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第十六章
朱殊知道,她今天完全不在状态,她不可能在状态。
昨晚的口角与简华最后的掌掴还历历在目,记忆犹新。她跻身一线也有几年了,早期作为受气包一般没实力没后台只能任人揉搓的少女朱殊早就与她别过,在幕前她是谈笑风生游刃有余的新生代女神,在幕后她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大牌,多少年没有人跟她挂脸了,她几乎要彻底忘却当初憋屈的经历了。
然而这一巴掌瞬间激起了她多年尘封的记忆。
朱殊从小长相就甜美乖巧,不知有多少大人在看见她之后都会赞美一句“这孩子长得真好,以后肯定是大明星大美女啊”。那时候的朱殊就像所有小女孩一样会做成为公主的美梦,却对什么大明星没有认知,然而当她第一次在电视上看到某一届影视颁奖典礼的直播时,红毯、华服、佳人、闪光,女星们自信风光的微笑与解说员激情洋溢的介绍词就像是那些童话故事的情节一样深深铭记在小小朱殊的心中,挥之不去。
她很长一段时间无法忘记那场直播的画面,从此公主梦悄然退场,明星梦从此盘踞在她心里,一梦就是十余年。她在十八岁那年,不顾家人反对毅然决然报考了x大的表演系,并依靠姣好的面容顺利考中。然而当时天真以为有一副好面容就能成为明星的朱殊毕竟太单纯,她向来不是刻苦练功学习的人,本科四年更是有大半时间用来和帅哥们谈恋爱,最后毕业出道,她仍是个除了美貌一无所有的花瓶。
刚刚出道那段日子对她而言就是不堪回首的黑历史。
她不断辗转于各个剧组,在戏中扮演微不足道的小角色,剧组向来不会怜惜她这样的龙套,非人的要求提起来毫不含糊,顶多发一顿盒饭做补贴。那段时间她几乎每天都累得生不如死,薪水却少得可怜,没有了还在校园里时那些富二代男友们的金钱支持,她就像被拔去了毛的孔雀。在大学里她是万千焦点的系花,向来不乏多金无聊的男人追求,那些男人把她当做面子,当做一件华丽的饰品,肯为她砸钱买奢饰品。然而出了校园,她的一些同学早就做足了准备签了好东家风光出道,有经纪公司的包装自然同样光鲜亮丽,而当红电影主角的身份更是叫那些富二代们趋之若鹜,谁还会去理会郁郁不得志的朱殊呢。
作为演员,她的相貌足够,演技却不足。外貌可以改变,演技却只能磨练。即使是在最低谷的时候,朱殊也没能塌下心去真正用心地钻研表演技巧,可以说她死不悔改,又或者她确实没有天赋。然而话说回来,如今演艺圈哪里还是演技当道的时候,徒有一副好相貌也能赚得粉丝青睐,即便有无数的观众抨击演技硬伤,还是可以厚着脸皮坚定不移地活跃于荧幕之上。只要后台够硬。
于是朱殊干了所有“勤恳”的女演员都会做的事情。
她找到了当时所在剧组的大导演,也就是简华。一夜之后,简华十分可靠守信地为她联系了经纪公司,经过将近一年的改造,朱殊终于在一部都市情感商战电视剧中脱颖而出,跃入观众们的视野之中。
简华承诺给朱殊的已经实现,而朱殊当初答应简华的却并没有贯彻得那么彻底。想来也是,朱殊正值芳龄,而简华却已年过花甲,且根本不符合朱殊多年以来心目中完美男友的形象。
于是出轨变得意料之中。
这几年以来朱殊在这方面一直做得十分隐蔽,狗仔们一直难以捕捉到一丝一毫的风声,像这一次这样有照片实打实摆在明面上还是头一次,以前有过这种爆料新闻她的经纪人向来都会直接联系狗仔所在的工作室给一笔钱了事。然而这次似乎事情发展并没有那么常规,其实她在公众眼中一直都是有几分风流的形象,有这种花边只能抬高她的点击率,对于她本身而言并没有太大影响。
真正麻烦的是简华那边。
简华是个风华不再的男人,这是很关键的一点。这样的男人通常极其忌讳自己女人的背叛与偷食,那就像是给他本人一张醒目刺眼的警示牌,揭示着他已经彻底脱离青壮年一般。
绯闻爆出是在午后,他一看到消息就立刻联系了朱殊,在电话里他并没有疾言厉色,也没有透露出他已经得知新闻的迹象,而是十分平静地邀请朱殊共进晚餐,顺便探讨一下她下个月的行程安排。
