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意思是说那个何景阳比咱们给小唯的都多?你看,我就说他妈不该把他下放,不定受的什么制,人家对他好一点儿,就沦陷了。”
关唯自嘲地一笑,是吗?不是吧。他没觉得自己受制吃苦,但他似乎的确是沦陷了。
“你见过是吧?他有我帅没?为啥我跟关唯这么多年感情,他倒先喜欢上他了?”刘泉不服。
“没可比性。好比你就算喜欢女生,也不可能随便给你一个就动心啊。”
“那……你说,小唯有没可能是喜欢比较阳刚点儿的女的?可惜一直没遇上,所以就找个男的寄托一下?”
“你这意思,给你个象张艺丹的男的,你也能接受?”
“你怎么老挤兑我啊?就你懂是吧!”刘泉恼了。
“行了不挤兑你,我也不懂。要不改天借带子回来学习学习。”
“精虫上脑了吧你?俩男的能干啥谁不知道啊?没胸没屁股的学习个屁?”
“你才懂个屁。我爸刚还让我去买那东西呢!就我们画室那俩,听住宿舍的人说……”朱保平凑到刘泉耳朵边上低低地说,一边偷瞄关唯一眼。这人枕着黄晋的腿,躺在沙发上闭着眼,也不知道是醒着是睡了。
刘泉听着听着,一口汽水喷了满桌,狂咳不停,还要挣扎着追问“真的啊?你问问清楚,要是俩男的在一起都那样儿,小唯可绝对不能……”
黄晋反应过来他俩在说什么,虽然不明就里,但看刘泉模样也不是什么好话,瞪了一眼,警示他们闭嘴。
年夜饭刚吃过,就有人来叫何景阳一起去炸“旺火”。
束水镇的风俗,临街的院子,年前就在各家院门外面用最好的精煤块垒起一座宝塔形状的煤堆,塔肚子里塞着柴禾,年三十儿晚上点起来,整个镇子随处可见红彤彤的喜气。
这帮半大小子连春晚都不看,一吃过饭就满镇晃悠着,兜里揣盒火柴,一只手拿根烟一只手拿一挂炮仗,路过谁家炸谁家。遇到还没点着的火堆,还要体贴地替人家点着了,好等呆会儿返回来燃得旺了再炸。
好好的宝塔一炸就歪,但没人和他们较真儿,大过年图个热闹喜庆,再说这一帮子年轻人说笑吵闹着,也显着人气儿旺,如果有的人家的旺火堆直到年初一早上还没被人炸歪,那可就有点儿尴尬了。
所以有人甚至守在门口,等他们过来了还要散点儿糖果点心。
关唯在朱保平家哭得昏天黑地的时候,何景阳一边吸溜冻得红通通的鼻子,一边从小伙伴们手里搜罗一种硬糖。
这种糖是透明的,红红绿绿好多种颜色,造型也别致,有小猫小狗小兔子,还有憨态可掬的孙悟空猪八戒,虽然线条简朴,但神态灵动,关唯肯定喜欢。
这糖他们在镇上买年货没见过,有人说是年前的集会上外地人卖的,正好别人散给他们了。何景阳也不说自己干什么用,反正挨个逼着别人把手里的都给了自己,凑了十来个,小心翼翼地装好。
“是给对象的吧?”有人揶揄他。
“还是那个赵清吗?到底追上没?”何景阳当初一路追着赵清上了青中,在他们之间可不是秘密。
“早不想了。青中可严了,找对象就撵回原高中了。你们也别给人家瞎传。”何景阳顿了一下,看着伙伴们不置可否的表情,又跟了一句:“我这水平也考不出去,再要追人家,就成笑话了。”
众人这才露出一副“我就知道呵呵呵”的表情,继续欢快地炸“旺火”。
四个人睡到第二天快到中午,才被关妈的电话吵醒。
这件事说了出来,关唯的心思终于不那么压抑沉重,胸口的重石全都被摞起来摆到一旁,虽然仍是岌岌可危,但只要不伸手去碰,没人会知道有多危险。
刘泉要跟爹妈回老家。朱保平打算疯狂地走亲戚,叔叔姑姑挨家窜,哭穷装可怜,他要在开学之前大肆收敛数目可观的压岁钱,好在高三集训时,去外地投奔个牛逼的画室。
