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岫直咬牙:“你说你这身子骨能干嘛,一阵风都能把你刮跑了,你去了能顶什么用?”
云谨道:“我身上有皇族之血,不是吗?”
“你那点血顶个屁用!”广岫有些发毛,这小子不知死活,简直要气死人。
逍笑吟吟过来挽着他胳膊:“看不出来嘛,你还是个当英雄的料,我喜欢……”
广岫撵开他,没好气道:“不管你了,爱咋咋地。你们也别看笑话了,这地方呆着没什么好处,没事赶紧走,有事也别折腾,已经够乱了。”丢下一个恶狠狠的眼神,他拔腿就走,实在不想再扯皮,先去看看那边的情况,稍有不对就赶紧扯呼。
这话很明显是对谢墨和忘尘说的,谢墨笑而不语,忘尘冷笑:“蚍蜉撼树不自量力。”看了逍一眼,逍眼珠子转了转,道:“这个人这么傻,我当然要去看看热闹,爹你先回藏峰山等我,我看完热闹了就回去。”
忘尘瞪他一眼:“你几时变得如此愚蠢了?”
逍露出一个无奈而抱歉的笑容,追了过去。云谨紧随其后,肖少钦想阻拦,却知此时说什么都是无用,便只是扶住了他,默然前行。
谢墨知道此时大局已定,自己的目的已经超额达成,心满意足得对卫翾道:“二公子,我们先离开这里,元州芡山有我朝遗民残存,山中的前朝皇陵中不但有无数奇珍还有……”
“去看看。”卫翾只说了一句,便朝着南面而去。谢墨还要说什么,柳风屏拉住他,摇了摇头。谢墨无奈叹了口气,只得跟上。
广岫走得最快,也最先感觉到那阵阵逼人的压迫之力,先前离得远便只能看到黑云笼罩翻卷,此时近了才知道那根本不是什么黑云,而是自一个巨大怪物口鼻之中呼出的阵阵浊气。
这怪物十分巨大,魁梧如山,正不停撞击着雪峰。眼看雪峰摇摇欲坠,龙吟嘶吼如雷,仿佛天地都在随之战栗。
广岫躲避着不停砸落的碎块,好不容易寻了个安全地,只觉心口突突直跳,吓得够呛。忽见不远处站了个人正抬头看着巨兽肆虐,毫无畏惧的模样。他眯起眼仔细瞧了瞧,越瞧越觉得熟悉。忽然一拍脑袋,提身赶过去,十分不客气得挡在那人跟前:“你怎么会在这里……”
忽然神情一肃,看着那人的手。
那人手心划了道口子,流出的血将他手中一块石头般的事物亦染得血红,诡异的红芒明明灭灭。
那人拿下头上兜帽,一身质地华贵的貂裘大氅将他裹得严严实实,隐约仿佛还是风华正茂时翩翩佳公子的风韵。
正是肖乾林。
广岫恼道:“这怪物是你放出来的?你到底想干什么?”
肖乾林淡淡道:“乱臣贼子做的总不外乎是那些事,何必多问?”
广岫又急又气,一把抓住那块珟魂玉想丢出去,却觉身子一阵痉挛,仿佛有一条闪电顺着手窜进了四肢百骸,劈哩叭啦在他体内爆炸开来,随后将他狠狠撞了出去。
广岫脑中瞬间一片空白,待恢复知觉时发现自己被逍扶在怀中,身体阵阵痛麻,好像不是自己的了。
“英雄不是那么好做的吧?”逍幸灾乐祸,渡了些灵力给他,转头看着那只怪物,“这么危险的东西你也敢碰,蠢到家了。”
肖乾林看他一眼,道:“既已知道危险,何不速速离开?”
广岫挣扎起身,吼道:“我说你都这把年纪了还跑这大老远来折腾啥?我就不明白了,你什么都有了,到底还想干什么你?”
肖乾林静静看着他:“我从始至终所做的一切都只为了一个目的。”
广岫踉跄着走过去:“你看看现在,儿子杀了老子,朝局混乱举国动荡,整个国家都已在你的掌控之中,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肖乾林饶有兴趣看着他:“呦,何时学会这一番大道理了?这个地方就算此时再脏乱再不堪,然真龙命星已显,总有一日会荡涤干净,反而如曜日东升势不可挡。所以现在,我定要先其一步将其扼杀,毁了此处的龙神,才是最快捷之法。即便你不认,你体内也流着我的血,流着吴氏一族的血,或许可以考虑考虑与为父并肩而战。”
“并肩你个鬼!”广岫脱口而出,没顾上他说的吴氏是哪儿冒出来的,“您老可真是脱裤子上吊死不要脸,我和你没有丝毫的关系,少自作多情!”
