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枝不知道莫于言是如何做到,但这些魔修竟然没一个发现他们的不同,也没有一个对他们这边有半分在意。就好像有一个罩子,把他和莫于言罩了起来,使得身边的魔修看不到他们。
莫于言陪风枝蹲在粗大的树根上,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知道自己做了一件很傻的事情,可事情发生了,他却不知道该如何补救。风枝蹲在树根上,双手抱着小腿,下巴顶在膝盖上,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小鸡仔。脆弱得,好像一根手指就能将风枝戳倒,让他再也站不起来。
他侧着脑袋看向风枝,等待着风枝的反应。
莫于言尽可能地让自己平静,可那紧绷的尾巴却是明显地表达了他的情绪。
四周的魔修依旧在捡着丢失的储物袋,风枝睁着眼睛,却未曾看到任何东西。或许他该为莫于言的力量感到害怕。可他又觉得这就是主角光环,而主角光环一直都是这般,蛮不讲理地强悍。
只是以前被动的主角光环,变成能被莫于言主动使用罢了。
风枝很多时候都是理智的,哪怕情绪消极,行为懒散,可依旧是理智而逻辑。
他对莫于言的爱本身就基于了很多很多外界条件上。有为了主角光环,因为世界找不到另一个适合的人,还有两人相识相知数百年,外加一点不想对方和另一人在一起的独占欲……
但这些,都不是纯粹的爱。
莫于言能够自主使用主角光环对风枝来说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这等同于知道自己的精神病爱人掌握了一件核武器的可怕性。
或许,风枝挣扎的并不是对这份力量的害怕,而是挣扎对莫于言的爱。
风枝知道,莫于言在受到心魔影响后,精神状况一直都不稳定。但风枝一直都没有采取积极的方式去处理。
从一粒石子开始,逐渐滚动成雪球,最后形成雪崩。而事到如今,风枝却不知道该怎么解决。
或许,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爱一个人。
风枝觉得自己很无力,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个世界的问题。
很想逃避。
想着想着,风枝埋头进膝盖里,像只鸵鸟以为把头藏起来就能躲避危险。
看到风枝这个模样,莫于言很是心痛。他想要开口说什么,却又不敢说。他想要伸出手拥抱风枝,却在碰触他肩膀时不敢放下。他挣扎了一番,最后用尾巴轻轻圈住风枝。
尾巴贴在树干上,没有碰触到风枝半分,和动物圈占领地,保护自己的所有物一般。
风枝瞧见这条尾巴,觉得还是那么好笑。尾鳍张开始,就像个心形,好似在无声地对他表达爱意。
心脏有一瞬间软化。
或许他该试着去相信他的道侣,学着那些奋不顾身的爱情疯子,哪怕身死道消也要去痛爱一场。而不是担心着,会不会因为一次吵架,就被对方杀死。很多时候,风枝太没有安全感了。
风枝缓缓靠到莫于言肩膀上。
温暖靠近时,莫于言如同得到了救赎。身体一瞬间放松。
世界也一瞬间有了改变。
魔修们不再无视风枝和莫于言,再次投去各种打量的目光,很奇怪为什么会有两个魔修不收集储物袋,反而窝在树根上相互依靠。
较短时间包扎休息后,众魔修再次出发。
许是风枝表情不怎么开心,也许是主角光环再次被影响,没有魔修前来打搅风枝。
根据修为高低,风枝和莫于言依旧在中后排处。
对于死去的两百名魔修,风枝说不上什么感触。更多的,大概是再次加固了NPC的定义。如今就连看到身边的魔修,风枝都觉得隔了一层玻璃。说不定,他其实是在玩一场全息游戏,未来发生什么,都和他关系不大。
