阳气。事毕回住处,不料却见一人意外出现在此处,正是风舜英。此番正怀抱一剑,抱臂倚于客店的门柱之前,仍旧一袭箭袖长衫,束发戴冠,作男子装扮,两名少女侍立身后。
三王子见罢驻足,抱拳行礼道:“不知大将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见谅。不知此来有何贵干?”
见三王子归来,风舜英立起身,开口道:“据闻你以这般状貌,曾单枪匹马突破堂庭山的朱雀之阵,可有此事?”
三王子对曰:“过奖。”
见三王子并未否认,风舜英遂道:“你既已承认,如此,我还请七少爷指教!久闻中土国举国尚武,国中更设六兵之阵以评估国人武艺,在下不才,忝为女子国护国大将军,武艺最强之人,欲与中土国大房阶位武士较量一回……”
跟随在三王子一旁的朌坎见状,眼神一亮,心道:“有点意思,这是找上门来打架的?这大将军自头回见到三王子以来,便是卯上了?不过少女,你错了,那虽写作大房阶位,却读作真?仿徨阶位!”
不料却闻三王子对曰:“在下不过一介普通武士,何敢与大将军相较?”
风舜英闻言扬眉道:“你是在拒绝?你是认输?”
三王子则道:“好男不与女斗,认输又何妨?”
风舜英听罢这话,登时变了脸色,厉声对曰:“莫将尔等中土国那套重男轻女、抑女扬儿之论使唤出来!我女子国女儿却是一女顶两儿,巾帼不让须眉者比比皆是,岂容尔等轻贱?!”
三王子则摇首对曰:“大将军误会在下,在下如何有稍加轻贱之意?只此世间,输赢强弱不过浮名,何必争之?”
风舜英则道:“既非囿于男女身份,你大可将我当作男子较量。何况如今依你之状,亦不正是女子之身?如此你还有甚需顾忌的?”
三王子见风舜英不依不饶,只得同意比试。只见风舜英将手中之剑递与身后侍从,另接过一柄铁戟,在手中转了个花样,道句:“我便以汝国最高阶位之兵与汝相较!”
云永见罢,脱口而出道:“将军可欲与殿下以戟较量?!”
三王子则抬手止住云永之言,令朌坎为自己召出一柄却刀,对风舜英拱手道:“还请大将军指教。”
风舜英见状,则蹙眉道:“长|枪对短兵,此番你可不占那优势。”
三王子则道:“无妨。”
此话刚落,风舜英随即发难,足下发力,身形一闪,气势汹汹,挺戟刺来,嘴上一面道句“这态度真真令人不悦”。三王子见状,举刀相挡。风舜英此招迅疾非常,一柄铁戟宛如带毒牙之银蛇,如电光雷影一般直窜而来。且长兵攻击范围断非短兵能及,遂风舜英前进半步,则铁戟前进一步,能更快攻击对手。
一旁云永见状,对身侧朌坎说道:“不料这大将军身为一介女流之辈,武艺竟如此了得!手持长戟,占尽先机。而却刀本不及剑走轻灵,亦不及戟攻之长,殿下以刀迎战,确也不占优势。方才若非殿下应对及时,急架戟刃,此番则已为那戟所伤……”
风舜英见一击不中,随即方向一转,长戟一偏,往一侧扫来。三王子举刀架挡,顺势一个旋身,将向自己攻来之力向一旁化去,自己则就势攻向风舜英身侧,一面笑道:“初见大将军之时,将军之举,令在下以为这女子国中,可是混入了异邦的纨绔子弟~”
风舜英闻见三王子提起醉斜阳之事,面色一变,一面持戟来挡那刀势,一面对曰:“可不是?谁能料到你竟是一男作女装之人,真真欺人太甚!”言罢架开刀刃,避开迎面扫来的一招,转身一戟刺来。
三王子一个弯腰,仰面避开戟尖一击,随即一个翻身,使出一招马踏飞燕,单足立于戟尖之上,既将铁戟的攻击压下,又自上而下拾得主动,从上笑道:“此言甚是,若非我实乃男子,倒也无妨;否则遭此之事,岂非要告上朝堂,治大将军一个调戏民女之罪~”
风舜英见三王子占了主动,随即放开戟杆,一个飞身一脚踹来,三王子即往上一跃,避开飞踹,一个翻身,稳稳落了地面。
这边云永道句:“此番殿下已是游刃有余。”
朌坎见状,则不自觉拉下脸来,手中把玩着阿蚺,没轻没重,拉扯得阿蚺长嘶痛呼,嘴里自顾自嘟囔道:“这瞧起来哪里是比武,分明是调情……”
对面风舜英于铁戟落地之前以足尖勾起,一个旋身,伸手将那铁戟拾起,随即展臂一扬,举戟向三王子迎面刺来。不料三王子更快,双足甫一落地,便如猛虎扑食,将刀一挥,竟较戟更快,刀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便已触及风舜英颈畔。
