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良垂首道:“奴婢知晓了。那陛下打算怎么安置展护卫?放他走?”
赵祯茫然一愣,继而摇头道:“朕不知道……。你既已把他藏到这里,先维持原状,等一等再说吧。朕自会放他走的,只是,不是现在。”
“好……就依陛下之意。不过展护卫不可能无缘无故消失在竹宜轩,奴婢这就去安排。”
赵祯叫住薛良。“先将董太医请来,展护卫的病情似乎有加剧的趋势。这里的事不用瞒着老太医,他不会出卖朕的。”
薛良颔首应了,领命告退下去。独留赵祯一人,孤伶伶地站在殿内不知在想些什么。须臾,缓缓别转身子望向太后灵柩,掀袍跪了下去。天子面露凄苦之色,低语喃喃:“母后,恕儿皇不孝,刚害您身死,又亲手了结玉贞,此刻还要将展护卫藏在您这里。可朕实在没有法子了,朕还不能放开他。正因这份难以启齿的感情惊到了他,让他只想逃离朕身边,如果此刻连他都消失在朕的生命里,朕真怕自己再也撑不下去了。待朕调节好心绪,可以承受一切的时候,朕……朕会放他走的。……会将他……还给白玉堂的……。”
泪水悄然滑落,却是毫无所觉。
虽然一直都知道那个白衣翩翩的侠客对展护卫来说十分重要,但他竟还妄想自己能与其相提并论,实在可笑至极。
白玉堂吗?……
如此也好,选择那个人至少不会让展护卫痛苦,遭受太多责难。而他,不求别的,能远远守着他,便够了。
单手抓紧隐隐绞痛的心口部位,眉头微微蹙起。
心也好,体内的蠢动也罢,若是为了展护卫,无论多少次,他都要咬牙忍耐下去。今日之事,绝不能让它再度发生——以他天子的名义起誓。
白玉堂已经潜伏在契丹使馆整整一天一夜。耶律宗徹虽不知受了什么刺激,自回馆后便面色阴沉至今,但仍耐着性子无微不至地亲自照料小戚,这让白玉堂对小戚这个所谓侍从的身份疑窦重生。
看不出可疑,白玉堂也不敢大意,想到使馆内可能潜伏着处心积虑暗算展昭的贼人,他更强行提起十二万分的精神。除去赤王,对众契丹来使也一一进行跟踪排查。然,始终寻找不到蛛丝马迹,这让白玉堂不免焦急,心里牵挂着展昭的安危,不知他此刻病情如何了,热度有没有消退下去。正趴在房顶上乱糟糟想着,突然见到一个身披宽大黑色斗篷的人影在侍从的带领下向小戚卧房行来。
侍从于门口通传:“王爷,七星堂主到。”
“让他进来。”房内耶律宗徹刚一回应,那身着黑色斗篷之人便立刻跨进了屋。与此同时,房顶上的白玉堂精神一振,聚精会神,屏息顺着早已揭开的屋瓦向下窥视起来。
小戚已经睡下,许是怕吵到他,耶律宗徹起身做了个手势,让那人尾随着一同到了屋内的一处狭小的隔间,才压低声音道:“你的心愿可都了了?”
来人含糊不清地“唔”了声,便见耶律宗徹神色不愉地冷哼一声,淡淡道:“本王早跟你说过不要抱太多期望,何况是感情上的事。你期盼越高,只会伤得越深。怎样,现在死心了?”
七星堂主叹息道:“对他,我本就不抱希望,之所以会去,纯粹是应了王爷所托查探柴家之事,顺便见见故友罢了。也亏得我去了,不然,他怕是有性命之忧。”
耶律宗徹讥讽道:“怎么,被那家伙伤得如此之深,你竟还偏帮着他?那人近日本王也是见识过了,倒是生龙活虎嚣张得很。敢直接带人冲到契丹使馆招惹事端,这大宋朝估计他也是独一份了。”
狠吃一惊。“怎么会?王爷到底和……和他发生什么事了?”
“原本只是误会,他以为是小戚到天牢劫走了展昭,所以才来此处大闹一场。可叫本王想不明白的是,明明误会已经解开,何以宋帝竟突然声称不愿与本王结盟?这本是双赢的买卖,先前本王瞧得清楚,宋帝早有意向,才会频频向本王示好。可突然之间风向全都变了,本王此行当真前功尽弃。”
“会不会是有什么误会?”
