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处!”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赵云澜不用回头,也知道那是祝红。
“嗯,”赵云澜既没有发火,也没有什么大反应,只是仿佛随口应了一声,好像他已经忘了自己已经把祝红派遣走了,她是不顾命令私自回来的,随后,赵云澜脚步一顿,“碰见楚恕之和大庆,让他们继续找林静,我有点事,先离开一会。”
祝红:“我跟你一起走!”
赵云澜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不用了,带着你不方便,再多修炼几年吧,小蛇。”
祝红简直七窍生烟:“小蛇?我是小蛇?那你是什么?我们族人里像你这么大的还在啃自己出生的蛋壳呢!你这个凡人。”
赵云澜头也不回,只是嘴角无声无息地露出一个冷冷地笑容,如耳语一般几不可闻地说:“别急,很快就不是了。”
被众人搜寻的林静正在艰难地打坐,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什么地方,等他恢复了自己的五官六感,就发现已经被人绑在了这里,背后是一块形状诡异的大石头,石头旁边有一棵抬头看不见树冠的树,周围仿佛是由水,然而他本人好像身处在了一个透明的大罩子里,并没有受水的影响。
他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全都是奇形怪状的幽畜……有些是典型的幽畜,有些更像人,有些简直是一滩烂泥,这一群“幽畜”密密麻麻地围在他周围,几乎立刻引发了某神经纤细的男人的密集恐惧症。
林静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开始念经。
可惜刚开了个头,念了两句,林静就不幸地发现,佛经似乎激怒了周围这些本来就虎视眈眈地盯着他的“芳邻”,幽畜们骚动起来,大大小小的嘶吼四下响起。
林静艰难地吞了口口水,挤出了一个难看地笑容:“那……那什么,我不知道咱们这有不让念经的纪律,我这人素质不高,立刻改正、改正。”
距离林静最近的幽畜眼神贪婪地黯了黯,忍不住往前凑了一步,耸起鼻尖,细细地闻着男人身上新鲜血肉的味道。
林静哭丧着脸:“我都已经三天没洗澡了,这位同志非礼勿碰,注意素质啊!”
那幽畜突然冲着他张大了嘴,一口往他身上咬去,就在这时候,另一只更像人模样的幽畜突然伸出手,一把拉住先前那只胆敢当众吃独食者的后颈,皮肤发皱的手指用力一捻,较为低等的那只在他手里就成了个脑袋形的风铃,叮叮当当地挂在那里,死了。
突然出手杀同族的这位尖叫一声,一把撕下尸体的整只耳朵,连酱油和醋也不用蘸,直接就送进了嘴里,吃了。
而后它大方地抬手把尸体一扔,无数幽畜好像听到了新年钟声一样,热情洋溢地扑了上来,不过半分钟,方才那只幽畜已经连皮再骨头,不剩下什么了。
林静看得目瞪口呆:“阿弥……那个陀佛,我佛慈悲,请施主们注意餐桌礼仪啊。”
施主们一起向他咆哮,大概想用他本人锻炼一下优质的餐桌礼仪。
“好好好,不注意就不注意,诸位自便!”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呼哨声,众幽畜——鬼族们一下全部安静了,随后就像被风吹走的大雾,忽悠一下全散干净了。
林静只觉得身边一阵劲风划过,随后一个人咣当一下,被从空中扔了下来,给钉在了旁边那棵奇怪的大树上。
四条漆黑的镣铐从大树干里生出来,牢牢地扣住,那人心口上插着一根三尺来长的大冰锥——是真的被“钉”在了树上,有那么一瞬间,林静屏住了呼吸,他以为那个人死了。
而就在这时,被钉在树上的人忽然睁开了眼睛。
他的呼吸都在颤抖,但是脸上一丝一毫也没有露出来,林静就是在这时候惊讶地叫出了声:“沈老师!”
沈巍低头扫了他一眼,没出声,林静却看见了他满头的冷汗,嘴唇苍白得像白纸一样,仔细看,他的身体几乎是在不断颤抖的,可除此之外,脸上却没露出一点痛苦的形迹来。
随即而来的鬼面落下来,站在沈巍对面,笑嘻嘻地看着他,过了一会,鬼面缓缓地抬起手,把脸上的面具摘了下来。
林静倒抽了一口凉气:“我佛那个慈悲,快赐弟子一副眼镜啊!这双二五眼,怎么、怎么看着是有两个沈老师啊?”
