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外衣给了白玉堂,身上的两件衣衫在夜风吹袭下始终是显单薄了。展昭打了个哆嗦,醒了过来。正想起来动一下,热乎热乎身子,谁想一双手突然缠上腰际。展昭怔怔看去,竟是赵祯。只见他双目紧闭,显然并未醒来,却是一会儿呼冷一会儿呼臭,双手如八爪鱼般死死抱住,越收越紧。
展昭猜这皇帝虽然怕冷,却是受不了熊皮恶臭,才浑浑噩噩,转到他这儿来涉取温暖。本觉得于礼不合想挣开。但一抱之下,他身上的寒意也被驱走大半,果然,人的体温互传最透暖意。
低眉,那样一张毫无心机坦诚直率的面容映入眼帘,反是让习以为常了的纵容由心底油然而生。
这份赤子之心还能保留多久呢?
突来的疑问让心头一滞。随后,却是化开。
无论多久,他都要好好守护。因为这个人对他来说不仅仅是这大宋的一国之君,更是与他交心的知己,万死不辞的挚友。
第一次醒来,惺忪着眼,见那天是蒙蒙亮,见这洞是灰漆漆。唯有的一缕光线射进来,照到他脸上,让几乎睁不开眼。低头,一张熊皮盖在腰际,昂首,展昭的睡颜尽落眼里。
难怪那么温暖,原来是这个人把热与关怀都给了自己。唇角止不住那心的微笑,再次闭上眼,重新融入那无边的暖意,无际的好梦。
第二次醒来,一惊一乍。惊的是双手已空,暖意已逝。没有起身,佯装睡着偷偷由罩头的衣衫缝往外看,只因见展昭坐在了白玉堂的身前。展昭额上有汗,双目微闭,看情形应该是刚运功完毕。
赵祯见白玉堂适时醒了过来,只是仍显苍白无力。他注视着眼前的展昭,那双眼睛很深很深,里面似乎藏着某种他看不懂的东西。
展昭一见白玉堂醒了,很是高兴。然后便见白玉堂艰难地蹙了蹙眉,张了张嘴。
赵祯相信展昭绝没有听到白玉堂说了什么,因为白玉堂虚弱地压根连一个音都没能发出来。但奇怪的是,展昭表情却在那双因中毒而稍稍开始发紫的唇颤动的刹那变了,变得一脸了悟,随后一派温柔。
“唔,我没事。所以不用担心。会好的,都会好的。”
睫睑顺下,眉眼低垂,嘴角微曲有弧,却不似吟笑,反起一种极淡极淡的悲,蕴在那眉宇、眼畔、鬓角、唇边。那悲不是伤人伤己的悲,而更像端坐佛堂予人救赎的方外慈悲,看似夐若千里外,实则近在毫厘间。
赵祯知道自己又看呆了。因为心头有如被虫豸爬过的搔痒感又出现了。那种感觉一次比一次强烈,一次比一次难耐,却又一次比一次让人觉得莫名所以。
不是对美丽事物的惊艳,不是;
不是对神圣事物的虔诚,不是;
不是对未知事物的迷惘,不是;
不是对欲求事物的渴切,不是。
那,是什么?
为什么这种奇怪的感觉总是反反复复在展昭身上出现?
连梦中也是复复反反寐以萦怀。
他看见展昭取下风干的熊肉,用匕首切取一块,递到白玉堂嘴边。“玉盘珍馐尤可待,且啖虏肉一品先。”
白玉堂微微一笑,张嘴吞下。努力嚼了嚼,却因那肉风干得太硬,没有嚼动,加之冰冻寒嘴,喉口发疼,一个咳嗽硬是给吐了出来。
展昭眉头紧蹙,白玉堂见状示意地点点头,又吃了一块,可结果还是给咳了出来。
展昭愣着片刻,再切下一块,这次没有递给白玉堂,而是送进自己嘴里。赵祯以为展昭可能是饿了。谁知用力把肉嚼得稀烂後,展昭又吐到手里,接着一瞬不瞬直视着白玉堂。“总该吃些。若不养好体力,挨不住。”
白玉堂的双眼又开始闪动那让他看不懂的深邃了。而当他张嘴艰难地吞下展昭的心意,赵祯突然也是喉口一紧、一滑,象是也吞下了什么。不知是苦是甜,只知那东西堵在心口叫他难以喘歇,手脚渐寒。
第28章 (二十八) 夺药
酒水如线,缓缓浇落坟头,终经不得冰天雪地“琢磨”,凝霜成条。
那是一座新坟。垒起的坟堆在雪的覆盖下还能看到一点青砖本色,碑碣也是新凿,上书“恩师乔宗天远公之墓,不孝徒韩孟非立”,寥寥数字,入目皆苍,只因人已在那坟头痴痴跪了几个时辰。
身后忽起蛩然足音,跪着之人却充耳不闻。
“我道大哥在何处暗自神伤,原来是跑这装孝子来了。”
韩孟非面无表情,既不发怒,也不反驳。
韩孟是见他这模样觉得有趣,双臂环胸,饶有兴致道:“与其此刻后悔,当初何不选择背叛?反正大哥的心思从来都跟小王爷不在一条道上。”
一拳捶地,韩孟非脸上僵硬终于“松动”:“你明知我不会背叛,何必冷嘲热讽?”
