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澜一只手撑在下巴上,另一只手按着桌上的名单,往前一推:“要说冤假错案,近年可真不少,有手续拖延的,也有压根就判得重了的,我看择日不如撞日,干脆,判官给一起结了吧——哦,对了,还有楚恕之当年带上功德枷的时候,是不是还有些‘旧物’落在您那了?”
判官:“……”
赵云澜:“嗯?”
判官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自当奉还。”
赵云澜犹不满意:“什么时候,您要急着走得给我们留点收拾行李的时间。”
判官终于再也不想看见他,撂下一句“天亮之前”,卷起桌子上的名单转身就走了。
赵云澜看着他唯恐跑得慢的背影,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借着烧纸的火星点了根烟,然后抬脚踩灭了,推开窗户换气。
大庆凑到窗户边上,抬头问他:“斩魂使不是不让你答应吗?”
“偷看什么?”赵云澜白了它一眼,而后正色下来,“这事没商量,我非去不可。”
沈巍那人,看起来温润有礼,实际八风不动、固执强硬得很,只不过好多事他不愿意失了身份计较而已,没理由任凭地府这么猜疑他、算计他,赵云澜觉得,他似乎是在坚守履行着某种职责,而且似乎已经给自己设计好了一个结果,这让赵云澜心里隐隐生出不祥的预感。
他伸手逆着毛在大庆的脑袋上撸了一把,又经验丰富地飞快地躲过猫爪袭击,随口说:“我要功德笔,拎回?7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大庆炸毛:“说人话!”
“对付小人就要用小人的方法。”赵云澜沉下脸色,“百年换一届阎王,这一届才上台不到二十年,还真是越来越不像话,我无意招惹他们,可是他们一再惹我不痛快……这么着,我带你一起上昆仑,昆仑山巅是诸神禁地,不是给他们撒欢的后院。”
大庆跳上他的肩膀:“楚恕之呢?”
“管他,居然敢冲领导嚷嚷。”赵云澜这么说着,还是忍不住摸出钥匙,轻手轻脚地推开自己办公室的门,往里看了一眼。
只见郭长城已经是在撑不住睡着了,可他没敢躺在床上,只是疲惫地趴在了赵云澜的办公桌上,楚恕之身上压着的镇魂令他们俩暂时谁也奈何不了,可怜的尸王只能在那坐着。不过他身上搭着一条毯子,大概是怕他无聊,郭长城还给他塞上了耳机,然后在暴风影音里的播放列表里放了十多部电影。
楚恕之高贵冷艳地扫了赵云澜一眼,把他当成了一坨空气,随后木然地转过头去,又把注意力转回电脑屏幕上。
赵云澜回手锁上门:“伺候得这大龄中二病跟太后老佛爷似的,他妈的,郭长城这个愚蠢的东西,我真替他二舅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第二天,郭长城是被赵云澜一通电话叫醒的,他揉揉眼睛,惊讶地发现楚恕之已经站起来了,毯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盖在了自己身上,楚恕之面色凝重地站在窗前,死死地皱着眉,望着外面的天——漆黑一片,然而路灯到了时间,却已经灭了。
天没有亮。
赵云澜在电话里简单地问:“小郭,起来了吗?”
郭长城用力揉了揉眼,应了一声。
赵云澜口气难得柔和地说:“等一会有客人去光明路4号,是‘那边’的人,送点东西过去,你看着你楚哥,让他冷静点,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别对人家太过分。你们不用和他们多废话,但是也别露怯,听见了吗?”
郭长城懵懵懂懂地点点头:“赵处,你在哪呢?”
