舵主姓夏,叫夏空闻,这名字并不算出奇,也说不上可怕,可若是提到他的诨号“血翅子”,那便要有一大票子人要变了面色了。
他之所以得了这么一个不着调的诨号,是因为他杀人之后处理尸体的方式。
凡是想雇佣杀手买他性命的人,十有八九都会被他在家中杀死,然后在背后割下两块血淋淋的肉,只留下一层薄薄的皮连着骨,然后把这肉块放在尸体两侧,像血翅膀一样对外展开,所以看到死者尸体的人,大约是三天都吃不下饭的。
陆羡之想起这人手上沾过的血,不禁紧绷着身躯,挤出一道笑,提起一万分的精神。
可管家上前敲了敲门,说明了缘由,得到的却是一声不冷不热的回复。
“老子今天不想玩男人屁股了。”
难道你转了性子,想着被人玩屁股?
陆羡之忍不住在心内这样问道。
管家本想退下来,可回头瞧了瞧陆羡之的漂亮脸蛋,又忍不住对着夏空闻喊了几句,大体意思就是这娃娃十分难得,错过这家没有下家之类的话,颇有些王婆卖瓜的感觉。
房间里传来了一阵不痛不痒的“哼”声,陆羡之还未弄清这是什么意思,就被管家推了一把。
他既不躲,也不闪,差一丁点就撞开了门,等着管家怀着深沉的笑意走开了,他才硬着头皮推开了门。
门一开,房间内昏暗的光线像幕布一样在他面前凌然抖落,将他的身躯紧紧包裹。
然而伴随这昏暗而来的,还有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足够淡,也足够新。
新得像是刚刚生出锈迹的铁器,也似是刚刚绽出血花的伤口。
陆羡之低头一看,发现不远处的黑暗里躺着一个人。
他跑过去一看,借着昏暗的光线这是一具新鲜的男尸。
这男尸看着并无其它明显外伤,只是脖颈上多了一道血痕,瞧着像是被人一剑吻过喉咙。
最重要的是,看这死人的穿着打扮,竟是像极了那个无恶不作的副舵主夏空闻。
可是传说中武功高强的夏空闻竟就这么死了?
而且还是在他们站在门外的一瞬间死的?
在这襄州地界,除了“曲水断千阳”的郭暖律,除了“白手燕回剑”的盛花花,谁还能有这么快的剑?
他刚想蹲下身去近一步查看尸体,就有一抹剑光从黑暗中升起。
剑光如雪,剑影如霜,森森冷冷、银银莽莽的剑锋几乎一个瞬息之间就扑到了他的脖颈之前。
如此险恶、凶猛的一剑,这天底下几乎只有叶深浅一个人能躲开。
可是陆羡之却也跟着躲开了。
他像是忽然之间脱离了重量的束缚,变成了一根轻飘飘的羽毛,在剑锋停在脖颈前的一瞬间凌空而起,双脚像燕踏轻水似的,在袭来的剑锋上点了一点。
就这么轻轻松松的一点,不但逼退了那剑光,也让自己成功借力落了地。
他落地的同时,也借着那一瞬的剑光看清了出剑之人的相貌。
那是一个唇红齿白、面如幽兰,叫人看了一眼就挪不开眼的貌美青年。
只是美则美矣,对方身上的杀气还是有些沉重了点。
青年一动不动地盯着陆羡之,声音冷然道:“你不是什么小倌。”
陆羡之揉了揉脸,擦下了一手的粉,方才缓缓道:“在下长流陆羡之,不知这位朋友怎么称呼?”
听完这个名字,青年眼中冷意稍退,吐出了三个字:“付镇兰。”
陆羡之笑道:“原来是‘寒面剑兰’付镇兰付少侠,我还听小白提起过你。”
他的客套还未说完,热情也没有释放完,付镇兰就毫不留情地打断道:“那他有没有提醒过你,命只有一条,要小心护着?”
陆羡之听出了他话里的火气,便有些不明所以道:“你是说我不够惜命?”