“人是没有背叛,可心呢?”
“心?还说什么心?如果二弟是指良心的话,那早就让狗给吃了。”侧头,斜睨韩孟是,“不然,你现在还能活着站在这里吗?”
韩孟是气极,双拳紧握,身子一挣想要冲上前,却硬生生给忍住了。嘴角一弯,突然溜出一叠笑声,让人只感骨冷血寒。“呵,可不是。都是托大哥的福。”
心头一搐,令韩孟非闭紧双眼。良久,才强舒眉头,询问:“小王爷是在三年前组织的‘魑魅’,交给20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你管束的?”
“明知故问。我知大哥想些什么。你与小王爷形影不离,总以为最受信托。却未曾想王爷在暗处与我还有另一番交待。”
收回视线,回望乔天远墓碑,韩孟非淡淡道:“你怎知我没有察觉?”
孟是一愣,继而笑道:“不错。大哥心眼玲珑的紧,不然也不会在京城闹市唱响一场‘刺皇记’。‘魑魅魍魉’,本就见光即死。小王爷何等身分,怎能亲手沾染那些龌龊勾当。而我就不一样了,我本就是一个影子,生在黑暗,活在黑暗,没有比于暗处更适合我的存活方式了。”
“孟是!”强压嘶吼的冲动,“也就是说‘杀一仇,灭一亲’的规矩,是你定的?”
“是又如何?”
“既然恨我入骨,又何必救我?”霍然起身,韩孟非又恨又痛,盯视住那张与自己如出一辙的脸,“你杀恩师,是为了我,我知道。”身形摇晃,猛退却一步撞上墓碑,他默然垂首,轻轻抚着碑面。“可我宁愿你恨我到底,不要救我,那现在也好过我被那生不如死啃噬全身。”
“这就让你觉得生不如死了?呵,哈哈哈,我的好大哥啊,你也未免太金贵了吧。”韩孟是大笑着逐步逼近,“你真以为我想救你?”终于一手搭上韩孟非胸襟,猛一攥,将人拉到跟前。“我告诉你。救你是因为小王爷想救你,我只是实现他的愿望。如果哪天他要杀你,我也会眉头不动一下就杀了你。”
韩孟是虽然言辞极狠,但瞳眸中总藏着一种他能读懂的别扭。就象当他说出“乔天远是我杀的就等于是你杀的”,他突然就明白了:这个胞弟虽然恨他,但兄弟总是兄弟。也许那份恨,只是一种表象——不知道如何接受,亦不知道如何表达其他情感的拙劣。
眼神流泻出淡淡的哀伤,也有一份温柔掩藏其中。韩孟非叹息:“孟是,你要什么?不管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只要是我的,你尽管拿去。只求你不要再错下去。”
“什么是错?大哥会说这话意味着你仍是认为小王爷做错了。也许,也许。可惜我要的东西里头从来没有错与对的答案。你能给的,我不稀罕。我想要的,你也给不起。”
“你到底想要什么?”
