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当时这件事发生后,林文星的母亲不接受,到警局闹了好久。现在她已经被送到警察局协助调查了。”
“有证据?”
杨书奇点点头:“有的,但不是特别充分。就是前几天鲁雪峰的命案……”
1月30号傍晚6点41分,外卖员陈喆接到华堂大道67号18-7的卤肉饭单子,打电话像鲁雪峰确认订单后赶往目的地。20分钟后,他到达18-7,敲门后没人来应,他便再次拨打鲁雪峰的电话,没想到二十分钟前还能打通的电话到这时却占线了。陈喆本来打算把东西放在门口离开,却突然听到门上传来“咚咚咚”的捶打声,伴随着“哐当哐当”的拉门声,像是有人在里面打不开门,十分着急的样子。陈喆吓了一跳,试探着问:“你好?里面、里面有人吗?”
门内突然传来惊恐的呼喊:“……静姐!……不……我……”声音很大,却含糊不清。
陈喆明白事态严重,立刻打电话喊了警察。华堂大道的民警在23分钟后赶到,从外面弄坏门锁,打开门,便见到一个直直跪在地上的男人,头顶有铁钎刺入,脑袋被木棒插穿,满地都是血,场面极其恐怖。而房间内的情形和谢志豪家一样,四处扔满杂物,中间被清空,积了一层厚厚的鸡血。房间四角各点着一根白蜡烛,只燃到三分之一。
经过警方检验,这个死者正是鲁雪峰。陈喆来的时候,他一直都在门口想要逃出去,最后却绝望地死在那里。
但这次与上一次谢志豪的案子不同。去年12月,鲁雪峰向妻子提出离婚并开始分居。他妻子怀疑鲁雪峰是有了外遇,就在他家卧室装了针孔摄像头,想要拍下证据,有利于分到更多财产。阴差阳错地,这个摄像头拍下了案发的部分经过:
18点41分,鲁雪峰点完外卖,在卧室做俯卧撑。他是个相当健壮的男人,肌肉十分有力。做了二十六个之后,他突然停下,偏头看向客厅,似乎是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于是走出卧室查看。三十秒后,他慌张地跑回卧室,从柜子里翻出了棒球棒,表情凶悍又恐惧。但这次他出去后便再也没回来。那个由他亲自拿出去的棒球棒,最后被折成两段,成为杀害他的凶器。
这段录像的案发过程并没有透露太多信息,但警察却在其中找到了一条极为重要的线索:鲁雪峰返回卧室再出去时,眼里出现一个女人的倒映:中等身材,略微有点胖。
巧合的是,林文星的母亲张静就是中等身材,略微有点胖。
梅尧听完,却问了一句:“鲁雪峰的手机,也碎了吗?”
“梅大师您说到重点了。这次警局并没有找到鲁雪峰的手机。”
第26章
次日,梅尧并没有到警局去细问当时的情形,反而联系到白象街C栋17-4的业主章江。听说梅尧怀疑那屋子里有不干净的东西,章江仿佛早有预料一样叹了口气,说:“这样,我带你们上去。下午一点,我们在白象街一号大门口见。”
到了下午,杨书奇开他的尚酷,带两人来到白象街,正巧见到一个男人站在门口和守门大爷聊天,言语间诸多感慨,想是许久没见了。
杨书奇上前同人打完招呼,彼此介绍一番,请老大爷带着铁锤,一伙人一块儿朝楼上走去。
章江本人按年龄算都不到六十,说话做事十分很干脆,惟独眼神略有点神经质。一提到当年的事,他的表情就显得落寞又憔悴,整个人都苍老起来。
“因为这件事,我和老婆离了婚。之后可能是受到惩罚吧,再也没人愿意与我一起过日子了。”看他们疑惑,章江补充道,“唉,这个纵火案,完全是我的错……是我,是我对婚姻不忠,做了不该做的事,才酿成大祸!”他说得极其沉痛,甚至咬牙切齿,“当时我前妻到美国出差,前后整整三个月,我没忍住,就和保姆梁喜静发生了关系。后来,我前妻回来,我怕这件事被人知道,就想把阿静找理由辞了。没想到她不同意,还扬言说,只要我敢辞她,她就把这件事告诉我前妻!我当时迫于无奈,只好隐瞒。可我没想到,阿静竟然这么狠,隔天就烧死了我的女儿!要不是当时几个小朋友在场,我甚至会以为这是场意外!”