马上就要分开好长时间了,在关唯提议下大家去拍了张合影。
从照相馆出来,几个人分手,黄晋认真地看着众人说:“这事我可能永远没办法接受,但不管以后怎么样,我一定站小唯这边儿。”
“我也是,哪怕你忽然改了主意要喜欢我——”刘泉话没说完就招来朱保平一脚。
“有一个你还不嫌乱啊?我反正是劝你当断则断。暧昧着也不是个解决办法,你要为这影响了高考,一辈子呆在云州,更有你受的。我们画室那俩就商量好了,将来一起考出去,不是上海就是北京。”朱保平一副老成持重的口吻,“来吧,都加个油,再见就是暑假了。”想想又加了一句:“我爱你们。”
风虽凛冽,心里却是暖的。四个人微笑着在街头击掌告别。
到了楼下分手,黄晋对关唯说:“昨晚上没及时挡着你,是我错了。可你还是要记着那个事儿,要断了,更别让他自己知道,懂吧?他可不是我们,万一给你传出去,那可真是……”
“我知道。”我也爱你们——关唯心里默念一遍,用力点了点头。
初一早上被鞭炮炸醒,各家都开始迎来送往,屋里院子里热闹成一片。何景阳想起了关唯,这可是自己交得头一个需要打电话拜年的好朋友。
可如果他们真得陪朱保平熬年,一定不在自己家吧。上午打电话他如果不在,下午不好再打一次,一天拜两回年不合适吧?这么一想,就忍到下午才拨通念了一天的那个号码。
电话是关妈接起来的,先是一通寒暄,又谢了何景阳对关唯的照顾,又邀他过年来玩儿,然后才把电话转给关唯。
“喂~~”关唯有点儿紧张,觉得笑容都假了,全然没有意识到何景阳隔着电话并看不到。
“过年好!小唯!”话筒里忽然炸出来一句,接着就是何景阳肆无忌惮的大笑。
所有的纠结和郁闷,都是自己的,和人家没关系。他还是那个站在阳光里露出一嘴大白牙笑得象条大狗似的何景阳——本来很浅显的道理,在听到何景阳笑声的这一刻才明白似的,关唯如释重负,跟着笑了,“小何儿啊,过年好!”
何景阳连说带笑,用了得有三分钟时间描述他那种稀奇古怪的糖,关唯想象不出来,什么糖能够同时满足“红红绿绿的,还有黄的蓝的,一闪一闪亮晶晶,特别象你的眼睛”这几个条件,只好放弃这个话题,又听他说一过初五就开始闹秧歌唱戏,十里八乡都有表演,要一直闹到正月十六,可热闹呢。
“那你想好初几返校了没?”关唯问。
“我随你,你要没定下来也不用急,定了再给我打电话——”何景阳叽哩呱啦说了一大串数字,关唯手忙脚乱地记下。
“你是不是不想早去呀?闹秧歌肯定比去学校有意思。”关唯有些担心又有些期待。
“是啊。可是你自己去了又不会生火,跟个冰窖似的,再给感冒了。”何景阳毫不掩饰的担心,更令关唯不安。
如果他知道自己对他怀着那样的心思,恐怕就避之不及了吧?这样的关心也不可能再有了——关唯忽然想自私一回。
“我初八,初七我舅要带对象来我们家见家长。”关唯有些忐忑:“你要实在不想来也没事,我找赵大爷帮我生火就好。”
“嗯,也对。那你先去,我看完红火再去。”何景阳一边说一边捂着嘴偷乐,这家伙一听自己这么说,肯定气得炸毛。
听到预料之外的答案,关唯心一沉,自私的人果然没有好下场,而他刚刚以为何景阳对自己的在意,更象自作多情。
毕竟,何景阳可是听到自己高二结束就要回云州的消息时,也没多问一句,还吃了个苹果呢。
“好,知道了,那开学见吧。再见啊何景阳~”他飞快地扣了电话,却在扣下去的瞬间听见何景阳又说了句什么,忽然怕何景阳再打进来,故意没放好。
就这样吧!从现在开始,学着没有何景阳,不接受他的好意,不要总想着去麻烦他——慢慢就会淡了吧?
