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女人在还能动的时候,会用微笑着的眼望着他,同他说话。然而就在花开那时,他就像在骤风暴雨中摇摆的风筝,与世界所连接的唯一的一丝细线也砰然乍断,他再也不能感受他身处的这个世界。
痛感也渐渐退去。
僵硬的麻木感从胸口开始,慢慢的爬遍了全身,他以一种超越死亡的意志力和控制力把握着自已仅剩的生命力,机械似的在丛林中穿行。
他这一生好像都一直在漫无目的的穿行,他与周边的一切极少发生联系,对身边的一切都是漠不关心,拒绝参与。
他孤独的穿过人群,越过万水千山的风景,独自走在不知终点在何方的旅途上,漫无目的,漫不经心。
心里的冷漫上四肢百骸,连带呼啸而来的思绪都冷冰冰的,指尖都微微的痛。
逐渐涣散的意识将所有的一切都打成拼凑不齐的片段,走马灯般从他眼前一一掠过。他看见床上□□纠缠的身体和他爸爸那张颠倒众生的脸,他看见披头披脸的殴打落在他稚嫩的身上,他听见无数的嘲笑、讥讽、漠视和鄙夷,那些目光交织成巨大的网笼着他,任他如何拼命的奔跑都逃不掉。
但是他内心却没有丝毫的波澜,没有怨恨也没有痛苦,他冷眼旁观着自已落魄的过往,就像看风吹落叶,天过白云。
非人般的无动于衷。
直到......直到他想起林岸。
他见到林岸的那天,天边红色的火烧云像燃起了成片的火,又像是斑斑驳驳散了一地的血。他从车上下来,面无表情的跟着爸爸到新妈妈的家,突然间有雀跃的声音传来,随着火红的光和微热的风落到他耳边。
“嗨!”
他抬头,看见二楼一个敞开的窗户里,一个半大的小男孩笑着冲他们挥了挥手,但随即又迅速的放下,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那时红光潋滟,艳红色的光火照耀到他微笑着的脸和生气勃勃的眉眼上,像一朵他曾经见过的,开在那个女人脸上的花。
那一瞬间,他突然忍不住想要摸摸他的脸,摸摸他脸上盛开的花。
而后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有了颜色,变得清晰起来。
他目光冷漠,在对方不知情的时候用冰冷而认真的眼注视着他,看着他欢欣雀跃,低沉失落,恸哭悲泣......就像看着一盆自已栽种的花草,注视着他一天天的成长开花。
这是他的东西,有生以来第一次,他找到了只属于他的东西。
后来有一天的深夜,他悄无声息的进了林岸的房间,心中翻涌着某种陌生的情绪,俯下身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惊疑不定的,去抚摸那曾经开过红花的脸,然而触手之间的温热像烙铁般烧灼了他的指尖。那人与人接触后皮肤的温暖,燃起滔天大火,一路燎进他心里,那毒燎虐焰烧的他内心干灼,他近乎痛苦,又近乎恐惧的望着林岸平静的睡颜,不敢靠近。
他不敢靠近,也不能容许别人靠近。
他所拥有的唯一的东西,不许任何人染指,就像养着一盆自已钟爱非常的花,周围所有的杂草统统都要除掉,只剩下他栽培的植物,在他一个人的注视下,默默的成长,孤独的绚烂。
林岸就是他爱的那盆花草,他不能也不允许别人靠近。
那是他的林岸,他一个人的林岸。
——但是,如今他要死了。
他这条孤独而死寂的路将要走到尽头,而林岸却还有漫长的人生,今后会有更多的人注视着他,拥抱着他,扶持着他,照顾着他。
而那些人却不可能是自已。
在过往无数的日夜里,他那可望不可即的焦灼感、扭曲的占有欲、病态的偏执在心里拧成一股索命的绳和剖骨的刀,在无数个夜里,他都徘徊在林岸的床边,恨不得就此杀了他。
为此他研究过许多相关的书籍,他知道许多尸体保存的办法,他购买过许多乙酸、甲醛和过氧化物,配置了各种各样的药物,做了许多的实验。心里的那个念头不住的诱惑着他——把林岸做成尸体,这样他就再也不会动,不会再和别人说话,他将真正的,永永远远的属于他。这种奇妙的念头几乎将他蛊惑,好几次他险些都要做到了——但只是放不下他的脸,放不下他笑意盈盈的、生机勃勃的眉眼。
