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又眠扫了苏愫酥一眼,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可能连苏愫酥自己都未曾发觉,她那双流连游走的眼眸之中,悄然流出的忧伤。她从小娇宠着养大的女儿,何时成了个小可怜?
她这声叹气虽微不可闻,却是惊动了身旁坐着的人。夙遇在桌下握住了她的手,身体微微向她斜倾过来,柔声问道:“夫人,可是又有不适了?”
她朝夙遇笑了笑,轻声道:“无妨,夫君不必紧张。”悄悄做了个手势,示意他继续听琴。
夙遇坐直了身子,握着她的手却是没有松开。她轻轻抿了抿唇,这个五大三粗的杀神,也只有在她面前才心细如尘。
与苏愫酥并排而坐的,是个粉衫女孩儿,十五六岁年纪,玉雪可爱,一张精致的小脸肉嘟嘟粉嫩嫩,一双漆黑有神的眼珠滴溜溜转,一会儿看看身旁坐着的苏愫酥,一会儿望望大堂之中的抚琴之人,脸上挂着狡黠的笑。
粉衫女孩儿伸出一指,轻轻戳了戳苏愫酥,苏愫酥一点反应也没有。于是,女孩儿又戳了她一下,这次稍微加重了力道。
苏愫酥转头,不耐烦道:“夙迟尔,别闹!”
夙迟尔朝苏愫酥眨了眨眼,道:“阿姐,我一年未见楼哥哥,觉得他又好看了许多呢,你说是不是?”
“小花痴!”
夙迟尔也不生气,笑眼弯弯,“我是小花痴,阿姐就是大花痴,阿姐方才盯着楼哥哥都看傻了。”
“夙迟尔,你有完没完?!”苏愫酥压低声音怒道,“还让不让人好好听琴了!”
夙迟尔捂嘴偷笑,“好好好,阿姐听罢,听罢,我不打扰你了。”
却就在此时,唐楼修长的中指勾出了最后一个音符,悠悠然收了尾。顿时,满堂喝彩。
苏愫酥怒目,“夙迟尔,你给我等着!”
夙迟尔吐了吐舌头。
唐楼起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夙遇松开苏又眠的手,正襟危坐,浓眉低展,对唐楼道:“多谢少城主以琴助兴。几年不曾听到,夙某只觉少城主的琴技又增色不少。”
唐楼道:“左护法过奖,唐某今日弹得不好。”
“少城主何必谦虚!”
“他没有谦虚,确实没弹好。”说话的是苏又眠。
唐楼笑了笑,他知道苏又眠听得出来,这些人中,也只有她能听得出来。
苏愫酥脸色一变,埋怨地叫了声“娘”。在这么多人面前驳他的面子,他要是不高兴怎么办。
老鬼本来正坐在角落闷头饮酒,听到苏又眠这句话,放下了酒杯,饶有兴致地打量了这位魔教宫主一番。
多年来,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妖月宫宫主在老鬼心里一直是个妖媚艳邪的形象,今日一见,却是意外非常。
苏又眠长得不仅不妖媚,相反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端庄大气。面容秀雅,穿着素淡,且看上去似乎还有些弱风扶柳之态。这么柔弱,能打得过谁?
再观他身旁那位,妖月宫左护法,苏又眠的夫君,长着一张正义凛然的脸,目光如炬,目不斜视,与武林之中那等英雄侠客的形象没有半分出入。
老鬼举杯饮了口酒,心中暗暗称奇,这样两个人,怎么就成了魔教之主了?怪哉!怪哉!
听得苏又眠说道:“你的琴声之中,掺杂了一丝乱音。”
唐楼笑道:“唐某在琴上的造诣,的确比不上宫主。”
苏又眠摇头道:“我不过是会听罢了。抚琴之时,最忌心乱,否则一听便可听出。有道是,从琴听心。你以前的琴声,空灵幽远,淡泊悠长,听得出心境平和,无牵无挂。但是今日,我从你的琴声中听出来,你有心事。”
“宫主好耳力。”唐楼未置可否。
老鬼闻言,了然一笑。
苏愫酥一怔,神色复杂地看向唐楼。
夙迟尔凑到苏愫酥耳边,悄声道:“阿姐,楼哥哥有何心事?你可知道?”没得到回答的夙迟尔笑嘻嘻道,“阿姐,楼哥哥的心事会不会与阿姐有关?”