“我办点事。”赵云澜那边的信号似乎有些不好,里面“呲啦”了一下,嘱咐了他一句,“别乱跑,记得给你家里人打个电话报平安,跟着楚恕之。”
郭长城刚撂下电话,就听见了一阵让人毛骨悚然的梆子响,他猝然回头,只听赵云澜处长办公室的门被人轻敲了几下,楚恕之转过头来,不轻不重地说:“进来。”
本来锁着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头戴高帽的纸人手里拎着一个巨大的包裹走了进来,恭恭敬敬地放在楚恕之面前,然后双手合十,低低地念了一句什么,楚恕之身上发生了变化,他的脸颊上有几个刺上去的字迹,手腕脚腕乃至脖子上都挂着一圈沉重的锁,这些东西在他身上浮现,而后又迅速地脱落,掉到地上,团成了一个小球,被收到了纸人手里。
郭长城吃惊地长大了嘴,站了起来。
纸人冲他鞠了一躬,郭长城连忙还礼,不小心脑袋磕在了赵云澜桌上的显示器上。
楚恕之看了鬼差一眼,态度轻慢,而后挑挑眉,抬手打开放在自己面前的包裹——只见里面大多数东西都是骨制的,依稀闪烁着说不出的青紫阴冷的光,都是他所熟悉的……三百年前用惯了的东西。
楚恕之一眼扫过,先皱起了眉,语气不大好地问:“我们令主呢?”
阴差大约是受到了头天判官的教训,摇摇头,表示自己不会说话,而后一问三不知地冲两人作揖行礼,晃晃悠悠地往外走去。
此时,斩魂使已经到了昆仑山下,他深吸了口气,空气稀薄而冷冽,带着仿佛来自远古时代的苍凉沉重,已经到了破晓的时候,然而山顶黑如墨色,天幕依然低垂。
风声中隐约夹杂着某种类似哭泣的声音,阴幽寒凉,似乎是地下沉睡的亡魂被什么东西唤醒。
他不禁伸手摸了摸腰间的斩魂刀。这时,斩魂使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他并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来了,那就走吧。”
“再等等,”一个熟悉的声音说,“让我带路的人还没到呢,我怕飞机误点,特意早来了一会。”
斩魂使猛地转身,只见赵云澜穿得严严实实,一身登山装备,脚底下跟着一只黑猫,他拎着一杯咖啡,说话间一口咬掉了小半个汉堡,冲他挥挥手,嬉皮笑脸地说:“吃了吗?我这还有一个薯饼呢。”
第72章 功德笔 …
斩魂使——沈巍放在身侧的手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一时间简直是急怒攻心。
赵云澜把人气成这样,却仿佛无知无觉……或者他知道也假装不知道,随便找了块冰雪少一些的石头,一屁股坐在上面,把咖啡喝干净,又用犬牙把汉堡里的起司片叼出来扔掉。
沈巍往风口处站了站,一直没吭声,直到他吃完这顿不消停的早饭,才用一种刻意放低的语气,轻声问:“我跟你说过什么?”
“地府说的话别答应,等你回家。”赵云澜擦了擦嘴。
沈巍把声音放得更低,一字一顿地说:“那你来这里干什么?”
赵云澜往四周看看,发现除了黑猫之外没有别人,于是走上去,伸手抱住身上冷得像个冰雕一样的斩魂使,略微踮起点脚,在他蒙着巨大兜帽的头顶上轻轻地亲了一下:“你生气了?”
大庆默默地扭过头,心情有些惨不忍睹。
沈巍没有动,只是僵硬地站在那里:“我看你是非要把我气死才甘心,我恨不得,恨不得……”
赵云澜放开他,看着他被黑雾遮挡的脸,那么一瞬间,赵云澜能找到他眼睛的位置,他甚至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赵云澜叹了口气,拉起沈巍的手,握了一下又松开,非常诚恳地小声说:“回去你让我头顶键盘膝跪搓板好不好?跪主板也行,我下次不敢了,真不敢了……而且说起来这回也不怪我,你问大庆,都是因为楚恕之那小子,让地府拿住我的把柄……”