然而仔细看的话,戴面具的“沈老师”皮肤要更惨白一些——不是正常的白,白得发青,简直就像是刚从福尔马林里爬出来的,因此身上带着某种无法言喻的气质。
仿佛是说不出的怨气和阴气,以至于沈巍那种入画般清俊的五官仿佛成了一张挂在骷髅上的画皮,越是好看,就越是可怖。
林静眼睛瞪得要脱窗,一瞬间认定了,后来的这个人臭不要脸,是照着他们“领导夫人”整容整的,明显是一个比较难看的山寨货!
只听山寨货缓缓地开了腔:“我是个念旧情的人,可你步步紧逼,我可真是不得不弄死你啊,我的兄弟。”
鬼面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闪烁着奇异的光彩,仿佛既惋惜、又垂涎——沈巍与他同为鬼王,更不用说他后来受到昆仑君庇护,有了神格……
“如果我吞噬了你,你说会不会整个大封就被我破开了呢?”
沈巍被他钉在功德古木上,疼得全身都冒虚汗,一张嘴却先是讥诮地笑了:“怎么,四圣的路已经走不通了么?轮回晷出了什么事?它是不是变成了一块普通的石头?”
“是你!”
鬼面的眼皮剧烈地颤动了几下,随后他抬手一巴掌扇在了沈巍的脸上,沈巍被他打得头偏向一边,方才牙咬得太紧,顿时蹭破了嘴皮,他却恍然未觉,随口把血沫吐出来,笑出了声来:“轮回晷脱胎于三生石,而三生石与功德古木各牵着三魂七魄中一魄,彼此通过万物魂魄相连,唯有山河锥阴阳相生,自成一体,能困住世上的任何东西——不枉我当年用山河锥引你过来,在你身上落下追魂引,而后你又果然不负众望地拿出了大鼎,当着所有人的面焚出功德笔,你当我不知道炼魂鼎炉中最重要的一块炉底石就是三生石吗?你去哪里找三生石的碎片……真是不用说就知道。功德笔出世时,就是我找到轮回晷、把它钉在山河锥里的一刻——不然你以为,大鼎是怎么那么轻易就落到你手里的?真以为你运气极佳,一瞌睡就有人给送枕头?”
“山河锥……山河锥一开始就在你手里?”
“你不认识字么?山河山河,昆仑是三十六山川之始,我继承山圣,本来就与十万大山相连,为什么千里迢迢地要和你争这种……在我眼皮底下的东西?”沈巍的冷汗流到了嘴里,他不在意地用嘴唇抿去,“现在,我觉得或许还有一件事,你也想知道——方才你用来引诱我、牵制我而放出来的……那一缕从你自己身上取下来的混沌,眼下被我放到了哪里?”
鬼面脸色青红交替好一阵子,表情扭曲得近乎狰狞,突然,他骤然伸手攥住插在沈巍胸口的冰锥,血已经浸透了沈巍的长袍,把皮肉和衣襟紧紧地粘在了一起,男人看起来分外狼狈。
鬼面用力将冰锥在沈巍胸口里旋转搅动了一下,沈巍没有发出他想听的惨叫声,然而却也说不出话来了。
“我一点也不想知道,”鬼面的呼吸急促,凑近了沈巍的脸,低低的说,“我可以不知道任何事,我可以就这么把你的心血放干,到你无法维持眼下的人体,我就可以抽出你元神上的昆仑筋,然后一口一口地把你吞下去,从此世上只有一个鬼王,我才是真正的天、下、无、双。”
沈巍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可他嘴角兀自带着讥诮的微笑,像是对鬼面说——你大可以试试。
鬼面抬手把他胸口的冰锥抽出了一半,而后又狠狠地重新插进去,沈巍身体剧烈地痉挛了一下,终于晕了过去,垂下头不动了。
鬼面看也不看惊惧交加的林静一眼,大步走了,转眼就没入了无际的黑暗中。
第100章 镇魂灯 …
“不会真有什么事吧?”眼看周围一个人也没有了,林静没别人可以说话,只好自言自语。
鬼面从头到尾没看过他一眼,大概压根没把他这点微末的道行放在眼里,林静开始自我安慰地嘀咕:“不会有什么事的,阿弥陀佛,一定不会有什么事的。”
他如坐针毡,如果不是被捆成了一个粽子,估计屁股底下已经要长钉子了。
林静冲着沈巍的方向伸长了脖子,可是还看不大清楚,他突然觉得,如果自己是一只大王八就好了,又能游泳又能伸缩。
他小心翼翼地往四周打量了一番,试探着叫了一声:“哎,沈老师!沈老师?”