“小朋友?”梅尧眼睛一眯,“是你女儿的朋友?”
章江点点头。“是的。他们和阿静都逃出了火场,后来他们一起指认阿静是凶手。”过了这么多年,章江提起这件事,眼睛还含着泪。
杨书奇惊讶地插嘴问:“你的保姆也叫阿静?那、那几个小朋友,是不是喊她‘静姐’?”
“我和前期一般叫她阿静,我女儿喊她静姐,那几个小朋友大概跟着我女儿喊的吧。”
“未成年的口供如果没有证据支持,就算梁喜静真是凶手,也很难被判罪。”梅尧不再纠结称呼的问题,转而说,“梁喜静会自杀,难道是因为人言可畏吗?”他抬起头看向章江,“章先生,你一直都知道她还没走?”
此刻一伙人已经来到17-4门口,守门大爷本来举着锤子要把那乞子私自上的锁砸开,听他这么一说,吓得手停在半空,再不敢往下砸。
章江低着头,过了很久,才说:“我知道。”
“你甚至怀疑,她可能不是真凶,因为她死前,你一定指责过她。”梅尧盯着章江,“她从来没承认过烧死你的女儿。所以你心中隐隐觉得亏欠她,就听之任之放她在这儿了?”
梅尧夺过守门大爷手中的锤子,说:“里面阴气太重,才打开时可能会冲撞到你们,退后点吧。”说完,“咚”地一锤子砸了下去。
推开门,一阵刺骨的冷风扑面而来。梅尧挡在邵明前面,闭上眼。过了大约二十秒,他睁开眼睛,说:“可以进去了。”
这间屋子还维持着当年的惨状,四周烧得一片漆黑。角落里放了一些简易的生活用品,甚至还有个补了又补的书桌。桌上放着《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要焚毁萨德吗》、《猜想与反驳》、《恐惧与战栗》等哲学书,存在主义偏多。
“我靠……这乞丐还读书……”邵明瞪大眼睛看着那摞他连名字都没听过的书。就在他惊讶的时候,杨书奇“啊”一声惊呼,众人的目光随之落到正对书桌的另一角——
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搬来的破旧五斗柜上,放着一个香炉,一个果盘,上面的苹果还很新鲜。而果盘背后,供着一张照片,上面是个圆脸庞的女人,头发向后盘起,神色忧郁操劳。
“这个、这个就是我在楼下撞见的女人……对了!当时那乞丐喊她妈妈!”杨书奇大声惊呼。
梅尧嘲讽地看向章江:“章先生很幸运。死了女儿,丢了妻子,现在又多出个热爱哲学的儿子。”
“什么意思?”
邵明看好戏似地开口道:“这位杨公子之前在楼下撞见过你的老相好,同时,他还遇见一个年轻人,喊你的老相好妈妈。根据这位守门大爷的说法和我们的推断,这个年轻人就是在这儿长大的,年龄大概就在二十二岁上下。”
章江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说:“不、不可能,我不知道她当时怀孕了!不会的!”到这把年纪,孤独一人活成这个样子,他已经万念俱灰。但知道自己也许还有血脉尚存于世……他浑身都颤抖起来。
梅尧冷笑一声,对杨书奇说:“情况已经很明白了。杨先生,你身上揣着我给你的符,撞见梁喜静的鬼魂。那小乞丐和梁喜静都以为你是要请人对付他们,所以先下手为强,想要杀了你。但过后又再也没碰见你,发现自己可能是想岔了,所以也没再找过你。理论上,你自己住回来已经没什么问题了。但为了安全起见,可以继续在我那里呆着。”
“那就谢谢梅大师收留了。”自己遇袭的事基本上算是结案,杨书奇转头对邵明说,“回去后我会把余款给你。”
梅尧瞄了章江一眼,幽幽地说:“我相信,用不了几天,蒋颖就会再打电话找我,到时候我们也可以正面会一会这位梁女士了。”
章江一听,赶忙问:“这位,梅、梅大师,你们是要去找阿静?”看没要点头,他神情坚定地说,“请带上我!”
“你不怕她见了你要杀你?”