分明是你拿住地府的把柄,顺带着让楚恕之卸了功德枷——黑猫不理他,只是旁若无人地低头用爪子洗脸——这满嘴鬼话的男人要是靠得住,母猪都能上树。
“再说我现在回去也来不及了,”赵云澜一摊手,“哎,真的,你别生气,气坏了这不是让我心疼死么……沈巍?阿巍,小巍,宝贝……别别别不理我,跟我说句话。”
沈巍一声不吭,缩在袖子里的拳头攥得发疼。
一声“宝贝”叫得大庆从脑袋顶抖到了尾巴尖,抽筋一样地打了个寒战,然后默默地远离了几步,觉得自己听不下去了。
赵云澜腆着脸刚想凑过去,忽然就不动了,一瞬间恢复了正常人类的表情,往后退到了五步以外——片刻,一群阴差簇拥着判官、牛头马面、黑白无常等人到了,身后还有一大群瞧不出来历的人,有妖族、不多的几个人,甚至有些面带宝相,可能是哪路神仙,赵云澜打眼一扫,觉得这些来的里没有一个平庸之辈。
赵云澜与斩魂使各站了一边,斩魂使依然是看不出一点端倪的模样,赵云澜没什么表情,不知是冻的还是高原缺氧的缘故,他脸色有些发白,就连嘴唇也不见一点血色,回头看见他们,似乎是微微皱了皱眉,然而随即就平淡地点了个头,客客气气地说:“早。”
判官不好判断赵云澜来了多久,也不好判断两人之间到底是怎么个气氛。
让斩魂使先单独见着赵云澜,确实也是他们算计好的——反正都到了昆仑山脚下,斩魂使不可能放心让赵云澜自己回去,只有带着他上山,当着他这心头肉的面,哪怕斩魂使真的生了异心,也要有所顾忌,绝对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动手。
可是这么一来,地府就是大喇喇地伸手撸了斩魂使的逆鳞,是把他彻底得罪了。
判官惊疑不定地打量着斩魂使黑气越发浓郁的身影,着实心惊胆战。
他这判官的名头叫得响,实际有十殿阎王在上面压着,轮到他手里,基本没什么实权,有时候判官自己都觉得自己就是个专门跑腿背黑锅的——眼下地府当权的大多是后辈,对早先的事知一知半解,依判官看来,他们实在是一帮蜗居在那一亩三分地的地府、就自以为是大权在握的傻逼。
赵云澜也就算了,斩魂使这样的人不说笼络好了,处处和他不对付,不知道咬人的狗不叫么?真把他惹急,别说是地府,三十三天不一定够他一刀切的。
判官战战兢兢地干笑了一声,讷讷地说:“令主到得真早。”
而后他转向斩魂使,双手作揖,几乎弯腰到地,毕恭毕敬地说:“小人见……”
他这腰弯了下去,但一句话都还没说完,斩魂使就一声不吭,转身往山上走去——他连起码的礼数都不讲了,当着一干阴差的面大巴掌扇判官的脸,可见是气急了。
判官不敢有异议,他苦笑一声,连忙招呼众人跟上,知道斩魂使不动手,就已经算是看在赵云澜的面子上手下留情了。
天越来越黑,九天风雷涌动,抬头望去,隐隐的似乎有黑龙在其中跳跃不休。
昆仑山终年冰封,高千仞,蔚然嶙峋地直直插入云中,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随着他们走进山区中,一直蹲在赵云澜肩膀上的大庆突然躁动了起来,像是认出了什么。
之前的种种怀疑与猜测,都在赵云澜见到昆仑山的那一瞬间就全部烟消云散。
他从未到过昆仑,甚至从未想象过这座大雪山会和他有什么关系。然而当他一宿未眠,长途跋涉地踏上昆仑地界的一瞬间,赵云澜就恍然明白了什么叫做“血脉相连”。
那感觉非常微妙,好像是有一根数据线从他灵魂深处找了个接口,把他和山脉连在了一起。
这让赵云澜一时忘了心里纷杂的算计,忘了周围的牛鬼蛇神,甚至一时顾不上一直在生气、连看他一眼都不肯的沈巍。
他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往前走,贴着胸口放在内袋里的镇魂令本体热得灼人。
“……令主,令主?”
