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言蹊回家的时候,心姨还以为她在三楼。言蹊回房间一看,已经人走楼空,心姨送给她的衣服整整齐齐地叠着,只有一张大白纸,写着:“言蹊,谢谢你,我回去了。”
字体稚嫩,只有言蹊两字已经初具火候,小巧端秀。
安之走了很久都见不到公车站,她走累了,就在路边坐了下来。郊外地方绿树连荫,没有什么明显的标记。她只能凭借记忆里的路线,而她只认得言家老宅到幼儿园的路线,所以她必须先到幼儿园,再向别人问路。
她想回她和外公的家里了,只有那里,才是她真正的家。
她拿起水杯喝了两口,抬头看了看天,天空那边有一大团乌云,缓缓地飘过来,又一团团乌云,似乎要汇集在一起,好似要变成什么怪物一样。
安之心里有些害怕,不敢再耽误时间,继续走。又走了不知道多久,终于来了一辆公车,她坐了上去。
言蹊会来找她吗?她会想她吗?
她已经为她做了很多了,在她家里,她只会给她带来麻烦。
公车的郊区站人不多,车里很空阔,她看着车窗外飞驰的树,想起了陶臻臻去接她的那个时候,她那时以为她终于和她的“爸爸妈妈”一起生活了,她当时想她一定要嘴甜一些,要让他们喜欢她。
而现在她还是一个人,又得回去了。
没想到公车没有直接到幼儿园,她不得不换了一辆,又走错了路,耽误了不少时间,到幼儿园门口才发现老爷爷周末没有上班,气温有点低,才下午四点,天已经黑了,安之缩了缩脖子,发现自己又累又饿。
安之一个人游荡在街头,她不知道哪里有吃的东西卖,只能跟着人群走。天黑了后,灯火一盏盏亮了起来,她走得脚酸,累极了。
终于找到一家24小时的便利店,她走进去买一块三明治。店员给她倒了一杯热水,问她:“是不是爸爸妈妈等会来接你啊?”
安之挤出点笑容:“……嗯。”
她坐在高椅上,透过落地窗可以看到街面的人。天黑了,天下了点小雨,路灯点亮了路面。来来往往的人,有的打着伞,有的没有。看上去都有家可以回。
安之低头慢慢的咬着三明治。店员柜台上有电话机。她看了好几眼。
她刚转过头,就看到外面,言蹊从车里出来,离路灯几步远的地方,零零的雨丝飘洒下来,她的表情看上去也雾蒙蒙的。
安之愣住。
店员跟她说:“哎,是来接你的人吗?”
店员从安之进来就密切地关注她,这么小的孩子,表情却这么的忧郁无助。
安之不知道怎么来回答。
言蹊走得很快,她推门进来。来到她面前,她秀眉紧蹙着,以往都是笑意的双眸也沉着安之不懂的情绪。
她胸口微微起伏,似乎在压抑着什么话。但是什么都没有说,伸手给安之,示意她握住:“走吧。”
安之愣愣地仰头望着她。
言蹊握住她的手,拉她出门,上车。
“系好安全带。”她淡声道。
安之照做了,她咬了咬唇,去偷瞄言蹊的侧脸。她的侧脸看上去有点冰冷,而且上车后就不看她。
车子开动,空中飘着密集的雨丝,车子雨刷缓慢地来回刷动,车窗上晶澈的雨点构成了好看的图案。
言蹊就快要急疯了,她甚至有生之前冲心姨发了火,孩子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也让她知道了安之平常都是独自一个人在三楼呆着的。。
不到24个小时,警察不让备案。而且为什么安之不在她监护人处,反而是在她家,解释起来也费劲。
她心急如焚,安之说她回去了,她能回去哪里?
她想起在肯德基的那次,安之垂着小脑袋对她说:“我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她还有哪里可以去?
除非回她和外公生活的地方,但是她一个小孩子,是不能买高铁票的,她会去哪里?