“不会的,她不会杀我的。这么多年她都没向我下手……我相信,她心里还有我。我想要劝劝她,让她安息。而且,也只有我能劝她。”
邵明听他这话,恶心得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你他妈就是想找你儿子吧!”
谁知梅尧翘起嘴角,笑着说:“可以。”
随后几人就散了。临走前章江还对这梁喜静的画像好生祭拜了一番,来时那若有似无的埋怨和恨意已经消失殆尽。
回去路上,邵明一个劲儿地吐槽章江,愣是不明白为什么梅尧愿意帮这种男人找儿子。
梅尧拍了下他的脑袋,说:“有些时候,给人希望,又转眼把它捏碎,才会真的令人绝望。”
杨书奇听他说这话,心里发颤。再看后视镜里的梅尧的眼神,只觉得悲凉得很。
*
正如梅尧所料,到第二天,蒋颖就打电话邀请他们到刑警大队去。
这一次,梅尧不慌不忙地走来,蒋颖却急得直接在门口来回踱步,看他们来了,立马迎上去。
邵明上前,嘿嘿一笑:“蒋队是要会见哪位大人物啊?都侯在门口了。”
蒋颖脸色难看地瞪了邵明一眼,但看梅尧瞅着她,又不好发作。本来态度冷硬、就算被媒体掐得体无完肤也面不改色的蒋队脸上透露出明显的焦急和惶恐。她甚至顾不上平时不爱同人接近的习惯,拉起梅尧的胳膊,说:“梅先生快请进去签个保密。”
梅尧止住她,说:“让他们一块儿签了吧。”
“不行!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
“嫌疑犯关警局里死了,你以为你们压得住?隔不了几天媒体就会报道了。”说着,他转头向邵明,“通知章先生吧。”
邵明脑子一转,愣道:“你是说,梁喜静在里面?”他现在一点也不想跟着梅尧进去了。
蒋颖惊讶地看着梅尧。原来这他早就知道那人会死在警局了!蒋颖不由得心生怨意,恨他不早早通知自己,避免这场灾祸。可转念一想,就算他说了,自己又会信吗?现在是人家的主场,蒋颖无奈之下,只得说:“行!”
签完协议,三人一起走向拘留所。穿过操场,来到拘留区的其中一个隔间。刚打开门,一股浓郁得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便扑面而来。
封闭的铁栏杆后面,穿橙黄褂子的女人跪在地上,头生生从里面挤了出来,全是血,整个脑袋已经完全变形了,惟独一根铁钎诡异的插进天灵盖上。她的脖子像鸭子一样挂在横铁栏上,地上依旧全是摊开的血液,而那小小隔间的四个角落里,各有一堆燃尽的蜡油。
之前大家对命案现场的了解,多是听描述、看高糊的照片,远不及身临其境冲击大。邵明一转身,当场就跪在地上吐出来。杨书奇也觉得触目惊心,只把头望向窗外,一眼都不敢再看。
梅尧蹲下去拍邵明的背。“你没事吧?我以为你经历那次,多少对这些事有些习惯了,早知道就不带你进来了。”
邵明吐得翻天覆地。过了老半天才稍稍恢复,接过梅尧递来的湿巾,擦擦嘴,说:“这种东西怎么习惯啊!我不行了不行了,还是出去算了。什么情况你待会儿出来再跟我说吧。”他站起来,整个过程中脸绝不往那方向扭一分。“姓杨的,看你这个样子也是个不行的,逞什么强,跟我一起出去啊。”
杨书奇咬咬下唇,赴死一样回答:“不。我要留在这里。我作为出钱让梅大师帮忙的人,怎么能先退了?”而后像有人把刀架他脖子上似的,示威一样盯向命案现场。
邵明见他都不退,自己要跑了可就成逃兵了啊。一咬牙,干脆也把脑袋拧过去。梅尧挡在他面前,让他看不见里面的情况。
“你还是出去吧。”
“不,我是你老板,弃员工不顾就太不讲道义了!”
“老板负责决策就行了,一线的事,让一线的员工来吧。”梅尧拉着他往外走。
“不!你不要管我,蒋大队长都急了,快去她那里!”