于是朱殊怀着侥幸心理赴约,谁料想迎接她的却是一顿臭骂与男人气结所致的一个响亮的巴掌。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婊巃子!”简华咬牙切齿的话语犹响在耳边,朱殊任由剧组的化妆师为她一层层地遮瑕掩饰那个隔了一个晚上仍然没有彻底消肿的掌印,心中想起这几年来她走过的每一步,心中却渐渐尝到了一丝荒凉的滋味。
“……好了,稍微侧一点角度,应该看不出来的。”女化妆师松了口气一般说道,“还好最近天冷,要是夏天的话这么厚的遮瑕粉底一出汗很容易脱妆啊。”
朱殊回过神来,看着化妆镜中的自己,片刻后冷笑一声,“脱妆了自然是你的问题。”说罢起身离开,神色间已经没有了刚才的萧索。
塞纳看着她的背影也是敢怒不敢言,朱殊的大牌在圈子里早就不是什么秘密,她以前给这个女人上妆也是时不时就会被冷眼相对,明显是别处受了气撒到他们这些苦逼幕后身上,荧幕上的什么端庄温柔都是狗屁。
不过一想到朱殊被掌掴,那个透着血色的巴掌印浮现眼前,她的心情也解气一般好上几分。
裴老大和周先生的猜测十分精准,有理有据,只是这事儿安他俩身上看怎么想怎么觉得违和。
“会么?”周且听左手托着下巴状似沉思,右手则致力于把空酒瓶倒立在片场某张堆放杂物的桌子一角。
“当然会!”吕品也搬了一张小椅子坐在他身边,手下不像他玩酒瓶那样那么闲得慌,而是兢兢业业拿手机安排着之后两天的日程安排,“一个大老爷们八卦就已经很违和了,你们还两个人凑在一起八卦,跟后勤组那帮小姑娘有什么区别!”
周且听毫不介意,老神在在地反问:“你难道不想知道?”
吕品闻言先是气结,紧接着又觉得似乎自己还真有点想知道,最后彻底混乱,有些恼怒抓狂地抬起头来,“重,重点不在这里好嘛!”
周且听听出来有戏,抬起眼皮嘴角挂起不怀好意的笑容,优哉游哉继续追问:“你真的不想知道?”
“求知欲!好奇心!这个……这两点谁都会有好吧。”吕品煞有介事地辩解,顺带极其夸张掩饰的肢体的动作,“但你的好奇心应该用在正确的地方,天天瞎琢磨那些有的没的……后天的剧本你看了没啊!”
周且听继续摆巃弄他的瓶子,神情满不在乎,“没有。”
吕品一听险些从椅子上蹦起来,“后天你戏份那么多台词一大串啊,你有没有作为演员的自觉啊!”
“说什么信什么。”周且听终于成功把酒瓶倒立在不太平稳的桌面上,放松地向椅背靠过去,语气中满满的调侃,那一张波澜不惊的脸上更是隐约浮现出浅浅的笑意。
吕品听他这疑似安慰自己的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自从周且听熟悉了在这里的生活之后,他那点深藏在淡然俊朗美青年皮囊下的恶劣本性已经开始毫不掩饰地表露出来。像这样泰然自若地调戏自己的事情最近真是频发,今天甚至还波及到了影帝身上,大有一发不可收拾之势。
正欲好好教育一番自家艺人,吕品余光突然瞟到了一个靠近的人影。
一个看上去有些面善的小姑娘手里捧着一个圆圆的东西一路小跑过来,泛着健康粉红色的白净脸蛋上挂着羞涩又欣喜的笑容,模样甚是养眼。
小姑娘站定,先是看了看一脸错愕的吕品,又瞄了一眼稍稍侧过脸看向她的周且听,随后眼神有些飘忽慌乱地开口,“周先生……”
吕品心里纳罕这是谁家小助理,而周且听却很快认出了她,“夹心。”
小姑娘闻言脸上的红晕瞬间蔓延到了耳廓,青涩地点了点头,伸出了手,“那个……我看天气预报说最近a市要降温,剧组这几天都要拍室外的戏,我……我怕你手冷,就想给你一个暖手宝捂捂手……”说着摊开双手,只见掌心端放着一个用细毛线织成的小狸猫脑袋,里面裹着一个疑似暖水袋的东西,暖水袋的灌水口还被很有心思地设计成了狸猫的身子,看上去憨态可掬,分外可爱。
周且听看着那个小狸猫眉毛微微挑了起来,却并没有伸手。
倒是吕品把嘴巴张成了圆形,“我的妈……你自己做的啊?”