沈巍没反应。
“沈……”
正说到这,一只幽畜突然冒出头来,冲着林静呲出一口里出外进的牙。
林静连忙闭了嘴,生怕对方对自己一口整齐的小白牙因妒生恨,用他老人家的白肉活活打了牙祭。
幽畜舔了舔嘴唇,大概是被派来看守他们的,想了想还是没敢监守自盗,满脸便秘一般的表情围着林静转了几圈,而后往后退远了些,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林静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企图通过默念经文来平复自己悲催的心情,可是当他闭上眼睛,却悲剧地发现在自己的意识界里不是高低起伏的“般若波罗蜜”,而是抓耳挠腮的幻肢——如果赵云澜那个“有那啥忘那啥”的畜生知道,自己竟然看着他家宝贝这样受罪,还熟视无睹地念经,一定会把他变成大庆的猫粮的。
林静这样想着,睁开了眼睛,跟面前的幽畜大眼瞪小眼。
而后他突然开口说:“哎,你会说人话吗?”
高阶的鬼族自然是会说人话的,警惕地看了这狡猾的食物一眼,幽畜用奇怪而沙哑的语气说:“闭嘴。”
林静就叹了口气:“唉,你说他们都跑了,这地方就剩咱俩,我闭嘴了,你不寂寞吗?你看着高高钉在树上的斩魂使大人就不蛋疼、不畏惧吗……其实你有蛋的是吧施主……啊啊啊别这样,麻烦你文明一点啊!”
幽畜用一口的大白鲨一样的牙恐吓了他。
林静:“我闭嘴我闭嘴我立刻闭嘴,真的你相信我,出家人不打诳语!”
幽畜收敛了爪牙,缓缓地退到了一边。
林静再一次抬头去看昏迷的沈巍。
可是这一点小小的牵挂很快也被打断了,他正担心地看着满身血迹的美男,视野里就突然出现了一张幽畜满头包的大脸,林静立刻就感觉自己从伤春悲秋的小清新文艺片过度成了生化危机一般的重口味恐怖片,当时一口气差点哽在了胸口。
他默默地收回视线,心说:“看看洗洗眼睛怎么了,混蛋。”
最后,林静终于认清了事实——就算他本人被赵云澜切吧切吧剁了,针对眼下的情况,他也无计可施,这么一想开,林静竟然真的定下神来,心里默默地开始念起《大悲咒》。
鬼族幽畜见他闭上眼睛,以为他终于老实了,也就不再管他,默默地抬头看了一眼被钉在古木上的沈巍,有些畏惧地往稍远的地方躲了躲,黄泉下千尺又恢复了一片静谧。
就在这时,幽畜突然感觉到了什么,悚然一惊,猛地抬起头——只见林静依然合眼端坐在那里,好像成了一尊佛像,他背后的大封石仿佛相应着什么一样,亮起一圈柔和的白光。
幽畜猛地跳起来,本想越过大封石去抓林静的肩膀,谁知它的手刚刚触碰到白光的范围里,就好像给架在了火上烧烤一样,陡然变成了一团焦炭。
幽畜鬼哭狼嚎地尖叫了起来,终于打断了林静心里的经声。
假和尚是个机灵的人,睁眼一见这种情况,立刻就反应出来这是怎么一回事,于是深吸一口气,扯开嗓子,开始大声念经,背后大封石上的白光越来越炽热,看守的幽畜上蹿下跳,就是无法接近他。
白光的光晕渐渐扩大,有一些甚至已经波及到了沈巍身上,好像已经丧失了生命力的男人忽然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眉心不安稳的皱了皱。
幽畜显然没弄清这是什么原理,越来越焦躁不安,最后决定豁出去了,不能再让林静再搞幺蛾子,于是嗷呜一声冲了上去,打算拼着烧成一身焦炭,也要把这说好了闭嘴还玩命念经的死和尚的嘴撕烂。
烧烤皮肉的“呲啦”声传来,那只幽畜同志身残志坚地依然张开烧得只剩下一口利齿的嘴,冲着林静的脖子咬去。
林静念经的声音终于被打断,闭上眼睛嚎叫:“佛祖,弟子就快舍身成圣了,大师兄哪里去了!救命啊!沈老师!领导!大师兄!”
