伺候的下人,都被鲍氏给打发走了。
宫里有什么消息,宫外从来都是瞒不住的,何况是在高门望族当中当差的小厮。
莫说是诚王凌华病殁这样的大事儿,就算是太后今个儿晨起多咳嗽了两声,大家族中精明的小厮,只怕也有自己的门路打听到信儿。
尹端云眨巴着眼睛看了看沉默的母亲,又看了看面色凝重的二哥哥,小姑娘吞了吞唾沫,软乎乎的声音开口道:“娘亲我饿了——”
“云儿想吃就先吃吧,”鲍氏连忙回神,打起精神来冲一双儿女笑了笑:“今个儿是小年,你们父亲在宫中还有要是,就我们娘仨好好聚一聚吧。”
说是好好聚一聚,尹端云还小不懂事。
但尹实却明白,若真是要过小年,鲍氏不会只来得及准备最简单的汤圆。他的母亲有多少拿手菜,置办过多少宴席,他从小就清楚明白。
不过,尹实还是笑了笑:“云儿快吃吧,不够的话哥哥这里还有。”
“二哥哥是男孩子,”端云却放下了她手中的小勺子,一板一眼正正经经地对尹实说:“男孩子要多吃才能长身体,端云、端云吃不了那么多的。”
女孩儿天真无邪的声音像是一片轻轻的羽毛,几乎在一瞬间就将尹实心中蒙着的灰尘给掸了个干净。他笑了笑,捏了小姑娘的发髻一把,摇摇头:“傻丫头。”
“际慧你也吃,”鲍氏看了尹实一眼,千言万语,她只想先和儿女吃完这一碗小小的汤圆,“这汤圆是你们舅舅从两广托人送来的黑芝麻做的,味儿不同一般,你们尝尝。”
尹实点点头,埋下头去用勺舀起来吹了吹。
鲍家并非京中望族,鲍家的家族虽然不是高门,但也家族庞大,最繁盛的一支便是鲍方和鲍氏这支,只是鲍方老爷子的几个儿子都无心从政,反在两广一带、做成了巨商。
鲍方去后,鲍氏的几个哥哥便对这个唯一的妹妹多了几重关心:黑芝麻,金贵的珊瑚,珍珠海贝,还有数不清的金银、绫罗绸缎。
他们从商,能够对嫁入高门的妹妹做的,只有这些。
“娘亲,你也吃,”尹端云咬了一口,小脸笑得特别灿烂:“舅舅找来的芝麻真的比京城的要甜许多!”
“是么,那你就多吃一点。”
鲍氏说着,又将自己碗里的两个小汤圆划进了女儿碗中。
她没怎么动手,面上挂着慈母的笑容,看上去十分平静。而尹实在吃了两个之后,也停下了手,轻轻地叹了一声,问:“母亲,诚王凌华,当真……”
鲍氏没说话,只是叹了一口气。
“那大哥他……”尹实倒抽一口凉气:“他……”
“食不言,寝不语,”鲍氏警告地看了尹实一眼:“际慧,你的性子还是太过毛躁了一些,当着妹妹的面儿,应当做出点哥哥的样子来。男子汉大丈夫,你又是军中统领,更该沉稳。”
见母亲确实没有什么想说的,尹实便埋头下去,一口一口地吃着汤圆。
他们尹家在朝堂之中家大业大,从凌承登基的那一天开始,他见证着父亲如何一步步走上了权力的顶峰。但是,他却没想到有一天,他们尹家,也会有如此惨淡凄凉的日子。
鲍氏看了二儿子一眼,难免生了几分无奈:
她的两个儿子,大儿子尹荣太过谨慎、显得昏懦,二儿子尹实性子急躁、成不了大事儿。相较二房的两个儿子尹温、尹宁……
鲍氏苦笑一声,尹家当真、衰矣!
待一顿饭吃得差不多了,鲍氏才看了看尹实道:“际慧,明日你还是按着原来的计划,将蒋氏送回江南……”
尹实的原配妻子蒋氏,乃是江南总督的女儿,嫁给尹实三年,夭折过一个女儿后便一直无所出,今朝病殁,尹实也十分痛苦。
“可是母亲,尹家……”尹实瞪大了眼睛。
尹家现在风雨飘摇,他、他怎么能?