耶律宗徹点头道:“想必是有什么误会。所以本王才临时将你招来,想让堂主入宫为本王打探一番,也好伺机化解。若是得不到宋帝的支持,此番回国,本王处境只会越发艰难。”
“好,我这就潜入宫中,为王爷一探。”七星堂主正待要走,突闻房上有人低喝一声“不必了”,接着便见一道白影自窗口蹿入屋内。
“白玉堂?!”惊见来人,耶律宗徹浓眉紧锁,用自己高大的身躯不着痕迹地遮住那掩在斗篷下的七星堂主。他怒目质问道:“白护卫屡次私闯我契丹使馆,是何道理?”
白玉堂冷笑:“赤王不必称官衔提醒于我,我白玉堂向来闲云野鹤惯了,即便入了朝廷,也从来不是墨守陈规之人。我出现只是想告诉你,你不必让这位七星堂主去打探,因为我完全可以告诉你是为什么。”
“你要什么?”
白玉堂哈哈一笑:“王爷真是爽快人。是了,天下自没有白吃的午餐。我不要什么,只想亲眼见一见这位七星堂主的庐山真面。”
耶律宗徹正待拒绝,却被身后的七星堂主拉了一把。只闻其喟叹一声,道:“他要见,便让他见吧。要知道的总会知道,该来的总也躲避不了。”说罢,已从耶律宗徹身后缓缓走出来到白玉堂面前,其人低垂着头,宽大的篷帽彻底遮住了隐藏在阴影下的五官。
那七星堂主过于干脆的态度叫白玉堂心头微颤,但探出的手却毅然决然无丝毫动摇。当白玉堂亲手揭开篷帽,看到那张熟悉的容颜,尽管心中已有了七八分肯定,仍忍不住倒吸一口气,沉声道:“果然是你,如蕙。”
千面观音柳如蕙回以浅浅一笑,反问道:“怎么,五爷不是早已猜到是我,这才有此不情之请?”见白玉堂神色复杂一言不发地逼视着自己,他落寞地垂眼避过对方探究的视线。“看来五爷并非不能接受眼见是我柳如蕙这个人,而是接受不了我的身份。不错,我是契丹设在大宋的细作。或者该说我是这群细作的头目。”
“为什么?你为何要背叛大宋?”
柳如蕙笑容清冷,摇了摇头。“五爷错了,如蕙并没有背叛大宋。而是我的故国本就在契丹,我是辽宋混血。”
白玉堂闻言一怔,再次端详柳如蕙雌雄莫辨的脸庞,痛心疾首道:“如此,你打探大宋的消息便没有障碍了吗?你体内毕竟留有……。”
“五爷莫非想说我体内还有一半宋人的血脉?可在我儿时最困难之际,抛弃我的是宋,接纳我的却是契丹,是赤王给了我以及像我一样被人唾弃的辽宋混血一席生存之地。如今如蕙结草衔环,试问,究竟是错了还是对了?”
柳如蕙的话让白玉堂一时无言以对。不错,他有何资格在这里大放厥词地指责对方?原本一时脑热的愤慨是以为柳如蕙背弃了大宋,如今想来不过是双方立场不同罢了。
与此同时耶律宗徹适时上前打圆场道:“其实白大人不必如此,如蕙虽为契丹传递消息,但他乃是本王麾下,七星堂也属本王辖管。本王素来与宋亲善,从未做过任何对宋不利的事。”
白玉堂冷笑一声,怒道:“王爷说得倒是好听,那为何要与玉妃狼狈为奸,暗中陷害展昭,害他差些殒命?”
耶律宗徹一愣,不知白玉堂何出此言,但见其神态认真,再回味话中含义,顿时恍然大悟。原来宋帝回绝他的结盟之请,症结竟在这儿,竟是误以为他与玉妃勾结险些害了宋帝最看中的那人。呵,简直可笑至极!