这一关秘境大概是按照水的多少进行分配。
越往前,水便越多。
从沙漠,到草原,再到森林。渐渐地是湿地,然后是浅滩,最后变成了汪洋大海。
到达大海的时候,东魔帝拿出来一舟巨大的轮船。仅剩的一百多名魔修搭乘这轮船,驶向未知的远方。
自那场事故后,东魔帝没有再找风枝,继续和那五个学不到家的阵法师死磕。而尚星也天天和东魔帝在一起,没有再找风枝的麻烦。
他们没有排斥风枝,可对那天的事情就好像失忆了一般。
风枝说不上什么感觉,是该为那天的轰动不需要负责而开心,还是该为他那么多天的付出被轻易抹杀而难受。
主角光环对NPC有效,却对风枝无效。可风枝此时多么希望,主角光环也能让他失忆。
和莫于言的关系说不上恢复到从前,但两人该睡在一起还是睡,该指使莫于言去干活,风枝还是毫不留情地指使。但风枝知道,他只是在极力地粉饰太平,而莫于言是在努力补救自己魔化对风枝造成的心理伤害。
双方心知肚明该怎么解决问题,却还是紧紧抓着最后那根救命稻草,不肯告诉对方真相。
没有莫于言的阻碍,秘境对东魔帝难度并不大。出现的好几次袭击,都被东魔帝轻松解决。那些被东魔帝杀死的海鲜,则一一归到东魔帝的储物袋里,让东魔帝的实力得到了进一步的提升。
随着时间一点点往前,风枝和莫于言的关系好像真的能够恢复从前。众魔修也不在无视风枝和莫于言,会开始有意无意地鄙视莫于言的半魔修身份,也会对风枝的占星师身份作出怀疑。
尚星再次有意无意地使绊子,东魔帝也会让风枝为前路占卜,并询问意见。
一切的一切,都像是恢复到了从前。
风枝也很乐于回到了这种状态,继续和尚星斗斗智商,享受一下东魔帝对自己的厚待。但他没有再叫东魔帝一声天冥哥,也没有和其他魔修亲近,就像约定成俗的一样。
这一天,是一件还算有点大的大事。
他们的轮船终于驶到阵法衔接之处,只要打开阵法,便能够通往下一个地方。
这代表他们距离魔尊的宝藏又近了一步,该是多么激动魔心的事情。魔修们都激动不已,站在船头看着前方的海岛。
风枝也被这气氛感染到了,忍不住露出一抹笑容。
莫于言侧着头,贪婪地看着风枝的笑容。他好久没看过风枝发自内心的笑容了。他知道他的力量很可怕。可他很想跟风枝说,让他不要害怕,因为他的力量对风枝无效。
但他又很害怕风枝在知道以后会离开他。
如果让风枝害怕可以使风枝留下来,那他宁可风枝害怕他一辈子。
海岛海拔大概有四百多米。在这汪洋大概中,它小得似乎一个巨浪就会淹灭。
可它又十分奇特。自它为中心,有四座向着四个方向的山。远远看着,有些像一朵只开了四片叶子的花骨朵。因为被水淹没,只露出中心一处尖尖,和四片花瓣的一个小角。
东魔帝当即下令,朝中心最大的那个岛屿驶去。
“天冥哥,你瞧!”最先发现奇特之处的是尚星。他指着前方某处。
风枝顺势望去,只见临近那个小岛屿有一艘船停靠,而那艘船的船帆上画的分明是北魔帝的符号。这代表,北魔帝比他们更早来到海岛群。
还没来得及让众魔思索完,又有魔修喊道:“回禀东魔帝,前方有阵法,无法驶过去。”
说这话时,那个魔修显然还在和阵法较劲,试图硬闯。
由于森林一战,死去了大量的魔修,留下的魔修实力都非同寻常。某种程度上剔除了一部分修为差的魔修,可另一层面上代表了劳动力的减少。
东魔帝还想问阵法师该如何破阵,但在一下刻就由北魔帝告诉了他。
海岛突然开始了一阵震动。众魔修站在船上并未因此受到影响。风枝站在船上,很清晰地看到中央那个大岛屿硬生生分裂了一个小岛屿出来,就像花开一样。
北魔帝率领着他的跟随们上了船,往那个新岛屿驶去。
那个喜爱阿谀奉承的阵法师当即对东魔帝说道:“回禀魔帝,这阵法应按四季进行分类,只要破关则能进入下一关卡。我们只能回到属于夏的岛屿上,破解关于夏的阵法。”