肖乾林叹了口气:“污言秽语不堪入耳,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广岫气不打一处来:“你管我!你若是个忠义之士我还敬佩你几分,像你这样祸国殃民的败类,跟你说话我都觉着恶心!你赶紧给我把东西收回去,否则……”
“否则什么?”肖乾林无丝毫恼怒之色,含笑看着他,“想大义灭亲,你还没有这个能耐。”
☆、第七十三章
广岫气结,可即便心中十万分得厌恶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在看到一块流石自他头顶砸落时他还是心中一紧,快走了两步,好在那流石还未近肖乾林的身就被笼罩在他周围的结界远远弹飞出去,反而是他自己的情况更为危急一些。若不是有逍保护,他怕是早被砸扁了。
肖少钦对在此处见到自家父亲更为意外,将云谨安置在安全处,提身掠来:“爹……”他来得匆忙,未留意四周,一块巨大冰岩砸落下来。
肖乾林脸色大变,顾不上血祭正酣,举起手中珟魂将冰岩击得粉碎。肖少钦还是被那巨大的力量震飞出去,云谨看得心惊,不顾一切跑了出来,被砸落的巨大冰岩挡住了去路。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不滚开!”肖乾林急怒不已,想再掌控珟魂,却已是力不从心,反被珟魂险些烧穿了掌心。
珟魂如一道血色的闪电疾冲而去,在混乱中横冲直撞,根本无法阻拦。
更为可怕的是那头巨兽已完全失控,诺大一座雪峰片刻便垮了大半,天地霎时一片混沌,如同一片沸腾了的汪洋。渺小人类如同蝼蚁一般在这片混沌中挣扎,根本无力反抗。
逍扶住广岫躲避着不被乱石砸中,脚下却道道沟壑难以立足,惶急之中只能依靠着本能尽力自保。感受到他紧紧抓住自己的手,广岫分不清心中何种滋味,再他又一次为自己挡住乱石砸身后彻底忍不住了,拽住他怒道:“我不要你护着,你给我赶紧滚!”
逍数次受创已是内息大乱,一张脸惨白,却依旧笑道:“我就要这样,让你承我的情,让你忘不掉我……”言罢勉强运起结界,将广岫护在其中。
广岫咬着牙,反将他护在怀中,切齿道:“我不许你用卫翊的身子冒险,听到没有!”看着四周天崩地裂地狱般的场景,他深吸一口气,搂紧了逍,继续在夹缝乱石中谋求生路,眼前忽然一黑,一只长满肉瘤的黑色巨掌猛然砸了过来,得亏他反应迅敏低头躲过,否则怕是要被拍到天边去。
他心咚咚直跳,顾不上许多拔腿就跑。他与逍一个运起结界护体,一个奔逃,一时倒未再受伤,只是在这样的混乱之中,有些事根本无法预料,无法躲避。
在他感觉到身后那股磅礴骇人的气势之时,他是完全无法做出任何反应的,唯一能感觉到的是卫翊动了动身子,将他往前一推。他无可控制得往前扑去,巨大的瞬间阴影盖了下来,好似天都压在了他的身上。
便在此时,一道白芒拔地而起,仿佛要冲破天宇。巨兽嘶吼着朝那白芒抓去,却刚触及就如被烧灼一般吼叫着收了回来。
那白芒夺目不可逼视,如一道日光驱散了空中郁积的黑煞之气,在空中盘旋腾挪了一阵,巨大的龙首嘶吼着巨口,朝巨兽俯冲而至,一口就咬掉了它的脑袋。
巨兽嘶吼起来,双掌疯狂拍打,却如强弩之末被巨龙整个缠住了身子,任他如何挣扎,最终还是一点点被吞噬消融。
一切似乎暂时平静了下来,天地间的阴霾却并未完全消散,此时的苍梧山浩劫过后狼藉不堪,巨龙威严高高在上,不住嘶吼,仿佛因被冒犯而甚是恼怒。
龙神之怒足可震颤寰宇动一国之基,它此时一怒,不知缙地各处会有多少洪水地震山塌地陷,委实非同小可。
肖少钦混乱之中护住父亲,已不知受了多少伤,还没喘口气便去寻找云谨。肖乾林恼他坏了大计,见他灰头土脸一身的伤,终究狠不下心,只叹天意弄人,多年夙愿在这最后一刻功亏一篑。
广岫推开压在身上的石块,顾不上一身的伤,惶乱无措得找寻逍,终于在几丈外的乱石中看到了一抹衣角,连滚带爬扑过去将逍自石堆中挖了出来。
逍脸上溅了凌乱的血,身子都是软的,也不知骨头断了几根。广岫整个人都在发抖,他不知道老天为何总要和他开这种玩笑,要让他一次次经历这种撕心裂肺的痛。
“你这个疯子,蠢货!”他不敢动,因为一动逍的口中就会连续不断得喷出鲜血,他只能扯着嗓子大喊大叫,“我说过不许用他的身子冒险你听不懂吗!”