耶律宗徹心头略有些憋屈的隐怒,同时又深觉不可思议,扶额反问道:“敢问白大人,是谁诬赖本王与玉妃勾结一气?本王进入宋境不过个把来月,与那位玉妃娘娘也只在宴席上寥寥数面,连话都没说过一句,何来的勾结?再者其人久居深宫,本王何德何能有机会与其搭上倒行逆施?”见白玉堂也露出深思疑惑的神色,耶律宗徹省起早前硬闯使馆时赵祯对其行径的绝对支持,看来宋帝颇为看中此人,心想若是能说通这白玉堂,少不得上达天听,或许能解开宋帝对他的误会。
白玉堂思忖片刻,也不拐弯抹角,直白地将自己的怀疑询问出口:“每次出事,何以王爷如此凑巧都在当场?听陛下说猫儿曾被设计,落下龙亭湖前便是在御花园遇到王爷并中了迷药;那日中秋夜宴又是王爷突然献酒才会有刘太后遭毒杀的后续;这次又是王爷麾下侍从小戚坏了我们潜伏的大计,害猫儿失手被俘。敢问王爷,这桩桩件件都该如何解释?你总不会来一句轻巧的巧合了事吧?”
被白玉堂劈头盖脑地质问叫耶律宗徹傲气的本心很不痛快,但他终是城府极深之人,耐下性子不动声色道:“恕本王直言,许多事的确就是巧合,若白大人一定要本王给出个合理的解释,倒也不是不可以。譬如御花园之事,本王拿到护身符时的确多少有些感知到太后要对付展大人,不过本王一行毕竟是外人,不明就里加之迫于无奈,只得顺其意而为。但为了不至于出大事,本王让小戚打斗时故意闹大动静,才能及时引来宋帝救人,如此不能算作本王将功赎罪吗?”
“那中秋夜宴呢?”
“这可真是巧合了。就算本王不献酒,若有个旁人献上美食瓜果,难道白大人以为那下毒的罪魁祸首便会罢手吗?再则若本王真是帮凶,太后也曾向本王敬酒,本王岂不危险?”
白玉堂道:“好,也算你有理。那最后天牢劫人的事王爷怎么说?”
“小戚自在御花园间接害展大人中招出事,便一直耿耿于怀。白大人当初夜宴之时也在现场,应该有所觉察小戚十分欣赏喜欢展大人,他曾出于愧疚要本王私下相助。本王也答应了。可是没想到还不等本王安排,他便自行按耐不住去了天牢劫狱,却阴差阳错坏了你们的布局。如此解释,白大人可还满意?”
白玉堂突然想起当初那个黑衣人临死前提到的契丹使馆的线索,现在想来疑点重重。作为收人钱财的黑道营生四象阁的人怎会如此轻易透露雇主?这样岂不是坏了江湖规矩?当初若不是凑巧见到小戚将展昭带走,过于武断下了定论。对于这个信息想必他还要斟酌一番真伪的。
白玉堂仍在沉思,却忽见柳如蕙走上前道:“五爷不必怀疑王爷所言。要知道五爷在沧临遇见如蕙并非意外,而是王爷截下柴文益送给契丹可汗提议合作攻宋的谋逆信件,特地让我赶到沧临一探究竟。若非如此,五爷此刻想必已然凶多吉少。如蕙不求五爷念我的救命之恩,只希望能将这份恩情还给王爷,还其一个清白。”
白玉堂本就对柳如蕙怀着一丝愧疚,再者对方说到如此份上,若还不应,实在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他点头道:“看来玉妃临死所言也极可能是栽赃陷害,这件事我会如实禀报陛下,尽力为王爷游说。”
耶律宗徹面上一松,而柳如蕙更是大喜过望,对着白玉堂深深一揖:“如此便有劳五爷费心了。”
目送白玉堂告辞离去,本该安下的心不知怎的被骤然激跳的右眼搞得七上八下。柳如蕙见耶律宗徹神色有异,忙问怎么了,却见耶律宗徹再次望向白玉堂离去的方向,犹豫道:“不知怎的,本王突然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耶律宗徹的预感很快应验了。一个时辰后契丹使馆收到消息,大宋皇宫突然戒严,没有特令,不许任何人进出。宫中有人传言是那被废定罪的玉妃死前偷偷散开的一种疫症,此刻后宫已有数人感染隔离——而在这数名病患之中便有那展昭的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 10月第三更,下一章在10月14号更。
写着写着把柳如蕙的出场也提前了,不过这样可以省掉一些某红跟小白交手的笔墨,加快进程。紫黄预计总共会写74章。呵呵,总算看到完坑的曙光了。也谢谢大家一直以来不离不弃的支持。