韩孟是没有回答,而是选择了沉默。这一沉默便是很久很久,直到明月上到峰峦的最顶端,将那瘦长的背影在雪地拉得老长。
“大哥,你知道你被送上暠山後,我是怎么活过来的吗?”笑声,仿佛是发自灵魂的凄凉,“当娘回到藏我的洞穴时已经病得快死了。可她仍是来了,还带来了一件很好的礼物。那是一把擦得很亮的斧头。娘哭着抱着我,说对不起我,一直以来都让我吃苦,所以她决定不再让我受苦了,她要带我走,一起走。”
忽而回转身子,笑容逐渐扩大,却是扭曲了面容的可怕。“不过我吃过狼乳,是狼的孩子不是吗?我的命可硬着呢。那把斧头最终到了我手里。我便一斧子……。”见到韩孟非双目骤然瞠大,韩孟是的表情不尤愈发狰狞。“怎么,大哥怕了?所以我不是说了嘛,我早就不能做人了。……你帮不了我给不了我,你的存在只会让我觉得压抑觉得不公,我恨你拥有我梦想的一切而我什么都没有。就算现在也是!”
“你不理解小王爷要的。你阻碍他妨碍他甚至差点背叛他,可他最在乎的仍是你。他对你的关心,连个外人都看出来了。所以那时展昭才会佯装攻击你而借机挟持了小王爷。如果换了是我,你认为小王爷会为我出手吗?就因为你是光我是影……。”
“孟是……我……。”
收起悲伤,韩孟是又恢复惯有的淡漠。“多说无益。如果你想明白了,就不要再在这种无聊的地方耗时间。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今晚展昭必然会来夺解药救白玉堂。哼,这只御猫精明到极点,居然耐着性子让我们惶惶严守了三天,现在多半人手都心倦体乏了。一个不好,我怕小王爷难以独自应付。如果你还自问对柴家忠心不二,就赶快回小王爷身边,好好保护他。”
“你要去哪?”
“小王爷算定展昭必然来此,不趁此时去将狗皇帝和那半死不活的白玉堂一网打尽,更待何时?”
“要抽走多少人手?”
“二十人。”
“太多。”
“不能再少了。茫茫雪山,敌暗我明,搜个把人并不容易。”
“还剩多少?”
“百名‘魑魅’早抽一半去守山下要道。我再抽二十人,十人负责保护小郡主,剩下二十人加上叛离潜伏雪城派的十来人,还有原先你手下的三娘夫妇小刘十几人。我想应该够了。”
韩孟非蹙眉沉思,“只怕不够。”
“还不够?你也未免太高看……。”
“是你低估展昭了。”韩孟非神色严峻。“我和他交过手,所以我知道他有多可怕。别忘了,他不只是皇帝的御猫,还是曾叱咤江湖的南侠。”复想了想,“把保护小郡主的十人也给我。你带小郡主去搜人。”
韩孟是一愣,接着了然笑道:“大哥不愧是大哥。果然心思缜密。”
“如何比得上小王爷运筹帷幄。只怕他已给展昭准备了一瓶‘请君入瓮’的好药吧。”
“什么都瞒不过你。不错,放在君心堂重人把守的解药是假的。真药则是藏在了乔天远房中床下的暗室里。”
“小王爷高明。你去吧,我明白怎么做了。”
看着韩孟是几个起落消失于视野,韩孟是鹄立着的身躯仍挺得笔直,一动不动。直到身后一阵异样的微风刮过,他才徐徐转过身来。
仍是低眉轻轻抚触那苍凉的墓碑,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展昭,你若识不破其中真假玄机,也只能叹是这赵宋命数到此为止了。”
夜是墨色,有如水洗後深而透亮。无云无雾,星辰格外醒目,直将光华洒遍大地每个角落。
不同于君心堂人影憧憧,灯火摇曳。转入後方的一排矮屋却是静寂异常。其中一间独立开来,乍一看并不起眼,只有两枝寒梅破窗格而出很显突兀。然就是这种突兀,让一双黑夜里到来的手推开了门窗。
身影闪入,取下一枝梅在看不真切的屋中缓缓探寻,一如盲眼之人拄杖索历。突地,梅枝触到了什么,一线银光破去暗夜,极闪之下,擦掠身畔。展昭定住,似在黑暗中笑了笑:“果然还有防备。”
跳上床头,掀去床褥,屈指敲了敲,传来清晰的空木声。接着手沿床沿、床楣一番探究,终于在摸到一处不寻常的突起后用力一扳,床板顿时裂成两半。
纵身跳下,下方已呈豁然开朗。
一盏小灯置在入口的灯台处,只照得近里,远处仍漆黑难辨。展昭八方观望,遂取下小灯,小心护着向里走。暗室狭长,却不甚深。举高那萤萤灯火,展昭想他已找到了他要找的东西。
抬手正要去取,只听得头顶一阵急促响动,接着数十人影手持数十火把跳下了暗室。
率先照面的正是那计多谋深的小柴王爷柴文益,而紧随其后的两人则有着一样的身形、一样的面孔。不是那韩家兄弟还能是谁?