他的行动的确足够冒险,但对方也不像是个谨小慎微的人。
付镇兰只是冷笑道:“我是说你不够当心。”
陆羡之苦笑道:“你刚刚刺我的那一剑的确令人意想不到。”
这剑分明就是朝着他的喉咙而来的,若不是他身经百战,几乎就躲不过这一击,这付镇兰怎的还要怪他不够当心?
难道他和郭暖律是一样的怪脾气,还是他把自己也当成了红莲教的教使?
付镇兰却道:“我刺的人不是你。”
他说得奇怪,说得陆羡之愣了一愣,刚想继续问下去,忽瞧见不远处夏空闻的尸体动了一动。
陆羡之几乎是汗毛倒立,猛地倒退几步,只当这是恶人阴魂不散,就要在他们面前诈尸了,却没想到那尸体被人从底下翻了过来,露出了一个少年的身形。
那少年看着瘦瘦弱弱,藏在高大的尸体之下竟完全叫人看不出来。
他拍拍屁股站了起来,对着陆羡之眨了眨眼,像是一个孩子似的那么笑了笑道:“他刚刚刺的人的确不是你,而是我。”
陆羡之诧然道:“你又是谁?”
他离着尸体那么近,怎的完全没察觉到这少年的气息?
“我叫陈静静。”少年甜甜地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是即将在这里杀死你,并且生擒付镇兰的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 静静:梦想总是要有的嘛,万一实现了呢【害羞脸
兰兰:MDZZ
小陆:惊不惊喜,意不意外【不对哦,这话不是应该这两人说的么
谢谢陌野的地雷,特别感谢九千里酱的火箭炮~~~么么么哒
第213章 静静开一朵兰
陆羡之几乎不敢相信这瘦瘦弱弱, 像是年画娃娃一般的少年, 竟能说得出这样恣意可怖的话。
他究竟明不明白陆羡之是什么人,知不知道现在的处境是什么?
莫非这少年觉得自己能以一对二, 在了结自己的同时,还能一手擒住旁边的这位付少侠?
还是说, 这凭空冒出来的少年不过故意放些大话, 好激出陆羡之一番怒气, 引得他在出手时露出一两点破绽?
无论是哪一种,他都不敢小觑眼前的少年。
这少年的名字听着十分耳熟,仿佛是在哪里听到过似的。
而且当初在医仙庙中, 陆羡之隔着一段长长的距离都能察觉出杀手匿在尸体当中, 可他刚刚离夏空闻的尸体那般近, 却半点也未曾察觉到陈静静就躲在尸体之下, 仿佛这人已与这位死去的恶徒融为了一体,身上没有半点活人的气息。
他究竟是何方神圣?怎会和付镇兰一块儿神神秘秘地出现在这儿?
付镇兰看着也是位正派人士, 他和这小妖精似的少年之间是否有着什么恩怨?
陆羡之定了定神, 看向陈静静道:“咱们第一次见面,你就想着要我的命?”
他说话的口气听来简直有些无辜,有些委屈,还有些不经意的卖卖小惨。
然而在卖惨这一道上,陈静静却是行家中的行家。
他冲着陆羡之笑了笑,轻轻巧巧地说道:“我也不想要你的命,可夏空闻毕竟是被人杀死在自己的房间里的,总得有人为他的死负责。”
你不找真正杀他的人负责, 却来找我负责?
陆羡之笑道:“虽然我本来就想要他的命,可杀他的人又不是我。”
他把目光往寒若冰霜的付镇兰身上一投,像是想把这人和陈静静的关系看得更加透彻一点似的。
陈静静笑道:“人虽然是他杀的,可罪名却得加在你头上。”
陆羡之还未说话,付镇兰却冷冷道:“一派胡言!”
陈静静却朝着他眨了眨眼,半是安抚半是撒娇似的说道:“咱们好不容易才见了面,当然不能这么快分开。可若是分舵里的人知道你杀了副舵主,只怕我就很难带走你了。”
付镇兰挑了挑眉道:“你以为你能带得走我?”