“难道你留下来,尹家就能好了么?”鲍氏翻起眼睛来看着他:“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二房的那个野崽子尹温尚且懂得急流勇退,你是嫡子,应该更明白忍一时风平浪静的道理。”
“如果不是你扶灵不便,我其实还想叫你带着你妹妹同去。”
“母亲,”尹实更加惊恐:“你的意思是——”
鲍氏却不再说话了,皇帝驱除外戚的心思那么明显,先是贺兰,之后便会到龚家。龚家和他们尹家唇亡齿寒。
何况凌承如今大权在握,飞鸟尽、良弓必藏,尹家迟早会成为下一个除去的对象。
昔年段皇后在位时,段家在京中一手遮天,如今朝堂之中却半个段家人影也无。此一时彼一时,懂得进退、才能成就为臣之道。
这时,外头却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那声音有些急促,却十分稳当,来人走得很急,进到了厅堂之中,看了看鲍氏之后,竟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儿子不孝,让母亲担心了!”
“……升誉?”鲍氏呆了呆,站起身来:“你、你怎么回来了?”
升誉是尹正同鲍氏大儿子尹荣的字,眼下河南巡抚尹荣,正恭恭敬敬地跪倒在地上。听见鲍氏的疑问,他又“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道:
“儿子不孝,当差押运远征军物资之时,只顾着完成差事,不要给家族丢脸。却忘记了顾全大局,让诚王爷和一众士兵,无辜受冻。更害得王爷感染风寒、不幸毙命。”
尹荣抬头,眼眸深处闪过了一丝儿决断的光芒:
“儿子一人做事一人当,不需要父亲母亲为我筹谋什么,若惠太贵妃要儿子的性命,儿子万死不辞。若太贵妃仁慈,儿子愿往诚王灵前忏悔自己的罪过,更会辞官为诚王守陵三年!”
尹荣这番话掷地有声,听得鲍氏和尹实都愣在当场。
“父亲不在,还请母亲千万成全儿子的这份心,”尹荣再拜,又抬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尹实:“二弟,哥哥此去凶险,父母亲和妹妹,还要妥你多照顾。”
“大哥你——”你何必……?尹实哽咽了声音。
倒是鲍氏愣了许久之后,眼眶之中缓缓地聚积起了泪水来,她走过来扶起尹荣,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好……好孩子!好样儿的!母亲、母亲打心里为、为你高兴——!”
尹荣鼻子一酸,到底还是忍住泪水、紧紧地搂了鲍氏一下。
这边的尹端云其实根本看不懂大人们在说什么,只是觉得哥哥和娘亲好像都不太愉快,便自作主张地端了小碗,舀起汤圆递过去给尹荣:“哥哥,吃汤圆,甜甜的可好吃了!”
他们一家人站在零星的灯光下,虽然有些凄惨,却也和乐融融。
但是没过多久,门口就传来了一个女子焦急而尖锐的声音:“嫂嫂,哥哥呢?!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哥哥到底回来了没有?还有堂兄弟们呢?他们——哎哟我的小祖宗!尹荣你怎么还有脸回来?!”
鲍氏抬头,尹荣和尹实回头,在尹家的大门口,看见了那个一身红衣、风风火火闯进来的、尹家原来的大小姐——尹氏。
那抹红色在大雪天里,显得尤为扎眼,像是突然坠入的一团火。
蹭蹭蹭地烧着,想把这整个院落都点着。
鲍氏面上不动,挂上了一抹微笑,倒是尹荣重重地哼了一声,也不同尹氏打招呼,转身便走、根本不管尹氏在他的身后大呼小叫。
待尹荣走后,尹实冷笑一声,双手抱臂看着尹氏,凉凉地开了口:“我说江夫人,小年夜你不回你的镇国大将军府,怎么跑来我们尹府撒野呢?”
尹氏一愣,怒火顿起,上前就要给尹实一耳光:“放肆!”
“呵——”尹实眼中寒光一抖,劈手就捉住了尹氏的手:“你还当你是尹家大小姐么?我的江夫人,你难道——还嫌今日在皇宫中,丢我们尹家的脸、丢得还不够么?!”
“我……我……”尹氏一想起皇宫,气势就弱了一截:“那、那也是你母亲带我去的!”