另外预告下一章有惊喜,当然对我来说是惊喜,对大家是不是惊吓那不好说。我一直萌了某个梗十多年,可都没机会用上。此次总算借着昭昭被小龙“圈养”的背景用上了,不容易啊。
第73章 (七十二) 困
展昭再次清醒,只觉整个人浑浑噩噩,头痛欲裂。视线乍复清明之际,便看到董太医惊慌失措地收回探脉的手,叮嘱一旁薛良几句,便再不敢多瞧一眼,继而匆匆而去。
倒是薛良立在不远处看似坦然实则忐忑地接受着展昭复杂地注视,并神色忧忡地回以弱弱一笑,那笑容苦涩至极,却让展昭悚然而惊,忽然忆起逃离竹林时便是薛良突然将自己击昏。想到对方以那种方式阻拦他的目的无非是为了皇帝,又转眼想到那日竹宜轩中赵祯痴狂纠缠的模样,心中便焦躁不安起来。挣扎着想要起身,然身子绵软无力,试了几次终是疲累地躺倒在床,气喘吁吁。
薛良靠近做了个虚按手势,示意展昭不必起来。他关切道:“展护卫你别动,你的热度刚退,还需好生躺着将养几日。董太医刚为你开了几帖调理身子的药方,稍后煎好后自会送来。”
见薛良对自己态度意外温和,一如往昔,展昭心头冉冉升起一丝期盼,忍不住开口询问。“薛公公,展某能否求你个事?”可惜尚未将请求说出口,就被薛良一脸为难地摇头拒绝了。“奴婢知道展护卫想求奴婢做什么,只是……恕奴婢无能为力。”说罢,略带歉意地向展昭抱了下拳,也是转身走了个干脆。
展昭仍不死心,半支起一条胳膊连叫几声“薛公公”不见薛良转还,这才气闷地重新摔躺回床。适才他已借机四下环顾,发现自己竟又回到了玉妃关押他的那个私牢,只是这次不再被绑在刑架之上,而是身处那张黄杨木床榻上。虽说“待遇”似乎好了不少,反让展昭发自内心觉得更加诡异。
所幸化功散药性已过,内息早已恢复。展昭一边抓紧时间调息,一边神经紧绷防备着赵祯随时出现。谁想直等到四肢行动恢复,都不见天子到来,这让展昭疑虑之余仍狠狠松了口气。翻身下床打算离开,动作间身下传出一丝轻微的摩挲声,展昭低头看去竟发现自己腰间被系了一根小指般粗细的银白软绳。绳头处由一个精致的玄精铁锁扣住,展昭试图双手拉扯两端挣了挣,发现这软绳看着不起眼实则异常坚韧,哪怕手上灌注内力施压都如泥牛入海损伤不了分毫。
“天蚕丝?”
这东西展昭虽从未见过,但凭借其广博阅历多少能猜出。想到皇帝竟用这种东西限制他的行动,心下便有几分恼怒。那天蚕丝制的软绳一头系在展昭腰间,另一头寻根逐源竟被扣死在床下地面一处也由玄精铁打造的套环上。整根天蚕软绳十分之长,不会过多限制展昭在整间私牢内的行动,只是若想脱身离开,却也是妄想。
丧气地坐在床头,展昭双手十指交握,脑中繁繁乱乱不知在想些什么,捏得指关节隐隐发白。直到过了许久,私牢的大门再度打开,展昭郁郁抬眼望去,果见一道明黄服色踟躇着出现在那儿。天子眼见展昭面色不善,神情顿显为难委顿,故而垂首回避了目光。然,步伐却意外没有迟疑,仍向展昭走来。
“陛下想将展昭一辈子都幽禁此处吗?”展昭眼见赵祯走到近处,脸上怒意转冷,举起那根束身的天蚕软绳,冷然道:“陛下倒是出手大方,好好的天蚕丝不用来织成软胄,却奢侈地编成绳索用来困住我这个小小的护卫 ,想来天下也是独此一家了。”
赵祯探手想去触碰展昭高抬的手,然停当半空,终是犹豫着缩了回来。他愧疚道:“朕不敢为自己找任何借口,如此行事只是一时权宜之计,还望展护卫不要怨朕。”
如何不怨,如何不恼?展昭于心中忿忿暗想,面上却是不咸不淡道:“陛下如此强留展昭,到底想要做什么?”
赵祯于其身前缓缓蹲下,一手扶着床沿,仰首望着坐于床榻上?8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哪侨恕!胺判模奘裁炊疾换嶙觥k拗幌肭肽懔裟敲匆欢问比眨偷迸闩汶蓿貌缓茫俊?br /> 自嘲而笑。“展昭此刻便如阶下囚,有选择好与不好的权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