夹心一听脸更红,说话也不那么顺畅了,“我就是……随便织的,啊不是不是,我是说……我平时就喜欢织这种东西……”
“谢谢,”周且听突然开口,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正经与淡泊,“但我现在没有回礼给你。”
“不用不用!”夹心闻言连连摆手,幅度之大小狸猫差点脱手,她连忙把小小的礼物塞给一脸茫然的吕品,眼睛看着的却是周且听,“你……你能用得上就好!”说完小姑娘转身迅速跑开,像是生怕他后悔还回来一样。
吕品拿着那个小东西,手心倒是真的感受到了热度,不得不说还挺舒服。他举着小狸猫回过头嘴才张到一半,就听周且听斩钉截铁抛下两个字“闭嘴。”
说完他也不再多看那个小玩意儿,扭头又开始研究起来桌子上堆放的几样道具来。
吕品心有不甘地闭上了嘴巴,把巃玩着那个小狸猫自己一个人嘀咕,“你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
第十七章
裴冀作为《破晓》这部剧的男一号,每一天的拍摄内容自然都被安排得满满当当,鲜少有空闲的时刻,之前难得有那么半个小时的空闲时间,还意料之外地拿出了一半的功夫跟周且听聊八卦。
其实周且听过来围观这件事儿,他还是挺乐意见到的,在他眼中英国萝卜算是整个剧组里最有实力的演员了,而且参照他之前对朱殊百般挑剔恨不得比导演还认真的表现,自己拍戏的时候他大概也会看上一看,说不定还会评价几句。
这颗英国萝卜虽然之前演艺经历成迷,但就他裴老大的慧眼所见,这人以前绝对见过大世面,登过大台子,只是他目前也不太能理解为什么这样一个人会检索不到他曾经的表演作品。
裴冀这样想着,在准备场地的空隙间向周且听之前所坐的方向望过去,却蓦然发现人已经不在了,那个位置现在正安放着一架摇臂摄像机。
裴冀顿时觉得纳闷,又有些失望,扫视片场一周之后才发现那人居然根本不像他自己所设想的那样聚精会神看着自己的表演,而是缩在一个杂物成山小角落里跟个酒瓶子较劲,看背影那叫一个认真那叫一个别无二心。
小剧场又轰隆隆搭建起来,某且这次不再修指甲,而是对着个彩色玻璃酒瓶端详自己的美貌,横着看竖着看斜着看躺着看,就是不看旁边盛装表演的某冀。
某冀顿时头顶冒烟,随手抄过又是不知从哪里变出来的一根棒球棍,干净利落地掷向某且身前正对着的小山一样的杂物堆,一举击中用来承重的柱子,小山塌方,某且瞬间伴随着惨叫被掩埋,玻璃瓶咕噜噜滚到某冀脚边,某冀怒目而视,抬脚踩碎了这个幺蛾子。
小剧场总是很精彩,现实总是很无奈。裴冀也谈不上该露出一个什么样的表情,只能有些挫败地回过身,继续下一场拍摄。
周且听这厢经历了夹心的小插曲后恢复了你玩耍来我瞎忙的和谐氛围。
吕品虽然还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经验方面缺口不小,但胜在年轻忠诚,有动力有激情。因为入选《破晓》剧组男三号,周且听在东家云图眼中也算是有了几分培养价值,再加上定妆照曝光后群众反映良好,高层对他也多了几分留意。
这几天吕品的邮箱里陆陆续续收到公司发来的几个剧组和电视节目相关信件,大意无外乎要他安排一下周且听的日程,这段时间借着定妆照的热乎劲儿多博得点曝光率,无论是挑大梁的主演还是客串嘉宾都去尽量申请尝试一下。
吕品看着那几个肥皂剧和八卦综艺节目的名字就觉得任重道远,以周且听的性子怎么可能会去主动参与,三请五请都不见得劝得动。而且……说他是年少狂妄也好,吕品内心深处觉得这种娱乐大众向的节目和他家周先生十分的不相配,周且听哪里能在那种尖叫声此起彼伏、靠话题博点击的场合出现?他分明应该在那种远离喧嚣啊、环境清雅啊、浅酌一杯淡酒,卧在窗边翻一翻刚刚寄过来的剧本这样毫不做作的氛围中工作。
当然,他看得也可能是刚刚寄来的八卦杂志。
不和谐的因素就像是搞破坏的音符,吕品脑内自然优美的伴奏顿时变了调,人也清醒了几分。
“看傻了?”周且听凑过头来看着他的手机屏幕,不怀好意道。
“谁傻了,我这还不是为你拍日程么,”吕品不甘心地解释,“真是狗咬吕洞宾!”