“带你去?”尹实冷笑一声,一甩手就将尹氏推到在雪地里:“那也是我娘可怜你!你在江家讨不到好处、连丈夫都不屑于带你赴宴!你在我们尹家、也根本毫无建树,不仅未能帮衬我的哥哥,还总是纵容你那个儿子、到处招摇撞骗、赌博打人!”
“尹家不欢迎你,”尹实眼眸如冰,“江夫人,你现在姓江、是江家的人,以后——不要再来我们尹府撒野!”
尹实把尹氏刚才对尹荣说的话,原样奉回。
而尹氏,此刻竟然只能狼狈地哭喊着,被尹家的下人带走。被丢到尹府门外的时候,尹氏只知道踉踉跄跄地往回走——
然而此刻几条街之隔的将军府、镇国大将军府的小厨房里,一锅热腾腾的饺子、刚刚起锅。江俊看着那一个个饱满晶莹、薄皮大馅儿、褶子漂亮的饺子,嘴角擒上一抹笑:
“走媳妇儿,我们去陪着我爹喝酒——”
作者有话要说: 我感觉尹氏、鲍氏我更喜欢鲍氏一点,咳咳,虽然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0.0
江俊:媳妇儿我们走~
卫五:……
江俊:卧槽你放我下来!卧槽我不玩这个!卧槽……太深了……卧槽你不要动!
卫五:我不动我们怎么去给我的未来“公公”敬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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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皮皮虾我们走那个姿势,宝贝儿们可以暂停学一下(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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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天摔了很惨很惨的一跤,可能关注我微博的小伙伴们看见了QAQ,太惨了,摔得真是头破血流哭唧唧。
我去楼下买药去了,嘶嘶——真疼!
秒变小哭包的作者求呼呼~痛痛飞走啦——(幼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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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各位萌唧唧的大宝贝儿,讲真,骑车还是要谨慎,不能太浪:
第79章 将军威武079
镇国大将军, 为朝中正二品武官。官品仅次于五军都督及銮仪卫内外大臣,有统领护军、骁骑、前锋三营将士之权。
素日里负责操练士兵, 并重守护京畿和外围五路的安危。
江家虽在京城八大家族之列, 却是排名末尾的两家之一。一来无庞大的宗族支撑, 二来江家的发迹源于康宁朝的太后江氏, 不同于其他高门,因此根基不稳。
江近天能够有今天的成就, 也是他从行伍士兵之中拼杀出来的。
今儿是小年夜, 极阴之至, 阳气始生——日南至、日短之至,兴作渐强, 天地间的下一个循环开启,冬至日,是个大吉之日。
老将军没有在大厅之内, 也没有在他素日里常去的练武场,而是待在了书房。
他并非不通文墨, 只是志不在此。
书案之后的大排书架子上堆着的书, 更多是那些从集市上随手收来的旧书,有个装裱精美的盒子, 放在架子上显得整齐好看。
虽然一日三次都有人打扫, 但没有人气的屋子, 越干净、便越显得冷清。
老将军坐在书案后,点燃了一豆灯光、在对着光摸索着一枚玉质的短剑。玉剑无锋,却显得古朴雅致, 剑柄上雕刻着完整的兰陵王入阵图,甚至还巧妙地在剑柄尾端、雕刻出了天然的一缕剑穗来。
轻轻摩挲,剑柄一动,剑穗就发出了清脆的玉响。
“青阳……”老将军眸色温柔地看着手中的玉剑,“你知道么?俊儿,我们的俊儿如今也出息了,他、他的伤似乎已经好了,还、还参军远征戎狄,创立了大功业呢。”
“你若在……一定会,很高兴的……”
老将军眼眶微红,嘴角却是上扬的,只可惜,回答他的——只有满院子呼啸的风雪,还有外头街巷上热闹的烟火以及孩童的嬉笑。
这时,书房的门却被敲响了,老将军皱了皱眉,正欲开口说话——他只以为是家中下人不放心自己,又前来相劝的——却听见门外传来了江俊轻快的语调:
“爹!别一个人躲在屋里了,今个儿过年啊,一起出来吃饺子!”
江俊回来了?!
老将军还没来得及收拾脸上狼狈的表情,书房的门就被江俊从外面给推开了,他捧着一盆子热腾腾的饺子,白色的雾气蒸腾得几乎挡住了他的整张脸。
“爹——!你一个人悄悄躲在这儿是在干什……”江俊上前两步,突然一瞪眼睛:“爹你怎么哭了?!”