梅尧拿他没办法,担心地看了他一眼,还是去蒋颖那里了。
蒋颖也是无奈,跪死案的嫌疑人张静就在隔壁房间,一直被他们控制着。而这位林文星命案的嫌疑人居丽,还没开庭就这么诡异地死在拘留所,传出去真不是开玩笑的。更何况,另外一个沈训宽……
“沈训宽怎么样了?”梅尧问。
“我们把他关在软包房了……他情况,不太妙。”
“居丽的手机这次总在了吧。”梅尧四下转了一圈,看现场布置和之前谢志豪的差不多,再次确认了一个想法。
蒋颖赶忙叫人拿来证物。梅尧打开手机微信,第一条消息就是昵称叫“祖国的花朵”的账号发来的信息。他点开信息,上面只有一张照片。这是张合照,背景就是锦江,上面有居丽、鲁雪峰、林文星、沈训宽、谢志豪,以及一个白衬衣黄裙子、脸上模糊不清的女人。
梅尧把照片立给蒋颖看。“你们没发现这上面少了个人,又多了个人吗?”有了这张照片,梅尧总算彻底将整件事串起来了。
“发现了。照这张照片的应该是陈开。至于这个女人,我们找过,但一直没找到她。这个‘祖国的花朵’,是鲁雪峰的账号。”但这消息的发送时间就在三个小时前,鲁雪峰已经死了很久了。
“如果你能信一下迷信的话,我倒是可以解释给你听。”
蒋颖看着梅尧的样子,简直肠子都悔青了。“我信。”
“带我们去沈训宽那边吧。”梅尧看邵明衣服快不行的样子,步子也加快了,“去会一会凶手。”
沈训宽被关在一间四面软包、没有任何一处棱角的房间里。众人赶到时,他像一只扯线的风筝般被甩来甩去,不断地撞墙,即使隔着一道门,仍能听到他凄厉的吼叫。
对于警察来说,这种超自然现象几乎是头一回遇到,吓得魂不附体,又毫无办法。
梅尧走到房间门口,透过那块小小的玻璃,看了里面几眼,忽然大喊一声:“梁喜静!警察局煞气这么重,你不想投胎了?”同时在门上贴了一道符。
这道符叫神打墙。茅山有穿墙术,但贴了这道符,就连茅山的道士都穿不了墙。
刚把符贴好,沈训宽就被扔到地上,这扇门猛烈地摇晃起来。突然,一张近乎紫色的圆脸出现在玻璃对面,众人都被吓了一跳。
这时,梅尧对蒋颖说:“如果待会儿有个乞丐要硬闯进来,麻烦蒋队把他带到这里。再等章江来了,人就算到齐了。”
第27章
三分钟后,警察带了个乞丐过来,正是住在白象街那个。他满眼暴戾,看见门里面的女人,又大叫出声,立马冲过去。警察及时把他拉住,扭着胳膊压到一边。
“蒋队,这人就藏在咱们刑警大队外头!刚有同事看他身上有血迹,又鬼鬼祟祟的,就把他抓进来了,正巧你就下了指示,让咱把他带进来。”
小乞丐惶恐地看着周围盯着他的人,又看看那扇贴了符的门,很快便明白了当下的处境,沙哑地大喊:“放开我妈!我认罪,所有事都是我干的,快抓我,把我妈放了!”
“别吵。”梅尧瞥了他一眼,他仿佛看到什么在恐怖不过的东西,竟生生闭了嘴,只不停地焦急地看向他妈所在的地方。
又等了十分钟,章江终于到了。
“既然都到齐了,我受雇于人,就给大家复个盘吧。”
看着气喘吁吁又满怀期待地打量众人似乎在搜寻着谁、却隐隐有点不安的章江,看着一脸悲痛、焦急又不敢吐露只字片语的小乞丐,看着房间里脸色平静地凝视着小乞丐的梁喜静,再看看对真相充满期待的众人,梅尧微微一笑,说:“其实,这件事还得从水利局家属院的拆迁说起。发生第一次命案的时候,我们在谢志豪家楼下看到一个拆迁告示。告示上写了一些正常的拆迁内容和补偿金额,这个告示的落款时间是12月3号。我之后像拆迁办打听过,水利局家属院的拆迁手续虽然十一月底就开始办了,但12月3号才是他们正式向所有人发通告的时间。可陈开、林文星、鲁雪峰、居丽、谢志豪、沈训宽六个人12月1号就来齐齐来到了这里,说明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