他乱七八糟地叫唤了一通,对方却没了动静,好半天,怂兮兮地缩着脖子的林静终于把眼睛睁开了一条小缝,只见方才那还一脸打算舍身炸碉堡的幽畜仿佛受到了莫大的惊吓,灰溜溜地跑了。
林静对此十分震惊,片刻后,他仿佛有所觉,缓缓地抬起头,正好对上了沈巍那双寒潭般的眼睛——男人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
林静试探地叫了他一声:“沈老师?”
沈巍目光微动,落在他身上,而后彬彬有礼地对他轻轻颔首。
林静:“你你你你你没事吧?”
沈巍轻轻地挣动了一下,扣住他四肢的锁扣彼此撞击着响了几下,这小小的动作让他的额角几乎露出青筋来,好一会,才在低喘了几声后声音沙哑地开口说:“不太好。”
他失血过多,惨白的嘴唇都在颤抖着。
林静:“你怎么会在这?你怎么会落到、落到那个……那个,嗯,跟你长得很像的那个人手里?”
沈巍闭了闭眼,头往后一仰,脱力一样地靠在功德古木上,轻声说:“他背后偷袭,我本来能躲开的,但是当时实在不好功亏一篑,所以硬给他刺了一锥,暂时不要紧,也没什么大事。”
林静哑然了片刻,不确定地问:“真的么……”
沈巍似乎愈加虚弱,好像是他有意保存体力,声音压得又低又缓:“但是就是他用黄泉水化成的冰锥插在我的心里,我动不了。”
林静觉得这听起来一点也不像“没什么大事”,艰难地吞了口唾沫:“那我该怎么办?你有没有办法能让我从这块破石头上下来,好把你放下来?”
沈巍沉默了了一会:“你身后的‘破石头’其实是女娲亲手立下的后土大封的标记。”
林静哑然片刻,干巴巴地说:“吓、吓尿了。”
沈巍轻轻地笑了笑:“不用急,方才的鬼面现在有的是麻烦,昆仑神筋在我身上,他一时不敢拿我怎么样,估计也没时间顾忌这里,暂时还是安全的。”
林静赶紧说:“别别,我还是想办法自救吧,被赵处知道我看着你流这么多血还不作为,一定会把我变成今年的年夜饭的。”
沈巍无声地笑起来,眼神显而易见地柔和了一下,过了一会,他想了想说:“一定要试试的话,其实你可以念念经,大封起于女娲的慈悲之心,你要是心诚,说不定它能帮你一把。”
沈巍其实不指望他能干什么,眼下虽然狼狈,但是心里有底,纯粹是想给林静找点事做,随口一说。
谁知林静听了,竟然真就正襟危坐,像播报新闻联播一样,气沉丹田,字正腔圆地开始播放午后佛学博览节目,沈巍一开始觉得有点滑稽,后来竟然也慢慢地听进去了,因为染上血的缘故而多少显得有些戾气的眉眼渐渐柔和了一些,垂下眼皮看着自己胸口的冰锥,一时让人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大封石上的白光渐渐地有些灼眼,林静不愧为达摩正宗,竟然真的入了定,不知过了多久,他身上的绳子在一片白光中竟然化开了,可他本人竟然毫无知觉,沈巍有些吃惊,却没有开口打断。
他骤然心有所感,似乎是物以类聚,赵云澜身边的人都或多或少地跟那人有些像——比如都对某种东西很执着,能忘乎所以的执着。
比如这一个,比如那个一说话就紧张的小男孩……
沈巍眯了眯眼,他心里其实对镇魂灯已经隐约有了些猜测,只是现在看来,镇魂灯还是不要出世比较好。
“小男孩”郭长城同学成功地把失踪人员家属都留在了县城里,可却并没有等到好消息。
当天已经接近午夜的时候,楚恕之才带着大庆风尘仆仆地回来,其他东西收集起来不大现实,只找到一些散落在地上的身份证和贴身的钥匙手机之类……似乎被吞噬的只有有生命的东西,这些砸碎的物品倒是都安然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