逍因巨大的痛苦而面色纠结,勉强睁眼,露出几分笑意:“我……就要让你……永远记着我……”
广岫心绪如潮不知该谢还是该骂,末了还是只能倾尽所有为他输入灵力养伤,只是无论他如何努力,这个身体只如一汪死水,已再激不起微澜了。
“没用的……”逍面色如死灰般惨白,笑容却依旧悠然而带着狡黠灵动,“我的灵元已……已散了……你是不是觉得……很难过……”
广岫感到视线开始模糊,吼道:“是!我很难过,你满意了吧!”
逍笑了,似乎真的很满意一般,缓缓抓住他的手,叹了口气:“我……我做得最错的事便是用了这具躯壳……你对他的好,我总是会错意……至少现在……你的痛苦和不舍……都是因为我……这样……就够了……”
见他双目渐渐无神,广岫顾不上许多,摇晃着他道:“你不许睡听见没有!给我起来!”
怀中的身体瘫软如泥,再也没有给予他任何回应。
广岫揪着他衣襟的手慢慢松了下来,看着那张脸,心仿佛都没了知觉。忽然一人将他推在一旁,拿出他怀中的焚仙炉,道:“出来吧。”
这声音如一根针扎在了广岫心上,他抬眼,看到卫翾依旧毫无表情的脸,看着他打开焚仙炉引出了卫翊的魂魄,心又一点点开始恢复了跳动。
卫翊!卫翊!
“回去吧。”卫翾看着卫翊的魂魄道,“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那抹白影却迟迟未动,仿佛积压着巨大的哀伤,让他一动都不能动。
“卫翊……”广岫喉咙有些嘶哑,声音低沉无力,“回去吧。”
他再也不能承受又一次的失去。
卫翊深深看了他一眼,缓缓回到了这具属于自己的身体。这具身体中仿佛留存着太多的伤痛和沉重,压得他几乎无法喘息。
广岫握住他的手,许久未动。
“阿谨……”肖少钦怔怔看着前方,在他眼前,云谨身罩莹光,自乱石狼藉之中缓缓飘了起来。在他身后,是平静下来却依旧威严令人胆寒的巨龙。它庞大的身躯罩着和云谨身上相同的莹光,缓缓移动着,巨大的眼一动不动看着云谨,似乎正在观察着什么。
方才的动荡中云谨受了不少的伤,头上身上血污斑斑,而此时此刻,这些血污正在莹光之中一点点消融化尘,顺着那些莹光被纳入巨龙的体内。等流出的血被吸纳殆尽,云谨的伤口中便开始溢出丝丝缕缕的新鲜血线,如同一张网,缠着他朝龙神越靠越近。
肖少钦心猛地揪了起来,他本还以为龙神是在护佑他,此时看来,根本是要吸尽他的血。
那所谓的皇族之血!
“阿谨!”肖少钦飞快掠去,试图将云谨自半空拉回来,无奈他受伤且道行不足,根本无法靠近。
广岫目睹这一幕,关于云谨的星图浮现眼前,难道命格当真无法更改?
谁又能从龙神口中抢人?
肖少钦不顾一切攀上摇摇欲坠的雪峰,追赶着云谨上浮的速度。云谨在他的呼喊声中缓缓睁眼,根本不知道此时的自己身在何处是何处境。眼前的巨龙双目如星正平静得看着自己,恍惚之中让他想起了父亲。
同样的高高在上喜怒不形于色,却温暖宽厚,令人心安。
“阿谨,你醒醒,不要过去!”