此番见胜负已分,二人纷纷立定,随后各自收回手中兵器,三王子抱拳笑曰:“承让。”
风舜英对曰:“佩服。”
不料话音刚落,便见数名侍卫匆匆骑马赶来,见风舜英在此,随即下马说道:“大将军,国主有令,命大将军速速进宫,有紧要军情相商。”
风舜英闻言,将手中之戟扔给一旁侍从,对在场三王子等人道句“告辞”,随后从侍卫手中接过缰绳,翻身上马。调转马头,正待策马而去,不料却顿了顿,于马上回过头来,斜睨着地上三王子道句:“你道我是‘调戏民女’,我却是不悔此举,谁道世间只准尔等男子调戏女子的?也活该你亦遭此一回~”言毕亦不待人,将缰绳一收,随即飞马而去。
第51章 零伍壹 燕燕于飞
且说风舜英闻国主传唤,随即飞马入宫。于宫前下马,宫门外侍卫见状,随即行了一礼,未曾通报,便允其入内。出乎意料地,此番只见寂寂大殿之中,除却风凌霄,便惟有宫廷总管风文心一人,其余宫人已尽皆屏退。风凌霄坐于轮椅之上,却是背对着宫门的方向,身体僵直,一手扶着另一边手臂,一半身子没于阴影之中,明暗参半,令她整个身影显得暧昧不明。
风舜英向风凌霄行礼,道句:“国主,召唤舜英来此,不知所为何事?”
风凌霄闻言,仍未回过身来,倒是一旁的风文心见风舜英到来,对风舜英行礼,随后说道:“国主接到风香玉副将军传信,中土国军队已抵我国北部边境,于黄池北部二十里处驻扎,南侵之意尽显。国主闻罢此讯,忧心忡忡,寝食难安……”
话一出口,便闻风凌霄开口打断风文心之言,道句:“文心,你先退下。”
风文心闻令,只得行礼告退。待风文心离去,大殿之中惟剩她二人,风凌霄终是维持不住挺直的坐姿,缓缓佝下身子,蜷缩在轮椅之上,微微颤抖。
风舜英见状,三步并作两步趱至风凌霄跟前,蹲下身来,将风凌霄之手握于自己掌中,二人额头相触。只听风舜英说道:“凌霄,莫要再勉强自己,在我跟前,你无需强迫自己!……无论发生何事,我皆会与你携手,一道面对……”
风凌霄颤颤巍巍开口,嗓音略显喑哑:“舜英,若非当初五王姊中道离世,是否这王位便不至轮到我?……而若是五王姊在世,又如何会惧那中土国一干残暴之众?……如祖母那般女中豪杰,方能率众御敌保国,而非我这等连行走亦不能之人,届时又如何能振臂一挥而群民响应……”
“凌霄!并非如此,凌霄!”风舜英打断风凌霄之言,急道,“休要自怨自艾,这不是你,更非那从绝症之中力敌死亡而生还之女中豪杰!你且听我之言,如今坐于女子国大宝之位之人是你,此乃武罗大神之意,此乃天意!成为国主乃你之宿命,注定由你率领我女子国臣民,保我万里河清,四海无虞!……”
风凌霄:“……”
风舜英接着道,却是放缓了语速:“可还记得五殿下让位之言?”
风凌霄闻言微微颔首:“五王姊之言,如何能忘?不过‘仲氏任只,其心塞渊。终温且惠,淑慎其身。先君之思,以勖寡人’①几句……”
风舜英对曰:“确也不过几句,却将你之品性尽皆道出,正是劝勉你之意……”
风凌霄听罢这话,虽眸中带泪,终是破涕为笑,道句:“舜英,有你相伴,真好……”
风舜英:“……”
大殿门外,风文心驻足在阴影之后,闻罢此言,随后提步离去,空留下一个窈窕婀娜的背影……
她是太尉独女,而她,是当朝国主之幼女。春日融融,繁花似锦,她与她相遇在前往城外祭天的途中。她立于阶下,远远望见王室的车队鱼贯而来。只见在最末的一辆篷车之中,坐着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儿,生得秀气成彩,眉目天然。与了嬷嬷同车。那车与自己擦肩而过之时,车内车外的一双小女儿四目相望,她只觉时光于那一瞬停滞一般,将她的目光定格在车内之人面上。而车内之女亦是定定地凝望自己,谁皆未移开视线。
待那车从眼前驶过,她方才怅然若失地回过神来。不料却见那车忽地停下,随后那嬷嬷从车上下来,步至她跟前行礼道:“小姐,六公主邀您同乘。”
彼时的她尚怀忐忑难安之心登上马车,却见跟前与自己对坐的六公主眸光似水,面上笑意盈盈,开口问道:“我名风凌霄,如何称呼你?”