关唯给自己不放好电话的行为找了一个自认为合适的借口,却什么事都做不到心里去。
春晚重播无聊屋里人声嘈杂吃个零食偏偏还是核桃仁儿……最后他无奈地走过去把电话摆正放好,却再没响起来。
“赵师兄逛集,给我买了条链子玩儿,你猜……”何景阳这儿偷着乐完,正要说第三件事,却发现电话竟然断了,又怎么也打不进去,暗自郁闷半天,猜测是关唯有朋友在一起玩儿,着急叫他呢,慌得电话都没放好。
脸上的笑意还在,心里却乱成一锅小米粥。
也是,一个破水果糖有啥好显摆的,浪费半天时间也没说个别的话。关唯跟他的那些朋友们聊的话题,朱保平、黄晋,还有个光听说没见过的刘泉,肯定比自己有意思多了,哎,自己只能给他生个火,简直和门房赵大爷没两样。
而且,高二会考完,关唯就不在青中呆着了。他何景阳就算和赵大爷有两样,对于关唯而言,也没什么差别了。
何景阳把镀了不知道什么玩意儿的金链子摘下来,捧着项坠子发了一会儿呆,放进了抽屉。
第22章 感情问题
门外鞭炮声声震天响得热闹,有人墩起炮架子,在外面喊他出来放二踢脚,他也懒得理,心里升起无名的惆怅——没劲,没劲透了。
直到听见张正骑着摩托车在外面吼他,何景阳才裹了大棉袄出去,把张正撵了下来,戴好头盔,自己一溜烟骑了出去。
出了镇子上了大马路,大过节的也没有什么车,何景阳忽然想疯狂一下。
他抬着头不去看仪表盘,捏着车把稳稳地把速度提上去——细碎的风从头盔缝隙中穿进来,越来越利,好象一把小刀架在脸上来回磨砺,那就让它磨去吧——何景阳满不在乎地想,沿着束水河疾驰,有个声音藏在耳罩后面,压着嗓子对他喊:“提上去!!提上去!!再提上去!!”
这条路何景阳走过无数次,步行、骑自行车、搭三轮、坐小巴,也骑摩托走过,但第一次这么漫无目的。
一开始还有些摇摆不定,到后来天色越来越晦暗,心情跟着越发沉闷,便不管不顾地一路直冲了出去。
路过矿区入口,几年前他和人打架就是从这里逃命出来;路过录像厅,几天前和朋友们一起看港片,看到半夜有人喊着要换“生活片”;路过洗头店,张正说看完“生活片”肯定有人来这里“洗头”……熟悉的地方一个个消失在身后,何景阳忽然意识到他无意中选的这个方向,通往清河镇,通往那些更为偏远、冷清的,青城县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小山村。
据说顺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出了青城县辖区,就能看到黄河,过了河,就是另外一个省。
所以绝大多数时候,想要出去的人都会选择往另一个方向走,因为那里有青城县、有云州城,还有能通往更繁华更热闹的大城市的火车站。
直到被对面来的汽车大灯晃了眼,何景阳猛然捏住车闸停下,才意识到天已经完全黑了,自己还没有开灯。
汽车路过他身边速度慢下来,司机摇下车窗吼了老长的一句脏话扬长而去。
这个小插曲打断了何景阳的征程,虽然他本来也没打算要往哪里去。
他想哭,刚动了这么个念头,还没找到个合适的理由,泪水就糊了满眼,路都看不见。
何景阳呆立了一会儿,直到眼里和脸上的那些湿滑冰凉都被风吹干,才调转车头往家骑去。
何伟的对象是云州本地人,长得小家碧玉,嘴挺甜。听到关唯让小舅第二天送自己去学校,心里不快,又不明说。
“何伟,那咱初八下午就看不成电影儿了,倒是晚上也行,小唯学习要紧么。小唯你们初八就开始上课了哈?真辛苦呢。”她伸手过来摸关唯的头,关唯躲开了。
关妈一听就明白怎么回事儿,把话题岔开说别的去了。直到俩人相跟上告别,才不动声色地喊何伟:“明天一早啊!你要为这样那样的事儿耽误了,你就跟楼下给我跪一天!”
我就不信了,老娘屎一把尿一把带大的亲弟弟,和你认识没几天,倒敢造反了。再说了,不过正月十五他们领导不用车,成天就呆在家里等着人们送礼呢。哪天陪你不行啊——何明莉愤愤地想。
何伟郁闷地看一眼姐夫,希望他出来圆个场,关大志笑呵呵开腔了:“是啊是啊,小唯呢这半学期进步特别大,要早早到校也是为着学习。孩子有上进心终归是好的,你是他舅,你能不支持?”