耳边是肖少钦嘶声的大喊,云谨有些迷惑得转头看着他,亦看到了自己此时的身不由己,那些血液正在加速离开自己的身体,他根本无法控制。
“少钦……”云谨摇摇头,“你回去吧,这或许就是我的宿命……”
“去他娘的宿命!”肖少钦继续攀爬,红着眼吼道,“你的命由我掌控!把手伸过来,我拉你回来!快把手伸过来!”
云谨眼泪夺眶而出,用尽全力伸出了手。他能看到手上所有的伤口都在往外流血,如无数纤细的红线连接到了龙神体内。
那是他与众不同的身份和象征,是他永远都无法改变的命运。
“逆子,你给我回来!回来!”肖乾林用尽全力喊着,慌张得也想爬上险峰,将那不争气的儿子给拽回来。
他这一生从未如此刻这般害怕惊慌后悔懊恼过。
广岫将卫翊交给卫翾,提身掠去,先将肖乾林那把老骨头给拽了回来,随后追了上去。却在此时龙神周围莹光大亮,照得他一阵眼花,险些一头栽了回去。
这烈阳般的强光却丝毫没有阻碍肖少钦,他甚至闭上了眼睛,只凭着心中的感知,纵身跃去,堪堪抓住了云谨的手。
云谨周围的莹光混合着鲜血如同烈阳烧灼着他的身体,他却越抓越紧,没有丝毫松懈。
“少钦……快放手!”云谨想要将手收回来,那头的力量却如铁箍一般。随后,他感觉自己被包围在了温暖灼热的胸怀之中,如同以往一次次的拥抱一样,他能感觉到他的心跳,他的一切。
“我不会放手!阿谨,我说过,我们要长长久久的在一起!”肖少钦的话语在他耳边,就这么长驱直入撞进了心底深处。
他的心忽然平静了下来,转而紧紧抱住他,在他耳边道:“好,我们长长久久的在一起。”
“少钦……少钦……”眼看莹光化为灼日,将二人相拥的身影彻底埋葬,肖乾林跌在地上,眼睛大大瞪着,嘴唇微微颤抖,正如一个垂暮而无助的老人。
广岫实在扛不住那强烈的光而退了回来,将他拖离一旁,捂住他的眼睛以免被强光所伤,亦挡住那二人被彻底吞噬前最后的模样。
巨龙得了皇血祭养,重新化为光柱窜回龙陵深处,这片支离破碎的雪原终于重回死寂,天地一片肃杀。
广岫松开捂住肖乾林双眼的手,一片濡湿。他深吸一口气,抬目远望,想将眼中的湿意憋回去,视线还是一点点变得模糊不清。
一切看似已结束,却有许多的人和事都如同这片雪原一样,分崩离析,面目全非。
“这就是你想要看到的吗?”柳风屏目光深邃而哀伤。
谢墨面上依旧带着浅淡的笑:“这世间世事沉浮生死存亡,本就是如此。柳弟,若你曾目睹当年南岳国破,便会知道这些是何等的微不足道了。”
柳风屏没有说话,一声叹息被压抑在喉间,良久才幽幽叹出,如同这一刻云卷云舒,风起尘乱,没有激起一丝波澜。
☆、第七十四章
此刻的金州乾阳山,军帐内的珩王突觉一阵心悸,跌坐在椅上,将帐内几位将领吓了一跳。卫湛上前一步问道:“殿下,怎么了?”
珩王摆了摆手说无妨,再次睁眼,眼前的地图摇摇晃晃,慢慢变得清晰。
虽说没事,他的心却跳动不止,十分不安。卫湛见他脸色不好便散了会议,让他好生休养。他独坐了一会,心中不安不消反增。
上次有这异常还是缙帝驾崩之时,这一次又会是什么?
楚离端了药进帐,见他脸色煞白神色惶惶,道:“王爷,破城之事不可过急,还请保重身体为上。”
珩王深吸一口气,面色缓和一些:“我没事。”接过药碗喝尽,抬头见楚离脸色没比自己好多少,又道:“我这点伤算不了什么,你的风寒还没好,也得记着吃药。”
楚离点点头,拿了碗正准备走,珩王道:“你慢些走,留下陪我坐会吧。”
楚离便坐下了,忍了几声咳嗽在喉间,等着他开口。
珩王道:“云钰可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