他抬起了高傲的头颅,眼中的锐芒几乎凝成了血红色的一点。
“你要是能狠下心来杀我,这件事或许还有转机。”
陈静静忽然往夏空闻的那床上一躺,然后对着付镇兰一笑,像是想邀请他也来这床上躺躺似的。
“可你若是不舍得杀我,我自然就能把你带走了。”
付镇兰死死瞪着陈静静道:“你以为我杀不了你?”
陈静静却仿佛被这一瞪给鼓励了似的,笑得更欢,更得意,更加肆无忌惮了。
他跳下车,干脆坐在了死人的尸体上,像坐在软椅上那样舒舒服服地笑道:“你从襄州追我一路追到了左龙山,这一路上你有无数机会能要我的命,可是你都没有。我知道你也想着将我生擒活捉,好套出北汗人的动向。”
付镇兰面上一沉道:“你既然知道我捉你是为了情报,又何必说什么舍得不舍得?”
他似乎对这些听着叫人心软的词格外地敏感,因此也格外地想反驳对方的说辞。
“因为我想让你知道一件事。”
陈静静忽的一反常态,摆出一本正经的面孔道。
“你是因为情报才没有对我下杀手,可你一旦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就一定会毫不留情地杀了我。”
他顿了一顿,抬起头看向付镇兰,仿佛看着另一个自己似的,郑重无比地说道。
“可我却和你不同。不管是在什么情况下,不管你想杀我多少次,我都不会要你的命。”
付镇兰皱了皱眉,却几乎说不出什么话来。
他看着眼前的陈静静,像是看着一个巨大无比的迷宫正向自己敞开着入口。
可一旦踏入这个迷宫,他或许就再也寻不到回去的?0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陈静静忽然收起了笑容,像发誓似的庄严许诺道:“我不杀你,是因为我已经决定了……我要让你去一次北汗,去见一次澹台舒朗,见见我永远都不会背叛的那个人。”
陆羡之忍不住打岔道:“不好意思……你背叛过很多人么?”
陈静静道:“不多,我也就背叛过我父亲而已。”
这听起来的确不多,但这分量已经完全足够了。
付镇兰忽然问道:“那个澹台舒朗……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陈静静笑道:“有些人觉得他是个可怕的怪物,还有些人觉得他只是浪得虚名,觍占高位。至于究竟是哪一种,你去亲自看看不就得了?”
付镇兰冷笑道:“你觉得我见了他一面,就会改变主意投靠北汗?”
原来在对方眼里,他就是这么一个意志不坚、心思不定的人?
他忽然生出了些莫名的愤怒,仿佛觉得陈静静本该把自己看得更清楚一些。
陈静静笑道:“你不去见他,又怎知自己不会改变主意呢?”
付镇兰淡淡道:“我不去见他,也知道澹台舒朗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怪物。”
陈静静道:“哦?”
他摆弄着手指,漫不经心似的说道。
“你从哪儿来看出他是个怪物?”
付镇兰眉头一扬道:“因为他能收你这个小怪物做手下,并且还委以重任,交以重托,这世上只有怪物才会这样喜欢另外一个怪物。”
陈静静只笑道:“难怪我会这么喜欢你。”
付镇兰几乎被这话梗得喉头一窒。
他本以为这违心的话能作为利器伤到陈静静,成功地激怒到他,可最后真正被伤到的却是他自己。
因为他还披着各种原则和道德的枷锁,还选择向一个正常人靠拢,而陈静静却选择了释放自我,虽然他释放得有些过了头,但他根本就没有破绽露在外边。
陆羡之这才明白陈静静说刚刚那番话的目的。
可他现在好像有点弄不明白陈静静和付镇兰之间那种玄妙的关系了。
他们像是两艘大船上的两个人,彼此遥遥相望时还算相安无事,可一旦离得近了,就要举着匕首,挺着寒剑,随时都要往对方身上来一记招呼。
想到这里,他仿佛才忽然醒悟过来道:“等等,你是陈静静,是澹台舒朗手下的那个‘七大煞’之一的陈静静?”