“掉头,上岛。”东魔帝没对阵法师的废话有半句点评。如今被北魔帝拔得头筹,他只能赶紧破关,把相差的进度赶回来。
东魔帝自看到北魔帝所带的手下数目就心烦意乱。北魔帝如今仍有三百随从,这比他多了三倍有余。这种差距,假若他们在中央岛屿对上,胜算不大。
如今东魔帝也只能安慰自己,幸好其他两个岛屿还没有魔修来到。他应是第二波来到此处的。
但刚上岸,东魔帝就被狠狠打了脸。
方才站在船上无法瞧清,哪能想到,竟然还有魔修在他之前踏上了岛屿。
陶族族长和众手下看到东魔帝登陆后,便齐齐来到岸边,恭候东魔帝大驾。族长陶鸿云道:“见过魔帝。”
“嗯。你们来此多久了?”东魔帝也没空说别的,直接问道。
他比较关心的是,如何加快时间,破解阵法,赶在北魔帝前取得宝藏。
“约莫半个月有余了。”陶鸿云也没有保留,直接说道。陶家是东魔帝领土上的十大家族之一,相处也较为和谐。
“如何?”东魔帝问道。
虽然他们都选择进入夏字传送阵中,但他们所到达的地点不一样,自然速度也不一样。而且一路上遇到事情的多少,也影响了各自的进度。东魔帝没有因此有什么怀疑。
陶鸿云摇摇头,“实在是难。我们到此后进行了一番搜寻,但并未发现可疑的迹象。正犯愁之时,恰好看到魔帝您的到来。”
这明显就是让东魔帝带着他们破阵过关的意思了。
东魔帝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没有再回答陶鸿云的话,而是让魔修去搜索岛屿。
风枝站在一旁,看着陶鸿云,莫名觉得很不舒服。就好像这个陶鸿云有什么问题似的。可他看到陶鸿云所有手下以后,又觉得自己这种不舒服可能来自于这个家族的功法,并非是陶鸿云当真有什么问题。
无论是否有问题,风枝都没有理会,只是看戏一样看着这些NPC,只差没拿出爆米花出来了。
自莫于言能够使用主角光环的力量后,风枝更难融入这个世界。可世界不再按照剧情走又是铁板钉钉的事情。这两种反差让风枝内心极为纠结。
难得回到陆地,风枝也跟随魔修们四处走走。
如今的风枝没有再刻意回避魔修,反而有意无意跟随魔修的脚步走,好像自己就是一个镜头,视线之内非要有个活物存在才舒服。或许,他潜意识想要不和莫于言呆在私密的地方,以防莫于言做出什么他无法拒绝的过分举动。
岛屿十分普通,普通到不能再普通。只有弱小得连魔兽都不是的活物,生长不超过十年的树木,和被潮汐洗刷得很干净的沙石。岛上有很明显的人为痕迹,应该是陶鸿云上岸后对四周进行过一番摧残。
这座岛屿最大的可怕是,它完全没有魔力。这加大了阵法师们破阵的难度。
往往是这种什么都不知道,却非要破阵的岛屿才最麻烦。
在岛上一连呆了三天,阵法师们渣得一如既往。岛屿连皮都要被铲了一层,可众魔修们依旧没有找到破解岛屿的方法。
风枝白日逛逛岛屿,晚上吹吹海风,活得倒轻松自在,完全没有东魔帝他们半分紧张。
这海岛的晚上很特别。远处是散发着阵阵魔气的中心岛屿,天空是一条通往中央岛屿的星河,海面上粼粼波光,倒映着那璀璨星空。
说不是美,可又有种魔界的特殊味道。
夏季的夜晚,从来都不会寂寞。阵阵虫鸣,海浪吞吐沙滩的沙沙声,还有不远处海浪拍打巨石发出的啪啪声响,为这景色配上了不太适合的乐章。
风枝脱下鞋子,走在沙滩和海浪的交界线上,每一个脚印都踩得极为用力,像是要把自己的足迹留在海滩上。
莫于言跟在身后,没有说话。
“你没什么想说的吗?”风枝回过头,看向身后的莫于言。
两人相距两臂距离,可好像隔了千万里。风枝看不出莫于言的想法,莫于言从来就不会猜风枝的心思。
性格上明明是南辕北辙的两个人,却偏偏走到了一起,而且谁也离不开谁。
以前不能,现在有了白梓昕更加不能。
莫于言张了张嘴,吃了一嘴海风,最后还是闭上,摇了摇头。
风枝脑袋微垂,看着细沙没有说话。