苏愫酥的心猛地跳动了一下,脑中乱轰轰一片,四周的声音也听不见了。待得回过神,见到众人都已起身,准备离席。她忙站起身,目光四扫,搜寻那人的身影。
她只一眼,就见到了那人,在人群之中是如此的出挑夺目。她朝他走了过去,他身边还站着他的师父和她的爹娘。她在他身边安安静静地站好,默默地感受着他身上独有的清香。这是他的味道啊,却久违得让她想哭,鼻子一酸,差点忍不住。
“右护法。”夙遇朝陆不降拱手道,“我这两个女儿就托付给右护法了,待我夫妇二人从西域雪山回来,便来接走她们。”
陆不降道:“宫主和左护法尽管放心去便是,还请宫主安心养伤,我和唐楼定会将她们照顾得妥妥帖帖。”
夙遇道:“有劳!”
苏又眠看了看唐楼,又看了看站在他身边的大女儿,一双温婉的眉毛深深蹙起。“唐楼,酥儿,你们随我来。”说完径直走了出去,来到室外。
夙迟尔偷偷跟了出去,躲在一根粗大的圆柱之后。
天穹之上挂着一轮皎月,轻云缭绕。天墉城的夜透着些寒意,被风一吹,寒意扑面而来,夙迟尔不禁抱紧了双臂。
她看到三人在月下站定,母亲忽然弯腰朝唐楼行了一个礼。她的一张小嘴霎时张得大大的,使劲竖起耳朵听起了墙角。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吓她一跳,回头一看,是个从未见过的老头,浑身酒味。
“老伯……”
“嘘!”老鬼伸出一指打断他,“听墙角就听墙角,别说话!”
“哦。”夙迟尔乖乖应道。
一老一小认认真真地听起了墙角,向前一望。
只见唐楼将苏又眠扶起,挑眉道:“宫主这是为何?”
苏又眠道:“酥儿做错了事,我代她向你赔个不是。”
唐楼道:“宫主言重了。”
“我知道酥儿这回闯的祸不小,还害你丢了金丝软甲,难怪你要生气。”
老鬼闻言自言自语道:“原来,九窍丸是为了她。”
唐楼不语。
苏又眠接下去说道:“说来说去,也是我的不是,若不是我和他爹宠她无度,她也不会如此骄纵。”
“娘!”苏愫酥拉着苏又眠的手撒娇道。
“你不理她,给她点教训,也是应该的。我看她这回是真的知错了,你就原谅了她这回,可好?你们小儿女闹矛盾,我这当娘的心里见了也不是滋味。看看你们,一个整日愁眉苦脸,一个心烦得连琴音也乱了,这是何苦呢?不若我来做这和事佬,此前有何不愉快,都让它烟消云散了罢,你们还回到从前,如何?”苏又眠说完,殷切地看向唐楼。
苏愫酥垂眸看着地上的月影,心又开始乱跳个不停。
“宫主怕是误会了。”唐楼道,有礼有度,只不过声音比月色还凉,“我的琴音乱,与令爱并无关系。宫主方才所言之事,我其实早已不放在心上。一直以来,我将令爱当成小妹一般关爱。妹子的过错,做兄长的,岂有长久生气的道理?宫主不必担忧。”
“你对酥儿……”苏又眠讶然。
“你方才说的什么,我听不懂。”苏愫酥直直看向唐楼,“你还是在恼我,对不对??7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裕悴帕俣嫉缓昧恕D忝看紊业钠颊庋晕也焕聿徊牵阍谒灯啊!?br /> “苏愫酥,我对你,从来只有兄妹之情,并无半点男女之情。”唐楼干脆说得通透。
“我不信!”苏愫酥大声道,“你告诉我,为什么你的琴音会乱?!”
“因为他对别的女人动心了嘛!”圆柱后,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
唐楼闻言,不禁一凛。
几人不约而同朝圆柱的方向看过去,看到柱子后探出的两个脑袋。
老鬼一把捂住嘴,缩回头。
夙迟尔呆了呆,才将头缩回,撅嘴道:“你不是说听墙角的时候不说话的嘛!”
老鬼嘿嘿笑了一声,“啊,没忍住!”