陈静静像是等这一声惊叹等了许久似的,高高兴兴地拍起掌道:“你总算是记起来了。”
陆羡之几乎被他的鼓掌鼓得有些不好意思,他甚至还十分抱歉地说道:“对不住了,我应该早早记起来你的大名的。”
“现在记起来也不迟。”陈静静道,“既然你都想起我是谁了,也就可以去死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像是在说谁家的鸡死了,谁家的娃娃摔了一跤,说得平平淡淡,说得一丁点杀气腾腾的样子都没有。
陆羡之若是瞧不见他眼里的杀意,几乎会觉得他说这句话是在开玩笑。
可他还未反唇相讥,陈静静就已经动了起来。
他安静的时候,就好像是能永远凝固在画中似的那么安静。
可他动起来的时候,便像是一条快要蹦出画卷的兔子,仿佛这四四方方的条条框框已经限制不住他的动作了似的。
陈静静动得实在太快,快得突破想象,一个呼吸的时间还未过去,他的人就已经赶到了陆羡之的面前。同时赶到陆羡之身前的,还有他手上的一把匕首。
一把寒光凛冽、厉可削金的匕首。
这把匕首向陆羡之的喉咙划去的那一瞬,就急转直下,忽然到了他的腰腹。
陆羡之一扭腰,那匕首又一沉再沉,几乎沉到了他的膝盖。
但陆羡之刚抬膝盖,匕首就向毒蛇似的往上一挑,向着陆羡之的大腿处划去。
这把匕首只需稍稍在大腿肉上挑破一分,那脉管里的血就会像是流不完了似的喷涌出来。
所以陆羡之不敢托大,赶忙向后急退。
可那匕首就像是咬住了他不放似的,逼得陆羡之一退、二退、三退,以至于无路可退。
他退到死角处的时候,就一个转身,风风火火地蹴出一脚。
一脚“星官削”,像利剑似的削向锋锐的匕首。
可陈静静却笑了。
笑的是陆羡之蹴出这一脚的时候,露出了一个极大的破绽。
俗话说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
所以长的有距离,可用腿功,对付短的却更依赖上身的力量。
躲得慢了,或是躲得不够到位,一刀划下去,就如在严密防实的大坝上撕开一道口子,接下来的口子便越来越多了。
所以当陈静静发现这道口子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把身子往前一送。
他不退,不躲,看上去居然是想用自己的肩膀硬顶上那一脚。
这人难道是个疯子不成?
陆羡之还未来得及细想,只一腿下去,不出意料地听到了一阵骨骼碎裂的声音。
陈静静右边的肩膀已经塌了,就似山崩地裂那般塌下去了。
他的右手也软软地耷在那边,像是永远都抬不起来了似的。
可原本在右手的匕首,却落在了他的左手。
而且这把匕首仿佛是活的,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延伸,借着陆羡之露出的这个空门,它像是猎人瞧见猎物一般,毫不犹豫地向前冲去。
而这一次,匕首并没有落空。
陆羡之往地上滚了一滚,再站起来的时候,腰腹上已经多了一道口子。
口子不深,不过擦破了点皮,可他担心的是这匕首上是否涂着什么毒药,会不会顺着他的伤口走入他的五脏与六腑。
陈静静却没有给他太多时间担心。
他不但没有被右肩的伤势所影响使得,反而转身就是一扑。
扑得像一只猎豹,抓的就是陆羡之这只草原上的小绵羊。
这人的速度竟然丝毫未曾减慢,反而还比断骨之前快了三分!
这是何等可怕的怪物,何等诡异的武功!
陆羡之还想再躲,再闪,再在地上滚一回。
可是在他施展同样的套路之前,付镇兰却一纵纵到了他的身前,而且还把他往身后一推。
推完之后他便道:“你先走,想法子告诉白少央,红莲教已与北汗人勾结到一块儿,还准备运送火器给他们。”
陆羡之本想留下,可想到这消息的重要性,又被付镇兰的森森冷冷的眼刀子剐了一记,便狠了狠心,推开门就走。
可他迈出脚步之前,陈静静却忽然停了下来。
像是迎面撞到了一道墙似的,他就那么硬生生地把自己的速度收了回来,如书面上一个戛然而止的符号。
然后他看向陆羡之道:“如果我是你的话,便不会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