意识渐渐的沉入黑暗,恍然中他想起林岸拥抱他时候,泪水盈睫的眼,想起他趴伏在他肩头,灼烫的泪落在身上,火辣辣的疼。
无知无觉的身体里只剩下这种鲜明火辣的疼,疼得他神思一凛,瞬间感受到了他脑中无际无边的思绪和想法,那些交织的念头庞杂、无序、嘈乱,混合成巨大的轰鸣,就像天地宇宙间发出的骤然尖鸣,刺得他脑海一片空白。
下一瞬间,他脑中纷纭的乱念一瞬间消逝而去,一种极空极空的静寂笼罩了他,他觉得内心无比的平静,就像溶月沉沉,霜华落地,一片冷冷寂寂的空与静。长期以来纠结在内心深处的黏腻的死亡和黑色的欲望也渐渐的平息下来。
他短暂的回顾了自已淡而又淡的一生,在生死之际,只剩下林岸的脸。
多年的可望不可得,多年不甘的碰触,毁灭的欲望和恶毒的占有欲都一一涌上心头又潮水般退去,最后从水底深处浮现的只有林岸的脸。
生与死的最后一刻,他所有的负面情感尽数退去,只剩下刻骨铭心的类似于思念的感觉。
那一瞬间他又想起魏简说过的话,像他们这样的人本来拥有的就不多,好不容易遇到了一点光,就想要竭尽全力的占有,不惜一切,甚至不惜将其熄灭。
生死弥留之际,他只剩下林岸。
恍然中,他看见魏简朝他走来,他竭力伸出手握住少女同样没有半分温度的手,看到了对方眼里的神色,某种巨大的相似倒映着她眼中的光又反射到他的眼睛里,他猛然察觉到他们之间的相似。
“你......明白的....是不是?”他挣扎着问,声音摇曳如微暗的火。
“是的。”少女微微点点头,所以我才想去阻止你去扑灭那团火。
——我的星辰已经陨灭了,我至今仍活在无边无际的痛苦里,难以自拔。这种痛苦的失去,我一直希望你能明白。
“不过还好,你并没有失去。”
林潮白因失血过度而苍白的脸上,陡然变动了一下,他张张嘴,喊了一声:“林岸。”
然而出乎意料的,林岸却回应了他。他穷尽仅剩的所有力气惊疑而又惊喜的抬眼望去,看到了林岸喜极而泣的脸。
有雨落在他脸上,似乎浇灭了他身体内一直燃烧肆虐着的大火。
第19章 十九章:生后事
等林潮白再次醒过来的时候,看见的是魏简淡漠沉静的眼。
“欢迎回到人间!”她低头俯下身,轻轻的笑了笑。
林潮白眼中散漫的光渐渐的凝聚起来,他嘴唇动了动,吐出一个名字来:“林......岸。”
魏简俯下身,无奈的笑笑:“林岸没事,他浑身上下什么事都没有,唯一脱臼的胳膊也及时的被你接上去了,过些天就完全好了。”魏简轻轻的握了握他的指尖:“你的桃花潭还在。”
林潮白微微闭上了眼,苍白的脸上有安心的表情。
“你以后别忘了感谢我们。”魏简直起身,后退两步,恰好靠在后面的墙上,和一直默不作声当壁花的萧池并列抱肩站着:“感谢我们在罗川之之前找到了你们。”
林潮白淡淡的扫过他们,而后仰望着纯白的天花板,面无表情,没有任何表示。
“哎!”魏简轻轻叹了口气,垂下眼望着他:“林岸为了你可是相当拼命啊。”
果不其然,一直和天花板相互深情凝视的林潮白,迅速的转过头,看向了她。
魏简似笑非笑的挑了挑嘴唇:“我说,你对待救命恩人能不能别那么势利啊。”魏简撇了撇嘴:“早知道找到林岸的时候,我们就直接走人,不担那么大的风险回去找你了。”
林潮白依旧面无表情,无动于衷。
“呵!”魏简无奈的看着他,顿了片刻,才在他的目光下继续:“由于长时间发力奔跑,林岸他肺部有些受损。”她故意的停了停,饶有兴趣的看着林潮白骤然加深的眼色。
“不过只是小问题,并无大碍。”她看着林潮白眼中不断变换的神情,心情大好。隔了好长时间才抛出结果。
那天林岸和林潮白分开之后,便拼命的向林潮白指示的方向跑。
他心里那种唯恐失去什么的恐惧不断的攫取着他,鞭笞着他,驱动着他发足狂奔。他觉得他这辈子从没有跑那么快过,快到身边不断倒退的树几乎都有了残影,他在呼啸退去的树丛和冷风中,满怀绝望又满心不甘的在心里不断的催促自已:“快点!跑快点!再快点!”他想燃烧掉自已全部的生命,竭尽全力想要跑过追在林潮白背后的死神。
——那是他唯一的亲人了!