言蹊脑门突突地跳。脑海不停闪过那些不好的儿童拐卖新闻。
她只能强制冷静下来,逼着自己按造安之的思路想一想,她应该只能回幼儿园,她沿着公车的路线慢慢地寻找,等来到空无一人的幼儿园门口差点没崩溃。
心里后悔,着急,惊吓,恼怒,慌张众多情绪一起涌上来,堵得她差点喘不过气。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沿着街边寻找。
便利店里一个孤零零的小身影。
瞧见她的那一瞬间,言蹊的心终于落下去。
然而这早前的焦急惊吓化作愤怒!
这熊孩子!!!!!
看到安之怯生生的眼神,言蹊怕吓到她,硬生生地压了下去。
胃里酸沉沉地像压着一块冰冷的秤砣。昨晚在医院呆了一晚,今天又找了她差不多一天,简直身心俱疲。
言蹊倦困地揉了揉眉心,再次感觉到心累。
一路上开车无言。
进了门,心姨扑过来,拉着安之左看右看,直道吓死我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安之小小声说道:“对不起……”
心姨摸着她的头:“不用不用,没事就好……”
又问她冷不冷,又问她饿不饿。
安之低声说她吃过了。
言蹊道:“心姨,你看一下她,我去吃东西。”
言蹊有点胃痛,她本身就高强度地加班加点了两周,昨晚包括今天本是她休息的时间,现在整个人在极度紧张后有点脱水。
她觉得有些不舒服,暂时没精力去理安之,她垂着眼睫,唇色略微发白,按了按肚子,举步走向了餐厅。
喝了一碗热粥下肚,才感觉有些好转。言蹊微微抿着唇,纤长的手指按了按脑门,吁出一口气。
这时才觉得心情稍定。
哎~小孩子真是令人头疼的生物啊……
不懂事的是,太懂事的也是。
作者有话要说: 你看 街头的那盏旧灯
就是孩子的回家路
——170409
第14章
安之惴惴不安地在房间里,言蹊进来的时候门都没有关,反正这一层也只有她们两个人。
“你生气了吗?”安之眼里噙着两泡莹莹的水花,她连坐都不敢坐,昂着头眼巴巴地瞅着她。
言蹊不说话,她认为这件见极其严重的事情,不告而别,离家出走。得告诉她这件事是不对的,但是安之现在是惊弓之鸟,轻不得重不得,万一说重了,她再自己跑掉怎么办?
“你觉得……”
言蹊刚开口就叹了一口气,她都不知道如何开口。难道这么些天的相处,她就不能相信她么?如果刚才安之不够幸运的话,被车撞了,被人拐走了……如果自己没及时找到她,今晚她在哪里过夜呢?
现在想想她都心有余悸。
安之很慌张,她咬着嘴唇,眼泪啪嗒啪嗒地就掉下来,小手伸开去拽言蹊的衣服一角。
言蹊手搭住她。心底,一时酸涩。
她是不是太勉强了,她当时是不是根本不应该把安之带回家里来,她根本就没有能力照顾好一个小孩子。
言蹊心底不仅酸涩,而且彷徨。
她承认她当时把安之带回家是冲动了,也想过带大一个小孩子不是件简单的事情,但是似乎比她想象得还要更难一些。
门并没有关,言爷爷和言奶奶一前一后进来,见大的神情愣怔,小的嘤嘤哭泣。两人对视一眼,言爷爷笑道:“这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言奶奶上前把安之抱起来:“小安之,来,跟太奶奶说说话。”
两位老人家很有默契,言奶奶把安之抱走,言爷爷留下来,笑眯眯地看着言蹊。
“小五呀,上次见你红眼睛是什么时候了呀?”