刹那间她有些愣神,待一旁嬷嬷提醒,方才回过神来,恍悟对面少女正询问自己名字,遂忙答:“我叫风舜英。”
此言一出,对面少女便赞道:“‘有女同行,颜如舜英。将翱将翔,佩玉将将。彼美孟姜,德音不忘。’②好名字!”
然对面的她闻罢这话,却于心下暗道:“这‘舜英’虽是我之名,然不知这颜如木槿、彼美孟姜之人,却正是我眼前的你啊……”
幼时光阴似箭,女子国女子若非天生体弱,于年满十周岁之时,皆可习武。而因她为太尉之女,家中更将她当作那男子培养,习武艺,修兵法,皆自幼学起。而她更是勤学苦练,日夜不缀,母亲曾告知她,她若习得一身武艺并统军领兵之本领,将成为女子国未来之大将军,守卫国主并脚下王土。而她闻罢,面上不言,于心内暗忖,她并未有那远大之志向,亦未想成为女子国万人敬仰的英雄,她欲守护之人,惟有六公主一人。
六公主十岁之时,女子国仿中土国风俗,从武器库中挑中一张灵宝弓,随即便转向一旁站立的她说道:“我自今日伊始,可习骑射矣。舜英可愿与我一道演习?”
她听罢,上前行礼,郑重应下。
时光荏苒,二人相伴习箭之日宛如白驹过隙,转瞬间一年有余,她二人皆能开弓满射,箭中鹄心。不料正值那时,却生一事,竟如晴天霹雳,将美梦打破。宫中忽地疾病横行,大公主、二公主并了三公主皆因身染疾病相继故去,其中惟有四公主并了五公主风结香因素来身强体健之故,尚可支持。而最幼的六公主则饱受沉疴煎熬,自知命不久矣;又目见长姊先后亡故,更添伤恸,已是人身尚在而神先消,只日益憔悴消瘦。
彼时她虽未染恙,然亦是心急如焚,弃下素昔课业不顾,日日进宫探望照料。手握六公主纤瘦苍白之玉笋,偷偷背过身去,狠狠抹了一把痛泪。
只听榻上六公主虚弱无力地开口说道:“舜英,我那灵宝弓乃一代名弓……如今看来大抵再难有那开弓之日……这弓你拿去吧,你身手不凡,赠予你较了滞留我处,更能派上用场……”
一旁的她闻言,随即厉声拒绝道:“不,此乃你最爱之物,我岂能夺你之爱?!何况你自有复原之日,岂可轻言放弃?!……”
榻上六公主听罢,见她执意不肯,惟偏头向内,暗自饮泣。此后六公主亦是多番欲将名弓相赠,她皆不肯收下。
如此苦熬四月,宫中染恙之人愈多,六公主已是私下里将自己素昔爱物悉数相赠,心下只道是自己黄泉路近,只待上路之日。惟有那张最为心仪之灵宝弓,欲相赠之人,却始终不肯接受。
终于,便连四公主亦难抗病魔,撒手人寰。守灵之夜,她于如浪似海的白帷幔之中,见到了轮椅上的她,如今她的下肢已完全失去知觉,无法行走,难以动弹,而待瘫痪之位漫延至颈椎之后,寿命便将行至尽头。
未曾步至六公主身边,她便闻见她的声音,喃喃的吟诗之声,缠绵萦绕,不绝于耳:
“‘苕之华,芸其黄矣。
心之忧矣,维其伤矣。
苕之华,其叶青青。
知我如此,不如无生!’③”
她闻言,早已泪流满面,哭倒在那大殿门外,以手握拳,拳拳拄地,痛不欲生。恨不能以身代她而受,亦好过见她如此,而自己束手无策。
哭罢,小心抹尽眼泪,整罢仪容,方进入殿来。头回拾起那张灵宝弓,对六公主说道:“此弓我代你保管,于你不便之时替你训弓调弦、缠线缠皮,待你再度开启之时……”
六公主听罢这话,百感交集:“舜英……”
她接着道:“我已从太医处得知,此病并非无药可治,有一种草药名唤祝余,若能即时服下,方能保得性命。我今日前来探望,明日便启程前往寻药,你需保重自己……”
六公主闻言却是打断她之言急道:“你此番欲往何处寻那祝余?!”