赵云澜悚然一惊,仿佛刚醒过来,转过头看着拉住他的判官,眼睛里的迷茫还没散去。
他们不知不觉走到了一片平地处,满地的雪白是没有人踩过的新雪,一侧是一人多高的巨石,按着八八六十四卦排列,四周不时有细小的旋风经过,独有一种静谧到近乎肃穆的气氛。
判官显得有些拘谨:“过了这里就是昆仑山口了,劳烦令主带我们上去。”
赵云澜尽管看不见沈巍的脸,却感觉到了他的目光,然而当他转过头去追那目光的时候,沈巍又装作毫不关心的模样转开了脸。
赵云澜苦笑了一下,拍拍大庆的屁股,让它从自己的肩上下去,从怀里摸出镇魂令,径直走进了巨石阵中间。
他每一步踏在地上,众人都不禁屏息,风在他走到正中间的一瞬间停了下来,赵云澜身后留下了一串长长的脚印,显得孤绝而宁静。
他站定在其中,忽然闭上眼睛,露出一张静如澜渊般的侧脸,侧耳就听到了来自十万大山的回响。
赤水之北,承天接地,万九千之大丘,天人之故里。
浩然之巅,览六合渺海内,为三十六山川之始,宇内万物之纲。
此名昆仑。
没有人教他怎么做,赵云澜也没有开口问,然而他偏偏就是知道,心里好像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引导,他骤然睁开眼,目光所到处,巨石都跟着他的心神转动,莫测如同星辰轨迹,一时让人目不暇接。
终于,有人忍不住低声讨论,不知道阵中的人是谁,窃窃私语的声音四起,沈巍却充耳不闻,眼睛里只剩下了一个人的影子。
尽管他穿着不伦不类的冲锋衣和登山鞋,短发被山下的朔风吹成了一个没型没款的鸟窝,可在沈巍眼里,却奇异地与不知多少年前的那个青衣曳地的影子重合在了一起。
他忽然难以自抑,一团黑雾从袖子里升腾出来,将赵云澜裹在其中,隔绝了所有人的视线,只有他自己能看得到,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了他和赵云澜两个人。
沈巍忽然自嘲地苦笑了一下,想起数千年前,心里一边想着只要那人肯多看自己一眼,就是为他死了也值得,一边又觉得不配污了他的眼睛,眼下却又贪心不足,希望他只是自己一个人的,别人连看也不要看见。
原来不知不觉中,千万年前一颗种子,已经长成了他堪不破的心魔。
天性也好、本能也罢,沈巍从出生以来就一直苦苦地反抗着它们,然而末了,却只是一次猝不及防的萍水相逢,就让他永世不得超生。
大地震颤起来,昆仑山上传来遥远的轰鸣声,一道天雷终于突破了厚重的云层,摧枯拉朽一般地落在地上,看不清的山顶上,一张诡异的面具若隐若现,似乎是鬼面站在那里,正冷冷地俯视着地面。
“轰隆”一声,九重帝阙般的石柱轰然落下,一瞬间将所有人带上了诸神禁地的昆仑之巅。
众人没来得及落稳,不知什么时候爬到了赵云澜臂弯里的黑猫就突然凄厉地叫了一声,众人随着它的目光望去,只见那与天地同寿的大神木就在面前,虬结的树干却已经枯死了一半,片叶不生,片花不留,泛着沉沉的死气。
黑猫从赵云澜怀里挣脱出来,落地的刹那,它的身体迅速抽长,变成了人模样。
赵云澜从不知道大庆会化形,一时间也愣了一下,只见这人鬓如鸦羽,长长地束在身后,一双猫眼像名贵的石头,清澈璀璨中泛着说不出的冷光,开口却依然是赵云澜熟悉的大庆的声音。
它……他沉声说:“什么人敢在昆仑山撒野?”
话音没落,大庆盯着几乎枯死的树干,眼圈却已经红了。
就在这时,无数只幽畜就像从土地里长起,吸收神木的根茎而生,突然翻开地面涌动出来,密密麻麻跳上了地面,叫声尖利。
一阵狂风卷过,鬼面巨大的头像出现在厚重的云层里,几乎占了数千米宽,遮天蔽日似的,脸上忽然露出诡异的笑容。
而后,他巨如山峦的四肢身体在昆仑山巅终年不散的云雾中若隐若现,一手掐手诀,一手探入身后。身后浮起一个足有几十层楼高的鼎,转得飞快,搅合起剧烈的风声,震得人耳朵生疼。
有人惊叫出声:“炼魂鼎,是炼魂鼎!”
鬼面背到身后的手忽然探出来,招呼都不打一声,手里举着一把巨斧,毫不留情地直线下劈。
赵云澜被人用力推到了一边,他踉跄好几步才站稳,带着血腥味的劲风刮得他一时睁不开眼,巨斧仿如山脊,却被一把三尺三寸长的厚背直刀生生地架住了。
斧下的斩魂使就像一个撑起千钧的蝼蚁,厉风“嘶拉”一声,将他袍袖的一角割出一道小口子,露出青白修长的双手,随后只听一声轻响,斩魂使手腕一别,巨斧上硬生生地崩裂开了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