言蹊是觉得自己眼睛刺痛,被言爷爷这么一打趣,她难为情地偏了一下头。
“孩子都找回来了,你还哭鼻子做什么?”言爷爷坐了下来,还悠闲地翘起二郎腿。
言蹊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否认道:“哪里有哭鼻子……”
她犹豫了一会,便在言爷爷那洞悉一切的眼神投降了。她喃喃道:“我只是不知道我的决定是不是对的……”
一时间想起了很多,例如她铁了心跟高既明分手,不管他如何挽回。她放弃保研,选择了工作。还有她把安之带了回来,又没有好好的照顾她。
言爷爷说:“你还记不记得你高一那年,你喜欢上了摄影,经常旷课,跑到乡村,郊外,跑到一切可以拍照的地方去,功课都不管……”
“老师至少有五次通知我和你奶奶去开家长会。”
“你的成绩从入学的年级前三,掉到了年级前三十,前五十,前一百。”
“当时谁劝你都不听,你的哥哥们,我和你奶奶,你全部都不听我们的。”
“你当时怎么说呢?你说你既然做了这个决定,就会承担这个决定带来的一切后果。”
想到往事,言蹊笑起来,她敲敲头,“可是学期末三校统考,班主任给我下了最后通牒,说我再旷课下去,期末考试肯定被踢出重点班,还不如她现在就踢掉我……”
“结果我考前一个星期通宵疯狂熬夜,好不容易才能在重点班呆下去。”
“行尸走肉了一周啊……这个代价可真够大的……”
言蹊懂她爷爷的意思,她微微蹙眉道:“可是这那件事情没得比吧……”
言爷爷看着她:“可你也不是十四五岁了呀。”
“我明白您的意思,您想要告诉我,既然做了决定,就要负担起这个决定后面的责任。”
言蹊神情困惑:“可我不知道怎么带孩子……爷爷……我觉得这几周来我已经尽力了,可还是出现了这种意外……我还怕自己以后遇到更多的困难,会不耐烦,会泄气,那样更加伤害到安之……”
“爷爷……你在带我们的时候,有没有过这种担心呢……”
“养小孩从来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而且比你想象的还要困难。一个人长大后是个什么样的人,跟他的生活的环境是分不开的。你安排好一切,规划好一切,以为他会按照你所希望的方向成长,而很多时候,总是事与愿违。
我和你奶奶对你爸爸自小严格,你爸爸有很高的音乐天分,我跟你奶奶一心期盼着他能走音乐这条路,结果他倒好,选择了建筑工程……”
“我们花了很长时间才说服自己,孩子有孩子的想法,我们只能做到尊重。”
“这还不止,等到你爸大三的时候,他突然跑回家跟我们说要跟你妈妈结婚!”
“当时大学里还不准学生结婚,我们也不是反对你爸妈自由恋爱,只是觉得他们还太小了点,还不能够组建家庭。”
“结果没过多久,你爸就说你妈妈的肚子里有了你大哥……把我气得够呛!差点要跟他断绝父子关系!我这张老脸啊……”
言爷爷摇头。
言蹊还是第一次听到父母的“伟大事迹”,她听得有趣,不禁笑出声。
“那您和奶奶带我们的时候就要容易多了吧?”
“容易什么!”言爷爷叱道:“你大哥小学就爱跟人打架,不爱念书。初中也不知道怎么了,说严重不满中国的应试教育,有一次居然带领班上大部分同学交白卷……把他那个刚毕业工作的班主任给气哭了……”
“你二哥,初二那年学了物理的电学,就爱折腾家里的电器,把家里能拆的都拆了!拆完了就要拆插座,把你奶奶吓得哟,每天晚上睡觉都要关总闸,就是怕他趁大家睡着了乱来。”
“你三哥,九岁还是十岁的时候,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决定要当一个女孩子,喜欢穿裙子……我和你奶奶忧心啊……”
“哈?不是吧,还有这回事?”
言爷爷叹息道:“后来我和你奶奶才发现他只是觉得好玩,并不是有什么不健康的爱好,或者是另一种心理性别,我们差点就准备接受他是个女孩子了……”
言蹊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我三哥真是……真是画风清奇……”
她笑着喘气,对言爷爷撒娇道:“爷爷,是不是我最乖?”
“你?”言爷爷斜眼看她:“你最皮,我的那些花草大部分是着你的毒手啊,要骂你你就假哭装可怜,最不让人省心的就是你!”
言蹊掩住脸,仍在笑。
“当然了,你要是觉得压力太大,可以把安之送回去……”言爷爷观察着言蹊的表情变化。
言蹊神情微微一顿。
言爷爷继续说:“毕竟她跟你没有血缘关系是不是?你并没有责任……”
“但如果你坚持你的决定话,那就坚持下去吧,没有人能够说那是对的还是错的,你也不可能完全准备好,我们只能走一步,再往前走一步,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目的地,也许旅途会有很多美丽的风景。”
言蹊笑:“爷爷,你也太鸡汤了吧!”