她答:“据闻灵山盛产各类药材,我自是前往那处找寻……”
六公主则摇首劝阻道:“不可,灵山乃巫咸国圣山,离了我国甚远,需穿过结界,断非寻常人等可为,你独自一人,切莫以身犯险!……”
她则道:“并非惟我一人,我已召集国中身手过人之勇士,一道前往……”
六公主仍不赞同:“饶是如此,跨越结界不易,危险万分,我怎忍心见你为我犯险?……”
她听罢,怒而捶墙道:“难道我便忍心见你终日以泪洗面,而我却无能为力?!……无论成与不成,豁出去尝试一回,总好过坐以待毙!……”
六公主:“舜英……”
她接着道:“这些时日枯坐于此,我再难忍受!此番我自是前往舍命一搏,若我力有不济,便是殒命在外,亦好过我束手无策地见你逝于我之前……”说着又蹲下身来对六公主郑重吩咐道,“只我此去,不知何日能归,你却需待我,万望保重,勿要中途放弃!”
六公主闻言,千语万言哽噎成一句,含泪说道:“你千万小心,我待你归来!”
期间她费尽多少辛苦,经历多少艰险,自是不必赘述,只庆幸于灵山偶然邂逅巫朌朌坤。将缘由告知朌坤,朌坤亦是精于医药之术,方为她指点一条明路。随后朌坤又从她口中得知朌屯之事,知晓朌屯于女子国亦是安享晚年,心中倍感欣慰。之后她从灵山而归,终赶在六公主之疾漫延至脊柱以前,将祝余送至。
六公主与五公主将那祝余服下,五公主乃因素来习武,身强体健之故,染疾较浅,此番服下良药,自是痊愈如初。而六公主相较之下则体弱身孱,遂染疾较深,若迟些日子服药,便是回天乏术。此番虽侥幸保住性命,然髌骨之下的小腿却知觉全失,永无行走之力,终身不离轮椅。此种状况,于六公主而言,无异于生不如死。
不料性命得保,虽然万幸,却另有一事生出,更如雪上加霜……
作者有话要说:
①《诗经?燕燕》。
②《诗经?有女同车》。舜:木槿花。英:花瓣。
③《诗经?苕之华》。苕:凌霄花。
第52章 零伍贰 拈酸吃醋
且说宫中这场疫病将将平息,国主却因操劳过度、忧虑交加之故一病不起,未过多少时日便也驾鹤西去。而宫中仅存两位公主,因年长之故,五公主风结香匆匆走马上任,代行国主之职。然因了王位并非己愿,心下终有不甘,期间再三欲将王位禅让与六公主,六公主因己身之疾,又如何肯受,遂再四坚辞。
风结香如此这般勉为其难地代行国政三载,终至于忍无可忍,朔月之日于宫中留下传位诏书并了交与其妹的书信,随后便孤身遁出王宫,穿过结界,远走异乡。而接到此信的六公主宛如天塌地陷那般,失了主心,起初惟一心寻回五王姊,指挥国中甲士,日日于国境中搜寻,一月过去,皆不见任何成效。她每每入宫,皆能目见六公主急得六神无主,暗自垂泪的身影。
终于,她不忍见此,于那一日,从母亲那处借来兵符,又将那张灵宝弓一并携了进宫。于六公主跟前跪下,手捧兵符道:“属下曾与殿下言,此身只为守护殿下而生,遂殿下留居王府一日,属下便任职王府侍卫一日;然时至今日,属下已改变心意。属下虽不才,愿承母之愿,待成为我国武艺最强之人,力逐护国大将军一职,守护吾主,护卫吾国!属下之言,兵符为鉴,若有违逆,天人共戮!”又将那张灵宝弓交还与她,道句,“彼时仅为殿下代管,此番自当物归原主。”说罢顿了顿,方道,“请殿下成全五殿下,亦成全自己。国不可一日无君,相较于五殿下,殿下方是我国最适宜之主!”言毕,行礼告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