沙滩十分干净,就连贝壳都没有。风枝看着那些起伏,在想究竟什么风才能把沙吹成这样。
两人沉默不语。
过了不知道多久,久到风枝知道再等下去,莫于言也不会说话时,风枝才抬起头。
他把手中的鞋子递给莫于言,道:“帮我拿吧。”
在这种事情上,莫于言从来不会拒绝。他很顺手地把鞋子拿过,没有半分嫌弃。
往往是这种细节,很多情况下能够体现一个人的爱。风枝从来不否认莫于言爱他,可风枝也知道,他们之间有难以解决的事情。这事情要么取出,要么由时间打磨。只要时间足够地久,这块埋在心里的石头就会被慢慢磨成细沙,磨成粉末,最后消失不见。
可在没有解决之前,他们必须忍受这种难受的感觉。
风枝扭过头,继续往前走。每一步依旧很慢,也很用力。
莫于言跟在后头,视线只有风枝。
“海风,很舒服。”风枝率先打破沉默。他知道,假若他不说话,莫于言可以一辈子不说。
“嗯。”莫于言看着风枝,一眨不眨。
真是个话题终结者。风枝很想调笑一句,但他却不知道说些什么。最后只剩下一句:“你,就不多说几句吗?”
莫于言想了想,说了和风枝想法一样的话:“不知道该说什么。”
风枝叹了一口气,继续朝前走。莫于言跟在身后。
就这样一步一步慢慢地走,终于到了走到尽头的一刻。前方不再是沙滩,而是乱堆的石块。
风枝转过头,却不是看向莫于言。
海滩上有两排脚印,一排是莫于言的,一排是风枝的。莫于言的那一排脚印还是原样,而风枝的那一排,只剩下近处一点点痕迹,远处的脚印早已被海浪冲刷,恢复平整。
他指着那些脚印,说道:“人生就像这些脚印,无论当初多么用力地活着,时间会把你的慢慢抹杀。”
莫于言不知道风枝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只是顺着风枝的视线看去,最后又顺着脚印满满拉回,看到风枝嫩白的脚丫。
风枝的脚很白,也很嫩。毕竟是个不爱练剑还整天躺着的爷。十只脚趾头整齐地排在一起,有海浪漫过时,风枝会冷得不自觉缩一缩。有趣得很。
以前莫于言并不觉得这两只脚有什么可看的,但现在他觉得怎么都看不够,哪怕站在这里看一辈子,他也愿意。
嫩白的脚丫突然动了。湿答答的脚冲他的小腿一踩,黑色的裤腿上顿时湿了一块。这湿意在夜色之中并不明显,但莫于言能够感受到裤腿因为潮湿,贴在他小腿上的感觉。就是那种并不怎么好的感觉。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风枝真是被这木头气个半死。原来那点儿悲春伤秋全没有了,只剩下对这个木头不理他的怒气。
“听了。”察觉到风枝生气,莫于言终于抬起头,看向风枝。
因为易容的缘故,风枝的脸很平凡。五官也并不好看,只有那长长的睫毛,和比夜空还闪耀的眼睛是那么的迷人。想起风枝那俊美非凡天下无双的脸,突然间,莫于言觉得风枝这样很可惜。
他知道风枝不爱张扬,很多时候都选择易容,将那完美绝色的脸给挡住。莫于言私心上,也喜欢风枝挡住那容貌,他觉得风枝的脸只有他一个人能够看,那该多么的好。
可如今,他又觉得很可惜。可惜他拥有这个世界上最好看的人,却无法被人知晓。
或许,风枝就是这般一层层地挡着自己的脸,才会连自己的心也一同遮挡起来,不愿意被他人探视。
莫于言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的心很乱。很多一直以来的理所当然都被推翻,就像要重新塑造自己的观念一般。这种感觉他很陌生,
“听了你!听……哎。”风枝很想生气,但对着莫于言失神的表情,又生气不下去。
莫于言此刻心乱,风枝又何尝不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