言爷爷笑她:“那你不哭鼻子了吧。”
言蹊不好意思地咳了咳。
“我们去看看你奶奶和安之……”言爷爷走在前面说道:“你呀,你比安之要大一些,你应该控制好自己的情绪,要不然孩子会更加不安的……”
二楼那里,言奶奶搂在安之哄道:“没有的,不关你的事,你想想要是大胖在外面吃了桃子岂不是更糟糕嘛?”
安之在她怀里抽抽搭搭地哭着。
“下次不能就这么跑出去了知道吗大人们多担心呀!好了好了,别哭了,哭成小花猫了……”
言奶奶抱她到钢琴哪里,“上次不是教了你唱小星星么?还记得吗?来跟奶奶弹琴……
1155665-哆哆梭梭拉拉梭……”
“哎,很好,跟奶奶一起弹……一闪一闪亮晶晶……”
安之被吸引了注意力,慢慢就不哭了,小手跟着言奶奶一起按着钢琴键。
“好,很好,真聪明。”言奶奶笑眯眯地夸她。
回头见言爷爷和言蹊站在那里看她们,言奶奶乐呵呵道:“老头子,你看小五弹得真好。”
言爷爷知道她记忆又混乱了,说:“这可不是小五,这是安之。”
言蹊也说道:“奶奶,我在这里呢……”
言奶奶愣了愣,摸了一下安之的脸蛋,恍然大悟道:“瞧我这记性,这是小五的女儿……”
言爷爷叹笑道:“好了好了,你也该休息了,来……”
“其他事情让孩子们自己解决。”
言爷爷走过去牵住言奶奶的手,两人慢悠悠地休息去了。
安之从椅子上下来,昂头看着言蹊,眼神水汪汪的,含着一丝小心。
不知何时,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地又下起来,且有越降越大的趋势。
言蹊突然轻声问安之:“饿了吗?”
安之愣愣的。
“我刚才都没吃饱,你也只是吃了一点而已,我们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吧……”
言蹊拉住她的手,安之像只小小的兔子,点了下她的小脑袋:“嗯。”
第15章
“小五,没有问题吧?”言奶奶入睡前有些担心地问。
言爷爷轻笑道:“我们不是说好不管孩子们的事情?”
“那怎么一样,小五还是小孩呢……又是女孩子……”
“那怎么不一样啊,你忘记咱家孩子们的外号是什么?言家四霸啊,小五可是其中一霸……”
言奶奶听着笑起来。
“反正孩子们的事情我是不管了,就算是错误也得有他们自己去犯哈哈哈哈……”
厨房的灯光在夜里显得清寂。言蹊在冰箱里拿出饺子。
“喜欢吃饺子吗?”她只要忙着,就把头发绑起来。这次扎成丸子头。她眨眼想了想,说:“哦,可能你们那边不怎么吃饺子吧。”
“嗯……我在这里吃过……”
“心姨特别会包饺子,我最喜欢吃三鲜的。” 言蹊对她眯眼笑笑,“我们吃这个好不好?”
“三鲜是什么?”
“嗯,三鲜有很多种,会有虾仁,冬笋,木耳,猪肉,韭菜等等,主要是挑其中三样,很好吃的哦。”
“你会做吗?”
“啊……”言蹊笑容有些尴尬,对她弯了弯眼睛:“我只会吃,还会煮……”
言蹊找到一只奶白色的珐琅锅,装水,开火。转身对安之说:“想看怎么煮饺子吗?”
安之点点头,她确实好奇。可是,她个子实在太小了,踮脚都看不到。
言蹊瞥见她的动作,没有掩饰自己的笑。安之脸颊酒窝羞赧地跳了跳。
言蹊拉过一张凳子,放在一个可以看清楚锅里的情况又不会被溅到的距离。她把她抱起来,让她站在椅子上,还不忘记嘱咐她:“记住了,你一个人是不能这样靠近炉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