“酥儿!”苏又眠惊呼一声,却是苏愫酥哭着跑开了。
苏又眠赶紧追了上去。
唐楼站在原地,眸光幽深。月华洒下,一张半明半暗的脸上,是了悟之后的莫辨神色。
☆、第53章 (五十三)
第二日,送走苏又眠、夙遇夫妇,唐楼回到书房,坐在书案后,手拿一块软布,不紧不慢地擦拭着匕首。
门砰地一声被掼开,陆不降铁青着一张脸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
“你就是如此对待你的救命恩人?我竟不知,我教出来个忘恩负义的徒弟!”
唐楼不动声色,继续擦拭匕首,问道:“师父,何来忘恩负义一说?”
“我问你,宫主与左护法为何要不远千里去西域雪山?”
“为治宫主旧疾。”
“宫主又是因为何人才一直旧疾缠身?”
“我。”
“你也知道!”陆不降在书案前,焦躁地来回踱着步子,忽地猛一转身,手指着唐楼,训道,“当年,你被人劫杀,幸好我路过,将你从匪徒手中救走。但你那时心口中剑,命在旦夕,只有西域雪山的雪参方能救命。是宫主,毫不犹豫地拿了这支雪参,这才从阎王手中抢回你一条命来。若仅止如此,不过是一般的救命之恩罢了。可是,宫主拿来的这支雪参是什么分量,你难道不清楚?又岂是一支雪参这么简单?她自己饱受心口旧疾困扰多年,需每年一支雪参养着,眼见那一年用完这最后一支雪参,便可痊愈。但她心慈,念你尚是个孩童,不忍见你早殇,便将那支雪参拿来给你用,以致于她自己的治疗功亏一篑,到如今身子都还不得爽利。可你呢,你就是这么报答她的?!”
“我还要如何报答?师父还想要我如何做?”唐楼笑了笑,将匕首插入鞘中,目光坦然地看着陆不降。
“苏丫头哪里不好了?”陆不降重重叹了口气,舒缓了语调,“你从前不是和她相处得挺好的么?怎的说变心就变心?”
“我对她从未动过心,又何来的变心一说?”
“你是铁了心要伤她母女的心了?”
“这些年我为她做的还不够?没错,她确实救了我一命,但我救苏愫酥的次数还少么?我为妖月宫做的还少么?”唐楼挑了挑眉,“还是,师父的报恩就非得是以身相许?”
陆不降站定,双目凝视着唐楼,郑重问道:“你真的对别的女人动心了?”
“是。”
“你之所以答应梅修齐,也是为的她?”
“是。”
没想到他承认得如此干脆,陆不降猝不及防,半天说不出一句话,良久,问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名门正派,她很好。”
陆不降冷笑一声,“名门正派能教出什么好女儿?个个惺惺作态,扭捏造作,不识大体。明知你不会剑,还要让你去闯那龙潭虎穴之地,置你的生死于不顾,这种女人,有什么好?祸水尔!害人不浅!”
“师父!”唐楼面色微凝,语气沉肃了几分,一字一句道,“她是我心仪的姑娘。”
“原来,你喜欢的是这种货色?”一道凉幽幽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苏愫酥站在门口,目露轻蔑,“不过就是个别人玩剩下的,你也捡得这么美滋滋的。”
陆不降大吃一惊,问道:“苏丫头,你说什么?!”
“陆伯伯,你还不知道罢?你徒弟看上的,是别人的未婚妻,蜀中唐家未过门的大少奶奶。”
“唐肃的未婚妻?!”陆不降一愣,须臾,怒不可遏,斥道,“唐楼,你混账!她是你大嫂!”
“早就不是了。”唐楼冷冷道,“她是她,唐肃是唐肃。”
苏愫酥冷哼一声,道:“都快要成亲的人了,还整日里打扮得不男不女的出来勾三搭四。几辈子没见过男人似的,不顾廉耻一个劲凑上来,当人一套背后一套,一言不合就要拔剑伤人。呵!名门正派?”她唇角勾了勾,冷笑,“少城主,真是好品位!”