江俊慌忙放下了手中的盆子,绕过书案去抓住了突然背过身去抹眼泪的男人的肩:“爹、爹你——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老将军匆忙地抹了两把脸:“爹、爹没事儿!”
这哪里像是没事儿的样子?
可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江俊看着老父亲动作神态皆是不太自然,加之他手上握着的玉剑,怎么看也不像是男人的东西,所以心里隐约有了猜测。
江俊眼眸一转,笑着挽起了老将军的手:“没事儿就好!爹,今天过年,我们一起吃饺子吧,这可是你儿子我亲手包的!”
“……你?”
看着老将军那一脸惊喜又不敢相信的模样,江俊在心里小小地松了一口气——还好老将军似乎并不是信奉“君子远庖厨”的那类男人。
“是啊,快、快、快,你也别在书房窝着了,跟我出来,今天过年你一个人躲起来可不成,儿子还想要向您讨压岁钱呢!”
江俊不由分说地将老将军给拉了出来,江近天看了看儿子,又看了看手中的剑,犹豫了一会儿之后,便将玉剑放入了一个木匣子里,也没顾得上收起来,就跟着江俊离去。
等到了距离书房不远的小厅中,老将军才发现,那里早就准备好了一张四仙桌。而桌上,也摆好了三套碗筷,旁边的角落里、甚至还温好了三壶酒。
新鲜出炉的饺子冒着热气,盛放在不同的三个盆钵里,而加上江俊刚才抬过去、又抬过来的一盆子,看起来是有非常多的饺子。
“这……都是你……你做的?!”
“那当然,”江俊骄傲地扬了扬头,又想起什么似的看了一眼小厨房的方向,又摸了摸鼻子,低下头不好意思地说道:“也、也不是我一个人做的,还有一个人帮忙的。”
“还有一个人?”
老将军也顺着江俊的目光看过去,又端得自家儿子那一低头似乎不太好意思的表情,江近天略略一惊,一把搂住了江俊的肩膀、手臂一沉、压低了声儿道:
“臭小子,你不会刚回京城、就拐了个别人家的黄花大闺女给来我们府上做饭吧?”
“……噗”江俊忍笑,立刻澄清:“爹,这次真不是我拐的。”
老将军满腹狐疑,盯着江俊总觉得自家儿子拐了别人家闺女。但他一瞅江俊那张脸,披着一身雪白的狐裘站在火光下的雪地小厅前,还当真有点……翩然谪仙之感。
……也是,老将军这么一看就又宽了心:生个儿子英俊有出息,合该这么招人。
于是,
端着江俊交待好的一盘子炸花生出来的卫五,便是看到了这样一幅奇怪的场景——
平日里威风赫赫的镇国大将军与他的儿子勾肩搭背,两人脸上都闪露这如出一辙的诡异笑容:像是骄傲,却又带着三四分的……欠揍?
卫五忍下了这份奇怪的认知,硬着头皮往江俊和江老将军的方向去。
其实,从卫五从厨房中走出来的时候,老将军便注意到了这个年轻人——他看上去面容平平,可是步履稳健、身形挺拔,应当是个练家子。
这一身素黑色的衣衫,料子也是极为上乘,看来并非江家下人。
“这位是——?”
“这位啊,”江俊从老将军的手下脱出,走过去接过了卫五手中的盘子,回头笑眯眯冲江近天道:“就是爹口中的那位被我‘拐’回家的‘黄花大闺女’啊。”
卫五:“……”
老将军:“……???”
叹了一口气,卫五捏了捏他已经皱得不能再皱的眉,摇摇头冲着老将军拜下去:“在下卫五,来自江湖,今日冒昧造访,还望将军见谅!”
他的声音洪亮,姿态不卑不亢,老将军只愣了一会儿便亲自走下来扶起了卫五:“是俊儿的朋友是吧?这小子也真是的,怎么能让客人下厨动手!”
江俊冲卫五挤了挤眼睛,笑着应承两句,便拉着他爹和卫五一同落座。
“卫五不是客人,”江俊玩心未收,他一本正经地给老将军斟酒:“这是儿子给您讨回来的儿媳妇儿!媳妇儿给未来的公公炒一盘花生米,又有什么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