何伟这个委屈呀,还不如不多看姐夫那一眼——好嘛,这顶帽子扣的,可比楼下跪一天严重多了。
当天下午,关妈就一直在忙乎,要给儿子的那些善良友好的同学们带她能想到的,能买到的,能做出来的各种稀罕吃的。
尤其是赵炳才,听说家里经济条件不是很好,人还特别聪明,还肯搭上自己的时间带关唯,这样的孩子简直生出来就是为了让人心疼的——关妈特地给他额外包了个红包。
“不要?怎么能不要?他不要你把人领到门房打电话回来,妈和他说!人家教你那是人家付出劳动成果了,收到回报是理所当然的!”关唯发愁怎么能让赵炳才收下,关妈振振有辞。
“你这样儿,要是人家非不要,也别强迫。孩子还有个自尊心呢。你就把这钱买了他需要的东西,他喜欢什么呀?”关大志出主意。
“也没啥喜欢的,他不爱玩儿,就爱放空——就是瞎琢磨。我要买就只能买饭票儿了,他们的学费住宿费学校都管。”,关唯想象着自己买了一大堆饭票把赵炳才埋起来的场景,不由乐了。
第二天一早,慑于亲姐淫威的何伟果然如约而至,载着满满一后备箱的东西上了路。
“舅,去年生日礼物没给我。”关唯算后帐。
“不是给你多留钱了么?你这没大没小的,昨天怎么跟你舅妈说话呢?”何伟教训外甥。
“什么舅妈呀!你才认识人家几天呢?而且我妈也不喜欢吧。真没意思,就为找个人结婚生小孩儿。”关唯想起昨天饭桌上大人们给这对未婚男女青年规划的未来一年,鄙夷地扭脸看窗外。
“小唯啊,你舅也没什么文化,从小又没爸没妈也没家底,人家姑娘肯跟我就不错了。我早结婚也给你妈了了一个大心愿,再过一年半载抱着你外甥回来看她,那才叫好日子呢。”何伟点上一枝烟,把窗户摇开一条缝儿继续念叨:“至于喜欢不喜欢的,哪能轮上你舅挑?”
“别抽烟成不,熏得我毛衣都味儿了!”关唯伸手去夺他的烟。
“嗯?你还没学会抽烟?真是乖宝宝。舅十二岁就会抽了,让你妈差点儿给打死。”何伟怂恿外甥:“试试,你试试,我不告状。”
关唯犹犹豫豫地把烟凑到嘴上,忽然想起认识何景阳的头一天,他嘴角噙着几枚钉子站在那儿含怒带笑地说:“我也不抽,就是唆着个东西感觉容易进入思考的状态。”
其实这么一想,好象也没见何景阳抽过几次烟,偶尔撞上一半回,还怕自己嫌弃有味儿,赶快躲外面去。
“嘿~~~是不是想对象啦?还是喜欢的女同学?”何伟看着外甥拿着烟不抽,嘴角却慢慢弯想来,笑得温柔暧昧,八卦之心顿起。
“没有!”关唯笑脸一收,大声叫唤。
“屁没有。你舅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要不是想自己喜欢的人,能乐成这样儿?”何伟根本不信。
关唯心里一阵烦躁,往后一靠闭眼装睡。
关唯下车先去门房给赵大爷送点心,又给家里打了个平安电话。门开着,赵大爷不在。
意外的是宿舍里火竟然已经生起来了,屋里还暖和得很。关唯仔细一打量,十分失望:不是何景阳,是李杰,因为只有他的床铺是展开的。
何伟帮忙放好东西,饭都没吃就赶快往回赶,希望能来得及陪对象看晚上的电影,下午场是肯定没戏了。临走前盯着关唯问:“小唯啊,你跟舅说老实话,真不是为了对象来这么早?你看别人根本就都没来呀。”
关唯不耐烦地“哼”了一声。
何伟还是很不放心,一再叮嘱关唯千万别做傻事,这关口上要是敢谈恋爱,何明莉能撕了关唯或者那个“对象”,烦得关唯直往外推他。
出门碰见赵大爷,笑呵呵地谢了他的点心。又说这下不用操心他们屋的火了,不然李杰晚上才能回来,怕到时候就灭了。