展昭浑身一震,象是幡然领悟了什么,接着一掌将那瓶近在咫尺、唾手可得的解药击碎在地。他冷冷地瞪住韩家兄弟,接着又瞧向那柴文益,连声说了三个“好”。
最后一个“好”字,如气聚胸喉,振聋发聩。忽然又是放声大笑,展昭道:“好一个‘请君入瓮’,好一出‘双饵齐钓’,好一位智计过人谋一算百的小柴王。当真了得,展某佩服,佩服!”
“佩服”两字始悬于口,音未入耳,展昭身形已动。脚步微错,身如离弦箭不归,一窜而出,凭借燕子飞的极速竟是全力一剑刺向柴文益。韩氏兄弟惊惶失色,一左一右上前护卫。然叫人惊奇的事又发生了,展昭身在半空,突地兀自一颤,接着一头栽到地上。
孟非孟是面面相觑,却见柴文益冷冷一笑,推开两人向展昭走去。
“展护卫,三日不见,可想煞小王了。”
展昭按住不断发颤地右手,扫了眼那早在众人跳入暗室前便被扔到角落的油灯。抬头去,却是不怒反笑:“小王爷高明,原来早在那灯上抹了毒。难怪有恃无恐,气定神闲。”
“却比不过展护卫自作聪明,自投罗网呢。”折扇轻晃,柴文益佯装一脸诚惶诚恐:“哎呀呀,展护卫可别用这种眼神看小王。你是小王的贵客,小王岂敢怠慢。这宋理之战打不打的起来,可全待仰仗展护卫了。”
展昭略一沉吟,耐住疼痛含笑而道:“展昭何德何能,令小王爷青眼有加。只是展某人微言轻,怕是办不好,令小王爷失望啊。若说仰仗,怎么也该展某仰仗王爷才是。”
“哦?展护卫仰仗小王什么?”
“可不就是那……解药么。”
眼神猛地一利,哪里还有半分病态不适。左手一把揪住柴文益胸襟,手腕猛翻,竟将那柴文益狠狠摔倒了地上。接着连弹几指点中柴文益穴道。末了,左手按紧其胸,右膝压住小腹,湛卢直指咽喉。
“你……。”
冰凉的剑身触到那最薄的肌肤,让柴文益只感活活吞下了一个天大的闷蛋,竟是什么声也发不出了。
“展昭!放开小王爷!”韩孟是跳脚到几乎一蹦三丈高,正待扑过去搏命,却被韩孟非一把拉住。
“放开我!”他吼。
“糊涂!”韩孟非也吼。斜眼看着那头的展昭,冷静道:“你没看出来吗?展昭他根本没有中毒。”
“怎么可能?他不是……。”
展昭嘴角一扬:“那盏灯一看就有问题,摆明是故意放在那里让人去拿。你当展某傻的吗?”
“所以你将计就计,隔了衣袖故意拿了那盏灯。就为了卖一个破绽给我们?”韩孟非问。
“不敢。也是为了让眼前这位小柴王爷投桃报李,卖一个百密一疏的破绽给展某。”
飞扬的眉梢,清俊的脸孔,一双有如精卫用来填海的深色精石般的眸子,一坠沉落那探不到边的大海。微微一笑,在炙烈的火光映照下,似有光华流转,竟隐隐模糊了,显得些许不真实起来。
何等的飞扬藏于眉梢?!何等的机智酝酿胸膛?!本是瓮中之鳖,本做困兽之斗,却不想竟有如此急智急断,当真让人叹服。
韩孟非由衷认为自己是应该为眼前此人折服的。只是时不我待,他根本没有时间和机会去折服。因为他看到了一线转机,当柴文益那双本来动也不能动的手动起来的时候。
左手双指猛地夹住湛卢剑峰,右手折扇同时挥开,一排精致小巧至极的飞云镖飞出,直奔展昭腰肋。
如此突变,又在极近处,即便展昭警觉过人,反应敏捷,也是躲避不得。身子勘勘一侧,闪过五枚飞云镖,终有两枚射入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