他的前半生就是由一个连一个的悲惨失去组成的,生死离别充斥了他的记忆,让他的往事成为一片片血色的照片,不忍翻检。而现在在他好容易又找回到仅剩的一点温暖的同时,相同的命运勾连着死神的镰刀又落到他头上,企图剥夺掉他最后的寄托与希望。
他就像是重复的陷入了同一场悲惨的噩梦里,他所拥有的一切都如流连于指尖的风,镜花水月,破碎了一地。
在那样的痛苦和绝境里,他被心里那点微末到绝望的不甘驱使着,挣扎着想要挽留些什么,努力到生不如死。
他不知这样奔跑了多久,感觉到全身的能量都被透支,耗竭气力的细胞成片成片的湮灭死亡,觉得自已就像耗尽精元的妖鬼一样,随时都会魂飞破散。
好在,在他魂飞魄散之前,他终于见到了林潮白承诺的救兵。
黑暗的密林里,一大束军用手电的亮光,打在他脸上,随即他听见萧池惊喜的声音叫了起来:“林岸!”
他仿佛渴死的人见到了甘泉,眼中瞬间涌出泪水。他大吼着,声嘶力竭:“快!我哥......”长时间竭力的奔跑后,他的双腿机械般持续交替向前,竟然不能随心的停下来,好在萧池手疾眼快,冲上前,一把拉住了他。
骤然停下,他的腿痛的根本就站不稳,腿骨好像碎成了片,除了疼痛之外,他什么都感受不到。
“萧池,去救我哥。”林岸身体颤抖着,声音嘶哑,泪流满面。
萧池两只手死命的拖着他,被他身上浓重的绝望惊住,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你别着急,慢慢说。”
“我哥,他,他要死了!快去给救他。”林岸近乎崩溃的抓着他的手臂,身上的绝望和恐惧尽数传了过来。
萧池悚然动容,一只手拖着他,另一只手抽出腰间别的对讲机:“魏简!魏简!”
“我在。”魏简沉静的声音从对讲机中传了过来。
“找到林岸了,他没事,但是林潮白不在。”萧池保持着镇静,简单的将林岸的情况说了一下。而后又按照魏简的要求,安抚着林岸问清楚了情况。
对讲机那边的魏简听后,短暂的沉默了一下,然后便断然下了命令:“我去找,你们跟着我来。”
然后,经过半个小时左右的搜索后,魏简那一路人顺利的找到了奄奄一息的林潮白,将已然一只脚踏入了鬼门关的林潮白救了出来。
这是真正的死里逃生。
魏简说的很慢,林潮白也听得很认真,认真的眼睛都没有眨动一下。一旁的亲历者萧池听得也唏嘘后怕不已,他看着林潮白那副沉思的样子,忍不住开口:“当时确实吓死人了,林岸一身血的从树林里窜出来,速度快的吓人,跟鬼似的,一开始吓我一跳。”
顿了顿,他又瞥了眼林潮白:“但是你更吓人,发现你的时候,四周一地的血,眼瞅着是不能活了。”
林潮白胸口和小腹各中了一枪,伤势极其危急。但是兴许真的是祸害遗千年,这个阴沉沉的死变态硬是生生的挺了过来。
“也许这是重生。”魏简突然道:“你身上的血被换了一大半。”她突然调侃着笑笑:“你已经不是原来的你了。”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突然打开,6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左手绑着绷带,右手拄着拐杖的林岸艰难的挪了过来。
他看见病床上已经苏醒的林潮白,脸上的笑几乎要开出花来:“哥,你醒了。”
林潮白转过头看看他的手脚,眼神深深的,不经意的扫了魏简一眼。