周且听的手指突然伸过来对着屏幕一通划拉,声音也不再那么随意,“《先婚后爱之丈夫是小三》……这什么?”
吕品听他念出来,只觉得耻度噌噌地长,一张白净的脸蛋顿时染上红晕,想要把屏幕关上却被对方按住了动作,只得硬着头皮解释:“就是……公司刚给你发来的几个试镜,想、想让你去试试……”
周且听闻言作恍然大悟状,还十分和善地“哦”了一声,手指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删掉了那封邮件。
吕品目瞪口呆。
“你……你干嘛呢!?”
犯案者理所当然道:“及时清理垃圾信息,你教我的。”
吕品哑口无言。
不过也好,他原本也没有勇气去询问周且听愿不愿意参加这样的试镜。
“可是,云图那边你要怎么交代啊……毕竟老板们想让你参加的,也是为你好……”
“连面都没见过就能说为我好?”周且听嗤笑。
吕品虽然觉得他说的在理,却还是隐隐担心会不稳妥。
周且听却已经将这件事抛之脑后,专心研究起一个机关盒子来,也不知按到了哪个隐蔽的机关,盒子突然弹出一个芭蕾小人,一边旋转一边放起钢琴曲。周且听又惊又喜,目不转睛看得津津有味,跟小孩子真是没什么区别。
于是裴老大在下一次休息的空隙再望过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裴冀心说你又不看人家表演那你干嘛不回家!然而似乎是感受到了他那有如实体的幽怨目光,又或者只是玩腻了机关盒子,周且听居然鬼使神差地扭头看向拍摄片场,一眼扫过去正好和裴冀的视线撞个正着。
周且听见裴老大冲自己招了招手打招呼,连带着把整个身子也扭转过来,坐着那把电脑椅连站都懒得站直接一路滑行过去,倒是看傻了始料未及的裴冀。
“你们在演哪一段?”周且听一把拽过裴冀助理手上拿的剧本,边看边问。
裴冀有些反应不及,这是要看自己表演的意思?招招手就过来?
“哦……一场情感戏。”
周且听眉头一挑,“和朱殊?”
朱殊就站在不远处,闻言十分敏感地看了过来,满脸的不满与警戒。
裴冀不知为何莫名有些头痛,揉了揉额角点头,“不是什么大戏,就几句话做个铺垫。”
周且听露出一个“interesting”的表情,戳了戳站在自己身后也在伸着脖子看那份剧本的吕品,从裤子口袋里掏出几张零钱递给他,“去,再买瓶酒。”
吕品小小地翻了个白眼,一副“我就知道”的模样,接过银子任劳任怨地扭头走掉。
但凡遇到和演戏有关的事情,周且听总会跟有瘾似的喝几口啤酒才行。
裴冀对他的酒瘾还没有吕品那么直观的感受,只觉得新鲜,不过好歹他终于开始看自己的表演而不是摆巃弄那个煞巃笔一样的八音盒了,裴老大心里着实舒服不少。
虽然这部电视剧有不止一位导演,但真正一锤定音的还是颜儒。刚刚开机没几天,他自然每天坐镇,然而周且听却一如既往地视自己如透明,他的戏又基本上都是一条过,偶尔有吃ng的情况出现那也全都是其他演员的问题,想要跟他搭句话都不行。这是在片场,无数双眼睛都看着,他又不能主动过去找周且听,想要说几句话缓解下剑拔弩张的氛围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