一阵疾风旋过,唐楼闪到苏愫酥面前,刀鞘挑起她的下颌,半眯着桃花眼睨向面前的人,目光轻视,嫌恶,凉薄的双唇之中吐出一个个凉薄的字,“莫说她只是与人定过亲,纵使她已嫁作人妇,我也会用尽一切手段将她抢过来。因为,在这世上,我再也找不到如她一般美好、无瑕、令我朝思暮想的姑娘。而你,看看你这张脸,尖酸、丑陋、可憎,你连给她提鞋都不配。”他戏谑地笑了笑,“你应该庆幸,我这条命是你母亲救的。”说完,收回带鞘的匕首和带诮的目光,再也不看她,径自从她身边走了出去。
苏愫酥靠在门上,浑身轻颤,双唇因为隐忍而微微发抖,双脚无力地缓缓滑下,跌坐在地上,仍是倔强地昂着头,双眼睁得大大的,任凭泪水长流。
陆不降摇了摇头,走到她面前,叹气道:“丫头,你平时多机灵啊,怎的这会儿犯糊涂了。这些话是你一个姑娘家该说的么?能在他面前说么?他是什么脾气你还不清楚?你这一把可是将他推开得太远喽!”
“陆伯伯,我气不过,我心里难受得要命,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苏愫酥忽然抬头,抓住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般,恳切地看着陆不降,“陆伯伯,我错了,你帮帮我,求你了,唐楼他只听你的,你帮帮我?”
陆不降将苏愫酥扶起来,“感情的事,别人是帮不了的。丫头,你得靠自己,知道么?你们这么多年的感情在,你母亲又对他有救命之恩,你好好哄着他,不要和他对着干,也不要拿话刺他,更不要在他面前说那个女人的不是,懂么?男人都是图个新鲜,等他对那个女人腻了,终会回心转意的。”
苏愫酥泪眼婆娑地点了点头。
是夜,唐楼正要宽衣解带就寝,听得屋顶有响动传来,有人在上面轻唤“小友”,一抬头,便见到屋顶的瓦被掀开几片,露出老鬼那张乐呵呵的脸来,“小子,睡什么睡,快上来陪老头子喝酒!”
唐楼笑了笑,出了屋子,飞身上了屋顶。
老鬼抱了只酒坛子,嘀咕道:“昨日那酒,喝得不甚痛快,你再陪我饮上一坛罢。”
唐楼道:“好。”
老鬼呵呵一笑,“嘿!答应得这么痛快啊?”
“多谢你。”
老鬼茫然,问道:“谢我?谢从何来?”
唐楼但笑不语。
老鬼兀自琢磨了一会儿,想透彻了,“啊!我知道了!你小子,是在谢老头子昨日的点醒罢?哈哈哈哈!来来来,先喝一口!”说完,把酒坛子递了过去。
唐楼接过,灌了一口,把酒坛子还给老鬼。
老鬼继续说道:“你小子啊,不是我说你,都对人动心了还不知不觉,真是迟钝得可以!不过,也难怪,二十多岁的人了,这会儿才情窦初开,一时没了把握也是正常。不像你那个花蝴蝶师父,整日里拈花惹草、游戏花丛的。欸,我可提醒你啊,别看你师父纵横情场这么些年,遇到女人那也是没辙的。所以,但凡感情上的事,可千万别听他的,不然,以后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唐楼低笑了声,不语。
老鬼又琢磨开了,“老头子突然有些好奇了,不知是哪家的姑娘让天墉城少城主如此惦记?你小子向来品位不错,这姑娘必定是招人稀罕的。”
唐楼“嗯”了声,忽然起身,从屋顶上一跃而下。
老鬼大叫一声,道:“哎,你小子,说得好好的跑什么!”
“别动,在那等着,我去去就回!”唐楼的声音远远传来,听上去颇为愉悦。
果然,唐楼很快就又折回了屋顶,手里多了个酒坛子,走到老鬼跟前,将酒坛子往老鬼怀里一扔,“五十年的女儿娇,送你了。”
“五五五十年!!!”老鬼忙不迭接住酒坛,搂在怀中,人却一下子懵了。
“唐某典藏,总共三坛,今日,送你一坛。”唐楼朗声道。
“啧啧啧。”老鬼不敢置信地咂了咂舌,“老头子不过夸了夸她,就得了这么一坛无价好酒。你小子得是多稀罕她,这姑娘得好上天了罢!这样一来,老头子就更好奇了,说说看,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姑娘?”
唐楼眯眼想了想,唇角浮现一丝柔和的笑意,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和煦,字斟句酌,珍而重之道:“无一处不好,世所罕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