“你不要误会。”魏简摇摇手,澄清:“他手臂脱臼,虽然被你及时接上了,但是需要固定,估计过上一个星期就好了。至于腿,是肌肉拉伤,没什么大毛病,你尽管放心好了。“
一旁的林岸也十分配合,举起手中的拐棍,表示自已可以站的很稳:“其实没什么,可医生非要这么干,说是怕恶化什么的。”
“不过,话说回来。”魏简看着两兄弟默默凝视的样子(主要是林潮白直勾勾盯着林岸),出言打断:“没想到你连正骨这种技术活都会干,倒是个全才。”她嘴上笑着,但眼神却闪着光。
林潮白那天晚上大致的行动,她差不多猜了个大概,她想他一定是发现自已伤势过重,实在走不动时,才忍着巨大的疼痛将林岸的手臂提前接好,然后再把弟弟叫醒,想让林岸一个人逃出去。
林潮白丝毫没有要搭理她的意思,只是用一种奇异的,又深情又贪婪的眼神望着林岸,脸上的表情意义不明。而林岸也十分庆幸自已没有失去唯一的大哥,看着从鬼门关晃悠回来的林潮白,脸上的喜悦都溢了出来。
一旁的萧魏二人彻底沦为了背景。
魏简无趣的仰头看了看天花板,最后带着萧池,识趣的出去了。
回去的路上,魏简始终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萧池满脸疑惑的望着她,有好几次都忍不住想要开口。
“你想知道什么?”最终还是魏简大发慈悲,从眼角望了望他满脑袋疑问的样子,开口淡淡的问道。
“我就是想知道,那个罗川之和许知远有那么多人,那个变态,啊,林潮白是怎么把林岸救出来的。”
魏简看也不看他,自顾自的向前走:“你都叫他变态了,他不就是很变态的一个人闯进去救得么。”魏简说的风轻云淡。
但是萧池却听得惊心动魄:“那怎么可能!那么多人,还有枪!”
魏简脚步停了停,面上殊无半分表情,连声音都有些冷淡:“什么都有可能。”
“那天他去的急,估计是一得到消息就去了,没有任何准备。”魏简说到这里,语气突然变了,连表情都变得奇异起来:“真是有些没有头脑了”。末了,她淡淡的评价了一句。
萧池又惊奇又诧然的望着魏简的背影,想象着那个不苟言笑的变态独身一人闯入龙潭虎穴的样子,整个人都有些愣怔。
那是怎样的心情和勇气支撑着他,让他如此奋不顾身!突然间他对于那对兄弟之间禁忌的感情,心里有了复杂的感觉。
“哎——”萧池想了半天,又叫了起来:“那你是怎么知道的?”那天晚上,萧池正在穷极无聊的参加班级聚会,魏简的电话圣旨一样降下,内容简短不容置疑:“出事了!二十分钟内赶到重阳路口。”
萧池十分疑惑,重阳路口倒是不远,他对这个地方也相当熟悉,这原本是他们六合会的地方,萧池以前还跟着大哥去重阳路打过群架,只不过后来被狼帮抢了去。
他来不及多想,带着满脑子的疑问就马不停蹄的赶了过去。等他急的跟投胎似的赶到时,却被面前的阵仗给惊住。魏简带了一大帮凶神恶煞的人正等着他。
还不等他喘口气,更不等他开口问,魏简就又大手一挥,带着他们呼啦啦的钻进几辆大的房车,向着郊区的一片森林边开去。
而后魏简又将所有的人分成两拨,自已带走一波,留给他一波,让他们散布开来,逐渐向森林中心处搜索,据说是要搜救林岸和林潮白。
“林潮白去之前给我打电话了。”魏简又是云淡风轻的回答道。
“是他让你去那个森林里救他们的。”萧池觉得林潮白这后路留的实在太神乎其神了:“他想的也太周到了吧。”
魏简闻言,回过头瞥了他一眼:“像他那样的人,如果不是乱了方寸,一定不会出此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